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嫁纨绔 > 第一百六十八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最强战神龙王殿天下第九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怎么来了?”

    顾九思见柳玉茹出现, 慌忙站了起来。柳玉茹见他还被绳子绑着, 赶忙蹲下身来, 替他松了手上的绳子, 低声解释道:“扬州那边我处理完了, 我担心里, 便回来瞧瞧。”

    “你不是当去黄河的吗?”顾九思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担忧, 情绪复杂道,“你现下过来……”

    “我安排了其他人先过去,如果洛子商对黄河动手脚, 极大可能是设置在满足两个条件的地方,第一是在守南关的上游,第二则是在你不在的时间里他监工的地方。”柳玉茹扶着顾九思起来, 快速道, “我现下已经让人先去荥阳,找到傅宝元, 同傅宝元确认在你不在的时候洛子商监工的位置, 等确认过你安全后, 我再过去, 按着这两个条件逐一排查。”

    说着,柳玉茹解开了绳子, 抬眼看着顾九思, 顾九思静静注视了她片刻后, 笑起来道:“哭过了。”

    他抬手轻轻触碰在她脸上的泪痕上,有些苦涩道:“怎么又哭了?”

    “方才去见了叶大人和殿下, ”柳玉茹换了称呼,抽了抽鼻子道,“同他们争执了一下。”

    顾九思知道柳玉茹同他们争执什么,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低垂着头,好半天,终于道:“他们让你来找我?”

    “嗯。”

    柳玉茹点点头:“他们让我来劝你,让你别管这事儿了。”

    顾九思低头不语,柳玉茹替他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转头吩咐了外面弄两碗面来,随后道:“其他不说,先吃点东西吧。”

    顾九思应了一声,被柳玉茹拉着坐在桌边,柳玉茹握着他的手,静静端详着他,顾九思瘦了许多,看上去多了几分风霜,顾九思注意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看着她便笑了:“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太好看了?”

    听得这样的俏皮话,柳玉茹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扑到了顾九思的怀里,死死抱住了他。

    其实她知道的。

    知道此刻人有多难过,也知道这个人如今应当多茫然。他走在一条无人陪伴的道路上,每个人都告诉他,他是错的。

    他天真,他幼稚,他不知世事。

    他内心的道义被全然践踏,他的坚守一文不值。

    相伴随行的人渐去渐远,只有他一个人还走在这条路上,坚持着所有人说无谓的坚持。

    对于一个心怀信仰的人,最大的残忍,便是毁掉他的信仰。然而哪怕在此刻,他却也没同她说一句,他尚还要伪作往日那般,想要逗她多笑笑。

    顾九思被这么一抱,便笑不出来了,他察觉怀中微微颤抖的姑娘,好半天,他垂下眼眸,将手无力搭在她的肩膀上。

    “本不想让你担心的,”他喃喃出声,“可你这个样子,我也装不出高兴来了。”

    柳玉茹没说话,顾九思抱紧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向来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如今咱们有锦儿,有家里人,就算是为着你们,这事儿我也不当管了。我不仅是这大夏的官员,我还是你的丈夫,锦儿的父亲,爹娘的儿子。我身上还有许多其他责任……”

    顾九思声音哽咽,他紧紧抱着柳玉茹,用头抵着她的头发,似是极为痛苦道:“我当同你回去的。”

    “既然是应当,”柳玉茹低哑出声,“为什么,你还这么难过呢?”

    顾九思没有说话,他垂着眼眸,并不言语,好久后,他才道:“东都还有近百万人在那里。”

    百万百姓,劫掠三日,那便是生灵涂炭。

    “玉茹……”

    顾九思干涩出声,柳玉茹抬起手,止住他的声音。

    “你别说话。”

    柳玉茹清明的眼看着他,温柔道:“你别做决定,我来替你做,好不好?”

    顾九思静静看着她。

    这大概是她一生最美丽的年华,他们初见时,她太过青涩年少,眉眼所能触及,不过是后院那被高墙围着的天地。而如今她眉目张开,身形高挑,本为一等一的美人,更难得的是,她有一双如宝石、如名画、如天空一般的眼。

    那眼里落着青山秀水,芸芸众生,让它光彩非凡,熠熠生辉。

    她如神佛,看得见世人之心;又似烛火,照得亮漫漫前程。

    这是他一生所见,最美丽不过的女子。

    顾九思眼珠轻转,却是一直盯着她,柳玉茹笑起来,柔声道:“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你都要听我的,好不好?”

