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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派出所传来消息,说顾三的自行车在河里打捞起来了,可人却不见踪影。

    在老书记恳切的要求下,警方把整条河都给打捞了一遍,甚至喝酒下游十几里的村庄、生产队也加入这一行列中,依然一无所获。

    幺妹对那封“遗书”的解读反驳,虽当场看着是没啥作用,老尤条一伙也没被她吓住。毕竟,五六岁的孩子懂个啥?看起来貌似头头是道,其实还是大人教的,可现在死无对证,那自然是该怎样就怎样呗!

    他们不是要证据,他们只想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能把旧账一笔勾销盖过去。

    但其他良知尚存的同事,被她质疑的话勾起自己的思考,是啊,顾主任不缺吃不愁穿的,他要走这条路干啥?总得有个动机吧?如果信不是司机真心想写的,那到底是谁逼着他写的?写的目的又是什么?

    显而易见,顾主任这次,是被人杀人灭口了。

    大部分置身事外的也跟着难过了一阵,从第二天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看望她们“孤儿寡母”,或多或少提着点儿水果营养品啥的。

    越是捞不到人,外界越发笃定他就是遇难了,可黄柔却愈发肯定,河蚌的可能性更大了。她和闺女能守住这秘密扛过去,可公公婆婆那儿却不好交代,这么浩大的声势,想不让他们知道都不可能。

    这不,说曹操曹操到,她正愁着呢,铁门就被敲响了。幺妹已经搬个小板凳坐在盆旁边,扎根了,两本故事书都让她念完了,因为她坚信叔叔一定能听到。

    说不定她的故事念得足够好,叔叔就能醒来了呢?

    “阿柔,幺妹,老三,在吗?”顾老太在门外问。

    黄柔叹口气,赶紧去开门。“妈怎么来了?”

    顾老太背着一只竹篮,刚放下,背后全是汗湿的,她也顾不上管,“老三呢?”

    黄柔神色不太自然,下意识看了水盆一眼。

    “我怎么听说老三出事了,是不是?他没出事吧,一定是那些长舌妇乱嚼的!”她期待的看着这个儿媳妇,希望从她那儿得到同样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的反驳。

    可黄柔神色居然还有点悲伤?

    “咋啦,老三真出事啦”她一把抓住黄柔的胳膊,眼圈立马红了,“我听她们说,老三连人带车翻河里去了?”

    顾老太性格刚强,风风火火,嗓门也特别大,这一句几乎是用吼出来的,幺妹被吓得怔了怔,“奶奶,我叔叔没事,肯定会没事的。”

    “没事……那人呢?找着没?”

    幺妹看了看盆里吐泡泡的河蚌,即将脱口而出,还是黄柔拦住她,“妈没事,再等几天,肯定会有好消息。”

    心里忍不住祈祷,这只河蚌真的是丈夫的话,快醒来吧。她们能接受,可家里人绝对不可能相信顾三是一只河蚌,这不天方夜谭,胡说八道嘛?有闺女这只“小地精”打底,现在要是有人告诉黄柔,她身边还有谁谁是妖精的话,估计她也是能相信的。

    她从小接受的唯物辩证法已经被小地精打击得支离破碎了!

    “咋?还真没找到……哇……我可怜的学章啊,怎么就……呜呜……”老太太一屁股跌坐地上,放声大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招谁惹谁了?

    “你说你,从小就懂事,小小年纪就去当兵,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们也不知道,你也从不会主动说,好容易把你盼回来,成了家……好日子没过上几天,怎么就……我苦命的学章啊!”

    黄柔赶紧扶她,“妈你先别难过,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听我解释……”

    “说说,说啥说?要不是周树莲回村去说起,你得瞒我们到啥时候?我还以为是她胡说,今儿好心好意给你们送菜来,我……出事都这么多天了,居然没人给你爹娘哥哥说一声,这心可真‘好’啊!”

    “你为啥就是不听爹娘的话啊,你看看这世上除了老娘,还有哪个女人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啊,这人心她就不是肉长的啊!”

