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珍珑.无双局 > 第288章 江湖不见

第288章 江湖不见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逆鳞银狐续南明盛唐风华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珍珑番外之江湖不见

    起风了。

    无涯伸出双手撑在城墙的垛口上。风将这里的沙尘吹得干干净净,掌心只余下数百年青石的沁凉。

    风吹走了云层。星辰寥落。

    萤萤灯火在城市中跳动闪烁,都离他极远极远。

    站在安静高大的城楼之上,俯瞰京城。高处不胜寒与江山尽在我手的感觉都同样真实。

    石阶之下秦刚与谭诚的话语声将凭栏独望,睥睨天下的感触坏了个干净。无涯意兴阑珊,摆手让谭诚上来。

    说完太后对穆澜的处置,谭诚低眉顺眼问道:“皇上可有别的吩咐?”

    吩咐?无涯忍不住挑了挑眉。在他的印象中,他亲政之前只会听从母后的吩咐,舅舅的教诲,谭公公的劝告。亲政之后,他也无力去“吩咐”这位手握重权的东厂督主。

    谭诚清癯面容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闪动着了然的情绪:“皇上重用锦衣卫制衡东厂。一心想收皇权。却不曾仔细想过,这世上也只有没根的人才会真心依附陛下,做皇上的奴才。东厂没了谭诚,也会有张诚刘诚。或许,将来会有个春来春大督主。”

    受他眼风一撩,站在三步开外的春来腿一软就瘫跪在了地上:“皇上,小人不敢!”

    “下去。朕与谭公公说会话。”暗骂声没用,无涯不想再看到春来那副脓包样,斥退了他。

    只有他与谭诚站在这空寂的城墙之上。无涯方道:“现在无人偷听,谭公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皇帝细腻的心思,观察入微让谭诚感慨。他从小看着皇帝长大,此时竟有些欣慰:“穆澜才是天香楼那位真正的冰月姑娘吧?东厂的动作仍然比皇上慢了一步。”

    穆澜杀进慈宁宫那晚后,谭诚就知晓宫中病亡的“冰月姑娘”的真身是谁了。

    他以为自己在东厂动手之前将冰月掉包了。无涯懒得替谭诚解疑,眼神淡然:“公公亲眼所见,难不成还以为朕与穆澜还能厮守?”

    “纵是如此,皇上也不见得和太后一般心思,让她养好伤就受那千刀万剐之刑。”

    无涯的心抽搐了下,难言的痛楚让他避开了谭诚的注视。手按紧了沁凉的青石,凹凸不平的石块硌着掌心。他知道,他绝不可能提起朱笔在条陈上签下一个可字。

    他晒笑:“不如剐了朕。”

    话脱口而出,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谭诚也愣住了。

    无涯笑了笑:“公公本就想以穆澜和朕做交易。朕不忍心,公公应该高兴才是。”

    “谁家少年不风流。”谭诚想到了自己,感慨变成了滔天恨意,“老奴欲以穆澜为饵。钓穆胭脂与珍珑一网打尽。只要皇上不阻拦。老奴保证,事后让穆澜死得毫无痛苦。”

    死字说得重了些。两人眼神相碰,无涯便懂了谭诚话里的意思。

    对无涯来说,答应谭诚并不难。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没有人愿意时刻都被人盯着行刺。何况,还有一个人。他一直在等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端午快到了吧?朕与她相识便在端午。那天处以绞刑,留她全尸。朕坚持如此。太后必会答应。”

    话落在谭诚耳中,能留全尸便是答应了他的条件。不会去救穆澜,坏了他的事。他负责事后让穆澜没有痛苦的“死”去。

    这场博弈之中,穆澜的生死并不影响大局。将来惹出事非,也自有皇帝承担。

    话至此处,谭诚仍感叹了句:“皇上经此情劫,是福非祸。”

    过不了美人关的帝王,承受不起江山之重。

    雨下得极大。十步开外,已是水雾成帘。一重重从空中垂落至地,层层叠叠,没个尽头。

    无涯慢吞吞结着雨披的衣带,吩咐春来,若锦烟前来,让她进御书房等侯。

    春来嘀咕着雨太大了。他知道。

    首辅家花园中的辛夷花或许已被这场大雨浇得零落。无涯望了眼慈宁宫的方向。母后在意的真是他能否折回最美的花枝吗?不,哪怕他折回一根空花枝,母后也是欢喜的。所有人在意的是他的心思。一个帝王的喜恶。

    掀开这重重雨帘,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战争还是杀戮。是威胁还是妥协。

    但,只有他去了,才能看见不是?

