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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智雨澜状告王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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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着话,就有丫鬟进来禀:“五太太来了。”

    “快请!快请!”老太太一叠声地说。

    不一会儿,就有个穿娟纱金丝绣花长裙的女子进来。一进来就跪下给老太太磕头:“媳妇又来晚了,请母亲责罚!”

    老太太急忙叫丫鬟扶了起来。“不妨事,不妨事!”只有疼惜,没有不满。

    五太太这才站起来,在二太太的下首坐了。

    雨澜细心打量起这位年轻的五婶婶。

    刚二十出头的模样,身量不高,娇小秀美,笑的时候左颊有个浅浅的梨涡,十分的讨喜。只是看上去面容非常憔悴,眼角眉稍都是愁容。

    杨家五老爷是老太太的老来子,老太太三十五岁才生下他,对他爱如珍宝,老太爷忙于政务疏于教育,五老爷性子就有些佻脱,年纪小的时候经常和簪缨钟鼎之家的公子们斗鸡走狗,赏花玩柳,很有些纨绔之名。好在本质不坏,大了终于慢慢收了心回来。不过终究不像几位哥哥,在科举上有所建树。总算老太爷当着首辅,便给他捐了官,如今在都察院任着巡城御史。

    五太太出身江南大族谢家,谢家书香世家,祖、父辈官职虽然不高,但却家业兴旺,人才鼎盛,多有人在朝中做官。这门亲事也是老太爷亲自相中的,为的就是五太太的贤名。指望着五太太能把五老爷带上道去。

    五太太为人开朗大方,丝毫没有世家小姐的酸腐之气,嫁到杨家之后一心孝敬公婆,而且从不掺合后院的争斗,杨家上上下下没个不喜欢她的。

    难得是这盲婚哑嫁的时代,五老爷与她一见钟情,伉俪情深,自从有了五太太,竟将其他女人一概视作土鸡瓦狗,年轻时惹来的风流孽债全都一一处理干净,房内除了这个正妻,不要说妾室,就连一个通房都没有。

    妻贤夫祸少。在五太太的影响下,眼看着五老爷越来越上道,衙门里的差事也是越办越好,上峰对他的赞赏也眼看着越来越真诚。

    叫雨澜好生羡慕。

    只不过世上的确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大太太如此,五太太也是如此。

    五老爷五太太结婚两年才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恩哥儿,序齿排了第六,宝贝得和眼珠子似的。孩子却在娘胎里便有了不足之症,生下来就开始吃药。那药吃得几乎和饭一样多,还是三天两头的不好,宫里的御医隔三差五就来瞧。

    五太太为了儿子简直操碎了心。大太太便撺掇着老太太给五老爷纳妾,绵延子嗣。也不为什么,就是看着人家小两口亲亲热热的一团和睦,心里不舒服。巴不得别人不幸了才畅快。

    好在老太太一直没松口。

    老太太一脸的关切:“恩哥儿身子又不好了?可看过太医了?”昨晚上五太太便差人来给老太太送了信,所以今天请安来得迟了,老太太也没有丝毫介怀。

    五太太叹了口气:“还是那个病歪歪的样子,吃了太医开的药,倒是不烧了。可这方子许是吃得太久了,效用越来越差了!”

    感叹了一番,大太太道:“五弟妹别怪我说话实在。恩哥还这么小,又病了这么久,五弟妹你也要早有个心理准备……”

    五太太眼泪就掉下来了。

    老太太不由横了大太太一眼,眼里满是责怪。

    雨澜算是看出来了,大太太是属狗的,见谁咬谁!明明和二太太不对付,还要损人不利己地在五太太的伤口上撒盐,到处树敌,太不智了!