    “好。”

    顾九思沙哑开口。那一瞬间,他无条件信任着她,她欲他生,他便苟且偷生;她要他死,他便慨然赴死。

    柳玉茹不说话,她抬起手,静静临摹起他的眉眼,她珍重看着他,冰凉的指尖慎重又温柔。

    “九思,”她认真看着他,“你要知道,我爱你。”

    “我知道。”

    “我爱你的风骨,爱你的赤城,我知道,我爱着的这个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而无所作为,也不可能心安理得与我偏安一隅,过自己一方天地。”

    柳玉茹一开口,顾九思眼泪便落了下来,他看着柳玉茹,不敢移开视线,像个孩子一般,哭得满脸是累。

    柳玉茹撩开他脸上粘连的发丝,含着眼泪,微笑着看着他,柔声道:“你去吧。”

    顾九思不敢动,他颤抖着,听这个人平和道:“你想做什么,你就去做。我从不觉得你错了,只是你走这条路太难了,其他人走不下去。可是你能走,你便是我心里的英雄。你要缺钱,我散尽千金,你要帮忙,我竭尽所能。当然,若你要我赴汤蹈火,”柳玉茹勉强笑起来,“我就不陪你了。我自私得很,我要保护好锦儿。所以黄河啊,我能修,我就修,我修不了,我就不修了,好不好?”

    “好。”顾九思哭着出声。

    他知道其实她是骗他的,可他却不能拆穿,他抓紧了她的衣袖,死死盯着她,沙哑着声道:“你一定要说到做到。”

    “我会的。”

    柳玉茹轻笑。

    “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你一定要过得比谁都好。”

    “我知道。”

    “不管我做了什么,我发生了什么,你和锦儿,都一定更要好好的。要是我让你过得不好了,你就不要喜欢我了。你去喜欢另一个人,”顾九思哭着低下头,“你喜欢一个自私一点、对你好一点的人,不要……不要再喜欢我这种人了。”

    顾九思说着,他再支撑不住,他佝偻着身躯,哭着瘫软到了地上。柳玉茹静静看着他,哪怕在这个时候,她流泪的样子,也是矜持的、克制的、优雅的。

    她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人,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我等一会儿会将家里的钱都给你个单子,你若要用,全用了也无妨。我自己这边已经留了够一家老小用的钱,不会影响家里人的。”

    “我在扬州遇到了陈寻,家里人我交给他了,等我解决了黄河的事,我会带家里人躲起来,等你没事儿了,我带着他们来找你。若你出了事儿,我便带着他们离开。”

    顾九思说不出话,他只是抱紧她,抱紧一点,再一点。

    他已经对她说过无数次对不起,许诺过无数次。

    可他终于发现,他做不到。

    他无法如他所想,让她一辈子安安稳稳,从她遇到他开始,他给她带来的,始终是动荡不安,颠沛流离。

    他算得了天下,护得住苍生,救得了东都百万百姓,修得了黄河滚滚长河,却给不了这个姑娘,一袭安稳。

    他配不上来,从来都对不起她,可她如此美好,让他始终放不了手。

    他跪在她身前,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宣泄在这一刻,仿佛这一刻便是诀别。

    柳玉茹静静看着他,她从这个拥抱里察觉他的苦痛和无力,她抬手梳过他的头发,轻轻笑开。

    “顾九思,”她叫着他的名字,温柔又郑重,“谢谢你。”

    顾九思摇着头,他呜咽着,拼命摇头否认。柳玉茹抬起眼,看向院外飘动着的白云,一望无际的蓝天,慢慢道:“我小时候,很想嫁给一个好男人。我想过许多遍,好男人应当是什么模样,我以为他会保护我,他会让我从此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从此我陪伴他,依附他,为他活着,也为他死去。直到后来,我嫁给了你。”

