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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冥冥之中自有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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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星辉在云中隐现,街面时亮时暗。

    马车车顶上垂下的金铃悠悠地摇荡。马蹄踏过,车轮碾过的声音都很轻,马车行驶地很慢。车夫低着头盯着不断变化的路面,神色萎靡地打着哈欠,马儿也疲惫地打着响鼻。

    中秋夜微凉,车里的两人围着薄毯靠着车壁悠闲的闭目养神。

    有快马疾驰而来,马车骤停,马上之人躬身在车帘边对里面之人密语几句后离去。

    稍停一会儿,车轮启动,滚滚向前。

    须臾之间,又一匹快马驰来。

    车里的侍女以为是宵禁的巡逻士兵路过,心道要应付他们的盘查,便不耐烦地眯着眼,掀帘伸头。却见一匹全身如血般赤红的良驹快速靠近,喜不自禁的惊呼:“是施将军回来了!”

    旁边的紫衣女猛然惊醒,也掀车帘一角,微微一督,便认出那红色鬃毛迎风,恰如山火连绵的汗血马正是施佳珩座下名驹——火焰。

    那马背上之人,身穿银色铠甲,在星光出现之际,光彩夺目,他面容紧肃,马鞭不停地挥起落下,显是急急赶路。

    紫衣女子见他回来,嘴角含笑,心中雀跃。

    施佳珩躯马至马车前,放慢了速度,扭头看着马车上的铃铛,脸上露出一丝异样,而后便想挥鞭加快速度离开。

    此时紫衣女和侍女已经放下了帘子。

    他甫奔两步,车里传出女子惊叫和求助的哀求声。马车刹时停了下来。侍女跃下车大声求救并吩咐车夫骑马回府报信。他微一犹豫还是勒马回转。

    侍女见他仿佛看到救星似得,挥着帕子迎上前去高呼:“施将军,救命啊!”

    施佳珩提住缰绳,火焰仰脖,如高傲的火龙般伸展自己雄壮的脖颈,像服从命令的士兵般停了下来。

    侍女伏在马身上,双手紧紧抓住马脖上的缰绳,深怕他突然改变主意,牵马而去。

    施佳珩附身问道:“车上是谁?”

    侍女抹泪回道:“是我们家上官小姐。小姐想是心痛旧病复发,忽然昏厥,上回大夫诊治时曾道此情状甚是凶险。”

    他听得上官雪萸病状凶险,只得随侍女下马上车查看。

    马车里,上官雪萸身上盖着缠枝莲花罗毯,双目紧闭,嘴唇发白,面现苦痛之色。上身微斜,盘腿而坐。

    施佳珩探了下她的鼻息,伸手搭脉,眉头轻蹙,抬手去掐她的人中。

    他指甲用力下掐。她脸上的五官痛苦的挤在一起,而后张口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一股甜香从她口中溢出,充满了他的鼻腔口喉,他只觉头脑一沉。他扭住鼻梁连连晃头,还是抵不住晕眩的突袭,向后仰倒,靠坐在车里。

    侍女伸手在施佳珩眼前试了试,见他没有双眼闭合,没有反应。便悄悄凑到上官雪萸耳边道:“成了。”

    她的一双慑人媚目猛地睁开,亮若繁星。她头朝车门一点,侍女心领神会,蹲身跳下车去。车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移动身子靠近他坐着,一只手贴着他的额头,缓缓向下抚摸。像是女娲造人般四致地抚过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她用她纤细的指尖一笔笔勾勒出他一双如画墨眉,一对如剑星目。

    他的脸颊洁净光滑,丝毫没有其他武人的粗糙和邋遢。可知他平日是个极为爱洁自理之人。她的手划过他的脖颈,落在他胸前的盔甲上,她的整个人便如同喝醉了一般瘫在了他的怀中。

    她握着他的手,痴痴地笑着,想那女娲即便拥有最为巧妙的双手怕也难以捏出他的霞姿月韵,他的鸿轩凤翥,他的瑰逸宁人。

    她的一双玉手好似水蛇般,在他的胸前的滑动,带着妖娆的挑逗和妩媚的风韵伸入了他的铠甲之中,抚上了他的白色寝衣。不久她陶醉的脸色猝然一变,从他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了一本奏疏。

