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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rong>他站在时光深处21

    到l市时已经是十一点。

    出站口人来人往, 拥拥杂杂。

    应如约在负一层的出站口检过票, 乘电梯去一楼搭车。

    l市近些年因为老城区的水乡古镇发展起了旅游业, 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游客从四面八方赶来。

    没有地铁, 整座城市的出行除了出租车以外, 便是公交车。

    应运而生的还有没有证件的私家车。

    应如约穿过走廊,一路走到公交车站内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牌。

    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来过l市了, 好在l市的城市建设渐渐变好, 许多标志性的广场, 老城区仍旧还在。

    她推着行李箱走从有些狭窄的空隙里经过, 最后站在了135路站牌前。

    等公交车的人不多, 三三两两地立在站牌下,皆低头把玩着手机。

    如约仰头看了眼比s市要明艳许多的蓝天, 揉着有些酸疼的脖子,转身眺望尽头。

    饶是快入冬的天气, 骄阳似火,地面热烫。

    135路公交车从尽头驶来时,远远就似喷着一股热气。

    应如约拎箱上了车,刚坐定, 就见不远处有个私家车车主手里捏着一张旧纸板,正追着一个年轻女人。

    纸板上, 用黑色的粗头马克笔写了两个字——古镇。

    显然是把这个年轻女人当做外来的游客,正努力地想说服她上车。

    年轻女人眉目温婉, 被追着游说了这么久也依旧耐心地拒绝着。

    隔着车窗并听不太清她在说什么, 只有那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温和柔婉,听着便让人心生柔软。

    车主迎着阳光眯起眼,显然是被拒绝了还不死心,指着停在不远处的车,大声嚷着:“不然十块钱,你在这里等车要等很久的,太阳这么大。”

    饶是随安然再好脾气,被追了一路也有些恼了。

    她转身,目光落在道路尽头已渐渐清晰的商务车上,告诉他:“我的车来了。”

    那车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终于死心,悻悻地瞥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商务车是l市盛远酒店的接送车辆,宽敞豪华。一直开到135路的始发站站牌,才停下来。

    车上下来个西装革履的接待小哥,应该是认得就站在路边的年轻女人,下了车殷勤地拎箱子,递水,接引。

    随安然随着接待小哥上车,正要迈上台阶,似是察觉什么,转头往公交车方向望了一眼。

    目光正巧对上应如约的。

    如约一怔,一时也忘了收回视线,就这么直愣愣地和她对视了两眼,直到对方先移开目光上了车,她才回过神来。

    ——

    向欣就住在老城区里,也就是l市的古镇旅游景点。

    不临街,也不临水。

    是一个藏在巷子深处的四合院,院内绿植茂密,盆栽摆在花架上,放了一整面墙。

    如约的外婆也住在这里,这满墙的花花草草,以及墙角,石缝里的绿苔青草都是她的手笔。

    外婆年事已高,也不太记事。

    看见如约拎着行李箱进来时,仔细辨认了一会才认出来,险些激动得老泪纵横:“是如约啊,如约你怎么来了……来之前也不跟外婆说一声。”

    如约微笑,扶住她颤抖的手握在手心里,也没提醒她,昨晚她刚和她打了半小时的电话。

    “快快快,先进来。”外婆牵着她进屋。

    老房子里有些潮湿,半开的窗户透着风,微微有些阴凉。

    如约扶着外婆坐下,先回房间放了行李。

    四合院宽敞,房间又多。

    如约小时候随向欣回来过几次,那时候这里就已经备上了她的房间,这么些年虽然一直没人住,但属于她的房间一直给她留着。

    她的房间朝阳,此刻阳光洒了满屋,窗台上的小绿植翠绿得枝叶都有些透明。

    她走到窗前,推开木窗。

    这里巷子套巷子,家家户户都紧挨着,飞檐对屋壁,紧仄到推开门只能看见隔壁灰黑的屋檐。

    可这么层层叠叠一大片黑色的屋檐延伸着,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怀。

    隐约能够听到不远处游客的笑声,还未听清,就被院子里传来的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声音盖过去。

