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汉魏文魁 > 第十二章、汝之不慧

第十二章、汝之不慧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逆鳞银狐续南明盛唐风华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是峻拦住纬氓,说先生您既然来了,怎可不餐一饭便走?那我岂非有违待客之道吗?好说歹说,把纬氓请入堂中,随即杂役呈上食案来饭食挺精致,是子高大概是受了是宏辅的影响,也从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在口腹之欲上颇下了一份功夫。

    食案上有菜五道,君臣佐使,荤素搭配。纬氓并非素食主义者僧侣而食素,那是南朝梁武帝以后才逐渐形成的习惯,《梵网经卢舍那佛说菩萨心地戒品第十》中明确说道:“若佛子不得食五辛,大蒜、葱、慈葱、兰葱、兴渠是五辛。”此乃最早戒荤的含义;至于肉食,僧侣讲究吃“三净肉”,也就是“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所杀”的肉,大可食用。今天纬氓是不期而拜,是峻一开始并没有准备他的饭食,所以食案上那些肉么,也肯定不是为了他而特意宰杀的牲畜,食之无妨。

    但是纬氓不饮酒,说饮酒而醉,将会扰乱自己的心神,故此平素只以白水佐饭而已。

    是峻请纬氓用餐,说等您吃饱喝足了,我再告诉您自己面上“杀意”之由来,请您为我纾解愁烦。

    纬氓也不谦让,当即提起箸来,三下五除二吃了个肚儿圆,随即敛衽端坐,等着是峻餐毕。是峻心中有事,这饭自然也吃不香,略微扒拉了两口,便命杂役撤席。然后摒退众人,与纬氓并席而近,老老实实地就把今天逮着“大盗刘某”之事合盘托出。

    纬氓静静地听是峻讲述完毕,这才双手合十,口宣一声佛号:“县尊差矣。佛说不杀生,杀生必造业障,还报己身。前县尊在乐浪杀害无辜,心中不安,至于今日,大害性命。今若再杀,得无懊悔至死耶?且死后下阿鼻地狱,以赎其罪,来世或托生畜牲道。何苦来哉?”

    关于杀害氏勋之事,是峻曾经向纬氓透露过少许,他终究没敢把是宏辅牵扯进来,只说有一亲眷逼迫自己,恐将不利于家族存续。故此无奈杀之而已,留下了好大的心结。

    纬氓说了:“不知而杀,如食三净肉,不为罪也;知而杀之,如食不净物,因缘纠缠,必罹后报……”你要是没瞧出其中的冤情来,真当逮着了大盗刘某,那杀了也就杀了,可是既然知道是错捕。再枉法杀之,心里真的过得去吗?种因得果,怎么还可能奢求福报呢?

    你是官员,执掌国法,不可能不杀人,然而杀人并不是目的,只是手段而已,杀一有罪之人,解救更多无罪之人才是目的。好比武将领军,为的是报国保家。在此种前提下杀戮再重,佛亦不罪,心亦可安;倘若妄侵他国,或者屠戮无辜百姓。那便是重罪了,即便当时不报,死后必然沦陷地狱,久不超生,就算超生,也会落入修罗道、畜牲道。

    所以不知而杀。是公事,是国法,你脸上不会现出杀意来;知而后杀,杀意明显,我才能够一眼看破。奉劝县尊,还是赶紧悬崖勒马为好啊。

    是峻说这错捕之事,乃县丞所为,本来不干我事,但我身为一县之令,倘若事情败露,必然会受到朝廷责罚啊,起码这三年任满后得为郡守的前程就要泡汤了,如之奈何?

    纬氓连连摇头:“众生平等,县尊之命,与士子乃至庶民之命同也。佛可割肉饲鹰,今县尊不必割肉,而能全人性命,此亦功德,孰谓不值?即不论杀生,以三人之性命,易己之前程,譬若夺人财物以自富,是盗也……”你就真那么宝贵自己的前程,甚至要拿别人的性命来交换吗?

    再说了“此事遮掩亦易,县尊有太尉为恃,又何惧耶?特贪婪心起,故障智慧耳。”你也说了,错误是县丞犯下的,你最多有教管不利之过,有太尉是宏辅做靠山,还担心这点点罪名吗?就真会影响到你的前途?

    “太尉名显当世,如丝之白,更易染皂,但有点滴之污,人人皆得目见。暗室不可欺,如纸不笼火,既造杀业,必将泄露,则县尊为太尉从弟,或当归咎于太尉矣。太尉若干,县尊为枝,枝若病虫,干可施救,干若病虫,枝叶何存?”世事因果纠缠,不可能有永远不败露的阴谋,一旦败露,以你跟是宏辅的关系,很可能会连累到他。倘若是宏辅居位不稳,你又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是峻闻言,不禁悚然,当下也合十问道:“佛可恕人诓耶?”纬氓说了:“业既造作,要在择善,若诓而能活人,诓孰为罪?”