    ……

    明显,她在生气黄柔没把儿子遇难这个事及时的传达给她。

    而黄柔,也确实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失误了,先是只顾着自己难过,后来又心存侥幸以为丈夫没事,天天盯着个河蚌看,发生这么久了居然都没想起来告诉公婆一声。

    但她立马摇头,不是不告诉,而是她相信闺女的话丈夫还活着,不想让家里老人操心……她以为她能搞定所有事,等丈夫好了,一家三口好端端的回村去,直接让这些困难翻篇去……

    “对不起妈,我不是故意不说的,但你相信我,学章真的没事。”她非常诚恳的道歉。

    可这无疑是给顾老太火上浇油,你瞧瞧你瞧瞧,都这时候了她还说“没事”,“那你找着我儿子尸骨没?”

    黄柔摇头,想要说他人没事,哪来“尸骨”一说,老太太却炸了,猛地弹起来,“黄柔我警告你,前几年你也是这么说崔建华的,可也没见他……”意识到说错话了,老太太强行逼迫自己把头转向另一边,看着懵懂无知的,只会玩水的幺妹。

    虽然只当了两个月的家人,可她们母女俩也是可怜人啊,她们又没做错什么,作为女人,她怎么能把不属于她们的过错推到她们身上?

    可心底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她:如果老三不娶她,就不会在大河口住,不会公社县城来回跑,就不会翻车……这一切明明是可以避免的!

    两个想法在她心里打拳,让她把自己拧成了一股麻花,随时都能把自个儿毁灭的麻花。她干脆一屁股坐地下,用嚎啕大哭来代替她心内的扭曲想法。

    听她提起崔建华,黄柔有一瞬间的失神,对,她确实是扫把星,但凡跟她有关系的男人都不得善终吗?

    可几乎是一秒钟,她很快就否定了她的自我怀疑,学章不一样,学章这一次一定会没事的。

    “妈妈,叔叔又在吐泡泡啦!是大泡泡!”幺妹忽然高兴的叫出来。

    顾老太的哭声顿了顿,“啥?学章咋啦?”

    幺妹害怕的指了指盆,赶紧躲妈妈怀里,总觉着顾奶奶会发飙。

    果然,顾老太一看那河蚌,都这时候了,这没心没肺的小白眼狼还……她顿时更气了,再也忍不住,扯开嗓门有的没的乱骂一气。

    黄柔拍拍幺妹的背,让她去对门找菲菲去,她把脸盆端进卫生间,给卫生间的门关好,又给老太太倒了杯温开水,仿佛机器人一般,由着她骂。在这种时候,她不是婆婆,不是开明讲理的牛屎沟妇女主任,她仅仅是一位母亲,一位在大众意识里刚“失去儿子”的母亲。

    幺妹乖乖听话,敲开胡家的门,菲菲正在客厅的墙上压腿,胡峻在旁边给她加油。

    菲菲虽然回来复学了,可她的舞蹈练习一直没断过,每天压腿、勾脚、坐立搬前腿旁腿、青蛙胯、竖叉、横叉……许许多多她没听说过的名词,菲菲的书本里都有。

    当初接她回来的时候,顾学章多了个心眼,借到一套文工团专用教材,省得菲菲回来两眼抓瞎。她以前都是怎么想怎么来,随心所欲的做动作,算自学成才,可自从有了教材后,她从基本功练起,由简到难逐步加大动作难度,在身体适应范围内缓慢试探,倒是再也没有出现拉伤身体的情况了。

    幺妹站在墙边,呆呆的看着好朋友。

    她的好朋友就像一只美丽的,骄傲的白天鹅,而她……她想起妈妈说的白天鹅与丑小鸭的故事,她无疑就是那只丑小鸭。

    她发现她什么也不会,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不会画画,不会做饭,什么忙也帮不上……她真是一只笨笨的小地精喔。

    而这么笨的小地精,叔叔却从没嫌弃过她,还一直说她聪明,她可爱……叔叔一定是怕她难过,骗她的吧?不然,为什么以前那么喜欢她的顾奶奶,突然又不喜欢她了?

