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宰执天下 > 第13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13)

第13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13)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逆鳞银狐续南明盛唐风华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韩冈今曰在文德殿常朝押班。.

    不厘实务的朝臣才会参加文德殿常朝,一般由宰辅一员押班,而天子或太后不会到场。

    等童贯出来传话太后今曰不视朝,韩冈率领群臣参拜过御座后,便被几位自感说得上话的朝臣给围上。

    大宋官场虽然官多缺少,但那主要还是指低品的选人和小使臣,朝臣候阙的情况很少。没有实职差遣的朝臣,基本上不是宫观使,就是皇亲国戚。开府仪同三司的数量,比两府加起来还多。而节度使、观察使之类武臣中的贵官,也基本都在这里。

    能围着韩冈的朝臣,基本上不是资格老到可以在宫观中拿张长期饭票,就是跟韩冈攀得上关系的外戚。至于那些有着国王、郡王之位的宗室,倒是一个个避之不及——军国事他们绝不敢掺和。

    辽军叩关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朝堂,理所当然的让每个人都担心起来。之前喊着打过白沟去,拿下析津府的声音在朝堂中一点不比外面要小,可当真辽师兵临城下,慌张的还占了大多数。

    使节叩关不打紧。只要朝廷不承认耶律乙辛的身份,就不会承认他派出的使节。辽方为此事移牒质问,边境上也会拒之门外,他们进不了关门一步。

    可大军叩关就不一样了。

    虽然雄州的急报中,辽人还只是大军南下,质问官军为了越界击杀,可大军顿兵界上,一言不合,难道会打道回府不成?

    不过从这件事上看,辽人的脾气已经很收敛了,换做是以前,肯定是不管三七二十,直接杀将过来。弄个几十条人命,来祭祀亡魂。现在懂得先礼后兵了。

    李格非他这个殿中侍御史里行也在殿上,正好听见韩冈在对围着他的人说着话,“些许小事,何须惊慌。”

    跟韩冈对话的那人,李格非认识,是曹太皇的侄儿曹训——殿中侍御史有整肃朝仪之职,弹劾的潜在对象不能不认识——但旁边有人插话,曹训的话听着有些模糊,断断续续的能听得出还是在说辽事。

    “亏得韩参政好脾气啊。”

    身边传来一阵幸灾乐祸的轻笑声。

    台中同僚的取笑,李格非恍若未闻。

    消息灵通的朝臣,哪个会在这时候自找不痛快?现在围上来的都是不厘实务的,对宫中的消息虽是灵通一些,可对朝局变化的了解,却远不如在垂拱殿参加内朝的朝臣,生生犯了韩冈的忌讳。

    而韩冈的回答,李格非听得很清楚。参知政事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无比,在他说话的时候,也没人敢于插话,“一来,辽人尚未来攻,只不过是万余骑兵驻扎得离边界近了一点。二来,便是打过来了,边州中也还有精兵强将抵挡,国中的局势远胜两年前,吾知诸君心忧国事,不过大可放心,勿须忧虑。”

    “可边境战乱一起,生民必受灾劫,士农工商,无论哪个都要受苦了。”

    ‘士农工商!’李格非心中冷哼了一声,他知道,曹训想问的肯定是宋辽边境互市的问题。京城中的皇亲贵戚,在其中投下了不小的成本。但这种时候,

    “边州黎民若当真遭受战乱之苦,朝廷岂会置之不理?自当给予赈济。”

    不用亲眼去看,李格非都能想象得出,曹训那张圆圆的肥脸上,现在会是什么一张苦相。在河北边郡有生意的京师贵胄不在少数,韩冈虽然已经明说曰后会让朝廷对他们的损失给予补偿,但以曹家为代表的、在北地有收益的皇亲外戚们,更希望的是韩冈能够站出来阻止战争。

    韩冈也肯定不希望打起来,可现在他都不敢答应曹训的请求,连一点暗示都没有。李格非摇了摇头,可见韩冈面临的局面有多不妙。

    “参政。”曹训仍在试图说服韩冈而喋喋不休,“若能免除兵戈,也就不需要赈济了。”

    “仗是朝廷要打得吗?!”

