笔趣阁 > 宰执天下 > 第二章 天危欲倾何敬恭(12)

第二章 天危欲倾何敬恭(12)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逆鳞银狐续南明盛唐风华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更新时间:2013-11-08

    大祥。

    名义上天子驾崩的两周年纪念,以日代月的祭礼之日。

    在京武百官,全都在持续了不知多久的仪式上,耗去了大半气力,冬日的寒风又顺便带去了身上的大半热量。

    就是身处停灵的大殿中,韩冈依然感到寒气逼人。

    他同情的望了一眼站在殿门外的那群低品官员,殿中空间有限,就只能委屈他们了。

    王厚和李信两人都是正从七品的诸司使,倒是能站在殿中,不过几乎就在门口,而且是靠后一排,都快要贴上在殿中的班直了。那个位置,有前面的人挡着风,反倒是应当比韩冈这边通着殿门更暖和一点。

    幸好在所有人都被冻僵之前,大祥终于是结束了。

    在朝臣们的脸上,都能看得出隐藏不住的如释重负。真要说起对大行皇帝的悼念,还真的没有几人。其实也跟太皇太后差不多。

    不过在群臣祭奠结束之后,就轮到命妇们出场,就是王旖也得入宫祭奠,如此才能算是大祥的结束。

    不知道这一回,高太皇太后会不会来。

    前些天的小祥,王旖也入宫了。

    回来后对韩冈说,太皇太后只出来了一次。

    被软禁在宫中多日,在亲生儿子的灵位前,太皇太后就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韩冈听王旖回来说,她当时离得太皇太后的位置稍远,并非是能看见她脸上的泪水。只是命妇们要表现自己挂念赵顼,对前代天子的依依不舍之情,都至少会在手上拿着一面汗巾用来擦眼泪,皇太后手中也拿着的,但太皇太后的手上却什么都没有,自然更不会抚棺痛哭之类的表演。

    尽管是亲生儿子死了,却连表面章都不做,可见她对赵顼的心结了。

    离得近的命妇们全都当没看到,离得远的,要么看不清楚,看得清楚的也一样会当做什么都没有。

    高太皇太后在民间的口碑,还不如走街串户的尼姑。她现在这个态度,也不会让她的名声更坏一点了。

    是不是当初的那一句皇后权同听政,让母子之情烟消云散?还是为最喜欢的次子抱不平?

    韩冈这几日闲极无聊的猜测着。虽然他没有了解太多,但实际上赵顼母子之间的感情淡薄,早在赵顼发病前就已经不是秘密。反倒是前两年去世的曹太皇,赵顼跟她的感情很深。

    不过无论如何,牛心左性、性情刚硬的高太皇,终究还是太上皇的亲生母亲。她就是如此态度,也不可能加罪于她。

    不知道赵颢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看到压在他头上的兄长,才三十多就亡故,是不是暗喜在心。活得长久,就可以在对方的坟头上大笑了。如果他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那倒是好了。

    不过想来赵颢不至于有这么浅薄。能疯上一年多,不会这么自欺欺人。只是他还能有什么手段改变现在的一切?向太后一日临朝,他就一日没有翻身的机会。

    难道高太后还能翻身?

    真要说起来,宫里面的气氛是有些不对。韩冈心中也有数,总有些人想要改变,机会难得啊,但他们能做的很有限。

    向太后控制宫中已经一年多了,该换的人都换了,太皇太后成事的几率可不大。

    至于宫外。

    动武是笑话,聪明的武将都不会插手皇家之事,就是有拥立之功,也会被官铲除,当然,也不能指望他们会出面反对,只会保持中立。但过年的这段时间,李信和他手下的炮兵们都在城内的火器局内,表兄弟之间,韩冈还是能够信任他的。

    而官那边,只要没有宰相和枢密使出马,参知政事和西府副职们就算做事来了,他们也能给翻过来。

    韩绛那边有王安石压着。章惇为人果决,但他真的想要做什么,应该还会再来通一下气,之前自己可没把话说死,韩冈对章惇还是比较了解的。

    就是蔡确的心思不定,之前去他家拜访过,可韩冈对这位宰相还是没有把握。拖过这几日,马上就能稳住了。

    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才是好事,维持一定的危机感,才能让大臣们齐心合力将皇帝变成垂拱而治的‘圣君’。祸福之间,是没有定数的。

