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底色dise > 第七章

第七章

作者:成纪不老松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最强战神龙王殿天下第九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7

    与泰山庙院一墙之隔的松柏峪小学,除了校园中央几座教室是新盖的架子房,两边的教师宿舍、储藏室、图书室、厨房都是原来的建筑翻修的。足有一人多高的新教室窗户,没有油漆,安装玻璃的地方糊着报纸,每个格子上还用白纸条糊着个米字。翻修的房屋木门扇木窗扇,光亮度明显不够。学校操场就是泰山庙院。松柏峪小学的前身是恩贡俞谟创办的泰山庙私塾,继承者是他的关门弟子秀才四老爷。国民政府时期,李国栋县长兴办新学,在泰山庙院的官地上办起初级小学。人民公社成立以后,松柏峪初级小学扩大为高级小学,修建了新教室。三年困难时期,学校基本关了门,修建工作也暂告一段落。群众的生活有了显著的改善以后,松柏峪小学复学。

    春节过后不久,俞致祥和牛岁旺、俞定量三个同龄人相约一起报名上学。带领他们的家长是牛国鼎和俞打豹,不见俞炳义。王文贵校长亲自为他们注册。

    牛岁旺的注册很顺利,轮到俞定量了,“什么名字?”王校长问。

    “俞定量!”俞打豹代替儿子回答。

    王校长微微皱了下眉头,没有立即动笔。

    俞打豹明白了王校长的意思,“王老师,这娃出生后一直没名字,长大后随便叫了这么个名。我是个粗识字,起不了名的,一直想请读书人给娃起个大名呢,真是请到不如遇到,就请王老师给娃起个名吧!”

    “好的!”王校长沉思了一阵,“哪一年出生的?”

    “马年。这三个娃都是属马的!”打豹说。

    “真是松柏峪的三匹骏马呀!”王校长乐呵呵地说。

    “哎,那年曹庄上出生了四个娃呢!”已经替孩子履行完报名手续的牛国鼎说。

    “就是三个娃呀!”俞打豹仍然坚持着自己的说法。

    “你忘啦,还有炳武的女儿惠萍呢!”牛国鼎提醒他。

    “噢,对着呢,对着呢!你说我咋把这个事就给忘了呢?”俞打豹手拍着秃脑门说。

    “松柏峪四骏,岂不更好! 这一年的确是个不平凡的年份,于国家来说,社会主义合作化运动即将迎来**;于松柏峪来说,建起了初级社,又迎来了四骏。为了记住这个特殊的年份,就叫俞建社吧!”王校长以征询的目光看着俞打豹。

    “好,好!”打豹一脸灿烂地说。

    王校长在注册簿上写下“俞建社”三个字。从此,俞打豹的儿子就和这三个字结下了不解之缘。

    轮到俞致祥了。

    “什么名字?”

    “致祥。”俞致祥穿着朱红底色带有白色花朵图案的棉衣,开裆裤已经被娘用针线缝得严严实实。

    “以后应叫俞致祥。”

    “家长姓名?”

    “小孩不能叫大人的名字!”致祥知道爸爸的名字,但是不愿意说出来。因为,家长的姓名只有骂仗时对方才叫。

    “俞炳义。”牛国鼎替他回答了王校长。

    “什么成分?”

    俞致祥双手搓着干娘用黄毛线编成的黄金锁,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下中农。”也是牛国鼎说的。俞打豹替他代交了五角钱的学费,他也成了松柏峪小学的一名学生。

    教室前的花园里,茂密的修竹经过一个冬天的磨砺,绿色依旧。刺玫枝头探出红芽,牡丹枝头鼓起红嘴,芍药破壳而出。花园的四周将一块块砖头以对角线为准,一半埋入地下,一半露出外面,围成一圈。几个不知道名姓的邻庄的孩子在花园边的三角砖上走来走去,没有一个走完整圈的。松柏峪的三个小男孩忍不住了,不请自到地加入到走三角的行列中来。三个都是和麻雀、松鼠打过交道的,走三角砖还不是小菜一碟,走了一圈又一圈,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先走的几个孩子比不过他们,就把三人推下三角砖,自己跌跌撞撞走完一圈,宣布胜利。三个松柏峪小伙伴大喊不公平,那帮孩子仗着人多势众,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没人理睬三个新生。

    来学校教书不久的池志超老师边走边摇着铜铃,发出“叮铃铃”的声响,其他小孩停住打闹,跑进各自的教室去了,三个小伙伴仍然不知所措地站在花园边上。“上课了,上课了,进教室!”池老师对着他们喊叫。

    “……”

    “你们是几年级学生?”