    柳玉茹低下头,她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我才知道,人活着,应当是为自己。”

    说着,她弯下腰去,抱紧了他,闭上眼睛:“我不觉得你对不起我,你也不必对我愧疚。我虽然是你的妻子,可我更是柳玉茹。”

    她不依附他,也不属于他。她要什么生活,她自己会选,而不是他给。

    他的人生动荡流离,从当年她下船折返扬州那一刻开始,便是她选了这份动荡流离。

    他的人生承载万民,从她领了诰命,陪他一起站在高处俯瞰百姓时,便是她选了这份责任。

    他无需愧疚,而她也并不指责。

    他们两紧紧相拥,也就是这一片刻,顾九思终于确定,走在这条路上,他不惶恐,也不茫然。

    他们两没有太多时间温存,等顾九思情绪稳定后,送饭的人也上来了,柳玉茹同他用过饭后,柳玉茹将家里所有的钱都列了个单子,交给了顾九思,而后她又将扬州的情况细细说给了顾九思听。说完之后,已到午时,柳玉茹同顾九思道:“我等会儿去找周大哥和叶大哥,我会同他们说你已经被我说服,但是不愿意参与此事,我们两留在汾水。等他们放松警惕,今天晚上,我们便偷偷离开。”

    顾九思点了点头,柳玉茹让他休息一下,两人梳洗之后,柳玉茹便领着他去见了周烨和叶世安。

    周烨摆了一桌酒,三人见面,都不太说话,柳玉茹在中间,看着三个人一言不发,柳玉茹笑了笑道:“都过去了,你们也别拘着。等你们事定,我和九思就回扬州了。”

    “回扬州……”叶世安踌躇了片刻,终于才道,“回去打算做什么?”

    “继续经商。”柳玉茹举起杯子来,看了周烨和叶世安一眼道,“九思以后不在朝中,我们生意上若出了事儿,免不得还要劳烦你们。”

    听着这话,周烨和叶世安逐渐放下心来,周烨立刻道:“此事好说。”

    说着,周烨拿着杯子,看向顾九思,犹豫片刻后,他抬手道:“九思,喝一杯吧。”

    顾九思应了声,他拿了杯子,同周烨碰了一杯后,他抬眼看着周烨,平静道:“大哥,”周烨听到这一声‘大哥’,心中有些酸涩,正要说话,就听顾九思道,“嫂子的事,我的确尽力了。”

    “我明白。”周烨苦笑,他叹了口气,“我也不过,就是心里太难受,找个理由让自己心里舒服些罢了。望你见谅。”

    顾九思点点头,没有多说,他和周烨一饮而尽,随后又举着杯子,转头看向叶世安。

    两人对看了一会儿,叶世安举起杯子,点了点头,将酒喝了下去。

    一顿饭吃得闷闷沉沉,三人话不多,周烨喝了不少酒,等散席的时候,叶世安扶着周烨回去,周烨走到一半,突然回过头,朝着顾九思喊了一声:“九思!”

    顾九思拉着柳玉茹,他回过头来,看着周烨注视着他,周烨盯着他,也不知是在看谁,好久后,他才道:“对不住。”

    顾九思得了这话,他沉默片刻,随后笑起来。

    “冲你这声对不住,”他轻轻叹息,“我且还将你当兄弟吧。”

    说着,顾九思抬起手来,拱手笑道:“后会有期。”

    周烨喝得有些混沌了,柳玉茹忙同叶世安道:“叶大哥,你扶着周大哥回去吧。”

    叶世安点点头,送着周烨回了房中。等送走他们,柳玉茹和顾九思手拉手一起回到房中,两人关上大门,顾九思转过头来,同柳玉茹道:“等一下……”

    话没说完,柳玉茹便突然上前一步,猛地拉住他,吻了上去。

    黑夜里是他们的呼吸声,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等一吻完毕,顾九思和她抵着额头,听她问:“喜欢吗?”

    顾九思低哑着嗓子:“喜欢。”

    “记得你想要的,活着回来。”

    “好。”

    顾九思没有放开她,颤抖着道:“玉茹,我要是不想放开你,你会不会怨我?”