    只要再有几天。

    接下来便能除服,算是天子的丧期过去了,百官也不用再持丧。脱下了素色丧服,换上了淡色的惨服,虽然这也是丧服的一种,不过至少不是满眼白了。

    不过在宫内,太后、小皇帝还要为熙宗皇帝持心丧三年,禁绝宴乐。见外臣时,一切如常,宫宴照样要开。可在内宫里,则就必须是做出一个守孝的姿态,得等正式的丧期结束才行。

    朝臣们依序离殿,下了台陛便散了开来。

    韩冈与苏颂一路。

    “玉昆,”苏颂走着,问道,“这一期《自然》的稿子好了没有。”

    “这边才三篇能看的,其他都不行。不过有一篇不错,说钱塘潮的原理的。是日、月的引力所致,还有钱塘江口的地势的缘故。”

    “玉昆你觉得他说得对?”

    “没去过两浙,更没看过钱塘潮,那边的地势一点也不清楚。”韩冈其实去过,甚至还亲眼见识过八月十八钱塘潮,“不过海潮是日月所引,这点倒是没错,地势的原因也能说得通,看起来是有些道理。就算有错也没关系,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要允许犯错误的。”韩冈笑着,“子容兄你那边呢?”

    苏颂点点头,“也有两篇挺不错。一个是说北辰的角度不正,并不是正北。”

    “沈存中已经说过了吧?”

    发现北极星角度不正,在这个时代,不止沈括一个,很多人都有这个认识。

    “但这一篇说得更清楚一点。”

    “哦。另一篇呢?”韩冈又问道。

    “另一篇是议论金星、水星哪一颗更靠内。”

    “哪一颗?”

    “当然是水星。金星容易看到,水星却难得多。”

    “真够简单的。”

    “章中没那么简单。对了,通讯会员……”提起韩冈生造出来的新词,苏颂还是觉得拗口,顿了顿,“通讯会员他们定的份要一的发出去,送到的时候也不能比送去书坊要迟,这是要提早发啊。”

    “这些杂务就让下面的人去操心吧。”韩冈笑道,“子容兄你别太操心了。”

    “倒也是。”苏颂笑了笑。

    自然书社虽然是韩冈、苏颂,还有沈括担任审稿,但下面还是雇了编辑、书办、杂役,拢拢总总十几人,琐碎的杂务还是交给那些人去做。

    比如印,制版,发卖,现在又包括了通讯会员的登记。

    所谓通讯会员,是新设立的自然学会的成员。而《自然》,就是自然学会的会刊。订购全年的《自然》,便能成为当年自然学会的通讯会员。想成为正式成员,则必须有超过三篇论在期刊上发表才行。

    一旦成为正式成员,便能够得到一枚徽章和一份证书,同时不用再订购期刊,直接由学会免费寄送。等到正式成员多了之后,就开始选举会首,将自然学会正规化,以便传承下去。

    来苏颂是想将会员的标识做成是腰牌的外形,不过韩冈觉得还是别在襟口更为显眼,也更别致一点。苏颂对韩冈这种奇怪的审美观无话可说,他也没有争执的兴趣,系在腰带上,还是别在胸前,他都是无所谓的。

    苏颂抬头望着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翳,“今天天气好,得早点回去。”

    他那具当做宝贝的望远镜,刚刚更换了反射镜片,这两天正在调试。昨日轮值,宿卫宫中,念着家里的望远镜,苏颂的心里如猫儿挠着。

    京城的冬天,清明的天空不多见。这段时间夜中,而石炭的消耗也节省了不少,让天空也变得更干净了一点。正是观星的好时候。天上的星辰移动从来都是不等人的,错过一日,可就要耽误不少时间。

    “的确得早点回去。”韩冈也抬头看了看天,转头对苏颂道,“犯了宵禁也不好。”

    这段时间,开封城中一直都在宵禁中。丧期禁乐,管制也严格,现在丧期算是结束了,可禁令要三个月出头,才过去了十分之一。不过严禁闲人夜行的宵禁,则没几天了。再拖些天,京师中不知有多人要饿死了。

    “子容,玉昆。”

    听到身后有人唤,韩冈和苏颂回头,却见是曾布。

    “子宣兄。”

    苏颂则惊讶道:“今日不是子宣和薛师正宿直吗?怎么要回去了。”

    “不,方才在殿上冷得够呛,得多走两步,绕回去。”曾布有些惊讶的样子,看韩冈,“是玉昆说过的吧,受冻了不能立刻烤火,必须将血脉活动开才好。”

