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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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光对蔷薇的话充耳不闻,对于她的慌乱也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拉着蔷薇的手指在自己胸膛上缓缓游走。

    蔷薇的手很凉,既然在这么暖的房间里,她的手还是凉的像秋末时飘下的最后一场雨丝,有着诀别的温度。

    这样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胸壁毫无遗漏的传递给流光,流光觉得胸前的花朵仿佛在一瞬之间有了生命,正在因为这样渗入心扉的凉而不由自主的收缩。

    蔷薇的手用力的向后缩,想要由流光的胸膛上逃离,然而流光却坚定的将她的手牢牢的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不许她有任何后退。

    抬手将蔷薇挣扎中掉落额前的发拂回耳后,蔷薇目光中的惊恐毫无遗漏的落入流光眼中,流光忽然觉得有些心疼,忍不住轻抚她的面颊,哄诱一般说道:“乖,别怕。”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蔷薇用力的将身体抵在身后的床柱上,声音里有察觉不到的颤抖。

    “我一向觉得上天是公平的,他给了你一样东西,就必然会夺走你另一样东西,你欠了别人什么,别人最终也会从你那里讨回什么。”

    流光的唇角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蔷薇,你在我的身上留下了一个印迹,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回赠给你一个?”

    “什……”蔷薇的眸子猛的睁大,樱唇微启,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眼角的余光骤然瞥到旁边桌上放着的东西,一阵恐惧猛的涌上心头,蔷薇忍不住开始剧烈的挣扎,嘶声大叫:“御流光,不行,你不可以这么做!”

    她用力挣脱流光的手,几乎是连着被子摔下床去,下意识的跑向门口的方向。

    他要在自己的身上留下印迹,留下什么样的印迹?

    不可以,他怎么可以这么做?

    他不是说,要自己完完好好的回到他身边么?可为什么第一道伤害,就是来自他本人?

    流光几乎只是轻轻移动了一下脚步,就将蔷薇重新抓起来带回床上。

    蔷薇的手脚胡乱的踢打着,希望逃脱流光的钳制,有几下重重的打在流光的身上,流光皱了皱眉头,伸指一点,蔷薇顿时僵在床上,连手指头都不能移动分毫。

    “乖,很快就会没事的。”流光轻轻吻了吻蔷薇的额角,将她趴放在床上,缓缓褪去她上身的衣衫。

    没有衣物的遮蔽,清凉的空气让蔷薇的身上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流光细心的将她的头偏放在枕上,好让她不会太难受。

    蔷薇毫无办法的任由流光摆布,她看到流光起身走到桌前,将那副画着蔷薇的画拿起,放在她看不到的头的另一侧,然后又走回去,认真的在桌上挑选了一番,然后拿起一瓶颜料和一根针。

    转身的一瞬间,那根针在晨光的照耀下突然闪出一道刺眼的银芒,就连那光芒都仿佛会伤人,只是看一眼,蔷薇就觉得身上的某个部位,己然开始尖锐的刺痛。

    绝望着看着流光起走越近,蔷薇的声音己经几近乞求:“流光……不要……”

    然而流光不为所动,只是面容平静的在床沿缓缓坐下。

    蔷薇侧转的头努力去寻找流光的视线,再次低声哀求:“那至少,换个人来做好不好,你想要我还的,我一定还给你,只是,不可以是你……”

    “换个人?为什么要换个人?”流光轻笑:“又为什么只不可以是我?”

    手指在蔷薇脊背上缓缓游走,蔷薇的背部的皮肤光洁细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个身体,几乎每个月都会被鞭打到皮开肉绽。

    “你可知道,七年前,我也是这般想法,至少,换个人来做也好,红莲宫里那么多宫女小厮,谁来都行,只要,不是你。”

    蔷薇骤然语塞。

    流光将那根针在颜料瓶中醮了一下,针尖染上一点鲜红如血的朱砂,那抹银芒在视线中一点一点的逼近,在蔷薇的视膜里形成夸张的巨像,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外。

    左肩背上猛的传来细微的一阵刺痛,如果被蚊虫叮咬般,一闪而过。

    身体上的疼痛,并不如想像中严重,可是为什么,当那根针扎下去的时候,心底的某个地方,竟然仿佛也被同时扎了个洞一般,汩汩的冒着鲜血?