    “不会。”柳玉茹抬眼看他,一双眼明亮如星,“我高兴得很。”

    两人说着话,就听外面一声闷哼,随后,望莱挑开了窗户道:“行了,快走。”

    柳玉茹和顾九思一起应声,顾九思翻过窗户,然后将柳玉茹一把抱了过去。

    柳玉茹的人布置了一天,加上周烨和叶世安酒后疏于防范,三个人很快就出了府衙,和柳玉茹的人重新碰头。等碰头之后,一行人驾马冲到城门口,柳玉茹亮出了周烨以前给她的令牌,扬声道:“奉殿下之令,急事出城,让开!”

    城门人看见柳玉茹的令牌,又见柳玉茹脾气不好,赶忙给他们一行人开了门,所有人疾驰出了城门后,柳玉茹和顾九思到了官道上,而后柳玉茹看着顾九思,笑了笑道:“我得去黄河了。”

    “我知道。”

    “你打算去哪儿呢?”

    “我?”

    顾九思想了想,抿了抿唇,终于道:“东都吧。”

    “好。”柳玉茹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望莱,随后同顾九思道,“那望莱留给你,你去东都必然是要去寻舅舅的,他过去方便。”

    “那木南跟你走吧。”

    顾九思笑起来,他抬手理了理柳玉茹披风上的衣领,瞧着她道:“诸事小心。”

    “你也是。”

    说完之后,两人沉默着,似乎谁都不忍开口分离。许久后,柳玉茹低头笑了笑,摆手道:“我走了。”

    说罢,柳玉茹转过头去,她没敢回头,打马一路朝着永州的方向狂奔了过去。

    而顾九思目送着他离开后,调转了马头,也是奔向了东都的方向。

    两人几乎是先后差不多时间到达了永州和东都,而这个时候,天下都传来了周高朗自立为帝,朝着东都势如破竹而去的消息。

    就在周高朗攻下第一个城池的当日,沈明正在边境秦城城楼上和叶韵下着五子棋,他方才落下棋子,便察觉地面微微震动。

    叶韵捏着棋子,有些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沈明听到这话,脸色大变,他慌忙站起身来,急急走到了城墙之上,而后便见远处黄沙滚滚,沈明睁大了眼,大喝出声:“外敌来袭,整军迎敌!”

    当是时,正是康平元年八月十三。

    东都宫中,歌舞升平,范玉蒙着眼睛在殿内,正同美人玩得开怀。

    洛子商本在陪酒,一个太监急急走来,进了内殿,在洛子商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洛子商神色微动,站起身来,同范玉道:“陛下,臣……”

    “去吧去吧,”范玉挥了挥手,颇有些不耐烦道,“整天这么多事儿,你也不必同朕请示了,要滚赶紧滚。”

    洛子商笑了笑,恭敬行礼告退后,走到大殿外去。大殿外面,鸣一一个人站在门口,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洛子商上下打量了一眼站在鸣一身后的人,对方红着眼眶,洛子商心中暗觉不好,却还是故作镇定笑道:“怎的了?让你去趟扬州,怎么就哭着回来了?”

    “大人,”对方当场就跪了下来,沙哑道,“萧大人,去了!”

    听到这话,洛子商猛地睁大了眼,片刻后,他瞬间反应了过来,一把抓起地上人的领子,怒道:“你说什么?!”

    他已经许久联系不上扬州,心中便知道扬州出了事,只是他没想到,竟然是萧鸣死了。

    那侍卫被洛子商反应吓到,但他还是咬牙再次重复:“萧大人,去了!”

    洛子商没说话,他整个人似是愣住了,旁边鸣一有些担心扶住他,皱眉道:“大人,您冷静些。”

    洛子商感觉自己整个的魂魄都飘在了外面,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好久后,他用尽所有力气,才问了句:“是谁……”

    “是陈寻。”

    那侍卫立刻道:“如今扬州已是陈寻主事。”

    洛子商在脑海中迅速搜索了一圈这个名字,他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说不上来,他皱起眉头道:“陈寻是谁?”

