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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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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面的份量不少,但几人久在军旅,都吃得很快,转眼就见了碗底。

    韩冈没有打算点第二份,吃完冷淘,开店的老汉又端上了热茶水来供几人消食。

    茶水的味道比刷锅水好点,或者说根本就是添了点碎茶末的刷锅水。韩冈出身低,不怎么讲究。但他喝得下所谓的消食茶,折可大却几乎咽不下。

    折可大自幼锦衣玉食,哪里喝过刷锅水?只是看到韩冈毫不在意,也只能小口小口的抿着喝。

    不过他抿了两口就放了下来,对韩冈道:“之前枢密写给家严的信已经收到了,只是地方军政,家严不敢妄言,所以才回了那封信。但家严在信上也说了,此事有枢密主持,定然能顺利完成。”

    “令尊就是太谨慎。”韩冈摇摇头。他之前写信给折克行,说的是神武军的事。

    他希望此番来援的西军,能全数移镇神武军。至少朝廷也要给出能让西军将士中的大多数愿意留在神武军的待遇。这样才能将神武军这个战略要地给支撑起来。所以他才会推荐白玉出知神武军。

    不过神武军是折克行打下来的。虽然之后的政事安排依然与折家无关,但从人情上说,韩冈也需要事先向折克行提一句。这是韩冈有别于其他文臣的地方。

    “这不是有位子……”

    “哥哥,这里能坐得下。”

    ””几个大嗓门忽然在门口处响起。

    正说着话,却给人打断,韩冈心中略感不快,抬眼望过去。

    只见几名士兵正招呼着往店内进来,其中两人手上各提着一个酒坛,看起来是要到这里借桌子坐。

    刚刚光复不久的雁门县,店铺少,连桌位都少,本来就不够用。可韩冈出来逛街,他身边的亲卫将几张桌椅全都占了。不仅占了这一间,对面和旁边的店面都占了下来。几个士兵看到这一家客满,桌子却不满。韩冈三人倒也罢了,另外三人却占了两张桌,想借张桌子坐一下也正常。

    “兄弟,让一让。借张桌子喝酒。”

    “你这几个汉子好不晓事,才三个人就占了两张桌。让让!让让!”

    几名士兵进来也没理会摆摊卖冷淘的老汉,直接就撵起了人。

    闲下来的士兵就是祸害。一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平常给拘在营里不得ziyou,一出来当然是满街撒欢。幸亏街面上也没多少百姓,也没给他们祸害的地方,闹也只是军中闹,让韩冈省了不少的心。只是没想到今天给他自己撞上了。

    普通的平民男子被称为汉子,其中还带着些许贬义。就如好汉一词,虽不是后世的匪气,可也没有多少好意。真要赞人,只会称呼一句好男儿。

    韩冈身边的亲兵吃的是朝廷俸禄,平常就是有品级的官员见了,也得带着笑脸。今天又是护卫着微服出游””的韩冈,容不得有半点意外。神经一直都紧绷着,现在见有人上来的挑衅,哪里忍得住气,登时站了起来。人没离桌,手就按到了桌上的腰刀上了。眼睛反瞪回去,一副一言不合就要抽刀的架势。而坐在对面店铺的亲兵,也丢下筷子过来了。

    “怎么要动手?”

    几个士兵全然不怕,直接捋起了袖子。韩冈的亲兵今天没穿那身极为醒目的猩红锦袍,都是换了身普通士兵的军袍,在雁门县的大街上,一点也不起眼。

    见闹得不像样,秦玑起了身,“枢密如今就在城中,想把事情闹大了给枢密看吗?要喝酒,跑这小店里来作甚?前面向东走到小石桥转向南行百步,进去巷子里就有人陪你们喝酒了!”

    韩冈三人坐得靠里面,这也是为了保护韩冈着想。秦玑没说话时,那几个士兵都没注意里面的三人,这时听到秦玑出头架梁,他们回头看了看,上下扫了秦玑一眼,“你这厮是哪里来的鸟……”

    “好胆!!”“好狗胆!!”

    秦玑、折可大同时怒喝。

    秦玑这是代韩冈出面。他受辱,不但他和折可大怒,亲兵们的怒气更盛,眼看着就要抽刀,只听得笃笃两声,是韩冈用筷子敲了敲桌面。

    声音不大,可传入耳中之后,亲兵们却像是冰水浇头,立刻乖乖的收起了脾气,让开了自己的位置,跟另一桌的同伴并做一桌。折可大和秦玑也都坐下来了。

    “早让不就了”宰执天下第36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3o)”事了。”领头的军官哼了一声,眼睛一转,看到与秦玑同在一桌的两人,却当即打了个哆嗦,调头就拽着同伴出去了。这个变化突如其来,折可大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小石桥向南行百步?还真够快的。”韩冈摇头笑笑,不愧是最古老的行业之一,从上古兴盛到千年后。目送几名官兵飞快地走了,他回头对折可大道:“多亏了小乙你了。不然也吓不走这几个酒鬼。”