    背部轻微的刺痛一下接着一下,微小的疼痛一丝一屡的汇集,终于也成就了强大的洪流。

    蔷薇的额头己经冒出了冷汗,牙齿也忍不住死死的咬住了嘴唇,可是背部的疼痛却仿佛漫长的没有尽期,一下之后,又是一下。

    她看到流光仿佛在完成某件艺术品一样不断的换色,换针,他的小指与无名指之间夹着一块洁白的布巾,不时拭去她背部不断冒出的鲜血,他脸上的神色凝重庄严,甚至有些近乎神圣。

    都说靖王擅丹青,可她却从未见过。如今第一次见,竟又是画在,自己永远也看不见的地方。

    冷汗顺额而下,渐渐模糊了视线,就连神智都似乎在离她远走。

    她忽然有点能体会当年流光的心情,那种被背弃,被信任的人所伤害的心情。

    身体早就己经麻木了,痛楚也己经成为习惯,可是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却好像己经随着流光一针一针的落下,变成了一个破烂不堪的筛子。

    身上的伤终究会好,会淡去,可是心底的呢?

    蔷薇忍不住想笑,没有人知道心底的伤什么时候会好,也没有人知道,心底的伤,究竟还能不能好。

    就像流光,胸前的烙印早己成长为一朵漂亮的蔷薇,可是心底,恐怕还是血肉模糊的一团。

    一条被卷成团的软巾忽然递到了眼前。

    蔷薇努力睁开眼睛,瞟了一眼流光,淡声问道:“做什么?”

    “咬住。”流光的声音淡淡的:“我怕你会受不了。”

    “都己经刺了这么久,我还有什么受不了?”蔷薇抬眼瞪视流光,唇角冷笑:“靖王还有什么要我还的,就一次都拿来好了,今日之后,我再也不欠靖王!”

    连那个伤痕都还了,又还能欠他什么?

    流光望着蔷薇,忽然伸手掐开她的下颌,将软巾塞入她的口中,又再放手。

    蔷薇纵然不愿,然而身体丝毫不能动弹,又被布巾塞了满口,只能用力的瞪着流光。

    流光并不看蔷薇,只是转身回到桌前。

    桌上还剩下最后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白色的瓷瓶。

    就是厉玄刚才拿给的那个白色瓷瓶。

    流光看着那个瓷瓶,一动不动。

    他深藏在袖中的手,却情不自禁的五指紧紧捏合。

    终于,他猛的伸出手去,像是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用力将那个瓷瓶握住手中。

    他握的如此用力,仿佛要把那个瓷瓶捏碎一般。

    然而最终,他也只是握着,握的再紧,也没有伤到那个瓷瓶一分一毫。

    他豁然转身走回床边,拔开瓶盖,连一丝犹豫的时间也不给自己,将瓷瓶猛的倾倒在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之上。

    “唔……”蔷薇的身体猛的僵直,隔着布巾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她的眼睛几乎要睁裂,即使穴道受制,可那疼痛似乎己强烈到连这样都无法压制,让她的身体猛烈而细微的颤动挣扎。

    疼,从来没有过这么疼。

    那样的痛意仿佛是无数根随着血液游走的针,血液到哪里,就痛到哪里。

    疼痛由左肩背的伤口发源,兵分几路向着身全身上下蔓延。

    伤口疼,头疼,四肢疼,脏腑疼,就连眼睛,耳朵,毛孔深处,都在死命的叫喊着疼痛。

    像被竹签钉入指甲缝,被铁钉砸入头骨,被刀剑刺穿胸膛,被细针插入皮肉。

    那么疼,怎么会有那么疼。

    疼到她恨不得就此死掉,也不要再受这样的折磨。

    塞入口中的布巾被死死的咬住,几乎要被牙齿咬穿。

    身体里像是攒射着无数的针,它们没有方向,没有目的,胡乱的冲撞着,游走着,在皮肤底下喧嚣咆哮,仿佛只要一找到出口,就会从她的体内一涌而出,将她彻底的撕裂。

    疼……

    疼到连晕过去,都做不到……

    身体一轻,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蔷薇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可以动了,可是她却没有了要动的念头,有人紧紧的抱着她,下巴抵在她裸露的肩上,轻轻的颤动。

    她听到那个人在对她说话:“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面色煞白,冷汗透湿,可是蔷薇却忽然觉得想笑。

    流光,你怎么忍心……

    我们,还能有多疼……

    然而这样的意识仅仅存在了一瞬间,就飞快的消散无踪。

    这样可怕的疼痛,连思维都被夺走,不留一丝空间的占据。

    像是一叶在无边大海,狂风骇浪中苦苦挣扎的小舟,蔷薇从来都没有这么绝望过,放眼过去,能看到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又冷,又疼……

    哪里是边,哪里是际,哪里,又是所有这些终结的源头?