    无涯毫不犹豫地出宫。

    林一川很准时。无涯仿佛第一次见他。他仔细打量着站在他面前高大俊朗的男人。因为用了心,他仍然从林一川脸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影子。

    他和他有着同一个父亲,却不约而同地生得不像先帝。原本男子偏似母亲就不容易看出父系的血统。林一川融合了陈氏与先帝的面容,是以没有被人认出他的身份。

    这是上天对他的恩赐。让他平安长大。

    命运太调皮。不仅林一川变成了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俩还同时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无涯现在都清楚记得,在灵光寺看到两人说笑时,心中泛起的不适。在他还以为穆澜是个少年时,也许林一川就已经识破穆澜的真容。

    可她选择的人是自己。这让无涯面对林一川的俊脸时,暗生欢喜。

    这个念头只从心头掠过就变成了绵绵如雨的痛楚。放过穆澜,就等于将她拱手送给面前的这个男人。

    杀念随之而起。

    “约好今天见面。除了听一听我的收获,谈一谈皇上的安排……还有两天,就是端午。皇上,您有什么安排?”

    林一川想救穆澜。无涯轻蔑地想,穆澜需要你去救?她的生死,在朕一念之间。

    他在他面前不称臣,不称小人,自称“我”,便是对皇权的蔑视。无涯敏锐地察觉到林一川的心态。他可是知道了什么?是他已知自己的身世,还是穆澜告诉了他?

    无涯佯装愤怒。用愤怒和穆澜的生死去试探林一川。他想知道穆澜的心思,他也想知道穆澜说起的衣带诏是否真实存在,又是否已经交给了林一川。

    他情愿没有试探。林一川的话像刀一样凌迟着他的心。可他却不能像他一样,大声说出心中所想心中所怨。

    他真不明白吗?穆澜为何会在慈宁宫大杀四方,断了所有的生路。是他辜负了她。但他能怎样?能为了池家的公道惩办一力将自己推上皇位的母后?这本就是一个死局。

    谭诚的话说的真好。他历的是情劫。迈过去,才能做一个将江山社稷融入生命血脉的帝王。

    让他骂吧。林一川骂得痛快。何尝不是他想对天咆哮的话语?

    这是天命,他无法逆天改命。

    林一川拿出了衣带诏。无涯只觉得心中剧痛。为了将往事湮灭在尘埃中,他不惜火烧御书楼。他想起穆澜当时的讥讽,突然冲动想要去问一问她。在她心中,除了与自己有情,是否也有着林一川的一席之地。

    林一川随手将遗诏放在了拎来的琉璃灯上。无涯下意识地喊出了声:“不可!”

    他也很想看看那张遗诏,看看父皇是否真的要废了自己的太子之位。若真如此,他又何其无辜。

    “不可?”林一川笑了起来,“皇上,留着它有什么好?您不惜烧了藏书万卷的御书楼,不就是想毁了它么?我也不想留着它,这哪里是保命用的,明明是催命符!”

