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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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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得挺快。”听消息,韩冈笑了一声,“来白玉是迫不及待了。”

    “枢密将他留在后方多日,可不是想他迫不及待吗?”黄裳陪着笑了笑,却又皱起眉,“不过这般心急,直是如饥似渴,一旦上了阵,保不准会上了辽贼的恶当。这一回繁峙县幸好没让他白玉去领军,否则局面或许会给辽贼翻过来。”

    “这点倒不至于。关西那边吃够了伏兵的苦,一个好水川,能让人记上五十年了。记得白玉年轻时曾在任福麾下听命,不会不心。是他心急,下面的人也会提醒他。”

    千山万壑的黄土高原,让宋军多少次落入了党项人的陷阱。好水川之战,任福一脚踩进元昊的陷阱,以至于全军覆没只有极少数逃了出来。提防伏兵对于西军将领们来近乎于本能。白玉要是连辽军草草安排的伏击都发现不了,他也活不现在。这一点,韩冈自是要比黄裳清楚得多。

    “接下来京营派不上大用,他要是磨磨蹭蹭,我可真得换个人领那七千西军。”韩冈的笑容中带上了一抹冷意,让黄裳了有点心头发寒。

    “其实京营也不差了。虽不如西军,可为日后着想,也得让他们多磨砺一下。枢密之前对他们护之犹恐不周,遇强敌辄令河东兵马代为出战,此非是强兵之法。”

    并不是黄裳喜欢跟韩冈唱反调,而是韩冈自知不可能全知全见,需要有人拾遗补缺,允许甚至鼓励下面的幕僚对他的决定多加质疑。

    “没必要冒风险。想必勉仲你也知道,京营中空饷吃得有多厉害。不是我不相信他们,而是他们不值得相信。在战场上走过一遭后,也算是有了经验,接下来,不是让他们与强敌正面厮杀,而是清理空额。”

    “清理空额?!”黄裳有些迷惑,韩冈的想法怎么跳了那个方面。

    “正是!”

    作为京营禁军的代表,天天都要在皇帝鼻子底下打转的龙卫、神卫、天武、捧日这上四军,吃空饷的情况比西军都强。可上四军的任务是拱卫京师,不可能调出来。

    从京畿陆续调来归于韩冈麾下的禁军兵马,名义上是六万四千余人,对外号称二十万,实际上只有三万七千人。

    这吃空饷的情况,比江淮诸路肯定要好些,跟河北差不多,只是肯定不如河东、广西、湖南、成都府这几个近年刚刚经历过战争的路分,更不能同关西诸路相提并论。

    五代时威震四方的大梁精兵,让诸多王侯不敢直视的殿前锐卒,现在如果排除了兵器甲胄的加成,连当年的三四成实力都赶不上。如此‘精锐’,韩冈当然不能放心使用。一路上想方设法让他们习惯战争,即便上了战场,也多是让他们摇旗助威、一壮声势,真正的作战都是依靠河东军各部来完成。

    所以韩冈倒是挺佩服郭逵。在两三年内让河北军改头换面,这一回的大战,以其为主力抵挡住可以尽情纵马的辽军,指挥和练兵水平之高,韩冈自知难望其项背。只是他也不准备让京营在这么烂下去,脓疮终归要捅破。

    “再过几日,我打算正式对照军籍,计点兵马。如果那时候有大战,勉仲你吧,报上的阵亡至少要多上一万。那都是空额啊!却要坏了我的名声。”

    朝廷对阵亡的士兵有为数不菲的抚恤,不过一次性的赐予,自然不如细水长流的收获,所以之前掩盖空额才报上来的阵亡数量很少,基本上是实际上的伤亡。不过一旦韩冈要开始计点兵马的真实数量,那些喝兵血、吃空饷的军头肯定得把帐给做平了,把空名给清理了,阵亡的数目肯定会大幅上身。不过换在军营中,没有战斗的情况下,那些军头也没办法一手遮天,捏造出不存在的阵亡来。

    “枢密!”黄裳语气急了起来,“这可要三思啊,现在可是战时啊!”