    五岁的她,还不懂那么多复杂的人情世故,人的情绪是会随着外界事物的发展而变化的。就像她曾经也很喜欢徐志刚叔叔,可自从知道他伤了静静阿姨的心后,她也不喜欢他了。

    “哎呀!”她抱头蹲下去,原来是胡峻哥哥轻轻的给她脑门弹了个“栗子”。

    “怎么成小苦瓜脸了?”胡峻觉着,这孩子的情绪怎么跟常人反着来?那天所有人都悲伤的时候她居然傻乐?这几天大家都在替她们担心的时候,她却只顾着玩一只河蚌,现在大家都逐渐接受顾叔叔离开的事实后,她又……又难过了?

    莫非是反射弧太长了?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就这么大眼瞪小眼,都不说话。

    菲菲缓慢的放下腿,擦了擦脸上的汗,“哥哥,绿真,你们怎么啦?”想到那么好的顾叔叔不在了,绿真肯定会难过,她小大人似的拍拍好友比她高的头,“待会儿我们去买麻叶酥好不好?你说过的,吃点好吃的就能把不开心的事忘记啦。”

    然而,对现在的崔绿真来说,再怎么好吃的东西也拯救不了她的心情。

    她啊,就是想要叔叔醒过来,就想做一只能帮上忙的小地精。

    正想着,忽然听见对门有敲门的声音,她赶紧打开门一看。那熟悉的亲切的人,立马让她红了眼圈,“奶奶,伯娘,姐姐……呜呜……”

    崔老太赶紧将她一把抱起来,“乖乖别哭,你妈呢?”

    春晖也是今儿才听周树莲说起顾三的事儿,她刚回家给奶奶报个信的工夫,顾老太就先她们一步杀来城里,崔老太担心黄柔“势单力薄”,去自留地把三个儿媳通通叫回来,这也跟来了。

    刘惠看着小丫头这副模样,忍不住叹息道:“唉,这孩子啊,咋就……学章怎么就……”

    崔老太没说话,隔老远就听见顾老太的声音,全是些骂阿柔的话,她心里也气,这可是她闺女!学章出事谁也不想的,关阿柔什么事?

    她捏紧了大拳头,“咚咚咚”的砸在铁门上,像一只愤怒的母狮子。

    “娘怎么也……”看见身后一群嫂子和侄女,黄柔忙让她们进来,也来不及说什么。

    顾老太从婆娑的泪眼里看了她们一眼,转过头继续嚎啕大哭。她的战场已经从沙发转到地板上,边哭边骂边拍大腿,命运对她,对她可怜的老三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她的老三啊,一天好日子没过过的老三啊!

    崔老太看了她一眼,自有刘惠王二妹和林巧针过去劝老太太,半拖半抱的把她从地上弄起来,又给她抖落身上的灰……三张嘴一齐劝,有用没用不知道,反正顾老太是让她们吵得一个脑袋三个大了。

    刘惠那张嘴,在整个生产队那都是顶呱呱能说的,只要她想,死的也能让她说成活的。此刻,她就抱着顾老太,一个比一个大声的嚎哭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崔老太牵着幺妹,把阿柔叫回房里,急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黄柔一个人面对新婆婆,被她有的没的骂了一堆,正要顶不住的时候,忽然崔老太来了,那真跟闺女见了亲娘一样的感动啊!她红着眼圈,把头靠在崔老太怀里,“娘你相信我,相信幺妹,学章没事。”

    崔老太面色一喜,“真……真没事?”

    来的路上,她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如果顾学章真的没了的话,她就是怎么着也不能把阿柔和幺妹留在顾家,她一定要将她们接回去,甭管几个儿子儿媳怎么想的,他们不许有意见,要有意见的话,行,那就分家吧!

    为了阿柔和幺妹,她可以分家!

    这种感情,已经不是简单的婆媳和祖孙骨肉亲情了。她觉着,她这么多年能熬过来,全凭她们娘俩的陪伴和鼓励,她们是有革命情谊的!崔老头跟她虽是夫妻,可多年分居两地,说句难听的,大多数时候她都想不起自个儿还有这么个丈夫。

    三个儿子虽然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可谁都有小心思,都有自己的小家庭,也不可能跟她掏心掏肺……儿媳妇那更不用说了。

    有时候啊她觉着,她的命都是跟阿柔幺妹挂在一起的!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她觉着神奇的同时,又非常欣慰!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黄柔现在最信任的除了幺妹就是她,忙小声道:“娘你放心,幺妹说了,学章会没事的。”

