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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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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泄禁中语,这可是很大的罪名,一日之间,四位学士全部下狱。

    高炽听到这个消息,就叹了口气道:“父皇必要追究一个主谋,谁能指使地动内阁学士呢,算来算去也就是我了。”

    东宫就像是一棵严寒中生长的树,不断地遭受风刀霜剑的欺凌。它的生长环境如此恶劣,永远处于危殆之中。算起来东宫前两年的日子总算好过了许多,但是那好过的日子也像炮制出来的影子一样,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高炽和张昭华都麻木了。

    既然皇帝以为是太子指使的,那太子只能“自首”认罪去。这些学士都是他的老师,这些给事中在废立一事上,都保护过他——他于情于理,都要站出来,甚至要与给事中们站在一起。

    他面对皇帝的时候,皇帝先给他扔了一本奏疏:“这是给事中萧仪的奏疏,他说朕迁都是背离祖制,弃绝皇脉与孝陵,你怎么看?”

    高炽心中一紧。他知道若是这群给事中只说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事情,皇帝说不定还能忍忍,但是若是说迁都的事情,皇帝是断然无法容忍的,因为这是皇帝最看重的事情,从一定程度上说,比他这个太子废立的国本问题还要严重。

    “儿臣以为,”这一次高炽没有犹豫,道:“迁都北京,是万年基业,不可更改。”

    这一次着实让皇帝惊讶,他盯着高炽的脸:“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高炽更喜欢南京,这一点似乎早有迹象。但张昭华知道迁都这事情是皇帝花一辈子时间也要完成的大事,绝不会容许任何人反对。她早早地就在高炽耳边念叨,南京虽然是中国有史以来风水最好的城市,虎踞龙盘,成四象之势,真帝王之宅,但南京绝不是个好守的都城,兵法上南京是个绝地。安庆一失手,南京被打掉是闭着眼睛有的,靖难之役早都说明了这一点,只有稳定住北方边境才能保住南方鱼米之乡的发展。她常常这样说,总算是见了效果,高炽总算听了进去。

    “是真心话。”高炽道:“营建北京,对防御北方和出兵北方有重要意义,父皇要留给子孙一个清靖海宇。但儿臣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推倒三大殿重修呢?”

    “你说什么?”皇帝似乎没有听清。

    “北京宫城的三大殿,”高炽道:“已经修好了,但您看了之后,嫌不气派,下令推倒了重建。那三大殿的每一根木头,从采伐到运输到修建,上面浸透了多少百姓的血泪,就是因为一句不够气派,就只能拆除。修那一座皇宫花了多少钱,夏原吉忧危呕血,营建那都城,耗费多少民力,百姓敲骨吸髓!频年累耗,大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还禁得起折腾吗?”

    高炽想起来从北京到南京的一路上,他看到的都是饥民遍野,尸骸遍野,这就是永乐盛世表面之下的惊心触目的本质。

    “你闭嘴!”皇帝愤怒的咆哮声充斥着整个大殿:“朕排除非议,营建北京,还不是为了给你留下一个万年基业,你这个为人子的,不能体会朕的苦心,还在这里狂犬吠日,是要把朕活活气死吗!”

    朱瞻基脸色苍白,他想要劝阻,但是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修建北京就修建北京,定都北京就定都北京,”没想到朱高炽没有丝毫退缩,反而面不改色地说了一番惊天之言:“父皇害怕反对之声,便以北京为基地采取大规模军事行动,意在增加北京的分量,为迁都做准备。这样大张旗鼓地一次又一次御驾亲征,功业是建了,五十万大军却也拖垮了大明。既然只是为了达成迁都北京的目的,父皇出漠北、犁虏庭真的有必要吗?”

    “逆子——”皇帝气得双目赤红:“朕一把年纪,还要跟蒙古人沙场对决,你这个畜生,不体谅朕的苦心,否定朕的一切,你以为把朕气死了,自己就可以登基了吗?朕的基业就是给别人,也不会给你——”

    皇帝从没有被人这么说过,而且说他的人还是他的亲儿子,这让唯我独尊的皇帝接受不了,一口气憋得眼前发黑,“把朕的天子剑拿来,朕没有这么个大逆不道的儿子!”

    大殿里的太监和宫人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谁敢将那把天子剑摘下来递给皇帝,几个大太监顿时抱住皇帝:“皇爷息怒,太子说了胡话!”

    朱瞻基扑通跪在太子面前,哭道:“父亲,你快认错吧!这不是您的本意,都是外头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给事中们挑拨的!”

    高炽本来看到皇帝的模样,是不会再说刺激的话了,但他听到朱瞻基的话,知道若是他这样默认了,就是把一切的罪责都推到了给事中的身上,那些人估计就真的没有一点活路了。他一咬牙道:“我没有错!”

    皇帝大喘气着,只觉心跳地越来越剧烈,眼前发黑,道:“朕要废了……”他话还没说完,一下子从龙椅上栽了下来,在众人的尖叫声中晕了过去!

    “皇爷——”海童一把撑住皇帝,大叫起来:“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大殿里人仰马翻,太医匆匆赶来救治皇帝。而高炽已经木然地跪在了大殿之外,他的眼前其实也是一片昏黑,但是他只感觉五感已经离他而去了。

    朱瞻基等着太医确诊皇帝无事之后,才出了大殿,跪在高炽身边,他是在没法忍住埋怨的情绪:“父亲,难道说一句迁都的好话,真的那么难吗?皇爷爷这几日被那群给事中烦得已经是头疼脑热了,现在您也要反对他,还把他气得、气得差点中风……”

    高炽喘了口气:“我也想说违心之言,但是江山社稷允许我这么说吗?从南京到北京的路,我走的不如你多,你屡次往返,你倒是扪心说说,沿途都看到了什么,那些颠沛流离不能保暖的老百姓,没有分毫触动过你的心吗?”

    朱瞻基沉默了一会儿,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苦了这一代,可是下一代,甚至大明所有的子孙后代,都会因此受福,这又有什么错呢?”

    “你皇爷爷想为子孙做马牛,”高炽道:“可是他是让数以千万的百姓为他的功业做马牛,我问你,北京的皇宫,动用工匠三十万,每年数千人因为沉重的工程而累死,那皇宫修了是给谁住?是给百姓住吗?大报恩寺琉璃塔,每一块琉璃砖瓦,都浸透着百姓的血水,那塔修了能做什么,是能抵御蒙古,还是抗击倭寇?怕是那塔建成了,第一件事就是要祭奠那些埋在塔下的鬼魂!这就叫留给子孙的大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