    是峻说我明白了,多谢先生指教。赶紧召小吏过来,命他通知县丞,说刚才商议之事暂缓办理,然后掉过头来,这才询问纬氓今日的来意。纬氓微微一笑,说我今日且先告辞人命关天,还是请县尊你先解决了自己的问题,我过两天再来求您解决我的问题好了。

    是峻送走了纬氓,这才匆匆又去找到县丞陆平,索要了“大盗刘某”的供状来瞧,旋即命小吏掌灯,直入狱中。郑县狱内关押了不少人,但大多并无重罪搁后世来说,就是违反了治安条例,但还不到触犯刑法的地步一般关几天就放出去了,只有陈、马齐、马钧三人,算是重犯,身带桎梏,给囚在最里面的隔间之中。

    三个人是分开关押的,是峻先去见了“主犯”马齐。马伯庸因为招供得快,身上倒并没有什么伤,也就屁股上挨了几板子而已,皮都没破,他养尊处优,这就已经受不了啦,俯身趴在地上直哼哼。狱卒用木棒挑着桎梏,把他拖将出来,恶狠狠地按倒在是峻面前。

    一灯如豆,映得是子高面上阴晴不定,颇显狰狞。马齐抬起头来瞧了一眼,就赶紧伏身下去,连连磕头,口呼冤枉。是峻先报了自家的姓名和职务,然后假装并不了解内情,开口便问:“汝非冢岭山间大盗刘某乎?”

    马齐眼泪鼻涕横流,反复声明是认错了人。是峻取出通缉令来给他瞧:“所载相貌,分明是汝。”马齐说人有相似。小人实实在在是冤枉的呀。是峻冷笑道:“既称冤枉,如何招供画押?”马齐哭道:“小人惧刑,不得不招耳。”

    是峻说了:“吾本疑刘某乃假名耳,不意真名马齐……”马齐赶紧说不是啊。我一直呆在扶风武功,这才是初次踏足关中,什么大盗,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哪!是峻假装沉吟少顷,冷着脸缓缓说道:“如此说来。是错捕矣。然若即宽放汝等,赴洛申诉,吾恐不保其位……”马齐虽然胆小,其实倒也不傻,闻弦歌而知雅意,赶紧磕头:“若得宽放,足感县尊恩德,小人岂敢上告?”

    是峻说好,反正你的供状还在我手里,要是敢把此事泄露出去。我就把这份你亲手画押的供状上呈刑部,看弄不死你小丫挺的!

    下令把马齐暂且收监,第二个又提出陈来。陈兹免因为牙关甚严,不肯招供,倒是结结实实地受了不轻的刑,屁股都快给打烂了,十指还被拶得红肿。是峻见了,不禁皱眉,心说陆平真酷吏也,我跟他搭档可也得防着点儿……板着脸问:“汝何不招。乃至于此?”

    陈趴在地上,梗着脖子:“吾本无罪,有何可招?”是峻把马齐的供状拿给他看:“汝党已招供矣,汝安可免?”陈冷笑道:“三木之下。何不可供?然非畏死之人也。”

    是峻心说这家伙倒有些难弄……想了一想,又问:“闻汝等于食肆中讪谤朝廷,有诸?”陈说了:“朝政阙失,吾等士人岂不可议耶?何谓讪谤?”是峻倒是也挺好奇,说你究竟议论了些什么朝政呢?可敢当面对我陈述?

    陈闻言,不禁有些犹豫他自己说不怕死。未必是真话,只是不肯身背污名,无缘无故就死罢了。这真要他当面指斥县令的施政,万一把县令给说怒了,随便安个罪名处死自己,那还不简单吗?真要说吗?未免太过危险啦。

    见他犹豫,是峻不禁冷笑:“既敢宣之于肆,乃不敢当面直陈耶?”你也就这点儿胆量吗?还装什么大义凛然的正人君子!陈受不得激,又一想,现在安自己身上的罪名就已经挺恐怖的啦,事已至此,且让我死也死得壮烈一些吧!于是略微组织一下语言,便将食肆中对马齐等人所语,敞开了分说一遍。

    是峻冷着脸听他讲完,随即撇嘴而笑:“真无识之论也。”他的施政理念大多来自于是宏辅,自然早有对付反对者的完善说辞,当下条理清晰地逐一加以驳斥:

    “汝云吾为厚其税赋,当知税赋为国家根基,若无税则国乃贫,国贫则必生乱,但不害民生,厚赋何过耶?”

    可是税收多了,就一定会危害到百姓的生存吗?就一定会官逼民反吗?“国家税负,本有定额,吾非加赋,而能多征,孰谓不良?”商业若不繁荣,商税自然收得就少,商业若是繁荣,商税自然丰足,商贾按照朝廷的规定额度缴税,怎么会变穷呢?我三市合一,给了他们做生意更大的空间,从中可以获得更多的利润,这本是公私两便之事啊。

    再说朝廷增吏的问题“今之吏较汉之吏,所增亦不过一二成耳,何得谓多?”中央分三台三省十二部,机构是增加了,但职权清晰,减少交叉,不但办事方便,而且真没增加什么人“乃可免冗吏冗政之弊也。”至于地方上,虽然正牌公务员的数量增多了,但你以为原本那些编外人员就不吃朝廷钱粮?他们的俸禄大多由正职官吏拨给,说到了还是来自于国库啊。怎么可能改编外为编内,就把国家给吃穷了呢?

    “至于乡贤耆老,固能为朝廷分忧,亦易生尾大不掉之弊。彼等既掌乡梓,则兼并乃不可免,土地兼并,国赋必缺,是真害民也。”从汉朝开始,历代都大力打压地方豪强,难道就全是错的吗?前代的贤守令,难道就全都是乐意跟豪强和平相处的吗?

    “汝之不慧,一至于斯,即赴都应试,料必不中也!”是峻越说越气愤,干脆命人把陈拖将过来,强捏着他的手指在供状上按了手印。陈兹免始终绷着的心弦终于就此断裂,趴在地上,双眼紧盯着那份供状,放声大哭,心说我这就要完蛋啦,而且罹此重罪,估计就连家中寡母也将受到牵连,说不定同日押赴刑场正法!真是祸从口出,若有来生,可再不敢随意臧否朝政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