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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消息,无疑是给全家吃了个定心丸。

    以前说让黄柔去上班,可一没正式文件,二没正式领工资,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是大领导临时起意,随口一说就给忘了?崔老太想让儿媳去问问吧,又怕她拉不下脸来。

    自个儿去吧,又显得吃相太难看。

    正是好不纠结的时候,给通知了报道时间,那就是板上钉钉啦!

    “我这颗心,可算是落回肚子里啦。”崔老太摸着胸口,想起另一件更紧急的事儿,“对了,老二你们快去开会,饭给你们留着。”

    崔建党叹气,“会已经结束了娘。”

    “怎么着,还是没办法?”

    从春天到现在冬天都快过完了,一整年里阳城市一滴雨没下。以前还有坝塘储水,灌溉一下庄稼不成问题,可前几天坝塘的水也见底了,连人畜用水都成问题。

    每天大清早的,牛屎沟的男女老幼们挑着铁皮洋桶,排在村尾唯一一口还有水的井旁,每户只能挑半挑,去晚了队长拿大铁锁把井盖一锁,等明天吧!

    别的村更惨,喝的都没了,愿意花钱从牛屎沟买呢。可牛屎沟也不敢卖啊,谁敢保证这井还能出多久?

    人畜尚且如此,农业灌溉就更愁了,开春的油菜还种不种?

    秧苗还育不育?

    玉米呢?

    小麦呢?

    黄豆呢?

    ……

    这庄稼都是有时令计划的,一茬茬依次类推的,错了一茬,全年计划都得打乱。

    更何况,公社已经给牛屎沟下了命令,开春后要大力种植黑皮西瓜……西瓜可是最吃水的!

    愁啊,不仅老人家们愁,小年轻们也愁眉苦脸,“一连办了三场求雨法事,废了三个猪头,早知道没用还不如分了吃。”

    崔老太罕见的瞪起眼睛,“说啥屁话呢,有用,肯定有用,龙王娘娘肯定看见咱们的诚心了!”双手合十,作揖。

    当然,前景再怎么惨淡,那也是全队全公社的事儿,天塌下来还有个儿高的顶着,老崔家的年还是得好好的过。

    今年队上分了十五斤猪肉,春晖下河捉到两条大草鱼,林巧针娘家给送了四个大南瓜,王二妹娘家则是一罐盐津津香喷喷的黄豆豉。

    说起这猪肉,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以前,老崔家倒霉的时候,分猪肉虽然是抽签,可崔家总是抽到母猪肉,母猪肉里还是肚腩上的,光那嚼不动的猪奶头就占了大半,还有没肉的猪尾巴,糟心的猪屁股……反正怎么劣怎么来。

    可今年张爱国让他们家先抽,又是小福星幺妹抽的,一抽就抽到大青猪的五花,油汪汪的十五斤五花,可把其他人羡慕死了。

    对了,张爱国还给他们搭了两斤猪大肠,说是奖励他们勤劳肯干,为全公社农民树立了一个好典范。主要是他那篇通讯稿写出来句子都读不通,全凭黄柔帮他改,改了后交上去,被投到市里,市里又选送到省里,光荣的登载在《石兰晚报》上。

    这是全村人的光荣!

    现在,牛屎沟成了段书记关注的重点,听说年后就要把这儿作试点,改革农业种植模式,到时候会有农科站的工作人员来指导。

    这可是整个队的希望啊!

    当然,崔家人现在没空关心希望不希望的,大家忙着做年夜饭呢。以前的年夜饭吃顿韭菜鸡蛋馅儿的饺子就算丰年了,可今年不一样,光硬菜就有六个——红烧肉,红烧大草鱼,红烧肥肠,蒸腊肉,笋子炖老母鸡,小葱炒鹅蛋。

    有糖有盐又有酱油,肯定得红烧啊。

    更别说还有别的时鲜小菜,这个“规模”就是一般双职工家庭也没有的。

    刘惠挺着个刚显怀的肚子,转来转去,一会儿闻闻鱼,一会儿尝尝鸡汤,咂吧咂吧嘴:“哎哟我说,咱啥时候也买一台那种照相机,把咱们家年夜饭拍出来,洗成照片带着,回娘家不得羡慕死他们。”

    王二妹嘴角抽搐,得,大嫂还是心心念念要回去显摆啊。

    1971年的春节,崔家头一次吃肉吃得肚饱肥圆,听着集镇上传来的零星炮仗声,他们相信,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肯定也能放上炮仗。

    而且是牛屎沟第一家放炮仗的。

    大年初二,除了刘惠和黄柔,妯娌们都走娘家去了。此时的幺妹真是分外想念远在北京的“外公外婆”,要是她跟妈妈也能去北京就好啦,她一定给外公外婆带许多好吃哒!

    正月里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孩子们兜里或多或少都有点吃的,瓜子儿,水果糖,炒黄豆蚕豆豌豆各种豆,揣得满满的出去,村口溜达一圈,谁不羡慕?

    翻花绳被春苗姐姐发扬光大后,现在全村的小姑娘都在玩这个,大榕树下就是据点。幺妹揣着胀鼓鼓的小豆豆,悠哉悠哉逛过去。

    “崔春晖,你妹来啦!”李宝柱在旁边piaji扇得飞起,眼睛也没错过那白净净的小姑娘。

    春晖姐姐忙着跟张秋兰的堂姐翻花绳呢,正翻到难舍难分胜负未定的时候,只来得及说一声:“妹啊,别去村口。”

    是这样的,因为开春后要大干一场,队上提前打了一块新的道场,就在村口,大榕树过去十米。道场用的全是牛屎,打了厚厚的一层,现在还没干透,气味怪臭的。

    幺妹“嘎嘣”吃一颗小豆豆,“好哒!”