    “啊……是有这回事。”韩冈点点头。

    曾布又道:“薛师正找了王厚过去。王厚那个新任的副都承旨兼西上阁门使,可能枢密院有事要先交代给他。过一会儿才会出来,玉昆你今天要请他喝酒,得拖一阵子了。”

    “现在可不敢请喝酒,只能一杯清茶为贺了。”韩冈笑着。

    王厚的职位刚刚定了,他将会留在京城,担任枢密院副都承旨,兼西上阁门使。

    枢密院都承旨是西府的大管家,上承诸位枢密使,下接枢密院二十四房,地位极高。当初韩冈任同群牧使的时候,韩缜便是都承旨兼群牧使。纵然都承旨的副职远比正职的地位要低,可终究是有实权的职位。

    这是个很不错的差事,甚至可以说很好。不说任官西府的多少好处,能进入中枢,就代表他日后的任官方向也将包括中枢,不会局限于边疆。多了发展的空间,自是值得庆祝的好事。

    不过更重要的是阁门使,这是在皇城中插上一根钉子。

    “好了,不耽搁两位了。”曾布告辞。

    “那今天晚上就要劳烦子宣了。”苏颂道。

    “算不上。”曾布笑道,点了点头,先行离开。

    苏颂也往前走,走了两步,却不见韩冈跟上来,回过头:“玉昆?”

    “啊,没事。”

    韩冈摇摇头,压下心中的一股异样感,快步追上,与苏颂并肩出了皇城。

    ……………………

    夜色渐浓。

    苏轼睡得正沉。

    若是在过去,才二更天过一点,正是兴致最高的时候,不过现在他好些日子没有去饮宴取乐,每日都是早睡早起,虽然说没了玩乐,精神反倒旺健了起来。

    “舍人!舍人!”

    身旁的侍婢推着苏轼沉重的身子,将他从梦乡中唤醒。

    “还没天亮吧。”苏轼缓缓张开眼皮,眼前只有黑沉沉的床帐。

    “舍人,是宫里面来人了!”朝云急促的说着。

    外间同时传来了王闰之焦急的声音,“官人,宫里面来人了,要官人速速入宫!”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上一回苏轼被换入宫中,敲门如拆屋,将宅院中上上下下都给惊动了,可这一回动静却好像小了许多。

    苏轼坐了起来,让朝云帮着整理穿戴,笑着说:“旧日曾问包孝肃日审阳、夜审阴,夜里唤人,这是哪里要我去写章?”

    “官人!”

    王闰之在外面焦急的催促着,等到苏轼不紧不慢出来,又催着他往前面。

    这一回来通知苏轼的宫人,不是上一次的那个,很陌生的一名小黄门,还带了四名班直护卫,见了苏轼,就急匆匆的催促着:“苏舍人。请速速入宫。”

    苏轼不慌不忙:“宫里出了何事?太后可有何吩咐?”

    小黄门闭口不答,只是在说:“请舍人速速入宫。”

    “果然如此。”

    苏轼的声音不大,却正好让周围人听到。

    一切尽如所料。

    废立天子?这肯定是废立天子!

    就跟上一次通报太上皇死因一样,提前通知在京重臣入宫,以防生变。否则又有什么事才需要他这个中书舍人连夜入宫。

    皇帝弑父,不论从哪一条上,都不应该再继续坐在天子的位置上。

    弑父之君,岂可为天下主?

    也就是韩冈这样有私心的大臣,才会硬是帮他遮掩。王安石、程颢、韩冈,都号为大儒,却罔顾大义,做了太子师,就把圣人传下来的道理给忘了,日后看他们怎么还有脸拿着《春秋》教徒弟?

    也别说日后了,现在都已经是挡不住。也不知是两府中哪一位挑头出面的?

    苏轼没多耽搁,等到下人将马匹备好,便飞快的上马出门。

    离开了家门,很快就转上了大道。

    比起上一回,因为火灾而萧条的街道,天子丧期中的禁令让街道更为冷清,除了值夜的巡城,就看不到其他人。

    等上了御街,两百步宽的大街上,依然冷冷清清,看不到其他入宫的官员队列。

    苏轼这时候却纳闷起来,怎么不见其他人?

    ……………………

    王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枕边人不在床上。

    在床上坐起来,才发现韩冈正站在窗前,窗帘被他拉开了,沉默的望着屋外的夜色。

    “官人?怎么了?”王旖拥被而起。

    “不。没什么?”

    韩冈摇摇头,依然静静的望着外面,“没事的……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