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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 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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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在防化服中的到底是何许人也,安德医生心中明白,因为在病院里还能够正常活动的人已经不多了,眼前的人无论说话还是语气都还有正常的逻辑性,足以证明对方尚没有受到感染。安德医生那无法穿透面罩的视线,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比他所想的还要严重,已经不是人脸了——虽然并不意味着他的脸型从生物构造上发生了异变,但至少自己的神经系统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症状是肯定没错的。从物质角度看待自己之前遭遇的种种异变,归之为自身大脑和神经方面的异化,也许片面,但却肯定不会有错。

    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病情从来都不单纯是心理疾病,也不单纯是生理疾病,只是,视严重程度的不同,在行为上有相当明确的表现。安德医生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用枪指着自己,在对方看来,如今的自己就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疯子吧。这个病院里的研究人员都清楚,一旦发生症状,病人会做出何等古怪、暴躁而富有攻击性的行为。

    虽然在安德医生看来,也从数据统计来说,防化服根本对“病毒”不起效,既无法降低感染的几率,也无法真正让人得到安心感,但是,在病发的高危期,选择穿戴防化服的人还是很多。眼前这个人大概是研究人员之一吧,会在这种时候还在病人宿舍周边活动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了。孤岛上维持治安的安全人员感染“病毒”的速度比研究人员感染“病毒”的速度更快。通过分析感染者的具体资料,可以感受到整个感染过程其实是有规律的,甚至可以说,拥有一个较为清晰的目的性——就仿佛“病毒”是有思维的一样,能够通过某种判断标准,对目标进行分化和筛选。当然,如果“病毒”是有思维的,那就真是有点儿骇人听闻,更多的研究者仍旧认为,“病毒”并非拥有思维,而是其本能上拥有倾向性,就像是“择地而居”的样子。

    ——不过,这个人已经认不出我了吗?安德医生沉默地看着指着自己的枪口,不由得产生这样的想法。

    “……我是安德医生。”他说。

    不过,对方似乎听不清楚,枪口威胁性地向前摆了摆,哪怕隔着面罩看不清那张脸,也能从举动中感受到对方的神经高度紧绷。

    ——我的声音也改变了吗?还是这个人其实也被感染了,所以听不懂我的声音?

    安德医生高举起双手,他可不想赌对方会不会突然开枪,哪怕自己没有生病,也没有躲开子弹的本事,虽然学过一点儿防身术,但也不能肯定自己的本事可以在这么近的距离钳制对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通过动作来降低对方的警惕心都是优先的选择。哪怕声音无法沟通,动作也是可以看到的,反过来说,如果这个无恶意的动作在对方严重也变成了充满威胁的样子,那就要好好考虑一下,对方是不是真的正常人了。

    被防化服盖住全身的话,人类所有的交流手段都如同隔着一层纱,难以从表面细节去判断对方的心理走向,安德医生向来讨厌这样。

    “……”身穿防化服的人似乎理解了安德医生的动作,后退一步,枪口微微压低了。安德医生用眼角关注着枪口方向的变化,心想:这个时候开枪的话,子弹会射中大腿吧,考虑到对方再次抬起枪口的速度,被击中肾脏也不是没可能。

    “出来。”对方的语气很生硬,带有情绪,让安德医生不自禁想:该不会这家伙一直都守在这里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理由会是什么?

    一边这么想着,安德医生轻轻退出了房间。他的行动让防化服的人稍稍放松了一些,因为,这些动作都带有强烈的暗示:彼此双方是可以交流沟通的。

    “你是谁?”安德医生问。

    防化服打了一个手势,启动了腰带上的某种装置,才说到:“可以听懂我说话吧?”

    “当然。”安德医生平静地说,他的体内就好似一团火焰在燃烧,但是,并没有从语气上体现出来。

    “很好,看来装置起作用,现在我也可以听懂你说的话了。”对方明显松了一口气,让安德医生不由得再次向对方腰间的装置投去注视,是依靠这种装置来纠正语音变化吗?只听到对方再次重复到:“你是谁?”

    “我是安德。”安德医生同样重复到。

    “安德医生?”防化服明显愣了一下,“为什么你要到这里来?”

    “我也想问问,为什么你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安德医生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到。

    “……为了制止你这样的人。”对方似乎对安德医生为什么会到这里心知肚明:“在您之前已经有好几个研究员过来了,反正你们的目的都是一样,想要启用这三个特殊的实验体吧?”

    “你也是研究员?”虽然是反问,但安德医生的口吻却是肯定的。

    “安德医生,我们是有协议的。”对方没有回答的打算,而是用警告的语气这么说到。

    “你也知道病院的情况,可以推断全世界到底变得怎样,这种时候还坚持过去的协议,是正确的吗?”安德医生习惯性试图说服对方:“我们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除了这三个孩子,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不管有什么理由,她们也还只是孩子。”防化服慎重地说:“我们一直以来都没有直接对孩子下手过,也不应该这么做。”

    “哪怕世界会因此灭亡?”安德医生反问。

    “其他人也这么说,但就我看来,这是两个问题。”防化服的语气也平和了一些,就像是想要劝服安德医生般,说到:“就算启用这些孩子,也不意味着可以拯救世界,不是吗?没有人可以确保,在这些孩子身上的试验能够带来理想的结果。”