    “等战后,朝廷那边多半会派人来查验兵马数量。我可不想给人成是隐瞒伤亡,吹嘘功绩。要做也只能趁现在了。”韩冈轻哼了一声,他在朝中可不是没有敌人

    “奈何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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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妨!他们难道还敢兵变不成?封锁诸关口的营垒都是由河东军镇守,京营可多在此处。”

    在自己麾下出战多日,韩冈相信自己的威望已经深入京营禁军的士卒心中,那些军官想要煽动,自己出来亮个相能镇压住。何况那些要让浑家出来做买卖的士卒,难道还能跟吃空饷的将校一条心吗?韩冈一点都不担心。

    如果仅仅是将校们闹一下,更不是坏事。太得军心可不是好事,进入两府之后,韩冈现在需要注意一下这方面的问题。但与其疏远作为根基的西军,还不如拿京畿禁军中盘根错节的军官团体下手。明明坐拥五六万的大军,能上阵血战的只有三四成,韩冈表面上没什么,但对京营禁军的将校们还是着生厌。

    “好了。”韩冈摆摆手,阻止了还想谏言的黄裳,“此事稍后再议,不要让白都监久等了。”

    ……………………

    白玉肃立在门外,等候着韩冈的接见,他的儿子白昭信跟在身后。不比白玉这名老将的沉稳,白昭信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期盼和紧张。

    不知是门户之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河东制置使韩冈自从来河东后,对来援的西军一直都置之不用。随着战局的好转,更没有用他们的地方。

    一盆盆冷水浇在本以为终于等了机会,随着父亲领军北上的白昭信头上。心中的兴奋,随着时间的过去逐渐变成不忿,最后沉淀为漠然。

    白昭信本已是绝望,每日只是督促下面的儿郎注意寻盗贼的踪迹,然后在五台山上一条条山谷钻进去,没想韩冈还有一天能记起他们。

    当他随军抵达忻口寨后,他的父亲又接了韩冈的将令,让其将事务交托副手,前来新近收复的代州听候指挥。

    白玉不敢怠慢,交代一下后便立刻动身,白昭信在职位上是白玉亲将,也随父亲一起出发,

    清晨离开忻口寨,乘坐有轨马车抵达大王庄,然后又用一个时辰纵马赶代州,这时候,天se尚未黑透。

    在行辕前通名,只等了半个时辰,便被召唤入内。相对于韩冈枢密副使的身份,这点等候时间,实在算不上很长。

    白昭信只听见前面的父亲轻轻松了口气,他转念间也想通了,起来年轻的枢密副使这一回是准备用他的父亲了。

    “白玉拜见枢密。”

    “白昭信拜见枢密。”

    随着父亲一起,向韩冈行礼,并非是第一次拜见,但白昭信每次见与他年岁相差不大的韩冈,心中总有一股不出的滋味。不过这一回韩冈除了接见他的父亲,还把他这个三班借职都一并招入帐前,也让白昭信多了一份期待。

    几句寒暄后,厅中沉寂了下来,白玉父子略显拘束,不敢主动询问韩冈招他们前来,究竟有何吩咐。

    白玉五十多了,白昭信也在三十上下,两父子论年岁都比韩冈大,但在韩冈面前的,却都显得局促不安。

    韩冈轻轻笑了一笑,温声道:“我出身关西,都监的大名早有听闻。当年庆州广锐兵变后,军心沮丧。都监却能大败西贼于新寨,其功不仅仅是在那些斩,更在军心士气上。”

    广锐军叛乱,直接起因是深得军心的都虞候吴逵被韩绛无罪下狱,但追本溯源,还是之前一年,庆帅李复圭主动与西夏交战失败,在环庆路军中大开杀戒的缘故。

    当年庆州之败,一力主战的环庆经略使李复圭将战败的罪责推了下面的将领们头上。一路钤辖和都巡检被处决,同在环庆任职的种建中的叔父种詠瘐死狱中,下面的大批军校也同样受刑,包括了作为主力的广锐军。

    在参战的主要将领中,只有白玉依靠郭逵的救助,被保了下来,戴罪立功。之后不久,白玉大捷于新寨,韩冈听天子曾当面对郭逵道:“白玉能以功补过,卿之力也。”这一回与辽国作战,要是他在河北的郭逵麾下,多半是能得大用的。

    白玉连忙起身,“白玉愧不敢当。”眉宇中终于有了几分喜se。

    “而且我与种詠曾有一面之缘,言谈甚欢,与其侄更是同出自文诚先生门下。种詠英年早逝,诚是可惜。”

    “的确是太可惜了。种四的英姿,这些年末将还经常回想起来。若其犹在,功业也当不输其弟了。”

    白玉和种詠虽为同僚,但关系其实并不和睦,所以他才能得郭逵的青睐,要是跟种家关系亲近,始终种谔不顺眼的郭逵,如何会出手救他?

    只是韩冈和种家关系亲近,在西军中人尽皆知,白玉又怎么会去触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