    折可大低头看看,他今天穿着一身军袍。军官和士卒的军袍区别很明显,有品级的和没品级的也有差别。但军袍吓不走人。秦玑是个没品级的军官,方才他出面教训人,立刻就给骂回来了。

    对士兵们来说,不是直属的上司,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争个座位的小事,没死伤就行了。打架不要紧,赢了还能给顶头上司涨面子,打输了回去才麻烦。

    折可大清楚,他们真正畏惧的还是韩冈:“是怕枢密啊。”

    “他们没认出我。”韩冈摇摇头。底层的士兵,有几个能近距离接触自己的?哪里能认得。何况要真的辨认出他的身份,肯定是不敢走了。

    “看到枢密的装束就够了。”

    韩冈没有前呼后拥,没有官袍加身。除非是车船店脚衙一流,寻常人也看不出地位高下。可就算那等没眼力的,至少还能辨认得出韩冈的穿戴,读书人的打扮。要是jing通布料质地的,还能看得出韩冈的身上的衣服是棉布所裁。

    士人和军汉坐一起,若是在平”宰执天下”时,肯定少见,偏偏就是这里多。现在的雁门县,基本上就跟军城没两样。士卒比百姓还多。军中的士人,至少都是将领一级的幕僚,背地里喊一声措大没关系,但当面还是得恭恭敬敬。不用靠各se曲里拐弯的关系,只凭幕僚的身份,都比普通士卒更容易接触到上层。要是不小心冲撞到了一个后台硬点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好了。吃完就走吧,别挡了人家的生意。”韩冈坏了心境,起身让秦玑去会钞。老汉方才闹起来躲在一边,兵凶如匪,普通百姓不敢搀和,现在才敢出来收钱。

    “枢密,可要去查一查他们?”出来后,折可大问着,

    “用不着。一点小事。”韩冈无意去追究。

    其实韩冈并不觉得那几名士兵有什么错。话是粗了点,但要求是合情合理,只是见到读书人却没来由的怯了三分。换做是只有折可大在,他们最多收敛一点,照样敢坐下来吃喝。

    他对折可大道:“这就是人比位子多的坏处。少不了要挤一挤,要是挤不进去,就得等。三班院中常年两三百小使臣在候阙。”

    “就是枢密之前在瓶形寨对辽国宰相说的话?”

    韩冈没有对他的那番话保密,也保密不了,跟外国使臣的会谈记录都要报上朝廷。而且还不是你好我好的废话,而是关于两国未来的对话。

    “嗯。田土。官位。还有方才店里的桌位。资源总是稀少的。你想占多一点,别人就要少一些。世间的纷争,无外乎如此。”””

    折可大苦恼起来。如果韩冈跟在京的宰辅斗起来,折家都可能会受到池鱼之殃。折克行想要折可大确认的,本质上就只是这一桩而已。至于出兵越境的问题,只要韩冈地位稳定,无论是否入京,便完全不需要多在意。只是他看韩冈的态度,似乎是并不准备息事宁人的。

    行走在雁门县的街市上,熙熙攘攘的官兵和街道两侧零星的商铺相映成趣。

    亲卫们隐隐的形成了一个圈子,将韩冈护在zhongyang。尽管穿戴朴素,但这样的保护,还是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

    越来越多的人侧目而视,韩冈心知,闲来无事的逛街看来快要到此为止了。

    有闲暇、有闲心,偏偏没有空间。换做是京城倒是会好一点。

    只不过回京城并留在京城这一事,对于在外的重臣们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太宗登基,赵普为了能再度为相,弄出了个金匮之盟说自己亲眼见证了杜太后临终前遗诏要太祖传位太宗,还把诏书封存在一只金匣子中。但太宗皇帝这个儿子作为当事人不在场,偏偏赵普这个外人在场;太宗皇帝登基时赵普不说,偏偏被晾几年后才说。此事真伪由此可知。

    丁谓被流放海南,当着朝廷使臣的面故意把家信托人转交,让表白忠心的书信得以送到真宗皇帝前。

    以寇准之明,二度罢相后为了回京,还奉承真宗出面进呈所谓‘天书’,致使晚节不保。

    这三位都是本朝初年有名的宰相。有开国元勋,有世所公认的jian佞,也有千古留名的贤臣,但为了重新回到权力的中枢,无论贤愚不肖,就只有四个字不择手段。

    谁敢阻拦,便是死敌。

    所以韩冈现在只想知道,吕惠卿为了能回京,他这段时间做了些什么。

    不过他想看的只是吕惠卿的热闹,而对于自己能否于近ri回到京城,却没有半点怀疑。

    脚步稍稍变得轻快了点。

    应该来得及回家过生ri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