    大太太的小气刻薄,向太后不知道说过她多少次了,可她就是改不过来。

    老老小小的一群人就开始劝解五太太。

    二太太的儿子嗣哥儿才五岁大的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跑过来拉着五太太的衣角,不停地说:“五婶婶别哭!五婶婶别哭!给你吃我最爱吃的椰子糖!给你吃我最爱吃的椰子糖……”

    五太太摸着嗣哥水嫩的脸蛋,终于收住眼泪。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羡慕得不得了。一个劲的说:“二嫂是有福气的人。”

    雨澜看了也不由恻然。

    二太太便邀了五太太明天一道去空山寺给嗣哥儿、恩哥儿祈福。

    又安慰了几句,五太太便起身告辞。老太太就说:“知道你孝顺。可恩哥儿那儿离不得人,以后的晨昏定省就不要来了。没人挑你的理。”眼睛却看向了大太太。

    大太太微露尴尬:“没人会挑理,没人会挑理!”有点讪讪的。

    老太太这话前前后后也说了十几次了,可五太太还是一次不拉的来请安。

    大太太一直没能挑出毛病来。

    五太太谢了老太太才辞出去。

    熙攘了这一阵子,老太太也有些乏了。就叫大家都散了。杨家诗礼传家,姑娘们自然也要比别家的多些学问,所以也要在内院开了学堂,杨家讲究尊师重道,让师傅等可不好。

    雨澜随着众人行礼之后就要离开,老太太却开口道:“澜姐儿留一下。”

    雨澜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老太太叫的是她。

    她不由一阵诧异。老太太孙子辈的孙女孙子可是一大堆,因为自己生母曾是当红的清倌人,老太太一直对她很疏远,今天为什么要单独留下她呢?

    想起嫡母昨天大晚上的派人来叫自己早上过来问安,看来就是老太太的意思了。

    随着雨澜一道留下来的还有大太太和二太太。老太太虽然放手让两个人管着内院,但出于对老太太的敬重,她们还是每隔几天就要来回报一下自己的工作情况,有些有分歧的地方还要老太太裁决。

    除非是非常重大的事情,老太太一般也不会干涉媳妇们的权利。

    老太太把雨澜叫到身边,伸手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雨澜被她看得一阵心虚。

    二太太没走,嗣哥儿也跟着留下了,依偎在老太太的身边,睁着一双大眼睛打量着雨澜,充满了好奇和亲近。

    孩子的感觉是敏锐的,知道谁对他真的好。

    雨澜冲他眨眨眼,他就咯咯地笑起来。

    雨澜也的确喜欢孩子。

    老太太拉着雨澜的手,先是问起她的病情,又问起当初救嗣哥儿时的情况。

    面对着杨家内宅有限责任公司的第一号大boss,雨澜同学不敢丝毫怠慢,恭恭敬敬地一一回答,表现得还算大方得体。

    雨澜给自己的表现打了九十分。

    老太太眉眼渐渐舒展开来。她是知道这个孙女的,生母早逝,没少受大太太搓揉,养成了胆小怯懦的性子,最是上不得台面。

    对于这些事情,老太太心知肚明。因着她有那么一个母亲,那样的出身,又那样的美貌,老太太本就是个严肃的性子,最重规矩,最讲出身,对这个孙女,她就一直不怎么待见,知道她受了这许多苦却一直冷眼旁观,始终没说什么。

    今日忽见这丫头一番回话条理清晰、大方得体,神态间也少了往日的诚惶诚恐,竟隐隐有了进退有据的风采。心里虽略有诧异,却也只当是她年纪大了,开了窍懂了事了。

    既有这样的底子,调教一番之后倒也可以带出去见人了。老太太不由就将心事放下了一半。

    不由拍着雨澜的手连连夸奖:“澜姐儿大了,懂事了!知道照顾弟弟了!”

    二太太在一旁凑趣道:“澜侄女,你是不知道啊。嗣哥儿不但是我们二房的命根子,也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呢!老太太最疼的就是我们嗣哥儿了!”边说边去看大太太。

    大太太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老太太笑着对二太太说:“你倒是个护短的,一天眼睛里只知道有个嗣哥儿。祖哥儿、业哥儿、宗哥儿,还有恩哥儿,哪个不是我孙子?哪个不是我的命根子了?”

    二太太就笑道:“还是母亲会说话。不像我,一天笨嘴拙舌的,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嘴上没个把门的。”

    于是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老太太见雨澜一身半旧褙子,因有些小了,穿在身上显得局促,且一看便知是浆洗过多次的了,再看她全身上下只戴一只绢花,竟连一支首饰也没有。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温和说道:“瞧你这一身打扮,也太素净了一点,我这黄土埋半截的老婆子也比你穿戴的鲜亮些!奢华靡费固然不好,可也要体体面面的。毕竟是我们杨家的女儿,小姐嘛,就该有些小姐的样子。你的祖辈、父辈们好歹在朝里大小当个官,你也得顾着他们的脸面不是?难不成有哪个敢短了你的份例不成?”