    “原是姬夫人手下的客卿。”那侍卫立刻道,“与王平章搭上线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和姬夫人热络起来,后来柳玉茹到了扬州,住入洛府,姬夫人与柳玉茹起了冲突,萧大人为此对姬夫人动了手,姬夫人愤怒之下召集王氏旧部,与王平章联手,刺杀了萧大人。”

    “那东营的人呢?”

    洛子商捏起了拳头,侍卫低声道:“王平章重金收买了军队里的人,给东营的人下了药,而后陈寻假借萧大人的令允许沈明令三万大军入扬州,沈明进来后,陈寻与王平章将我们的人几乎都抓了,之后陈寻杀了王平章,将不服他的人都送进军队,由沈明带去了豫州战场。”

    “豫州?”

    洛子商听到这个词,有些不可思议道:“你说沈明去了豫州?”

    “是。”

    侍卫立刻道:“带了扬州军队,一共八万人。”

    洛子商觉得有些荒唐,他退了一步,想说什么,说不出,他手上无意识想比划些什么,最后却是红着眼说了句:“阿鸣怎么会死呢?”

    没有人说话,洛子商猛地叱骂出声:“一个柳玉茹,怎么就能算计到他呢?!”

    他的师弟,他比谁都了解。他自幼聪慧稳重,做事都多着几分心眼,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怎么会被一个柳玉茹算计了呢?

    侍卫低着头,他压低了声,小声道:“柳玉茹说,顾锦是您的孩子。”

    “她说他就信?!”洛子商怒骂出声,“他这么傻吗?!”

    “萧大人身边人说,”那侍卫小心翼翼道,“那孩子的眼睛长得像您,而且,萧大人一直以为您喜欢柳夫人,就想着不管是真是假,帮您先把人留下来。”

    听到这话,洛子商整个人都愣了。

    侍卫继续道:“萧大人说,您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无论是什么手段,他都希望您有一个家。”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愿望,这样少有的、甚至唯一一次柔软,就让他送了命。

    洛子商茫茫然站着,他艰难转过头,看向扬州方向。

    那一瞬间,他仿佛是看到很多年前,他刚刚到章家,他坐在马车上,孩子追在马车边上,艰难叫着他:“公子,洛公子,给点吃的吧?”

    他撩起车帘,看见努力奔跑着少年。他面黄肌瘦,洛子商一样就看出来,再过不久,这个孩子就要死了。

    他叫停了马车,然后走下去,他半蹲在萧鸣面前,笑着道:“我可以给你一个馒头,你给我什么呢?”

    “命。”萧鸣抬起头,认真道,“你救我,我把命给你。”

    他一直以为这是玩笑话。

    他洛子商一个人走过这么多年,身边全是阴暗猜忌,若非有利可图,谁又会当真把命给他?

    然而如今到此刻,他却才发现,竟当真有人这么傻。

    萧鸣不是死在自己的愚蠢里,也不死在柳玉茹的计谋中,而是死在对他那份柔软和担忧里。凡是涉及到他的师兄,他便会化作一个孩子,失去防备和坚韧。

    眼泪不自觉从洛子商眼里流下来,旁边人都有些诧异,洛子商浑然不觉,直到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那眼泪仿佛是岩浆一般,灼得他从手背开始,一路疼得抽搐。

    他从未想过还会有这样的情绪,旁边鸣一担忧看着他,忍不住道:“大人……”

    这一声“大人”让洛子商骤然清醒过来,鸣一斟酌着,安慰出声:“我等人走上这条路,便心中有了自己的归宿,大人不必太过伤感。萧大人在天有灵,必不愿见大人为了他乱了方寸。”

    “放心吧……”洛子商听着鸣一的话,低哑道,“我不会乱了分寸的。扬州的事先不要传到陛下那边去,给阿鸣设一个灵堂,放在府邸里,也别让外人扰了。”

    鸣一应了下来,吩咐人下去做了,而后鸣一上前去,扶着洛子商往宫内走去,不由得道:“大人,如今扬州被夺了,我们怎么办?”

    扬州没了,他们让刘行知和大夏你死我活的意义,也就没了。

    “怎么办?”

