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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丝帛在左,俸禄在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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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零七章丝帛在左,俸禄在右

    “啊,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糟老头是谁,可等到他在上面题下“唐寅”二字,孙淡还是心中剧震:伯虎兄,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眼前这个老头一头白发,满面皱纹,又矮又小,活脱脱一根芦柴棒。这还是文才风流,赏花赏月赏秋香,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唐伯虎吗?

    一直以来,在后人心目中,唐伯虎三个字就是风流浪子的代名词。否则也不会有三笑姻缘一说,否则也不会有他娶了十多房姨太太的传说。

    他可是孙淡的偶像啊,想当初,他看周星驰拍的《唐伯虎点秋香》的时候,差点把肚子给笑破了。

    按道理,这应该是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谠的儒雅人物才是。

    可眼前这个老人,倒有些像张有财,潦倒落魄,若是再抱了把胡琴在怀里,倒有些像酒楼上卖唱的艺人。

    不过,转念一想,也可以理解。唐伯虎如今已经四十多快五十岁的人了,就算再帅气,以古代的饮食营养结构和保健手段,也该垂垂老也!再说,唐寅的人生不但跌宕起伏,景遇也是极惨,任何人遇到他受的那种打击,也会心丧若死,形容枯槁。

    唐伯虎听孙淡叫出自己面子,苦笑着摆了摆头:“贱不足道也,在下唐寅。”

    孙淡见果然是唐伯虎,心中大为欢喜,立即将那副画卷了捏到手中。将那张二十两的银票递到他手里:“唐先生这副画归我了。”

    唐伯虎见孙淡如此着急,微笑着点了点头,伸出手来擦去眼角的泪水。

    好不容易见着了唐偶像,孙淡自然不会放过同他交流的机会。这段时间因为天天同陈榕呆在一起,让孙淡对中国画有了很强烈的兴趣,平时也喜欢画上几笔。当然,同陈榕比起来还有不小的差距。跟别说唐伯虎相比了。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正的大家,孙淡如何肯放过。便虚心地请教起来。孙淡虽然画功很差,可现代人的理论素养比之古人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几句话下来,再剽窃上一大段现代人对明朝文人画的研究结果,立即让唐伯虎对孙淡刮目相看。

    唐伯虎见孙淡是真正懂画的人,也不藏私,便将自己这几年的心得一一同孙淡说了,二人倒也谈入了巷,也让唐伯虎对孙淡大起知己之感。二人说了一会话,便称兄道弟起来。

    等二人谈得差不多了,孙淡突然问:“唐兄不是在苏州吗,怎么跑北京来了?”他心中也是非常奇怪,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看伯虎兄穷成这样,光路费就是一笔让他无法承受的开支。

    听孙淡这么问,唐伯虎突然有些羞愧,叹息一声:“唐某惭愧啊!正德九年的时候,我接了宁王的之邀,去南昌入幕。后来,我察觉到了宁王的狼子野心,知道同他在一起就是一条不归路,决意离开南昌回家躲上一阵。可那宁王老奸巨滑,将唐某软禁在南昌。为了脱身,我逼不得以,只能装疯卖傻,成日在街上裸身而行,这才得以逃脱。可回家之后,官府不断来我居所骚扰。加上我这几年也没有什么积蓄,更是穷困潦倒之极。如今,新君继位,大赦天下,官府对我的管制才松懈下来。又得了文征明、祝枝山二位好友的资助,我这才想着到京城来试试,看能不能拿回本属于我的功名。”

    听唐伯虎这么一说,孙淡心中顿生怜悯。说起唐伯虎来,他的运气还真是不好。二十余岁时家中连遭不幸,父母、妻子、妹妹相继去世,家境衰败,在好友祝允明的规劝下潜心读书。二十九岁参加应天府公试,得中第一名解元。三十岁赴京会试,却受考场舞弊案牵连被斥为吏,夺了功名,交付地方官管束。

    说起那桩案子本就是有人牵强附会捕风捉影,乃是实实在的冤案。只可惜因为年代久远,也没人想着去翻而已。

    此事且不去说,唐伯虎临到老了,到南昌宁王那里做幕僚,本以为能寻一口安生饭吃,结果又遇到宁王叛乱。

    如今,皇帝大赦天下,官府也不再追究他附逆一罪了。可惜,唐伯虎总归是个读书人,想进京城来试试,看能不能拿回他早就被剥夺的功名,如此也好对家庭对祖先有个交代。

    可惜,现在距离他中举的弘治十年多少年过去了,朝中也已经物是人非。正如先前郭宏所说,唐解元的恩师李东阳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他以前的关系也完全用不上了。

    孙淡听完,叹息一声:“唐兄,你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又涉及到科场舞弊案,是孝宗皇帝定性的钦案,若想拿回功名,岂不要把那件案子整个地翻过来?牵涉实在太大,只怕没那么容易?”