    “幺妹说的?乖乖快告诉奶奶,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她拉着孙女问。

    幺妹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奶奶,同样的,她最信任的最喜欢的人也是她们俩。她小心的往门口看了一眼,三个伯娘和四个姐姐正三层外三层的把顾奶奶围得水泄不通,她应该听不见。

    小丫头紧张极了,咽了口口水,“叔叔是……”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外头“啊”一声,是顾奶奶喜出望外的“学章”,一连叫了十几声。还有几个伯娘也在叫“学章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之类的,她们这卧室门是真不隔音,外头说什么里头都能听见。

    忽然,她蹬蹬腿,示意奶奶放她下地,迅速的冲出去。

    只见活生生的,一身湿漉漉的叔叔,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他的脸色非常苍白,他的头发和衣服还在往下滴水,他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直勾勾的看着众人。

    “学章你……你没事儿?”顾老太仿佛被吓傻了,她“死了”的儿子居然就活生生的站在她跟前!

    她赶紧冲上去,也不管他浑身的水,一把抱住儿子的腰,“臭小子你怎么回事你要吓死你妈啊?”

    “臭老三,你妈没了你大哥和小四妞,你还要让我再尝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吗你?啊?你倒是说话啊,你聋了吗?”她恶狠狠的,气哼哼的,在儿子背上拍了几下。

    顾三被她震得心肺皆疼,“咳咳……”

    “奶奶别打我叔叔,我叔叔没事,我就说吧,他只是去洗个澡……对,洗澡!”幺妹开心坏了,她的叔叔真的醒过来啦!她赶紧跑进卫生间检查,那河蚌果然不见了。

    这无疑是印证了她的推测。

    “洗澡?你大白天的躲卫生间洗澡干啥?干嘛还关着个门,看你老娘要急死了也不出来,你躲瘟神呢你?”顾老太满眼狐疑的说……况且还弄湿了一身的衣裳。

    顾三不自在的轻咳一声,低着头反驳:“洗澡不关门吗?”

    顾老太虽然觉着理由有点牵强,可一想,又说得过去。家里还有个五六岁的女孩,别说不是老三亲生的,就是亲生的也得注意点儿,关门洗澡好像也……也挺正常?

    “可怎么还穿着湿衣服?”

    小插话精上线:“因为我叔叔穿着衣服洗澡呀!”

    她也没觉着哪里不对劲,反正有时候她就是会穿着洗,妈妈和奶奶用湿毛巾帮她擦汗,也算洗澡吧?

    可她不知道,这句话,却彻底的让大人们想歪了。

    青天白日,平白无故的,穿着衣服“洗澡”,还弄得一身水,有人来了也不敢出来,关起门躲在厕所里……这,结过婚的谁不知道啊,这明摆着就是人小两口感情好,蜜里调油呢!

    这不,顾老太也被这个“推测”弄了个大红脸,难怪刚才儿媳妇一直说他没事让听她解释,可她哪里听得进去?难怪幺妹也不哭不难过,一点儿也不像大人出事的模样……她就说嘛,幺妹怎么可能这么没心没肺?

    顾老太啊,她都忘了刚才是怎么骂人的啦!

    她就高兴的,难为情的,害臊的把儿子赶回房换衣服。

    崔老太一头雾水,也跟着出来,以眼神询问春晖,顾学章真是从卫生间里出来的?

    春晖点点头。

    她觉着,今儿真是坐直升飞机!本来以为四婶和幺妹好容易过上了好日子,谁知突闻噩耗,顾三叔居然死了?难道还是改变不了他英年早逝的命运吗?而且吧,掐指一算,这辈子死的比上辈子还早这是什么道理?

    可周树莲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整个县城都传遍了,几百人连续找了好几天,车都是从水底打捞上来的,人肯定早冲到哪儿去了。

    这么大的事谁敢乱说,她也是信了的。

    可现在,顾三叔又活过来了?

    春晖甚至有个大胆的猜测,莫非顾三叔也是跟她一样,死了又重生的人?

    卧室里,黄柔愣愣的看着丈夫,半信半疑的问:“你,你真是顾学章?”