    向欣提前回来了,车篮子里装了满满的菜,正推着车迈进院子。

    车轮落地时引得铃铛清脆地叮咛了一声,她就在这声叮咛里抬起头来。

    ——

    吃过晚饭,如约煮了茶,喂外婆吃药。

    老人家睡得早,吃过药后便困得头一点一点的,坐不住。

    如约想扶她去睡觉,她却舍不得这会就睡,好说歹说哄了半天,听到如约会在这里住几天,这才洗漱过先去睡觉了。

    “你这次不来,过些时候我也想去s市一趟。”向欣把切好的果盘递给如约,看她低着眉眼乖巧的模样,放轻了声音道:“你外婆身体越来越不好,人老了对医院这种地方就忌讳,死活不愿意去。”

    “这种事怎么能随她。”如约皱眉。

    “所以我想带她去s市,有你陪着她会听话些。”向欣把叉子递给她,等如约接过,她顺势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温和了语气问她:“什么时候去医院报道?”

    “周一。”如约往嘴里喂了口火龙果,果肉并不算甜,隐隐还有些酸涩。

    从小,如约就能自己安排学习,生活,并不需要向欣操心。久而久之的,她便不再插手如约的决定。

    一晃多年,她亭亭玉立,虽然仍旧和小时候一样乖巧温顺,但向欣知道,她的乖巧只是一种习惯,和她无关。

    一时无话,怕气氛太过沉闷。

    向欣拿遥控板开了电视,电视频道还停留在中央戏曲,显然这个电视的使用者大多数都还是外婆。

    应如约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又往嘴里喂了口苹果。

    “说起来,景然那个孩子怎么样了?”向欣忽的想起温景然,笑道:“他在s大附属医院,以后跟你就是同事,你们应该经常能见到吧。”

    应如约怔了一下,有那么一会她想不起来向欣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温景然。

    “前几年,你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他因为工作调动,在l市待过一阵子。”向欣解释。

    应如约这才想起,抿了抿唇,道:“他肯定很好啊。”

    温景然这样的人,无论到哪里,日子过得都会很舒心。

    “他那个嫂子就是l市的人,住得离我们也近,就在古镇河对岸那边。”不知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向欣笑起来:“有次景然值夜班,他嫂子那时候还没嫁给他哥哥,磕破了头来的急诊。那孩子事事亲力亲为,照顾细致。那时候院里不少医生护士喜欢他,都以为是他的女朋友,心碎了一地。”

    应如约对温景然这些花边新闻从来不感兴趣,敷衍地“嗯”了一声。

    脑子里却因向欣说的这些话,回忆了下。

    l市?

    那应该是公司曾经就开在s市的温景梵吧?

    她忽然想起在车上时,收到的那条语音。他的声音被风吹地零散,掩盖了略有些清冷的嗓音后,意外的有些柔和。

    他说忘记恭喜她,那应该是因为前一天她鬼使神差给他打的那个电话吧……

    向欣还在说着些什么,如约心不在焉地挑起被她剔到一旁的火龙果喂进嘴里。下一秒,舌尖一酸,她忍不住眯起眼。

    还没抱怨这还没应季的火龙果实在太酸,就听向欣小心翼翼地问她:“如约,你也喜欢景然啊?”

    应如约被问得一怔,反应了几秒:“你刚才说什么?”

    话落,又觉得这话问得不太妥当,瞥了眼向欣,飞快地摇摇头:“不喜欢。”

    向欣直愣着双眼,有些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你刚才都没认真听我说话,景然哪里不好了?”

