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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作者:成纪不老松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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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萍母子去北京的事费了不小的周折,总算有了眉目。为了替惠萍找一份事干,周忠武没有少动用他的战友、同事、老上级,一个个爱莫能助。有个和周忠武一起在农场共过患难的同事答应试试看。他爱人是一家副食品店的营业员,在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大肉成了奇缺商品,居民手中拿着肉票,还要老早排队,轮到跟前说不定就没货了。由于油品严重不足,居民买肉时都想方设法买些膘肥的,既解馋又能添些油水。至于买到手的肉是肥是瘦,就全由售货员说了算。令周忠武既吃惊又高兴的是就这个小小营业员,居然办成了级别比她高出一大截子的人办不成的事。

    周继愈来到阔别六年的松柏峪,来到并不陌生的世昌堡。一大清早,他和儿子旺旺还沉浸在香甜的梦里,惠萍已经走进厨房收拾早饭了。她有些纳闷,要是往常娘早起床了,今天怎么不见动静?这几年,她为了女儿和外孙没少操心,今儿个周继愈来了,算得上一家人团圆了,肩头的担子卸下了,绷紧的神经放松了,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日头冒花刺时,旺旺一觉醒来,推开给自己穿衣服的有点陌生的爸爸,一个劲儿地喊“舅奶!”却无人应声。孩子光屁股来到舅奶的房间,突然大声喊起来:“妈妈快来看,舅奶怎么穿这样的衣服,叫不喘?”

    惠萍放下手中的伙计,赶忙来到娘的房间,“娘!娘!娘!”,连喊三声娘都没给声气,俯下身子看时,只见娘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色蜡黄,手脚冰凉,安详地躺着,早已没了气息。惠萍两眼发黑,大脑一片空白,哭天抢地, “娘啊娘,你不能这样走啊,你不能丢下我和旺旺不管啊!”旺旺也跟着哭了起来,口中“舅奶 !舅奶 ”地叫个不停。

    周继愈胡乱几把穿上衣裳,跳下炕,顾不上穿鞋,赤脚来到晓梅的房间,扶起惠萍,“惠萍,人死是不能复生的,现在最要紧的是料理后事。眼前只有你我两个大人,忙不过来,你说怎么办呢?”

    惠萍就像一棵落上黑霜的青苗,顿时散了架,“我看着娘的遗体,你快去泰山庙嘴大队部告诉国璧爸。如果国璧爸不在就给俞致祥挂电话,让他马上回来!”

    “俞致祥在哪里?”惠萍的话让周继愈如坠九里云雾,他驻队时和俞致祥话都没有说过几回,这几年更是不通音讯。

    “故里中学。”惠萍这才想起忘记告诉致祥的工作单位。

    “喂,我是俞致祥,请问你是哪位?”俞致祥从宿舍被喊到学校办公室,拿起搁在办公桌上的电话听筒,焦急地问。

    话筒里传来纯正的京韵普通话,“俞致祥同志,你好,我是周继愈!”

    “周继愈?是你!你在北京吧?”俞致祥和周继愈电话通话还是第一遭。

    “我在松柏峪大队部,李阿姨已经去世了,家里只有我和惠萍两个人。牛国璧叔不在大队部,惠萍说你能不能马上回来?”

    “啊?!”电话里不再有声音。俞致祥敲了敲听筒,又看了看插线是否接触不良,都无济于事。不用说,这是对方挂断了电话,想问更详细的情况已无可能。那天,王校长亲自交代任务,给毕业班临时带几天数学课,没想到不带则已,一带学生们不让走人。带完了毕业班的他这几天才彻底放松下来。俞致祥蹬上同事的摩托车一溜烟出了校门,迎头遇上骑自行车来古城办事的牛国璧。致祥挡住牛国璧,把自行车交给学校门房,驮上他朝松柏峪跑。牛国璧一连声地问:“这娃,啥事有这么急呢?”

    “我干娘殁哩!”俞致祥头也不回地说。

    “啊?你说的可是真话?”牛国璧一惊,手一松,差点从摩托车上摔下来,“昨天还好好的,说是周继愈接惠萍去北京团聚,给继愈准备饭,高兴得跑东家去西家的要菜水,咋能说殁就殁呢?”

    致祥好像察觉出了什么异常,“咋?借菜哩?”

    国璧努力回忆着一天前的情形,“是的,她到我家、彩霞家、炳文家、你家、抓豹、建社家都去过,我知道的就有这六家,还有我不知道的。”

    俞致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国璧爸,你不感到有些意外吗?”

    “有啥意外的?”

    “现时人们的观念也变了,责任田里除了种庄稼也种菜水。眼下正是瓜果蔬菜成熟的季节,谁家菜园子里没几样菜水?她这样跑东家去西家的要菜水,是不是在向人们告别呢?”

    牛国璧如梦初醒,似乎明白了李晓梅的真实用意,后悔不跌起来,“你说得对着呢。哎,你看我这死脑筋,咋就没这个转肠呢?”

    故里河水早已干涸,摩托车驶在河床里,车轮击打得鹅卵石乱溅,一会儿的功夫,驶进了世昌堡。

    惠萍和旺旺守护着李晓梅的遗体,声嘶力竭地哭着。周继愈劝了惠萍哄旺旺,哄了旺旺劝惠萍,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了下来。

    牛国璧掀起晓梅身上的红色苫单,晓梅睡在新缝的红褥子上面,身穿当初来俞炳武家时的嫁衣,绿色的缎衫因年代久远有些发黄,边缘处的经线已经磨断,白色的纬线露在外面,红色的绸裙拖到脚底。黑色条绒鞋帮,白雁塔布鞋底,鞋底上没有密密麻麻的麻绳针脚,而是用白线绳象征性地纳了几下,针脚很稀。在她的身旁放着一封信,工整的赵体毛笔字,刚劲秀丽。

    惠萍:

    请原谅娘不辞而别!

    二十三年前我就准备随你爸爸而去的,当那块我亲手绣上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蚕丝手绢埋入地下时,我的心也被埋了。

    你国璧爸一番话提醒了我,我不是只身一个人,肩头上承担着沉甸甸的责任:我的女儿惠萍,我必须把你抚养成人,为了我,为了你爸爸,也为了你爷爷!

    我承受了不堪之重,我感到了力不从心,我想偷闲我想休息我好想你爸爸了。当初他为我被无辜开除学籍而无怨无悔,我和他相约白头到老,何曾想不到十年就阴阳相隔!周继愈的到来,让我能抽出身子了,到了却我的心愿的时候了。

    是松柏峪的父老乡亲帮助我们孤儿寡母一路走到今天的,我衷心祝愿好乡亲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一年比一年好!

    女儿,你没有经过丧葬之事,我的衣服已经穿好,被褥也早已准备就绪,唯有棺材一时不便,只好有劳你老柳伯、国璧爸他们了。

    娘    绝笔

    1982年8月x 日

    “你说你这是何苦哩,苦日子熬出头了,咋能自己结束自己呢?”牛国璧重新盖好苫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