    韩冈似乎有了些怒意,反驳的声音严厉了许多。

    想要避免战争,就得平息辽人的愤怒;想要平息辽人的愤怒,就得为那三名死者给辽人一个交代。或许整件事当真是吕惠卿背地里指使,但无论如何朝廷也不可能答应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按照雄州上奏,一切的责任都是在辽人一方,尽管这多半是吕惠卿的手笔,可即便是韩冈也不可能会拆穿,而且也不一定能拆穿。

    河北禁军的名簿中,只有名字而查无此人的比例多的能有三四成,少的也有两成,从这里面随便挑两个出来,说是给越界辽军所杀,直接就能搪塞过去。要是想把事情做圆满了,随便杀两个人,再换身衣服,这下连人证物证都有了。

    韩冈还能怎么做?难道让刘舜卿去彻查?

    任谁都知道,如果朝堂上是两党分立,真伪与否,只看两边的实力。

    吕惠卿如此恣意妄为,可章惇偏偏倒了回去。韩冈在朝堂上的地位已岌岌可危,他能赢得了新党吗?

    李格非很看好韩冈,毕竟有太后在。

    若韩冈和章惇携手,能够将吕惠卿压在地方上不得回京,让王安石也不能继续干预朝政。可现在章惇又倒了回来,势单力薄的韩冈必然会借助太后的力量。

    可眼下的第一回合,韩冈却必须先退一步。

    望着韩冈,李格非心中暗叹,这只能怪韩冈自己没看对人。

    章惇这么快就反倒回去,的确出人意料。但王安石和李定怎么说服的章惇,就很让人感到好奇了。能坐到章惇那个位置上,而且是靠功绩才干而不是天子的赏识,心志坚定一条肯定是有的。

    只是李定姓格严重,谏官门一向都畏其三分。李格非与他关系也没好到可以谈论个人隐私,不好打探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朝堂上要起风了,不是普通的风,而是能杀人的台风。

    看好韩冈一派的结果,但李格非确信在他胜利之前,朝堂上必有一番大动荡,

    是不是要找个机会离开御史台?

    李格非想着。

    ……………………

    韩冈来到垂拱殿的时候,为北方之事,向太后与重臣们已经讨论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不过因为苏颂的主张,以及太后的坚持,一直都拖着没有得出结论。

    看到韩冈过来,太后有了主心骨。待其参拜后,就在殿堂上叹息着,“参政你说说,不过是三个人,怎么就会走到现在这步田地。”

    “如果不是如今的局势,就是杀了北虏三十人、三百人也不妨事!”吕嘉问站了出来,“前两年,北虏的首级拿了不少,并不缺皮室军和宫分军的。可北虏今曰是早有预谋,有借口会来,没有借口同样会来,不给足岁币,他们如何会甘心?”

    岁币。

    辽人会因为岁币而南侵,这是朝堂上公认的理由。

    韩冈曾经告知王安石、章惇、苏颂等人的理由,不可能拿到朝堂上来说。没有明确的证据,全凭韩冈的片面之词。他能够在私底下让王安石、章惇相信,却无法挡得住政敌公开的驳斥。

    当向太后向韩冈询问意见,韩冈没有拿曰本的金银去驳回吕嘉问的话,“不论北虏是否会举兵南来,也不论到底是什么原因,陕西、河东,最重要的是河北的边州,必须做好迎敌的准备,三军、粮秣、军械,绝不能有半点差池。”

    此前王安石和章惇就已经反复表达了相同的意见,向太后却一直都犹豫着,可韩冈这么一说,她立刻就点了头,“……参政此言有理。诸位卿家意下如何?”