    她端正了身子,翻开纸张。这是一封弹劾奏疏,里面的内容读来令她五味杂陈,既惊且痛,又恸又伤。她合起手中纸,一滴酸楚凄凉的眼泪落入了绣在她衣裙上寂寥的花心里。

    她抖落身上的薄毯,取出挂于马车车顶上的琉璃绣灯里的蜡烛,欲烧毁这份奏疏。

    当奏疏的一角即将被耀目的火焰舔噬之时,她握着蜡烛手突然被人按住。她惊然抬头,烛光里一人如猎豹般敏捷的双目炯炯地直视着她。

    她面色如常,娇媚一笑,猛地吹灭了手中的蜡烛,一扬手,那本奏疏便被她甩入马车中的黑暗里。随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容。她伸开双臂,握住了他的手腕,整个身体死死地扣在了他的身上。

    他被她压坐在车壁上,动弹不得,微微动怒,沉声道:“看来我低估你了,放手!”

    上官雪萸反而抱得跟紧,面不改色地笑道:“我也是,原来你半途闭了气。”

    在挣扎中,她的齐胸襦裙上的衣带微微松落,胸前的雪白的肌肤在暗夜中旖旎魅惑。他虽看不见,但却也闻见了她身上的香脂怡人,身子骤然一僵,生怕自己触碰到了她裸露的肌肤,遂不敢乱动。

    施佳珩被一个女人如此无赖一般地如此制住,恼羞成怒,低声喝道:“纵然我与你有仇怨,你一个女子安能以如此不入流的手段害我?”

    她咯咯一笑,双手自他腰间向上扒扯,用劲勾住了他的脖颈,伏在他的肩膀上,贴着他的耳朵,媚声道:“我是在救你,这是我们家的私事,你一个外人最好别掺和。”

    施佳珩登时心中了然,坦然道:“这事关乎天下,怎可说是一家私事!。”

    上官雪萸揶揄大笑道:“你这么关心楚家的事,莫非是想当我姐夫。”

    施佳珩面色铁青斥,掐住她的脖子问道:“你说什么?”

    她毫无惧色,以轻松诙谐地调笑口气道:“别害怕,楚云汐一身女装出现在顾家,现在不光是我,恐怕整个长安都知道了。她前脚出事,你后脚就要呈上这个弹劾折子,这前因后果,看来我料的不错。”

    她口气一变,正色道:“你以为单凭这几张纸就能够救得了她吗?”

    他脸色微微缓和,牵动唇角,轻轻一笑,松开她的脖子。双手往她手臂摩挲了一阵,握住了她的手。她不知他意欲何为,双手略微颤抖。他笑着哼了一声,两手向外一掰,扭伤了她的左手手腕,她痛叫一声摔倒在地。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了她的喉咙,他压低声音道:“你既已看过上面内容,便知我不是要救她,而是尽一个人臣的本分。”

    车外的侍女听见了她的叫喊声,吓地哆嗦的小声讯问。

    上官雪萸语气平稳,淡淡道:“无事,莫慌。车里灯烛灭了,我夜不视物。不小心跌倒了,你扔个火折子进来。”

    一只火折子滚到了施佳珩脚边,他维持着举刀的姿势不变,夜不伸手去捡。

    她没料到他当真会动粗,心中微恼,一撅红唇,撒娇似的推了推匕首道:“怎么你要杀我灭口。若你真起了杀心,可否允许我求饶,我保证这次不动不叫,咱们点了灯,坐下好好说话。我的命在你手里,你应该相信我说的话。”

    施佳珩犹豫片刻,收回匕首,连点她身上几处大穴,她瞬间半边身子麻木,不能动弹。他拾起地上地火折子,点上蜡烛,将其凝在车座上。之后拾起被她弃掷于地的奏疏,塞入衣服。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优雅,都值得被欣赏赞颂,但是当他把那本仿佛随时会炸地他粉身碎骨的奏疏义无反顾地收入怀中时,她不禁感到痛惜:“你果真要将它送入元新宫?你不怕死,不后悔吗?”

    施佳珩端正地坐在车里,缓缓吟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她听了,无奈的苦笑数声,咬牙道:“好,既是如此,多说无益。你打算如何处置我,或杀或囚?”