    胸前有隐隐的温暖,可是这温暖实在是太小了,小到,她几乎无法感觉到。

    疼痛的风浪一浪高过一浪,她在其中颠簸沉浮,不知道在哪一个浪头之下就会坚持不住,就此永远的沉没下去。

    不知道疼了多久,一阵黑暗的昏眩骤然袭来,蔷薇忽然觉得一阵欣慰,终于,可以不疼了。

    流光一直在耳边小声的,不断的说着话,他在对蔷薇说:没事,很快就会没事了,很快就不疼了……

    不知道是在安慰蔷薇,还是在安慰自己。

    他感觉到肩上的重量一沉,然后怀中蔷薇的身体就不再动弹。

    流光心中一惊,猛听将蔷薇扯离,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还好,还有呼吸。

    流光的一颗心重重落下,忍不住将蔷薇紧紧的箍在怀里。

    蔷薇的心跳透过胸腔一下一下的传达给他,微弱,缓慢,如果不是他刻意的去感觉,也许根本察觉不到。

    然而这样感觉到她的生命还在律动的感觉,委实,实在太好。

    一手搂住蔷薇的后脑,将她用力与自己的身体压紧。

    她没事,太好了,她真的没事。

    那样的疼,她终于……熬过去了。

    又静静的抱了她一会儿,流光伸手将她额上的冷汗擦干,又小心的将她趴放在床上。

    蔷薇光滑洁白的左肩背上,此时己然被一朵盛放的蔷薇的占满,那蔷薇大红的花色,金线的勾边,浓淡绿层次递进的叶,嫩黄的花蕊,还有蜿蜒的枝蔓一直延伸到肩膊。

    那花形刚刚刺出,本应红肿,流血,断不会这样娇艳。

    可是在那瓶神奇的药的作用下,不过大半个时辰,那花朵就己经走完了平常刺青半个月才能走完的历程,迅速的止血,消肿,蜕变颜色。

    如今蔷薇的肩背上平平整整的一片,耀眼的洁白之下,只有一枝蔷薇,妖娆的绽放。

    流光的手指小心的抚上那朵花形,顺着金边缓缓勾勒,唇边忽然浅浅的绽出一抹笑意,他望着那花朵轻声说道:“蔷薇,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我的身体,烙上了你的印,你的身体,也同样烙上了我的印,烙上了我的印,就是我的人,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也无论你是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绝不会,再放你离开我身边!”

    在蔷薇苍白的面容上轻轻印下一吻,流光动作温柔的为她盖上被子,转身走出房间。

    “厉玄!”流光轻叫。

    厉玄由暗影中无声掠出。

    “离午时还有多久?”

    “三刻钟。”

    流光点点头,他做的够快,还来得及。

    “我叫厨房准备补血补气的汤药,熬好了么?”

    “好了,正在炉上热着。”

    “叫他们一刻钟以后送来。”

    “是!”厉玄低应,转身就要退去。

    “等一下。”流光又叫。

    厉玄回身站住,等着流光发话。

    流光沉吟了一下,忽然问道:“那种药……就是你刚才拿来的那种,你可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知道,属下当年讯问那人时,曾有问及。”

    “叫什么?”

    厉玄停了一下,才轻声说道:“子夜!”

    这样一种药,却有着这样一个近乎妩媚的名字。

    “子夜?”流光挑挑眉,轻声重复,然后忽然笑了起来:“好名字,果然是好名字!”

    “主子……?”流光鲜少会笑的这样开心,厉玄忍不住的疑惑。

    流光止住笑声,笑意却尤挂在脸上,他看着厉玄含笑问道:“你可知道,这药为什么要叫子夜?”