    火苗舔着了遗诏。将他所有想知道的都烧成了灰烬。

    林一川说:“相信我,这是我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无涯忍不住扬眉,心里答案浮现。林一川已经知晓身世。他选择烧了遗诏让自己放心。他对穆澜已情深至此?无涯突然有些嫉妒。嫉妒林一川能为穆澜所做的一切。

    就这样吧,他答应了谭诚不会出手,可管不着林一川出手。梁信鸥曾说过,救穆澜一成把握也无。无涯心中甚是好奇,还有两天就是端午,林一川有什么能力从谭诚手中救人。

    雨仍没有停。林一川走后,胡牧山从暗室中出来。无涯懂得他的眼神,他轻轻摇了摇头。

    “若凭一纸遗诏,口说无凭的身世便能抢走江山,这皇帝也当得未免太过儿戏。”

    胡牧山懂得他的意思。从三岁启蒙到十八岁亲政至今,他从未懈怠过学习如何做一个皇帝。

    回宫时天色已黄昏,雨势没有减弱半分。马车在中途改了道,驶向了东厂的方向。

    无涯坐着谭诚的轿子进了东厂。关上小院的门,谭诚亲手掀起轿帘。出了轿,无涯好奇地打量着梁信鸥形容如蛛巢的地方。

    离端午还有两天时间,谭诚不明白无涯为何此时想见穆澜一面。

    “见一见。免得朕心里一直惦记,反而不美。”

    是了,端午一过。穆澜将会从世上彻底消失。哪怕活着,也再不可能出现在皇帝面前。到底年轻,总是放不下。皇帝有这样的弱点,谭诚很高兴。他善解人意地亲自引路。

    “谭诚待她好的像自家闺女。那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东缉事厂的督主啊。给她买江南纤秀阁的衣裳,把囚笼布置得像千金小姐的闺房……”无涯想起林一川的话。没有在东厂大狱中看到穆澜,让他煎熬的心得到些许安慰。他进去之前驻足对谭诚道,“多谢。”

    以为是谢他引路,谭诚浅笑:“老奴惶恐。”

    得知皇帝前来,守卫已经离开。无涯进去,谭诚亲手将房门拉合:“不会有人打扰到皇上与穆姑娘叙旧。”

    木门关合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无涯站在外间良久,才推开了内室的门。

    正如林一川所说。如果无视那儿臂粗的铁栅栏,这里便是千金小姐的闺房。

    房中无窗。下着大雨,屋顶的明瓦也没透进几丝光线。靠近栅栏的桌上燃着蜡烛。温柔的烛光映出穆澜清美的容颜。

    广袖宽衣,长发及腰。她正在对镜梳发。纤细手指搭在弯月形的木梳上,一梳到底。柔软的绸袖轻轻飘动,像扇着翅膀的蝶儿,别有一种旖旎。

    在天香楼中,她常画华丽美艳的妆。无涯却极喜欢她不施脂粉时。清水芙蓉,就美如画中人。

    在天香楼的时侯,他就觉得一定是场梦,只怕梦醒来。

    如今梦醒,才知最初的惶恐源于本心的直觉。

    看见无涯进来。穆澜微微的错愕,却只得一瞬便涌出笑容。一笑之下,满室生辉。她继续梳着头发,慢条斯理地问道:“皇上也要来与我饮一碗断头酒么?”

    无涯藏在袖中的手捏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着柔嫩的掌心,好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一些:“朕初次见你便在想。江南地灵人杰,随便走索的杂耍班少年都眉目如画。穆澜,你笑起来极美。”

    当众揭破秘密,当众刺杀太后,当众不肯让我给你活路……即使如此,我也想要你活着,继续拥有这样灿烂至极的笑容。

    可惜这番话永远不能告诉她。无涯苦涩地想,或许她已经不屑再瞧一眼他的心意。

    啪!穆澜将梳子扔到了桌上:“皇上是来瞧我这个阶下囚的笑话?”

    无涯摇头。

    穆澜瞥了他一眼,突然又笑了起来:“皇上舍不得我死?”

    无涯轻轻点头。

    “那就下旨放了我啊。”穆澜竟然喜出望外,走到了栅栏边上,“我不想死。”

    一脸惫懒样让无涯想笑。可他不能。她杀进慈宁宫用枪挑断情思。他呢?他只能让她看见他只有一颗无情帝王心。

    眼神微神,无涯不再被她牵动情绪:“朕来,是想问你一句。为何欺骗朕,却将遗诏给了林一川?”