    洛子商嘲讽笑开:“陈寻背后站着的是顾九思,这一次沈明正面对抗刘行知,只要顾九思这边支援不够及时,沈明那八万人马渣都不会剩,我们只需拖住东都的战线,让周高朗和范玉死斗,等刘行知杀了沈明赶过来,取了东都,杀了周高朗顾九思这批人,我们便是重臣。我当初与刘行知谈的,扬州本就要归顺刘行知,我替他拿下大夏,他与我结为异性兄弟,赠我扬州,封我为异姓王。那就依旧按照约定,且让他先拿下大夏,到时陈寻无兵无钱,刘行知再借我兵力,回头取回扬州,易如反掌。虽然不如我们一开始所想那样,能一举拿下天下,”洛子商抬手拂过玉栏,慢慢道,“但也并非走投无路。”

    “大人英明。”

    鸣一听到洛子商的法子,心中顿时放心了许多。

    然而洛子商不见半点喜色,他继续吩咐着道:“你带一波杀手到黄河去,随时听刘行知的命令,只要他打到守南关,”洛子商冷下眼神,“便点燃之前我们放好的□□。”

    “是。”

    鸣一没有半分迟疑,立刻应下。洛子商抬眼看向远方。

    “人死不能复生,”他喃喃出声,“我只能让顾九思和柳玉茹,去黄泉给阿鸣赔不是了。”

    当天夜里,洛子商便得到了刘行知进攻边境、以及周高朗进攻东都的消息。洛子商将这消息报给了范玉,范玉看着消息,嘲讽了一声道:“怎么办?”

    说着,他拿起了折子,抬眼看向洛子商:“周高朗也打过来了,刘行知也打过来了,周高朗又不愿意去豫州,你说怎么办?”

    洛子商不说话,范玉抬手就将折子砸了过去,怒道:“说话啊!”

    范玉身上带着酒气,如今他已经很少有不喝酒的时候了,洛子商当场跪了下去,恭敬道:“陛下,当下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范玉砸完了折子,觉得有些疲惫,他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姑娘,冷冷看着洛子商。洛子商恭敬道:“割让豫州。”

    “割让了豫州,刘行知就不打了?”

    “臣可以派人去议和。”

    洛子商立刻出声,范玉想了想,点头道:“行,朕给你一道圣旨,豫州给就给了吧。”

    说着,范玉有些担忧道:“周高朗那边……”

    “他要到东都来,至少还要破十城,他们破十城之后,行军到东都,如今我们东都城内,驻有二十万军,周高朗一路打过来后,必定疲惫不堪,到时候我们再重兵埋伏,将他们一举拿下!”

    “好。”范玉击掌,高兴道,“就这么办,近日你好吃好喝招待着三位将军,千万别怠慢了。”

    “是。”

    洛子商笑着应声,范玉想了想:“朕是不是也该接见一下他们?”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洛子商赶忙开口,范玉点点头,打着哈欠道:“那就这样吧。”

    洛子商得了范玉的话,便下去安排了。

    而这时候,顾九思领着望莱一起,化作商人进了东都。

    “这城中最大的风月所‘西风楼’便是江大人的产业,”顾九思和望莱穿着袍子,走在东都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此时灯火初上,望莱领着顾九思,朝着西风楼走去,一面走一面道,“江大人在东都暗桩、私产不计其数,如今他藏在东都,想找到他,便得去这里。”

    顾九思应了一声,跟着望莱一起走到了西风楼,进楼之后,望莱同龟公打了招呼,说了一句:“东篱把酒黄昏后。”

    龟公得了这话,抬眼看了望莱一眼,随后便道:“公子请随我来。”

    说着,两人便跟着龟公一起到了后院,后院相比前院安静得多,顾九思和望莱一起进了一个房间,房间里生着袅袅香烟,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浓郁得让人有些难受。顾九思还穿着斗篷,隐约见到内室珠帘后似是有个女人,她斜卧在榻上,手中拿着一根烟杆,衣衫滑落在肩头,露出白皙的大腿。

    “东篱把酒黄昏后,”一个略有些低哑的女声响了起来,随后便顾九思便听见敲烟杆的声音,慢慢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望莱。”

    “西凤,”望莱开口道,“主子呢?”

    “你带着谁?”