    厉玄摇头,他的好奇心很少,一种药,叫一个名字,无论叫什么,都只是名字而已。

    流光的面容缓缓沉肃,唇边却笑意犹存,他极慢极慢的说道:“古代女子相思断肠,而做子夜歌。厉玄,你可知道,相思断肠,有多痛?”

    他虽然在问厉玄,然而不待厉玄回答,却转身又进了房间,独留厉玄有些怔愣的站在原地,他觉得流光的话里似乎说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这件事情是什么,却又让他如坠云里雾里,琢磨不透。

    其实,如果他能看到流光的小臂,也许就会稍稍明白一点。

    在流光的小臂上,有一道伤口,己经止血退肿结痂脱落变色,仿佛是三五年前的旧事,却莫名使人黯然神伤。

    因为没有办法避免你的疼痛,所以,我就陪你一起痛。

    如今我能做的,也不过只有,这么多而已。

    蔷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浑身上下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那种尖锐的疼痛感己经过去,然而仅仅是留下的余波,还是让她由骨子里感到一丝惧怕。

    那么疼……

    居然……

    那么疼……

    “对不起,不能让你多睡一会儿。”耳边传来清朗温润的声音,像是春天吹过最和暖的那阵风。

    蔷薇吃力的抬起眼睛,看到流光正怜惜的望着她,眼睫下垂,目光轻柔,羽毛一样拂过她每一寸果露在外的肌肤。

    光线从他的侧边斜斜的打过来,在他的额头与鼻翼处打下淡淡的暗影,越发显得他的面容线条柔和,容颜俊美。

    “起来喝点东西,你需要补补体力。”流光看到蔷薇望着他,脸上不由绽出一抹笑意,柔声说道:“我特意吩咐厨房多放甘草大枣为你调味,还加了蜂蜜,不苦的。”

    蔷薇想动一动身体,然而刚才那场疼痛似乎己经耗尽了她的体力,她觉得自己几乎己经用掉了全身的力气,却只不过勉强,弯曲了一下手指。

    流光看到蔷薇的动作,一抹心痛快速的滑过眼底,却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将药放在旁边,动手将蔷薇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才又伸手端过碗来,舀了一匙汤药,柔声哄道:“乖,喝一点,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蔷薇软软的靠在流光的怀里,盯着那匙药,不动,也不说话,更不张嘴。

    她只是脊背僵了一僵,似乎极力想要直起身子,不再这样停留在他的怀里。

    流光的身体也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想起数月前他以蔷薇为饵设下那个陷阱,万幸在最后一刻赶到她身边,用力将她搂在怀里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固执的僵硬起身子,只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立,一丝一毫也不愿意依靠于他。

    只是那个时候,她虽然倔强,虽然真的始终和他的身体离开一段距离,却并没有真的离开他。

    而如今,她即使仍然靠在他的怀里,他却知道,这一次,再想让她心甘情愿的留下,恐怕不会那么容易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让她走,她就注定走不了,如果她一定要走,他不介意折断她的翅膀,让靖王府成为她的牢笼,让自己成为她的锁链,就像现在这样,就算想走,也无能为力。

    丝毫也不为蔷薇的动作所生气,流光笑着说道:“你不自己喝,难道是想要我喂你不成?”

    蔷薇的肌肉一紧,脑海里条件反射般浮现出流光的“喂”法。

    用力咽了一口口水,蔷薇张开口,将那匙汤药含了进去。

    “乖女孩儿!”流光奖赏似的在蔷薇发顶轻轻印下一吻,然后一匙一匙,将那碗汤药喂完。

    伸手将汤药放于一边,流光双臂将蔷薇紧紧拥在怀里,低头埋在颈肩处,用力的呼吸,仿佛如果此时不这么做,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片刻之后,流光微微抬起头,唇瓣在蔷薇耳边慢慢摩挲,然后轻声说道:“相信我,这是最后一次,等过了这件事情,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

    流光的语音轻柔,但是坚定。

    仿佛这个誓言不是用话语说在空气中,风一吹就散,而是和方才一样,用尖针刺入血肉,一辈子都无法抹消。

    蔷薇唇角微微翘起,她还在疼,由里,到外,由毛发,到每一根神经末稍,通通都疼透了。

    她的嗓子也在疼,那里的肌肉,仿佛被人用火炭烫过一样,有着粗糙的割裂感。

    这种时候说话,必然是痛苦的,说的人痛苦,听的人也痛苦。

    可是蔷薇还是说了,她缓慢的,嘶哑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靖王当然不会再让我受任何伤害,因为从今往后,能伤到我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空气中陡然寂静,落针可闻。