    穆澜愣住了。林一川竟然把遗诏给了无涯?蠢货!这不是给他有朝一日保命用的么?不,她紧张地思考着。林一川绝不会把遗诏给无涯看。他不会蠢倒让无涯知晓他是陈后之子。那么,他是想用遗诏换她的命?她叹了口气道:“他毁了的那东西不是遗诏。因为,根本就没有遗诏。人有心魔,我一说有衣带诏,皇上不是马上就放火烧了御书楼?”

    无涯觉得指甲都快把掌心戳破了,心也被戳了好几个洞。她一番说辞,不过是怕他杀了林一川。

    再停留下去,他怕被她看穿心思:“林一川想救你。朕等他自投罗网。穆澜,朕不能给池家一个公道,你便该明白。在朕心中,江山比你重要。朕来,便是想确定林一川是否知晓遗诏。朕已知答案。若他死,是你害死了他。”

    无涯连多一个眼神也没有,转身就走。

    “无涯,他骗你的,没有遗诏!”穆澜失声叫了起来。

    无涯猛然转身:“你不想他死?跪下求朕!”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乎话音才落,笼中的穆澜已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下了:“我求你,放过林一川。”

    潮热直冲进无涯眼眶,瞬间让他红了双眼。他听到自己声音发颤:“你不肯给我留半点退路。却肯为了林一川下跪相求!好好好,穆澜,我本拿不定主意。你俩彼此有情有义,朕便成全了你们去黄泉做对鸳鸯!”

    这番话有他的心思,也有他的故意。无涯猛然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门被他拉得哐当一声合上,隔开了他与穆澜。

    天色已经晚了。外间没有点灯,昏暗寂静。无涯闭着眼,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他深深呼吸,上前拉开了门。

    门外没有人。雨将天地浇成了一片混沌。他沉默地站着。直到谭诚亲自提着灯笼从长长的回廊那头走来。

    是表示他并无在门外偷听罢。无涯了然。

    他沉默地上轿离开。

    转眼端午便至。

    无涯沐浴更衣,佩着五毒荷包,邀请他的首辅大人下棋。

    世事的局已在棋盘之外,如他的布置一一呈现。

    日上竿头,林一川劫走了穆澜。无涯扔掉了棋子望向朗朗晴空。

    从此山高水长,她和林一川在一起后会一直都有着堪比骄阳的笑容吧?

    杀了许德昭,无涯终于走进了慈宁宫。

    慈宁宫宫门紧闭,将六月的明媚悉数关在了外头。

    他的母后怨恨他杀了亲舅舅,流放了许氏一族,并不愿意见他。

    望着生出丝丝白发的母后,无涯不知道母子俩会走到今天。母亲恨的是他杀了舅舅么?不,她恨是失去了权柄。

    从前他一直想集皇权在手。一直以为阻碍他亲政的人是谭诚与许德昭。现在他才明白,还有他的母后。

    他宣布了对母亲的惩罚。

    太后痛苦的质问在身后追着他的脚步。无涯硬下心离开。沉默地穿过重重帐幔走向殿外,一幅白绢从他面前飘落。无涯霍然抬头,高处槅扇透进的光线中有纤瘦的影子一晃而过。

    白绢上潦草写着一句:“你放过一川,我放过太后。江湖不见。”

    无涯知道那离去的身影必是穆澜。他放过了林一川,她见到太后如今的模样,就此罢手。所以才会留给他一句彼此放过,江湖不见。

    脑中又想起穆澜为林一川干脆利落的下跪,像是心中扎着的刺,碰一碰就会疼。

    无涯心里明白,因为林一川,穆澜才肯放过他的母后。

    她再不会进宫。忘掉了所有阴霾,她和林一川应该很幸福吧?无涯遐想着,静美如莲的脸上浮起浅笑。

    “可是穆澜。你却不曾放过我。”他轻声低语着,将白绢放进了怀里,走出了宫殿。

    外面阳光浓烈,却没有将他的心晒得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