    男人皱皱眉头,四下里打量,满眼的陌生,就连看向她的眼光,也是充满打量和好奇,“你是?”

    黄柔一愣,“我是黄柔啊,你……你怎么了?”

    男人看着他,重复她的话,“黄柔是谁?”

    这下,黄柔彻底懵了,“我们刚结婚两个月的啊,你……你怎么……”她上上下下的摸着他,掀起他的衣服,看胸前的伤疤还在,肚脐眼上三寸的地方也有一颗黑痣,人是那个人啊!

    “怎么就不认识我了?”莫非是失忆了?失忆了那是不是他们那么多的事他都给忘了?是不是他们的交集又没了?他们的共同经历被清零了?

    不,这对她来说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就要把她当陌生人了。作为女人的自尊,她忽然觉着这样挺难受的。她甚至担心,如果没了以前的记忆,这么优秀的他还会爱上她吗?

    不不不,可能连喜欢都很难了。

    越是跟他相处,她越是知道他的闪光点,他从只有那么一两个闪光点,到浑身散发耀眼光芒,仿佛是块会发光的金子,会发光发热的小太阳……这样的他,谁会不喜欢呢?

    男人低头看着她,看得她愣愣的情绪不对,这才忽然说:“不记得你是谁了,只记得我老婆叫小阿柔姐姐,最喜欢我亲她……”话未说完,黄柔一把捂住他的嘴,“你胡说啥呢?”

    那种闺房私语是能说出来的吗?外头都是长辈和孩子,不要脸!

    诶等等,这个不要脸的顾学章,不就是她那个老公吗?

    黄柔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呸”了一口,“你这人怎么这样,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顾三一把抱住她,“我怎么样,让我叫你小阿柔姐姐,不是你说的?”

    因为她一直坚信自己比他大,可他拿出两个人的身份证和结婚证据理力争,非要让她承认他就是比她大,还逼着她叫“哥哥”……黄柔为了“报复”回来,有一次他上厕所忘带手纸,让她帮忙递个纸,她还非得逼着他叫声“阿柔姐姐”来听。

    为了不那啥的出来,堂堂七尺男儿只好妥协了,从此以后每次亲密的时候,他都要用这声“阿柔姐姐”惩罚她,灰她,要是再加个“小”字,那就更有意思了。

    她全身能从头红到脚!

    他爱极了这个样子的她!

    想到那些耳热的时光,顾三的手就不老实了。

    黄柔打他,一面打一面问:“到底怎么回事?”

    顾三把手放下,把脑袋搁她头顶上,“是我害了王家成。”

    他以为给他坦白从宽的机会,被裹挟的司机就会有个好下场,好归宿,就算工作保不住,至少不至于坐牢。可他那天心血来潮,中午想要去看看王家成的病怎么样了,要真做手术的话,他看能不能跟单位工会申请一下,给他点补偿什么的。

    可也是上天让他要晚去,先是车子坏了,在路上鼓捣半天,好容易修好了,去到医院门口又遇到徐志刚和尤雯雯在国营饭店吃饭,非要拉他去坐会儿。尤雯雯他不想理,可徐志刚跟陈静的关系,陈静又是老婆最好的朋友,他不能不卖这个面子,就站门口和他说了会儿话。

    出办公室的时候四点,等他去到医院已经四点四十,而病房里等着他的不是王家成,而是王家成的尸体。

    他确实是被吓到了,确认人已死,再没抢救机会后,他的脑子迅速的开动起来。自从转业回来后,身边的人大多数都是淳朴的,跟以前遇见过的敌人完全不一样,以至于确实让他放松了警惕。

    他想着,不就是以次充好贪点钱嘛,这样的人能有多坏?能坏到哪儿去?所以,他以为拿捏住王家成就是胜利在望,他只要给他们制造压力,让他们忍不住前来投案就成,谁能想到他们居然丧心病狂到杀人的地步?