    “……”

    “啥时报名的?”

    “刚才。”

    “噢,你们是一年级新生,随我来。”池老师领他们走进教室坐进自己的位置,然后领读课文:

    春风吹,

    春风吹,

    吹绿了柳树,

    吹红了桃花,

    吹得春天满山崖。

    俞致祥坐着坐着,走了神,肚子打起鼓来,左右看了看其他同学,一个个坐得端端正正的。他走出自己的座位,想离开教室。池老师问:“怎么啦,俞致祥同学?”

    “我不想坐了!”

    “为什么?”

    “不好!”

    教室里哄堂大笑起来,笑得俞致祥怪不好意思的,脸都红了。

    “俞致祥同学,你现在是学生,学生要遵守纪律,上课说话要举手,离开教室要请假!”

    俞致祥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他像一只出笼的小鸟,离开教室,走出校门,来到操场,远远望见自己家厨房顶上一股袅袅炊烟,升向天空。

    炊烟的诱惑力太大了。他清楚,此时此刻,娘一定在灶前忙活着。岁旺和建社也跟出来了,致祥喊了声,“曹回家吧!”喊声刚落,三人兔子一样跑回家去。

    令人生羡的耕读门第失去了往日的荣耀。两个远远就能看得见的五把鬃瓦兽孤零零地立在大门屋脊两侧,沾满污垢。陶件砌成的屋脊上,苔藓变成了黑色。雨水从瓦片断裂处流下,渗入屋顶的泥土层,沤黑了支撑着泥土瓦片的桟子、椽子和檩条。瓦片缝隙中长出的蒿草秧,垂头耷脑,半死不活的样子。山墙司口雕花砖缝的石灰多处脱落,已经看不出完整的砖雕图案。大门正上方,斜倚在两个雕花梨木门簪之上,写有

    例授徵仕郎候选直隶州州判己丑恩贡生 俞谟

    恩 贡 元

    大清光绪岁次甲午年五月 毂旦

    字样的匾额,若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曾经的红底蓝字本色。夹在几块生锈的铁条之间,被一个个手工打制的铁钉固定着的松木大门,裂开道道口子。唯一保持原状的两个铜门环,也被岁月涂上一层墨绿色。

    娘正在厨房灶前添柴火炸菜。酸菜吃完已经有几天了,地里的野苦苣还没长出地皮,只好从树上取下几串年前晒好的干菜,洗净切碎放进锅里煮。娘没有多问,明白儿子的来意,心疼地让他爬在热炕上,替他盖好羊毛毡,让他暖着身子。没有馍吃,便在炕洞里埋了几个留作种子的洋芋。才烧到七八成熟的样子,致祥等不及,生吞活剥地下肚了。他抹去嘴唇上的洋芋渣,端起瓦罐,喝了一气凉开水,心里说:学生有啥好呢?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比酸梨树下的牛亚男还要凶!老师有啥好呢?只会摇上课铃,念春风吹!学校有啥好呢?让学生静静地坐着,手背在身后,尿个尿还要喊“报告”!一连几天,到了那个时间,三人都不辞而别。

    王校长亲自家访,娘接待的,谈的啥娘没有告诉致祥。又到出逃时间了。王校长笑眯眯地领俞致祥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兼宿舍,端出热气腾腾的煮洋芋、玉米面粑子。看着黄橙橙的粑子,俞致祥的喉咙里好像伸出一只手,顾不上还有点生疏的老师就吃起来。接连几天都是这样,不但自己吃,还喊来岁旺、建社一起吃。王老师拿出画有各种鸟儿的教学挂图,送给每人一张。俞致祥不肯收,他说:“爸爸和娘不让我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就这么点小事,王校长晨操讲话时点名夸奖了俞致祥,娘听说后也露出了笑容:“老师夸奖一次多不容易啊!全校五十多个学生呢,老师能一个个夸奖过来吗?现在,其他学生都看着你,可不能再逃学了。老师夸奖过的学生逃学,其他学生也跟着逃学,那可咋行呢?”

    打这以后,不管多么饿,致祥都不逃学,也不再应老师之邀,吃老师的东西了。他爱上了老师,爱上了松柏峪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