    “没有哪里不好。”应如约正色道:“只是我不会找一个医生男朋友,更不会嫁给医生。”

    向欣的笑容一僵,那笑意瞬间就没了。

    ——

    第一个夜晚不欢而散后,隔日向欣值班,直到第三天清晨交完班后才回到家里。

    院子里只有外婆哼着京腔在给她满墙的花花草草浇水。

    如约跟着应老爷子学了不少侍弄花草的本事,这两天基本上都是她在照料,这会没见到人,向欣随口问道:“如约呢?”

    “去梵音寺了。”外孙女离开前耳提面命地重复了好几遍,外婆这才没有忘,“说去给我和她爷爷求个平安符。”

    向欣的步子一顿,停好自行车,挽起长发准备进屋洗澡。

    “向欣呐。”外婆叫住她,她年岁已大,声音也苍老了不少,那双已经垂了眼皮的双眼静静的看着她:“人心都是肉长的,难为如约懂事不记恨,你可不能继续糊涂了。”

    “毕竟你百年的时候,只有她能给你送终啊。”

    向欣脚底发麻,目视自己年迈的母亲头一回神色清明地对她说这些话,愣了许久才松开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梵音寺。

    如约顺着上山的石阶走走停停,花了一个小时才看到明墙朱瓦上的牌匾。

    昨夜刚下了雨,山间有云雾缭绕,遮隐了远山,环绕着翠竹。

    风声过耳,竹叶沙沙作响,林中似有灵物,窃窃私语。

    有钟声自梵音寺的钟楼里传来,沉厚的钟声涤荡了晨雾,在山间回荡,如立在尘世之外。

    门口有沙弥站在台阶上轻扫落叶,听见脚步声,握着扫帚转身看了她一眼,随即双手合十,鞠了一躬。

    佛门重地,如约的心不自觉就敬畏起来。她颔首,回了一礼,这才沿着台阶,迈了进去。

    寺庙内和外面似乎像两个世界。

    一瓦一砾都肃静沉厚,似蕴着悠久的历史底蕴。

    刚放晴的阴天,来寺庙的人并不多。

    如约信步绕至多宝塔,多宝塔的塔壶下刻画着一条盘龙,龙身修长,龙鳞覆盖其上,五爪微屈,蓄势凌厉。

    塔后露出一把已经合起的黑色的伞,银色的伞柄在暗沉的天色下像一抹凌厉的光,有些刺眼。

    此时,握伞的人伸出手,摸向了塔壶下的盘龙。

    如约转过多宝塔,靠的太近,有雨水顺着塔面倾斜的瓦檐滴下来,冰凉的雨水正好滑进她因为低着头而露出的后颈。

    那一丝凉意,似冬日寒冰贴颈。

    应如约“嘶”了一声,抬手捂住后颈时,毫无预兆地透过多宝塔看见了正摸着龙脊的年轻男人——

    他低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多宝塔上的金身龙脊上。

    而那停留在龙脊上的手,修长如玉,正是她百看不厌的那双握手术刀的手。

    她错愕得直愣了双眼,那一瞬间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什么幻境,否则这种时候,温景然怎么会在这!

    大殿内,有风穿殿而过,鼓动经幡,惊起铜铃四响。

    温景然意外过后,忽的,摇头失笑。

    似无奈,又似松了一口气。

    温家信佛,从温老爷子到底下几个小辈,皆是如此。

    尤其温景梵,是小辈里与温老爷子最投契的。

    温景然对佛,仅是敬畏。

    人的确该有信仰,如果这信仰能予人心宁。

    原本,他只是奉命来梵音寺接随安然回s市。

    随安然每次来l市都会在梵音寺小住几日,等她的功夫,他一时兴起,求了支姻缘签。

    解签的师傅慵懒地陷在椅背里,像是还没睡醒。接过他的姻缘签,也只是翻着签书看了片刻,便随意指了指门外:“你出门就能遇到了。”

    这么敷衍的签意,他根本不信。但鬼使神差的,他在多宝塔下站了很久。

    久到沿着瓦檐落下的雨滴淋湿了他整个肩膀,沁得心凉。

    然后,抬眼便看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