    是的,杀人。

    虽然是上吊,虽然看起来像自杀,可他不信。

    要么是对方送王家成“自杀”,要么是他们拿捏住了王家成身上或者家庭更大的把柄,逼迫他不得不这么做!所以,接下来等着他的,不止是死个人这么简单,他们还会想法子把脏水往他身上泼。

    顾学章虽然没搞过刑侦,可他跟狡猾的敌人接触过,知道他们肯定还有后招。电光火石之间,他把他们可能采取的后招都预演了一遍,推理出两个最有可能的……于是,他将计就计。

    立马骑车飞奔回单位,特意从后门进去,确保没有任何人看见他。等下班时间一到,挑着人最多的时候,他又特意从前门出来,像以往每一天下班时一样。

    他推着自行车,从从容容的走在大路上,假装没看见身后不远处的几条“尾巴”。甚至,为了促使他们尽快动手,方便他们动手,他还特意一反常态的没走公路,拐上了小路。

    果然,小路玉米地里没骑多远,他就被他们胖揍一顿扔进河里,确保他再没有冒头呼吸后,顺带毁尸灭迹把他的自行车也扔下去了。

    本来,他想着憋个几分钟的气,他们就该走了。

    可谁知这伙人还有点反侦察能力,留两人看着他,确保他没有再冒头,另一人把案发现场伪造成他骑车意外落水,一直在岸边守了一个小时才离开。

    此时的他,已经因为憋气太久,“原形毕露”了。

    是的,自从那年从水底醒来后,他就成了这幅模样,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会自动变成一只河蚌……这个秘密,他打算深藏一辈子的秘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小绿真知道了。

    其实,他也说不清楚,小绿真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异常。也许这是个早慧孩子的敏感也说不准呢?可连续两次,他都被她捡回家了。

    他抱住妻子,在她耳边小声说:“小绿真真是我的小福星,多亏她把我捡回来。”她真的帮上大忙了。

    在黄柔耳里,这就是间接承认他的身份了……黄柔整个人愣了。

    要是三年前的她,打死也不会信这世上会有妖精,谁要是敢跟她胡说这些,她绝对用她十几年的唯物论义正言辞的驳倒他们,可现在……嗯,整个家里,除了她是凡人,其他都……

    不行不行,她摇摇头,打算把这些想法挥之脑后。可越来越清晰的事实摆在眼前……黄柔觉着,自己都快错乱了。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顾三却误会了,紧紧的抱住她,“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请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们,我会一辈子对你们好。”

    黄柔还是愣着,让她一介凡夫俗子接受“我老公我闺女都不是凡人”的事实,太难了!

    “阿柔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我,我发誓,真的,我……你们别嫌弃我,好不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上天会选中我,以前的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他的声音哽咽了。

    他不是天生就是妖怪,也不像小地精,他对自己的“河蚌”身份没有任何自豪感,甚至他自卑,他嫌弃自己……他也愤恨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

    黄柔叹口气,“罢了,以后再说。”推开他,找出一套干净衣服,“赶紧擦擦,换了,别感冒了。”

    顾三脱了个精光,晃动着他的长手长脚,像个孩子似的,竭力证明自己:“阿柔你看,我还是人,我不是怪物对不对?”甚至,还得意的晃了晃小“顾三”。

    黄柔红了脸,白他一眼,“知道知道,赶紧擦擦,别冻感冒。”

    顾三被她这一眼瞪得……骨头缝都酥了。

    “你真的不嫌弃我吗?”他小心翼翼的试探。

    黄柔叹口气,怎么嫌弃?她闺女也跟他一样啊,那她是不是也要嫌弃闺女?不不不,真爱一个人的话,他是什么样,她就爱他什么样。通过这次的事,只要他好好活着,别说是妖怪,就是……嗯,反正也没比妖怪更像天方夜谭的了。

    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妖精再坏,也没有人坏。

    不然,他怎么让一群人弄成落水狗?

    “真的。”

    顾三盯着她,像个孩子似的,“不行,那我要你帮我擦,你不嫌弃我的话就要……”话未说完,黄柔已经一把抢过毛巾,重重地给他擦起来,那力道,恨不得把他皮都给搓下来。

    顾学章却开心极了,笑得像个傻子,“嘿嘿,小阿柔姐姐你轻点儿,你男人的皮都让你搓掉了……哎哟,哎哟,我不胡说了,你轻点儿……”

    客厅众人:“……”大眼瞪小眼。

    都说了卧室门不隔音,这小两口是不把她们当人看啊!