    雨澜垂头应是,说:“都是孙女考虑不周!”心里却如明镜似的:这哪里是在说她,这分明就是在敲打大太太。

    二太太见缝插针添了一把火:“老太太,您是不知道啊。昨个儿媳妇去了趟侄女院子,地方小又偏僻,满院子的荒凉凋敝,那真是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婆子丫鬟们也惫懒,也没个尽心侍候的,指不定怎样怠慢呢。这没了妈的孩子,真真是可怜!”

    大太太的脸色十分难看,雨澜的一应起居饮食,都是大太太照管着的,二太太这不啻于在老太太面前说她“苛待庶女”呢,大太太心下暗恨,但事实俱在,有无可辩驳。只得欠身道:“都是媳妇琐事冗繁缠身,疏于照应……”

    雨澜心中一动,想着怎样告王妈妈一状呢,可巧的机会就来了。雨澜遂起身,在老太太身前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老太太不由楞了。

    雨澜道:“老太太,请容孙女为母亲说一句。”

    老太太道:“有什么话你就说,不用这样。”一面吩咐丫鬟扶起来。

    雨澜就势起来,老太太让她在椅子上坐了。雨澜低垂着脑袋,委屈地说:“孙女生在这样的人家,祖父祖母疼爱不说,二叔二婶五叔五婶无不疼爱,我前几日病了,二婶亲去看我这个小辈,送来的东西,无不是最好的。”二太太听了脸上就有了笑容。

    “……太太更不消说,吃的用的,从没短了我,待我比那亲生的姐妹好要好些。总是教导我和妹妹,说我们年纪不小了,也该到了自立理事的时候了,一应婆子丫鬟们,都要管起来立起规矩。以前我总是不懂,今天才体会到太太用心良苦。到了如今这田地,都怪孙女自己糊涂,叫小人蒙蔽了……老太太千万不要责怪太太,这府中上上下下多少事要烦她,我又是个心里没数的,也从不会在她面前念叨……”把大太太也撇清了,大太太脸色也就缓和了些。

    老太太不由问道:“哪里来的小人?”

    雨澜道:“就是我院子里的管事王妈妈!”

    二太太插言道:“原来是她,我昨个儿去也见她来,看着果然不像个有规矩的。”

    雨澜道:“前几日我跟前的丫头晓玉禀了我,说已两个月没有月例到手了,我这才醒觉。叫了这婆子问,她只是推搪,说我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的,也用不上月例钱。又说看我还小,怕有人引诱着,把钱乱花了去。所以想帮我攒着,等我大了,有用钱的地方了,再一总还给我……”

    老太太拍着椅子扶手道:“这等混账婆子!真真是可恶!”

    雨澜续道:“……除了月例,她竟将公中发给我的衣裳也拿出去卖作了银子,来补贴她的儿子。按照定例,公中每季发给我四套衣服,我前几次只得了两套,还道定例本如此,叫丫头去问了姐姐妹妹,才知竟叫这黑心的婆子贪了去……”

    老太太怒道:“杨家竟有这等胆大包天的奴才?真是骇人听闻了!”

    二太太冷笑道:“好个欺主的刁奴!上次问起那婆子,却说是大嫂赏给澜侄女的。不知这话可是真的?”

    大太太也是心中惊怒,她一向懒得理会绿静斋的事情,只派了王妈妈去,并暗示她拿捏住绿静斋一应事务,不教雨澜好过了。却没想到这老婆子如此胆大包天,干得这么出格。只得辩驳道:“王妈妈也是我用过的老人,看着忠厚本分,谁知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都怪我不识不明……她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是有什么缘故不成?”