    “哟,幺妹也出来玩啦?你妈呢?”顾老太坐门口的石坎上,一下一下的搓着麻绳,“呸”一口唾沫在手掌心,两缕麻线对着搓,很快,一段结实的油亮亮的沾着老太太口水的麻绳就出来了。

    她也想洗手,可人喝的水都快没了,哪有那么造的。

    “我妈妈在备课。”幺妹掏出一小把炒豆豆,“奶奶,给。”

    她是知恩图报的小地精,吃过人家橘子罐头,现在还记着呢。

    顾老太“哎哟”一乐,接过来吃了两个。崔家的豌豆不是炒,而是油炸的。一个个金黄黄的吸足了清油,裹上盐巴和淡淡的辣椒花椒八角粉,那就是五香的,别提多香了!

    “你妈过两天去上班,那你怎么办呀?”

    “我就在家等着,等我妈妈下班鸭。”

    顾老太还想问那你会不会想你妈,一转身,小丫头已经甩着小揪揪跑远了。

    因为她听见大槐树“咳咳咳”的咳嗽声,咳得整棵树都在颤抖,落下不少树叶子,就像奶奶咳嗽的时候。

    幺妹绕到槐树后,轻轻抚摸着老槐树,“爷爷你生病了吗?”

    “是啊,年纪大了就是这儿不好那儿不好的……咳咳。”老槐树的声音特别喑哑,甚至还在颤抖。

    “那你可以吃药吗?”她现在的智商已经知道,人吃的药不能给植物吃了。

    “我啊,咳咳……是老毛病啦。”

    幺妹不知道怎样才能减轻它的痛苦,只好学着妈妈照顾她一样,轻柔的帮它拍背。

    槐树是一株六百多岁的老槐树啦,从明朝的时候就出生在这儿,活了太多太多年,见了太多太多事,幺妹很喜欢听他讲故事。

    他的故事有一种不同于妈妈的厚重感,像敲响一盏古老的钟一样,源远流长,余音袅袅。但去年天干,有一半树冠已经被太阳晒死了,老槐树说它快不行了,今年要还不下雨的话,它就得一命呜呼了,也不怎么讲故事了。

    “你能帮爷爷一个忙吗?”

    幺妹赶紧点头,三个也可以哒。

    “爷爷脚底下有个东西硌脚,你帮爷爷挖出来怎么样?”

    “好哒!”小地精用她的灵力感受了一下,老槐树脚底下不属于土地的东西太多啦,有木头的,金属的,塑料的,但埋得太深,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硌他的脚。

    “是一个瓦罐,都长毛啦,就在我这个枝桠的正下方,大概三尺深的地方。”

    幺妹记下,跑回家里找伯伯们。

    “怎么啦幺妹?”大伯最近神清气爽,他就要有儿子啦,走路都能带风。

    “大伯伯,你能帮我挖个东西吗?”

    崔建国扛上锄头,“挖啥?”他倒没有刘惠那么迷信侄女,也没有那么见钱眼开,只当是小女孩又看上什么花花草草了。

    幺妹踮起脚尖,悉悉率率说了两句悄悄话。

    崔建国瞪圆了眼睛,挖村口大槐树?那可不好动手,因为是集体所有,还是整个牛屎沟的象征,十里八村的一提“大槐树”,大家都知道是这个村。要挖出个啥,还不得惹一身官司?挖不到东西,万一挖断了老槐树的根,那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老槐树特别难受,我们就帮帮它吧。”幺妹恳求。

    崔建国想了想,不忍侄女失望,“好吧,但得晚上再去。”避人耳目。

    对于即将上任的岗位,黄柔是紧张与期待并存。因为在村里都只教些简单的汉字,简单的写作文,整个小学只有她一个教语文的,也没有横向对比,到底教学水平怎么样她也拿不准。去了外头可不一样,她不能给燕大中文系丢人。

    所以,但凡有空,她都在家备课,把春晖一年级的课本借来,又温习了好几遍。

    幺妹看妈妈忙着,也不打扰她,悄咪咪的跑到西屋门口,“大伯伯,大伯伯,天黑黑啦,走啦。”

    崔建国抹把脸,可人还是困着。正月的夜要多冷有多冷,哈出来的气马上变白雾,他把侄女抱怀里,蒲扇大的脚“咚咚咚”跑得飞快。到了大槐树下,到处黑灯瞎火,连狗也不叫。

    幺妹指着那个位置,“大伯伯挖这儿,挖……挖三尺深。”

    崔建国咋舌,这丫头知道三尺有多深不?比她身子还高呢!

    好在他们从大槐树后面开始挖,前有几人环抱粗的树杆,后有半堵石头墙,左右还有些打道场时剩下的牛粪,黑漆漆的夜里就是再好的眼睛也看不见。

    有狗听见响动,刚“汪”一声,幺妹就用灵力安抚一下。

    狗儿们乖乖躺回窝里,崔建国抡圆了胳膊,吭吭吭的挖。

    当然,中途挖出来两把生锈的刀,还有几枚不知道哪个朝代的铜钱,以及零星几块被腐蚀的破布烂衣裳。

    忽然,“哐当”一声,锄头碰在什么东西上,震得他手臂发麻。

    “哟!还真有东西啊!”崔建国的瞌睡立马醒得一干二净,放下锄头,用手电筒照了照,是个黑乎乎的东西,怕挖坏,直接用手刨。

    很快,形状完全展现出来——是一个圆鼓鼓大肚子的瓦罐,外头糊着厚厚一层土,土都长毛了,臭烘烘的,不知道埋了多少年。

    看来,幺妹没说错,还真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