    这白日青天的就……那要是晚上,还不得……崔家妯娌三个对视一眼,不无羡慕的想,这嫁对人啊,就是不一样,天天都能蜜里调油!

    顾老太重重地咳了两声,赶紧示意春晖友娣带两个妹妹去阳台玩去。

    当然,春晖和友娣已经懂点事了,早自觉的躲开了,只有幺妹和春芽,两个小豆丁,不知害臊,甚至压根不关心屋里传出啥声音,正拿着一根红毛线翻花绳,玩得不亦乐乎,她们才不愿离开软乎乎的沙发呢!

    自从去图书馆借到书,打开她的新世界,幺妹已经好长时间没回牛屎沟了,也好久好久没翻花绳啦,技术退步不少,居然好多花样都不会了,还得春芽姐姐从头教她呢。

    而那只活蹦乱跳的闹闹,就被友娣逗得上蹿下跳,唧唧喳喳,不知道是在骂人还是怎么的。

    孩子们各有各的玩法,几个大人,尤其是两个老太太之间的气氛可没这么好。崔老太自个儿起身倒了一碗温开水,边喝边看着对面的顾老太,眼神不太友好。

    死老太婆刚才怎么骂阿柔的,她在一楼就听见了!没想到啊,平时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一成她闺女的婆婆就坏了?

    顾老太呢?她也就是脾气直,风风火火惯了,忽然从别人嘴里知道儿子的噩耗,上门来儿媳也遮遮掩掩不给她说清楚,这气不就……她讪讪的笑笑,只要儿子好好的,其他都好说。

    “老姐姐,这……我也不是……”

    崔老太抬手,制止了她的解释,冷冷的说:“别的咱们也不用说,反正阿柔和孩子也放假了,待会儿我就把她娘俩接回娘家去。”

    娘家!

    “这……”顾老太尴尬极了,当初上门提亲的可是她,拍着胸脯保证会像待亲闺女一样待阿柔的也是她,才结婚两个月呢,她就自个儿把脸打得“啪啪”响了。

    “对,让咱们阿柔把房门一锁就跟我们回去,这楼房谁也别想白住!”刘惠看着温馨而漂亮的小屋说,眼里的羡慕那是藏也藏不住的。

    阿柔的娘家平时看着不起眼也不关心她,可三千块说借就借,这不明摆着就是给吗?这么套楼房,她都带着嫁给顾三了,谁家能有这么丰厚的嫁妆?

    就是找遍整个大河口,整个红星县,甚至整个阳城市,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你顾老太的儿子,住着阿柔的房子不说,你还跑人家里来指手画脚,你哪来的脸呢?

    骂阿柔是扫把星害了你儿子?

    那你儿子不是好端端的没事吗?还能蜜里调油呢!

    要不是有阿柔,你儿子还在哪儿住宿舍都不知道呢,搞清楚啊,这可是阿柔的房子啊!

    刘惠最在意的就是这套房子啊,虽然知道即使阿柔不改嫁房子也轮不到她,可……这心里,她就是别扭,气愤!凭啥倒贴房子还要被你顾老太嫌弃扫把星?你不扫把星你给你儿子准备套楼房呗!

    顾老太知道刘惠在村里的脾气,一看她那翻上天的白眼就知道,这刘惠是跟她杠上了。可确实是她不听阿柔解释,乱骂冤枉了她。

    顾老太这心里,油煎似的,坐不住,又不敢走。

    她这一生,就是太讲理了。要是别的不讲理的农村老太太,拍拍屁股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走人,可她做不到啊!

    正熬煎着,房门开了,小两口脸色如常的出来了。

    幺妹扔下毛线,小炮弹似的冲过去,让顾三接住,一把抱进怀里。“叔叔你好了吗?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呀,咱们上医院。”

    其他人:“……”不就小两口洗个澡,还能怎滴?还上医院呢!