    “我们已经在这些孩子身上做过很多试验了。”安德医生冷静地说:“这里不存在完全意义上的无辜者和受害者,廉价的同情心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就只是人类自身局限性导致的错觉而已。”

    “太冷酷了,安德医生。而且,我也不想理解这种话。”防化服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不过,在这个病院里多的是自愿者,无论是自愿做研究的人,还是自愿被研究的人,谁没有自己的想法呢?安德医生没有打断对方的话,只是表现得人畜无害地聆听着:“那些来到这里想要做点什么的人都这么说,但他们没一个成功的。”

    “你杀了他们?”安德医生问到。

    “没有,他们显然忽略了这些孩子的特殊性所可能导致的异常,所以……”防化服说到这里顿了顿,才意味深长地说:“安德医生,您有没有察觉到,和这些孩子有太多联系的人,无论是带着善意,还是带着恶意,都会发生一些状况?”

    “你是想说,我们都处于状况中吗?”安德医生反问到。

    “是的,靠近这个地方的人都会加重病情,而越是想要接触这些孩子,病情的恶化就越快。”防化服说:“正因为她们是这样的特殊,所以,更不能贸然行动。”

    “……你现在的话,已经证明了,你也带着和我类似的想法,才会出现在这里。”安德医生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但是,最终你还是什么都没做。”

    “是的,我可以理解你们的想法,也确实什么都没做。”防化服说:“但是,做得多不一定比什么都不做更好。”

    “因为你失败了。”随着对话的进行,安德医生正在逐渐扒开两人之间的障碍,试着去看穿对方的本质。无论在这里说的话有多漂亮,都没有改变对方始终拿着枪指着自己的事实。这个对话,就是在这种带着若有若无的敌意下进行的,安德医生不喜欢这样。

    安德医生扯了扯领口,他觉得自己的体内越发灼热了。自己的病情正在加重,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对方所说的,越是接近那三个女孩,病情就会加速,安德医生却抱有不置可否的想法。在过去的时间里,这三个孩子都没有表现出这样的特殊性,那么,假设她们现在表现出来了,又是怎样的因由在其中作用呢?而这些因由的深处又隐藏着什么呢?这些更深入的问题,在安德医生看来才是更重要的。

    “她们只是孩子”、“当初有过协议”等等理由,已经不能在如今严重的现况下当作是毫无作为的理由了。

    “……如果我失败了,那么,你呢?”安德医生盯着防化服说,“你成功了吗?如果你成功了,就不应该呆在这里。”

    “我既没有成功也没有失败,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用激进的方法在她们身上找出决定性的因素。”防化服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她们始终都在变化,这种变化是如此的珍贵,任何打断这种自然变化的做法都是多余的。”

    安德医生完全明白了,眼前防化服里的人的确是一名研究人员,但是,却是在研究方向上和自己这些人不一样——这并不奇怪,对“病毒”的研究有许多路线,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思路,在得出结果之前,没有人可以证明自己的正确,但是,资源是有限的,有限的资源会向某些路线和思路倾斜,如果在路线和思想之间的矛盾无可缓和的时候,因此产生的交锋更是激烈。

    “你应该清楚,我们没有时间了。”安德医生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对方,但现在也只能这么做。

    “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们的积极行动和我这边的观察,哪一个会更快接近成果,不是吗?”防化服说:“先不论人性道德。要对付那种‘病毒’,任何积极的行动都会导致错误结果——我觉得这部分的数据已经有很多了。你们太焦躁了,当自己所能看到的变化无法在短时间内带来成果,就迫切地想要激发新的变化,觉得这样就会有更广的路子和更多的可能性。你们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是正确的,但我不这么认为。”

    “……我不认为这样的理由,可以让你拿着枪指着我。”安德医生如此说到。

    “不,足够了。”防化服说:“平日里就已经足够焦躁的您,在受到感染的现在,要比平时危险得多。无论您现在表现得多冷静,都无法证明您的内心是平静的……不需要我说得太明白,不是吗?安德医生,从你内部迸发的灼热,不仅冲进了你的脑子里,而且,连你的外表都开始融化了。”隔着面罩也能感受到他那警惕的视线,他指着腰间那个特殊的装置说:“我制造的感应器能够检测出病人状态的即时数据,并通过特殊的算法进行换算,这个算法反映了病人生理状态的异变和心理状态异变之间的关系,是整个病院里最准确的。它告诉我,您现在很危险,安德医生。”

    “原来是你。”安德医生已经能够判断对方的真实身份了,在如今的病院里,能够如此活跃,站在这样的立场,还拥有这种水准的研究员可不多,而对方显然也没打算将自己的身份隐藏多久。在如今的病院,隐藏自己的身份几乎变得没有必要,因为,竞争的土壤正随着感染者的增加而减少,能够做事的人已经不多了,相反,需要解决的问题却成倍增加。

    安德医生明白,只要自己不做出实际攻击行为,对方是不会开枪的。

    “你想怎样?我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安德医生反问到,“即便如此,你也需要我的协助?”

    “没办法,人手不足。”防化服的语气变得缓和下来。

    “按照你的思路,有必要增加人手吗?”安德医生说。

    “一个人同时做观察和数据分析,实在是干不过来。”防化服说。

    “所以,你在这里守株待兔?”安德医生用肯定的语气说。

    “因为你们一定会到这里来。”防化服说:“会到这里来,证明你们还能够思考,还能够做事……尽管做事的思路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