    被叫做西凤的女子将目光落到望莱身后的顾九思身上,顾九思隐在暗处,听得西凤问话,他将帽子拉下来,平静道:“顾九思。”

    内室里的人吞云吐雾,她似是凝视了顾九思片刻,随后便听珠帘脆响,一个红衣女子从内间走了出来。

    她生得极为貌美,发髻松松垮垮挽着,一双眼轻轻上挑,眼神不经意扫过,便似是会勾人一般,让人瞬间酥软了骨头。

    顾九思神色清明,静静由她端详,片刻后,西凤轻轻一笑,转过身道:“随我来吧。”

    说着,她领着他们走出门去,一路往着院子更深处走去,最后停在一间门口挂了两株桂花的房门前。她在门前轻敲了三下,不徐不缓,片刻后,房门便开了,西凤站在门口,恭敬道:“主子,望莱领着大公子回来了。”

    听到这话,顾九思便听到了江河似是毫不意外的声音道:“进来吧,刚好聊到他们。”

    西凤应了一声,便领着顾九思和望莱走了进去。一进门,顾九思便发现屋中坐满了人,江河穿着一身白衫,头发用玉带随意束着,坐在主位上,似是在和人说着什么。

    顾九思看着江河,行了个礼道:“舅舅。”

    “似是吃了不少苦。”江河笑起来,“你不是该跟着周高朗吗,怎么来东都了?”

    “我有事要和您商量。”

    顾九思看了一眼旁人,江河明白过来,点点头,同所有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得了江河的话,也没人停留,全都退了下去。

    等退下去后,房间里只剩下顾九思和江河,江河拿了帕子,擦着手道:“我听闻周夫人和少夫人都死了。”

    “是。”

    “她们离开东都的时候,我试图救过,”江河笑了笑,“可惜,没成。”

    “我也试过。”

    “周家父子迁怒你?”江河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打量着顾九思,“然后把你赶出来了?”

    “不,”顾九思摇摇头,随后他抬眼看向江河,认真道,“周高朗为了不给自己皇位留下后患,他许诺三军,入东都之后,劫掠三日。”

    听到这话,江河豁然抬头,震惊道:“谁提的?”

    “叶世安。”

    这个名字让江河更加诧异,然而在短暂惊愣后,他笑了一声,随后似是觉得荒唐,抬手道:“叶清湛孤傲一世,常同我说,他家小辈之中,唯叶世安最为出众。要清湛九泉之下知道这孩子做出这事儿来,怕要爬上来劈了他。”

    顾九思静默不言,江河撑着下巴,稍稍作想,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抬眼看向顾九思:“既然他们都决定劫掠东都了,你还来东都做什么?”

    “正因他们要劫掠东都,我才得过来。”

    江河挑挑眉:“周高朗是你旧主,你帮他当了皇帝,如今又要来挡他的路?”

    “如今我已从周家骗了三万兵,由沈明带着去了豫州,又让玉茹去扬州,协助我的好友陈寻把控了扬州,而后从扬州调兵五万,奔赴豫州协助沈明。我答应沈明,一月内必定增援。故而如今局势就两条路,”顾九思没理会他,径直道,“第一条,我们领着八万兵马和扬州投靠刘行知,让刘行知一路打到东都来阻止周高朗。”

    “不行。”江河果断否决,“刘行知这个人我过去有过接触,他贪图享乐,视天下为私产,若将天下交给他,与大荣又有什么区别?”

    “那周高朗呢?”

    顾九思抬眼看江河,江河想了想,犹豫着道:“周高朗是个政客。”

    “但是,”江河抬眼看着顾九思,“他也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底线的政客。他理智,也有自己的梦想,可能手段非常,但比起刘行知,又好的太多。他们如今的决定,都是基于丧亲之痛下,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要有回旋余地,周高朗便是最好的人选。”

    “会有余地。”

    顾九思果断开口:“我们只要给出不让他劫掠东都的理由,便有余地。”

    “你这么信他?”江河有些意外,顾九思走到沙盘面前,认真道,“我不是信他,我是信我的兄弟。”

    “周大哥也好,世安也好,人难免有走错路的时候,我身为朋友,不能看着他们就这么错下去。我得在他们犯下大错前,让他们清醒过来。周高朗是不是明君我不知道,但是,周大哥会是,这我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江河站在顾九思身后,他笑着看着面前的青年,眼里颇有了几分欣慰,顾九思想了想,慢慢道:“第一步,我们要让周高朗对军队有更好的把控权,就不能让东都乱起来,一旦这些将领攻打入东都,周高朗再想管住他们,就太难了。而且一旦武力入东都,便意味着范轩的人和周高朗的人开战,我怕战后再无余力支援沈明。”

    “所以你要让东都内部瓦解,不战而降?”