    唐伯虎闻言身体一晃,喃喃道:“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

    孙淡不忍心在说下去,安慰道:“公道自在人心,如今新君刚登基,如果真要翻案,估计也得等到朝局稳定下来再说。我估计,或许,十年八年之后,或许能还唐兄一个公道。”

    “十年八年,只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也挺不了几年。”唐伯虎苦笑一声:“其实,我这次来京城,也不过是故地重游,想在死前看看这京城的景,缅怀东阳先师对我的恩情罢了。弘治十年……嘿嘿,弘治十年……大学士东阳先师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在唐寅眼前闪过。这么多年过去,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却一事无成,辜负了老师的满腔期望。”

    说到这里,两行老泪潸然而下。

    孙淡心中也有些难过,据他所知,这个唐伯虎确实也没几年好活了。好象在嘉靖二年三月,好象是那个日子去世的。

    正如他所说,这次来北京唐伯虎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借口来故地重游罢了。

    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孙淡又抽出几张钱票塞到唐伯虎手中:“君子有通财之谊,还望唐兄不要嫌弃。兄长还是回苏州去吧,君子为人做事,但求无愧于心。功名利俸禄什么的,不过是浮云。就算没有了功名,千秋之后,凭唐兄的诗书画三绝,也足以留名于世。只怕到时候没人会记得弘治十年究竟是哪些人中了举人。可一提起唐伯虎的画,所有人都会点头赞一声‘臻三昧境,梦觉六如身’‘吴门之首’。了却身前身后事,自有后人评说。唐兄着相了。”

    唐伯虎也不推辞,坦然受了那几张钱票:“多谢,听君一席话,唐寅也算是悟了,枉我自称六如居士,也是个修行人,可名利二字上却也看不透,平白因阿堵物受了诸如郭宏之流的小人的侮辱。正如丘处机真人说过的‘身不贪荣身不辱,纵横自在无拘束’,唐某这就去了!”

    说完话,衣袖一挥,转身就走。

    良久,前方山谷中传来这个白发老者悠扬的歌声:

    “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刚开始的时候,歌声还婉转悠扬,可越到后面,越发地显得雄浑豪迈。

    孙淡心中突然一畅,知道唐伯虎终于悟了,如此,他的晚年也将过得自在潇洒,心无挂碍。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唐解元才华出众,依他的本事,早十多年就该中进士了,可惜运气不好,蹉跎岁月,以至于潦倒若斯。可见,这人有没有本事不要紧,关键是要有运气。有运气,你就算大字识不了几个,也一路斩将夺关,不说进士,弄个举人也是寻常事;若没有运气,任你才高八斗,不合宗师心意,只怕连童子试也过不了。”

    有人在身边笑着说。

    孙淡闻言转头看去,依稀记得这人是刚才围观唐伯虎的那一群读书人中的一个。

    孙淡拱了拱手,也不想再说什么。

    那人却不肯放过孙淡,道:“孙兄,刚才我看你所作的那首诗,也颇有唐人古韵。看得出来,孙兄也是个有才之人。对了,孙兄是顺天府人吗,是否也要参加今年的顺天府秋闱?”

    刚送别唐伯虎,孙淡心中正惆怅,也不想同这人多说,只敷衍道:“正是,孙某正要参加今科顺天府的秋闱,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回礼道:“我姓高名授,也是顺天府人。对了,孙兄出手大方,家境不错啊!”说着话,眼珠子一阵乱转,落到孙淡的胸口上,一脸都是贪婪。

    孙淡哼了一声:“原来是高兄,孙某家境不错,平日做些小生意,手头也有几个闲钱。若没别的事,孙某告辞了。”说完,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那高授却不肯放过孙淡,伸手拉住孙淡的袖子,“孙兄别忙,你我言谈甚欢,怎么就急着走了呢?对了,好想问问孙兄,你对运气这种东西怎么看?”

    孙淡:“运气这种东西虚无飘渺,无可捉摸,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凡事努力去做就是了。”他心中有些奇怪,这个姓高的家伙拉着自己扯运气这种废话做什么?难道……

    平秋里拉自己过来肯定是有所发现,或许这个姓高的人就是平秋里想让自己认识的人?

    想到这里,孙淡提起了精神,也不忙着走,含笑着看着高授。

    高授见孙淡站定了,面上有喜色一闪:“也不能这么说,所谓运气,其实也是一个人的人生运势。俗话说,什么样的性格决定什么样的人生,一个人的性子天生注定,也没办法更改。他将来的人生也因为性格而有一定规律可寻,这就是势。不过,凡事有势必有术,大势不变的前提下,可用术导引之改善之甚至变更之。”

    孙淡:“高兄原来是算命的啊,闲置着无事,不如替我算上一卦如何?”