    雨澜暗叹一口气,不管她怎样不喜欢大太太,和这样的boss对着干总是没有什么好处的。嫡母要收拾一个庶女,办法实在太多了。她告状只是要收拾王妈妈,改善生活环境,并不像连大太太也一块扳倒,何况这么一点事也不可能扳得倒大太太。

    于是就卖她个人情说道:“太太说的是。我差人去外院打听了一番才晓得,原来这婆子有个儿子,本也是个本分人,娶了一房媳妇,也守着几亩田土,尽够一家人嚼用的。谁知他最近不知怎么的迷上了赌,一年下来不知在那赌场中输掉了多少银钱。王妈妈那点子月例哪够她填窟窿的。所以王妈妈也就起了这等歪心思……是我年轻识浅不懂事,和太太无干。”

    老太太见这么说,容色稍霁,目注大太太道:“谁也有个看走眼的时候,既原是你身边的人,就还是发还到你那里发落吧!只一点,不可叫澜姐儿再受委屈了。想那贪去的银钱一时也追不回来,你且吩咐账房和针线上的,这阵子澜姐儿短了的银钱、衣裳先一总给补齐了吧。”

    大太太这才长出一口气,起身应是。雨澜也连连施礼道谢。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将王妈妈发还到大太太那里处置?王妈妈可是大太太的人,这不等于没有处置吗?这和自己的预期差的有点大了。本想着一状告倒了王妈妈,再在老太太面前求个恩典,将自己的乳母从庄子上接了来。谁知道……

    老太太这是压根就没想落大儿媳的面子!也是,人家毕竟是皇太后的侄女!自己又算什么?

    雨澜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愤。老太太对自己这个孙女的关爱,实在是太廉价了……她才不相信,老太太直到今天才看到自己缺衣少穿!那她为什么忽然对自己变了态度呢,如果想不通这一点,就没法针对性地采取措施,以便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老太太又安慰了雨澜几句,忽然问道:“我一直听闺塾的女先生说,你的字写得很好!”

    雨澜心里一跳,谨慎回答道:“孙女资质愚钝,只是学了些皮毛而已,哪里敢说好?”

    老太太就吩咐身边一个叫“杏黄”的大丫头,叫她取纸笔来。

    不一会纸笔都取了来,老太太道:“你就写几个字给我、你母亲还有你婶子瞧瞧吧。”

    雨澜恭敬地答应着,提起笔来,心里却转过无数个念头。这个字应该怎么写呢,是写得好看一点呢,还是写得难看一点?老太太忽然让她写字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杏黄磨了一池墨,在书案上铺好了纸,雨澜便拿起了狼毫笔。这是一支大楷笔,是用来写大字的。雨澜更加奇怪了,要知道毛笔字越大越不好写,女子的字一般走得都是秀美妩媚的路子,流行的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擅长写大字的女子就不那么多。

    沉吟片刻,雨澜挥毫泼墨,一气呵成写下福禄寿喜四个大字。

    字字有力,柔美婉丽,端端正正的正楷。

    老太太见了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二太太毫不吝啬地叫了一声好:“婶子虽不会写什么,却也知道侄女写得好看。”大太太无奈之下,只得也跟着夸几句。

    “教长辈们见笑了。”雨澜连忙谦让。这些可都是原主人的底子啊。她的生母虽然身份卑微,却真正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奇女子。从小便教她写字读书,吟诗作画,能写出这样的字便也不足为奇了。

    老太太满意地连连点头,吩咐杏黄去拿一本《楞严经》来,又解释道:“你们也知道,我的年纪大了,佛经上的字密密麻麻的,看着也越来越累眼了。就起了个念头,找人将经书用大字重新抄一遍,看着也方便些。老大他们几个忙着外边的事,祖哥儿几个又学业繁重,你们姐妹是最合适的。所以我问了女先生,说你的字是姐妹中写得最好的。你可愿意为祖母抄经?”杏黄已将经书取来,在老太太的示意下交给了雨澜。老太太温言道:“得闲的时候,给祖母抄写经书吧。”

    雨澜大喜答应。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老太太这一举动不啻于想告诉大家:杨雨澜是我的人了,从今之后我罩着,以后打狗的时候先看看主人!

    至于刚才那一大堆话,好像缺了雨澜就没人能帮她抄写经书似的,那个谁信呢。雨澜才多大点,外院养着那么多请客相公,字写得好的一抓一大把。

    老太太又嘱咐几句,终于叫她们散了,临了临了还不忘提醒大太太:“澜姐儿年纪不小了,该带着她四处走动走动,见见世面了。”

    雨澜能听出老太太话里郑重其事的意味。她实在有些弄不明白老太太的立场了。难道她真的转了性子,想要补偿雨澜这个孙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