    阳光不解人间事,独自喧嚣。

    良久,流光面上涌起缓缓笑意,轻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启程了。”

    他拿来一套耦合色的普通侍女衣裙,亲自为蔷薇穿上,细细的理顺每一条流苏,纹理,然后又拿来梳子,缓缓的为她将头发梳理通顺。

    蔷薇一直一言不发,犹如一个安静的娃娃,任由流光摆弄。

    阳光在蔷薇细嫩的肌肤上不断的弹跳,让蔷薇因为疼痛而苍白的面色,呈现出一种几乎透明的质感。

    最后一梳梳到尾,流光搁下牙梳,蔷薇缓缓起立,推开房门,阳光竟是分外耀眼,难得的冬日暖阳。

    只可惜,任这阳光再暖,冬天,依然是冬天,寒冷并不会因这些微的温度,而有丝毫退却。

    ……

    差一刻午时,马车辚辚驶出靖王府,立刻有灰色的鸽子冲天而起,飞向京中。

    午时三刻,马车在大理寺前缓缓停下,韩充早己经门前迎候。

    流光掀帘下车,歉然说道:“府邸偏远,误了时辰,劳韩阁老久等了。”

    韩充哈哈一笑迎上前去,拱手说道:“来了便好,人在靖王手中,难道老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成?”

    看蔷薇己从车中下来,微微动身后京城卫使了个眼色:“还不将人犯带进去!”

    “是!”立刻有人恭声应命,上前来一人一边拿了蔷薇,向大理寺走去。

    大理寺主管刑狱,门禁森严,黑漆的大门森然洞开,犹如一张时刻等待着噬人的口。

    两个侍卫押着蔷薇走进去的时候,流光连看都不曾看一眼,仿佛他们押走的,只不过是与他毫无关系的人。

    他只是看着韩充,面色一片自然,淡声问道:“不知韩阁老打算什么时候讯问这个婢子?”

    韩充双手向宫城方向遥遥一祝,大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又有天子亲自过问,自然是越快越好,只不知王爷什么时候有空?”

    “天子差事,本王自然随时都是有空的,听候韩阁老安排就是。”

    “既然如此,那老臣就斗胆作主了。按朝云律例,正式审问之前,尚有预审,用以了解大致案情,方便正式审问。老臣打算今日便对犯人进行预审,明日午时,再请靖王大驾光临大理寺,一道正式审问这个婢子。”

    “好,就依韩阁老安排。”流光的语气与平日没有任何不同,对着韩充微一拱手,淡声说道:“府中出这么大的事情,本王尚需见宫面圣,禀明细情,就先行一步,不叨扰韩阁老了。”

    “靖王请便。”韩充执礼相送,笑意满脸。

    蔷薇一进大理寺,便被径直带入了刑讯房。

    炽烈的炭火冒着呛人的烟气,正中是几架大大的刑架,墙上,屋顶上,到处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有一些蔷薇叫的出名字,还有一些,蔷薇叫不出名字。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无不泛着暗褐色的黯芒,不知道己经吮尽了多少人的鲜血。

    任狱卫将自己的手脚固定在其中的一架刑架上,粗制的麻绳勒的手腕生疼,然而蔷薇却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她只是抬起头去打量着周围的刑具,然后有些好奇的猜测,这里的东西,自己能用上多少种?

    皮鞭?这是这里面唯一还会有感觉的东西吧,毕竟这么多年来,恐惧深植心底,只要看见,就会条件反射的肌肉发紧。可是,那也只是看到而已,等到真的打上去,反而无所谓了。

    至于其他的东西……

    蔷薇忍不住笑,无非是疼而已。

    还有什么痛,能比她刚才经历过的那一场,更痛?

    那些狱卫将她绑到刑架上之后,就都退到一边。

    蔷薇知道,他们是在等人,等今天的主审官,韩充。

    刑房很暗,将冬日的暖阳彻底隔绝在外,只有炉火熊熊,将周围一切照射出摇摆的暗影,就如摇摆不定的世事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