    “略有涉猎。”高授点点头:“不知孙兄想测什么,又用什么来测。”

    “拆字吧,算一算我今科秋闱的运势。”孙淡提起笔,看了看四周满眼的苍翠,在案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绿”字。

    那高授装出一副庄重的模样看了半天,才道:“此乃上上吉卦。”说着,他伸手指着那个“绿”字,“孙兄且看这个绿字,左右分开一看,乃是丝帛在左,俸禄在右,主大富大贵。依我看来,孙兄今科必然高中举人。”

    孙淡“嘿”一声:“托高兄吉言,如此我就不用担心了。”说罢,作势要走。

    “等等。”高授眼珠子一转,又一把拉住孙淡:“孙兄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依这个字来看,孙兄的命中有大贵之相。可要想得到这个禄字,前面却需要有丝帛辅助。”

    孙淡“哦!”一声:“丝帛辅助,这话我就有些听不明白了。”

    高授见孙淡如此吊胃口,又想到他怀中的银子,心痒难搔,笑道:“所谓丝帛在左,也就是说,孙兄要想考中举人,还需破费些银子。”

    孙淡心中“咯噔!”一声,心道:果然如此,果然有人再卖考卷。

    他也不废话,从怀中掏出那叠钱票放在桌上:“要多少?”

    “什么要多少?”高授故意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

    孙淡压低声音问:“是题目还是考官门路,你注意我多久了?”

    那高授轻笑一声:“难道遇到孙兄这种直爽人,其实,刚才你和郭公子争着买画的时候我就留意上你了。我手头的货很烫手,不是有钱的人,还真脱不了手。实话对你说吧,是今科的考题,若你有意,给五百两。”

    孙淡:“好,给你,考题拿来。不过,考题是真是假,我怎么知道,别被你骗了去。”他自然是知道今科顺天府乡试的考题是什么,到时候一看就知道了。可是,若这人是个骗子,平白被他骗几百两银子,倒也不甘心。

    那人却不去接钱票,反道:“不急,银子考后再给我也成。你先打张欠条给我,到时候若考题对上了,我再拿条子过来问你要钱。”

    孙淡笑了笑:“这事不好弄,反正我条子也打了,若到时候考题不对,你还拿条子过来要钱,我又能拿你怎么样。若对上了,我如果不想给钱,不会逃跑吗?”

    “逃跑,嘿,这个咱倒是不怕。只要你在这四九城中,无论你躲在那里,咱都有法子把你给挖出来。至于考题对不对得上,这张条子上自有讲究。”

    高授这句话说得颇为傲气,孙淡心中一动,能够从皇帝那里弄到考题的人自然有大背景,能够说出无论躲在哪里都有法子把人给挖出来,这个高授背后的人看起来必然是条大鱼?

    那么,究竟会是谁呢?

    陆炳?

    不可能,小陆虽然同皇帝关系特殊,可他这人胆子小,断不可能做出这种胆大妄为之事。

    黄锦,此人非常贪婪,胆子也大,倒很有可能。而且,他手头掌握着东厂的势力,要想找一个人倒很简单。

    恩,太有可能了。不过,黄锦不缺钱,他干冒奇险卖考题,究竟想干什么?这可不是他做事的风格啊!

    一边想着,孙淡一边问高授:“条子上有什么讲究?”

    高授道:“你可以这么打条子。比如孙兄你就可以这么写:顺天府正德十六年乡试新科举人孙文和欠高授白银五百两。”

    孙淡:“这么写是什么意思?”

    高授神秘一笑:“若我给孙兄的考题对了,孙兄自然能高中举人,到时候一发榜,我自然带着条子过来收钱。若考题不对,孙兄自然是中不了举人,这上面写着新科举人孙文和,你连举人都不是,这条子自然也就不算数了。”

    孙淡恍然大悟,也十分佩服:“亏你连这种法子都能想出来,佩服,佩服!”

    “过奖,过奖。”高授笑着小声问:“那么,孙兄意下如何?”

    “好,我打这张条子给你。”孙丹也不废话,就按照这个格式打了一张五百两的欠条递了过去,说:“我住在大通客栈,你到时候去问我要钱就是了。”

    高授接过条子看了一眼,又朝上面吹了一口气,高兴地说:“这下就齐活了。”

    “考题呢?”

    高授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递了过去,又叮嘱孙淡半天,这才告辞而去。

    等高授离去,孙淡站了半天,这才打开条子,只看了一眼,浑身就像是落进了冰窟窿中。

    上面三个题目霍然是:《好学近乎知》、《有安社稷》、《天下有道》。

    这同他资料库中顺天府正德十六年乡试的考题一模一样。

    孙淡不敢再耽搁下去,忙找到平秋里,“走了。”

    平秋里笑着问:“孙兄,收获如何?”

    “一无所获。”

    “未必吧,算了,我也不想多问,你说回去,我随你走就是了。”平秋里今天倒也收获不小,手中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走起路来叮当着响。看样子,他起码赢了十多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