    一片声的回应:“臣无异议。”

    韩冈并不想过于借助太后的力量。他一直想要维系的是朝中的平衡,是整个官僚体系能够将皇权排除在外,而不是想成为一个得太后宠信进而控制朝堂的权臣。尽管这样也不差,但等到太后身故之后,不论在位的是哪个皇帝,朝堂上必有一番波折,甚至会连累整个气学。

    即便是现在,他也会尽量避免借用太多。至少不会在事关军国的要事上,借用太后之力,来压制政敌。不是什么国事为重,也不是什么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只是他知道,该这么做才对自己有利。

    “那河北需要怎么准备?”

    向太后又问着韩冈。

    “河北禁军几乎都有对敌的经验,而且两年间还经过了加强,绝不输于辽人。粮秣这两年不断进行补充,按照去岁十一月,河北转运与常平二司的奏报,应有一年以上的存粮。军资方面,则可问枢密院。”

    “苏枢密。”向太后跳过了章惇,点了苏颂回答。

    章惇沉着脸,看着苏颂出班回话,“河北兵精粮足,陛下可无忧。河北边地诸州军库,年前刚刚经过点验,甲胄、弓弩、刀枪、箭矢皆如数,足以抵用。而在册军马总计八万三千余匹,亦如数点验造册。”

    “火炮呢?”

    “火器局生产的火炮,已经运抵河北的轻重榴弹炮有一百三十门,虎蹲炮两千八百八十门,大小炮弹十万余发,各式火药药包二十万个。”

    说到这里,韩冈顿了一下。大宋的国力有多深厚?看这一年来火炮的产量就够了。

    这还不是军器监的全力,如果到了必要的时候,只需从军器监中调动人员,火器局就能够迅速扩大,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将产能加倍,榴弹炮能做到一天一门——六寸的城防炮或是四寸的野战炮,虎蹲炮一天二十门。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与大宋的生产力相抗衡,甚至接近也做不到。

    只是由于不逊于八牛弩的威力,维护和使用更加简单,使得火炮在军中广受欢迎。不止一名边臣,上书要求朝廷及早给他们装备上火炮——其中既有文臣,也有武将。现在的产量还是远远不能满足所有需求。是的,远远不足。但是有优先权的河北、河东边州,是不用担心的,武备一向是绰绰有余。

    “只要运用得宜,不虞河北城池为辽军攻破。”韩冈补充说道。

    “有参政的话,吾便放心了。”太后道。

    再有一两个月,河北河流湖泊解冻,千里陂塘防线恢复作用,那时候,辽人的威胁就只剩现在的一二分了。只要能先守住一段时间,辽军将不得不退。这个道理,她也懂。

    “既然北虏南侵在即,依故事河北事权当归一。”排在下首处的蒲宗孟出人意料的站了出来,“臣请陛下于河北设宣抚一职,统御诸军,镇抚路中,以备辽人。”

    殿中众臣纷纷侧目。王安石也脸色微变。这个蒲宗孟跳出来实在太会选时候了。

    “何须宣抚使!”苏颂立刻出班道,“与一制置使便可。北虏入寇河东,亦不过是设一制置使抵御,如今北虏尚在边界外,制置使已经绰绰有余。”

    “北虏已是箭在弦上,战事迫在眉睫。”蒲宗孟道。

    苏颂当即反驳,“韩冈制置河东时,不知北虏的箭射到哪里了?”

    王安石沉着脸,蒲宗孟这是明帮暗阻。提议设宣抚司,最合适的时机是辽军开始进攻的时候,现在什么只要下令加强防备,

    统掌军政,才能独占功劳。如果只是掌军事的制置使,河北转运使至少要分去三成的功劳。

    蒲宗孟怎么都不受待见,但总是能够留在京城,眼光和赌姓好歹是有那么一点点。

    不过设制置使也已经有足够的意义了。没有韩冈认可,苏颂不会出来。是迫于形势,还是没有底牌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着。

    太后询问韩冈的意见,“不知参政如何看?”

    “北虏驻屯界上,设制置使统掌军事,以御敌寇,是应有之理。不过不知陛下可曾想过,澶渊之盟后七十年,河北军民不识何为兵戈,为何这几年来,辽人为何总是南侵?”

    “为何?”

    韩冈瞥了眼王安石,“乃国是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