    “是,”顾九思点头,他拿了一个士兵,放在了宫城中,接着道,“第二步,我们要解决周高朗的后顾之忧,让他的皇位稳固,日后不会受那些士兵威胁,从而放下戒心。”

    “你要如何让他的皇位稳固?”江河有些疑惑,顾九思平静道,“周高朗担心自己的将领反,是因为当初他骗将领范玉要杀他们,才让将领跟着他一起谋反,我们得把这件假的事,便成真的。我们得拿到一封真诛杀圣旨。”

    江河点点头,顾九思接着道:“其次,周大人的皇位,应由范玉主动禅让。”

    这话让江河沉下心来。如果说上一封圣旨能够伪造,那让范玉主动禅让,这又怎么可能?

    但是江河向来并不会问要怎么做,只要有了这个目标,想办法就是了。他抬了抬手,示意继续,接着,顾九思又放了一个士兵,在东都街上:“第三步,我们要增加攻打东都的难度,让周高朗攻打东都,得不偿失。如此,才可能彻底让周高朗放弃攻打东都的计划。但为了保险起见,在此之前,还是尽量疏散东都百姓,让他们有序出行,在外避祸。”

    江河静静听着,他思索着,顾九思说的都没错,但这些都是目的。

    江河看向他:“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一步一步来,”顾九思脑子里思索着,慢慢道,“第一步,自然是要里间杨辉、韦达诚、司马南与范玉的关系,将他们拉到我们这边来。这三位将军我有所耳闻,杨辉好色,韦达诚贪财,司马南多疑,我们逐个下手,慢慢来。”

    “你说得倒也不错,”江河点点头,却是道,“可他们三个人的弱点,大家都知道,你再想送钱送人,怕是没有多大用,洛子商怕是早已做了。”

    “所以为什么我们要送呢?”

    顾九思笑起来:“舅舅,你这里可有美貌女子,极善与男子周旋那种?”

    “这自然是有的。”江河笑了,“西凤便是。”

    顾九思点点头,随后道:“可与杨辉见过?”

    “尚未。”

    “我在宫中乐坊有几个人,”顾九思淡道,“安排一下,先送过去吧。”

    “好。”

    江河并没多问,径直应下。他想了想,笑起来道:“说起来,如今所有人都是咱们的敌人,刘行知、洛子商、周高朗……这些人有钱有权有兵有将,你说好端端的,我年纪大了,在这里负隅顽抗也就罢了,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我若不来,”顾九思抬眼看他,“你也好,先帝也好,秦楠也好,傅宝元也好,你们这么多人的一生,又算什么呢?”

    这话让江河愣了,顾九思转过头去,看着外面的星空。

    “舅舅,其实我相信,人是不会死的。”他双手拢在袖中,似乎夜空里有着谁,让他静静注视,“这世上只要有一个人在坚持那些人一生为之付出的事,还在继续走他们的路,信他们的信仰,那他们就永远活着。”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多少人有过如你我一样的想法,如你我一样的努力,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做过什么,可是我知道,我活着一日,他们便活着一日。而日后,我也会一直活在这份传承里。”

    “故而,”顾九思转头看着江河,“我心中无惧。”

    江河没说话,好久后,他苦笑起来:“玉茹同意吗?”

    听到这个名字,顾九思轻轻笑了。

    “虽然她总说自己自私,说自己没有我这份豪情,可其实我知道,”顾九思眼里不由得有了几分温柔,“她与我一样。”

    “此刻她应当在黄河,”他转头看向永州方向,低声呢喃,“同我一样,用尽全力在保护着能保护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