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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年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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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十八年的年末,是从未有过的繁忙劳累。

    张昶的新房快要建造成功的时候,却发现东面墙歪了,倒不是劣质工程劣质材料的问题,而是最下头的地砖没有压实,被上面垒的砖头碾碎成空的了,没办法这是最底下的一个,只能把这面墙推了重新做。

    偏偏除了逢三逢六要去听讲《大诰》之外,从府县又传下来一条政令,说是要重新丈量土地。这个事情要从粮长下达到里长甲长那里,所以整个村子又忙碌起来,挨个去粮长那里重新登记田土姓名。

    “这个图册和黄册有什么区别吗?”张昭华被粮长叫到他那里,记录土地的数据。

    “你自己看罢。”粮长指了指手边的图册,那是开封府下发的一个样式,严令各州县都要按照图册上面的规定绘图。

    “我们要画成这个样子的吗?”张昭华打开这一本图册,看到上面的绘图大小交错,状如鱼鳞,是一个小县城每块土地的简图,惊讶道:“这要花费好大工夫!”

    “咱们只需要按照要求从辖区东南到西北画出每一寸土地来,交到县衙那里,”粮长选了个极细的工笔蘸了墨,道:“县里有循吏会把图画拼接出来。”

    张昭华有些明白了,粮长把他所管辖地区的土地按顺序画出图形来,就像粮长现在做的这样,要标上字号,同时还要写明每块土地的尺寸大小,递交到县衙那里,县衙官吏文书会把这些东西汇总,用标尺缩略下来完成一个县的鱼鳞图册,每个县城的图册交到州上,州官再次编纂成图,再交到府上,再交到布政使那里,就算完成一个省份的鱼鳞图册了。

    “这就有了对土地的直观印象,一看就能明白,”张昭华比对道:“不像黄册只是记录了数据。”鱼鳞图册比起赋役黄册登记的土田更为缜密,黄册登记的土田,详具旧管、新收、开除、实在之数为四柱式,让人很难想象,但是看图册的话,比如想知道一个县人口民生什么的,只需要翻开图册,比对图册上画出的土地多少和记录的人口基数,就能大致推测出这个县是贫瘠还是富有,甚至还能推测出人口增长和下降的比例幅度。

    “主要是两浙地方的富民,逃避徭役,隐瞒田产,皇帝很生气,”粮长皱着眉头道:“皇帝要丈量土地,但是不久前才杀了一批官,官员凋敝啊,据说浙西那里,一个州只有四个官儿坐在公署里,跑断腿也完不成。”

    “那怎么办?”张昭华道。

    “派了国子监的监生下来,说是巡视州县,”粮长道:“这回不是监督来了,就是帮忙画图的。”

    说着他道:“把张厂的四至图拿来,我看看——算了你给我念吧,桑树、榆树各是多少亩来着?”

    张昭华念道:“桑树二百一十五亩,榆树三百三十二亩。”

    张昭华因为有前世做审计的一些经验,各种数据标注非常清晰,她把每个村的土田归类好,土地优劣分开摆两边,在归类的时候就用红笔画出纸上标注的方圆尺寸数字来,最后登记的时候一目了然。

    她在这上面花费的时间并不多,很快就填报好一份永城及周边村镇详尽的四柱出来,粮长见她完工,又取过纸来细细比对,发现果然没有丝毫谬误。

    “填地好,”粮长赞道:“是个女诸生。”

    “也赖您教得好。”张昭华嘻嘻哈哈道。

    粮长把一张图画好,让张昭华放在炭盆边上微微烘一下,他还要再看。

    “听你爹说,你兄弟是准备娶妇了,”粮长道:“新妇是个好的,备下了许多妆奁来。”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张家往丁家集郑家送了纳征的彩礼。这次的彩礼备的是猪一头、羊一头,鹅两只、茶一合、枣三斤、布五匹、芝麻十方,四色糖四盒(冰糖、桔饼、冬瓜糖和金茦),并送上纹银十两。

    聘礼送过去,就是催妆了。原先张麒和王氏都想着郑家家贫,应该没有什么妆奁,所以家里的家具、卧具枕席什么的,张麒已经开始做了,能在年前赶工出来——

    没想到郑家在聘礼送去第二日就把姑娘的妆奁送来了,不仅有卧具,前桌红橱,有花衣架、粗面架、硬褥、软褥,绣枕、子孙宝桶(马桶、脚盆、水桶)、沿边席、白绫卧单等等,甚至还送来了一台石磨。

    嫁妆送来的时候整个村子都轰动了,这嫁妆别说是普通农户的姑娘了,说是大户人家嫁女儿都有人信,不光是张家村,从丁家集到张家村十几里路,一路都有村民闻讯来看,到张家的时候前后堵了百十来号人,都是来看嫁妆的。

    郑家的事情都有听闻,只是没想到郑家这个姑娘不吭不响地给自己赚了这么多的嫁妆来!原先嫌弃郑家孤女寡母是拖累的都悔青了肠子,直说瞎了眼,不知道这郑家姑娘是个金娃娃,如今也只能饱饱眼福了,这尊金娃娃被别人捧进了家。

    张麒和王氏商量娶妇的时候哪里会想到这些!也亏得张家厚道,在下聘的时候没想着因为对方家穷就偷工减料,反而体恤她家里不容易,多给了许多礼银——如今见新妇的嫁妆一台一台往家里抬,王氏喜得嘴巴都合不拢,连张麒都高兴的眼角见笑,说王氏会看人。

    更兼的新妇还把能生钱的石磨也拉了来,以后家里就多了进项,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做梦都要笑醒了。

    “阿爷,您不知道,我这个新嫂子是打算地万般周全了,”张昭华笑得眉眼弯弯,道:“原先说嫁娶必须带着老娘的话,其实都是为了试探真情假意罢了。果然吓退了许多人,都是嫌弃老娘拖累的,只有我们家是看上她的人了,答应她把老娘接到咱们张厂来。”

    结果郑氏姑娘把嫁妆送过去的第二天,到县衙过户十亩官田,恰好在丁家集后山下,把这十亩田捐给了丁家集,只求村人能照顾老母——当地里长甲长都承她的情,里长还指定了几家轮流供养她母亲,她就可以放心嫁过来了。

    这桩桩件件下来,安排地周到妥帖,张昭华对这个新嫂子更是十分喜爱,天天在嘴里念叨。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特别有意思,自从郑氏的嫁妆送来之后,马寡妇家忽然宾客盈门人来人往了,上门的人明里暗里都在打听蓝蓝的事儿,马寡妇先时还不明白,后来知道了气得抡起扫把赶人,说她家蓝蓝才五岁,这么早打听婚事想怎么着,难道还要弄去做童养媳不成?

    “马上就到了婚期了,可惜您不做主婚。”张昭华可惜道。

    “我这把老骨头,哪里能站上两个时辰!”粮长哈哈笑道:“让庚哥儿给你家主婚,跟我是一样的。况且,我还有个大大的礼物要送你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