    他并不回答而是默不作声,低头思考。

    娇懒妩媚的气质是她伪装和掩护自己的战袍,每当她换上时,她便能立刻拥有永不言败的自信和决不放弃的勇气:“那小女子只能在此求将军给一个活命的机会。明日一早,我愿替将军将此奏疏呈于圣听。愿将军能放我一条生路。”

    他摇头,喃喃道:“你让我把它交给你,好令你去给丞相通风报信。施某还没有蠢到如斯地步。但如若你所言非虚,”

    他一时目光如炬,直视她的双眼,质问道:“丞相是你义父,待你有如亲女。你为求自保,不惜陷他入绝境。倘若丞相坍圮,你也难逃连坐之罪。”

    她无畏无惧,嗤笑道:“将军钢铁之躯,小女再有能耐,也无法在将军眼皮底下放肆。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将军是上过战场,刀口舔血之人,怎也说如此稚气之话。若为活命至亲可抛,更何况他也并非我亲父。我碧玉之年,为何要为他而死。”

    施佳珩眉头拧起,叹气道:“若丞相亲信都如此忘恩负义,丞相安能不亡。虽然你之所说有理有据,但是......”

    他站起身来,背脊昂然挺拔,坚挺如山,坚决道:“你人品崩坏如斯,我便更不能相信你的话了。”

    他风驰电掣般地出手,一掌劈在她的后颈,她双目一翻,昏倒在地。随即他跳下马车,又出手击昏了那个侍女。他见车夫不在,深恐车夫已经回府报信,便知这二女决不可禁于自家院中,便趁巡查士兵未到之际,将二人抱上火焰,他快马加鞭,抄近道,直奔中书令刘蕴府上。

    刘蕴是当年施佳珩在太学求学之时的博士,是他的老师。后来升任太常,后又迁为中书令。其人德行高妙,志节清白,学识渊博,文采斐然,乃是这一朝的文坛领袖。也是一位坚定的丞相反对者,与施佳珩相交甚密,可托生死。

    他悄悄地骑马进了刘府的后院,刘蕴性静不喜恼,亦不是攀龙鳞,附凤翼之人,今日中秋他就在家中庭院赏月观花,与妻儿团结。他的到来打破了一家人宁静欢乐的氛围,刘夫人捂着两个小儿的嘴进了内屋,他与刘蕴在书房里密谈话。他将奏疏和昏迷未醒的上官雪萸两人交留在了刘府,转而一路向北朝东宫驶去,他还没忘记自己的回长安的使命,他与手下十余人是作为先锋提前返回,报告太子回朝行程,以便宫中迎奉。

    虽然被押送入牢的楚云汐,心里默默祈祷她的事能赶在冲动的林月沅得知之前就盖棺了结,可是贵妃和皇帝赐席如此隆重的纳妾喜宴还是无法瞒过自家侄女热闹的好奇心的。但她对楚、顾两人的过节并不知情,因而只当楚云汐是故意攀上的这根高枝好见机行事。但这个新娘子究竟是谁,她实在是没有猜出。且婚礼又紧,施佳珩亦不在长安,她又没找到出宫的由头,虽有千万个疑问却无法亲自从楚云汐口中得到答案,只得利用李悯对她的盲目的崇拜和感激,贿赂了一个被派往顾府伺候的酒宴的宫人,在席间为她传递消息。当回宫的宫人将这个惊天的情况告知了林月沅,她便像浇了热油的芝麻,热烫之气瞬间滚遍全身,被逼迫地抱头乱蹦,腹内煎熬。

    想到楚云汐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危,她“先做后想”的果敢和冲劲率先占领了她的头脑,她把鞭子往腰间一束,低头冲出了屋子。李悯在后面喊了两身,见她头也不回,便提着裙子快步奔至她的身边,她大步流星,她小跑碎步,两人边走边谈:

    “月沅姐,你去哪里?”

    “出宫啊。”

    “啊?怎么出去?”

    “不知道,正在想。”

    为了节省时间,林月沅一路边走边想,可是她越走越快,思绪却越来越乱。李悯已经被她远远的甩在后面,她思绪如飞,胸腔有一口闷气逐渐膨胀。她好像飞到高山之巅,大声疾呼,以抒发郁结之气。她思考太过投入,不妨前面竹林里忽有一人迎面而来。她如一个胀满气的皮球,“嘭”的一声与黑影劈面相撞。

    两人被撞得分别后退两步,林月沅扶着额头,面露怒色,刚想张口骂人,亏得月光及时现身,她瞧清面前来人,一口怒话便被两排牙齿及时地堵在嘴中,两腮鼓起,恰如鱼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