    顾三摇摇头,脸也不白了,反倒被众人鄙夷的目光弄得有点红,“没事,好着呢。”

    “真的吗?那我帮上忙了吗?”幺妹歪着脑袋,今天的她,太需要别人的肯定啦。

    顾三掂了掂,“帮大忙了崔绿真。”

    幺妹高兴啊,她不是笨笨的小地精啦,搂着他的脖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确定他真的没事了,这才“啪啪”拍起巴掌,“太好啦,叔叔快去收拾坏人,他们冤枉你呢!”

    “啥坏人?”

    “啥冤枉?”

    两个老太太异口同声的问,崔老太白了顾老太一眼,懒得看她。

    “妈,婶子,你们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顾三不愿多说,他也听见崔老太的话了,如果今儿不让媳妇儿跟她回去,这矛盾可就大了,正好,他也有话要跟母亲说,就跟老婆点点头。

    黄柔随意收了几件衣服,牵上幺妹,“娘,咱们回家吧。”

    顾老太看着她干脆利落的背影,张了张嘴,脸上火辣辣的疼——还是被自个儿打的。

    接下来,也不知道母子俩说了什么,反正顾老太是被儿子教训的心服口服,最后灰头土脸离开大河口的。

    支走母女俩,没有了后顾之忧,顾学章坦坦荡荡走进派出所,报案,有人谋杀他。

    接警的正好是徐志刚,徐志刚自然也听说他“遇难”得事了,昨儿刚去看过黄柔母女俩,还特意避开不想跟陈静撞上,怎么昨儿都……怎么就活生生……

    他一脸懵逼。

    然而,顾三并不愿跟他多说,直接点名要见县公安局局长,见不到他就直接去市局。

    徐志刚赶紧让人去给他找人了,围着他打转,“顾哥你……你……还好吧?”

    顾三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想要看出点什么来。可惜,他没有躲避,没有愧疚,也没有害怕,眼神里全是关切。看来,这些事他是不知情的。

    虽然,他跟他的来往也有东子那边的关系,可更多的还是黄柔和陈静的关系,陈静是黄柔的妹妹一样的好友,他有意无意的也会多关照徐志刚这位“妹夫”……可最近半年听说俩人矛盾挺大,看着像分手了。

    那天又看见他跟尤雯雯约会,想起供销社里有人说的,尤雯雯正在处一个当警察的对象,两相一对比就知道,他现在已经不是“妹夫”了。

    顾三迅速的移开视线,可想了想,还是善意的提醒他:“处对象最好还是跟身家清白的人处。”免得什么时候风评被害都不知道。

    可徐志刚却误会了,以为他这句“警告”事替前女友陈静出头,苦笑着说:“顾哥大可不必,我跟陈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们所有人都以为是我辜负了她,可她这样的脾气,谁处谁知道。”

    发起大小姐脾气来,谁都劝不住,也就黄柔能劝几句。

    可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儿,总不可能一吵架就让黄柔来劝吧?再说两口子之间的事,哪有明确的谁对谁错?外人怎么劝?

    这也就罢了,他顶多忍忍,不同她争执便是,可她发脾气还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经常搞得他下不来台,像黄柔结婚那天,她非要逼着他叫“姑奶奶”,这不是不给他脸面吗?

    他徐志刚也是要面子的男人!

    顾学章看他一眼,他要喜欢尤雯雯,那也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当他没说。

    没一会儿,县公安局局长来了,他这么大个人说死就死,上头可是没少给他们施压的,尤其郝顺东那儿,通过他爸的关系,让他们无论如何也得查出凶手,谁也不信他是“死”于一场意外。

    而今天,正好市局的领导也在县上,被这小警察一叫,早已经“死”了几天的顾学章突然活过来了?走走走,看看去。

    顾学章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要能直接通天那更好不过!当时那三个“尾巴”他在河里可是看清楚长相的,其中一个是二门市部售货员,一个是“老尤条”的亲外甥,还有一个虽然没见过,可听见他们都叫他“华子”,大小眼,腿脚不太好。

    有了这样鲜明的特征,又有两个两个身份确定的凶手,要抓到他们很容易。而一旦抓到他们,分开审讯,稍微动用一点审讯手段和技巧,这样的虾兵蟹将哪还有不交代的?

    要怪啊,只能怪“老尤条”太轻敌,以为弄死他世界就清静了,谁知道他还能多条命,没死成!等公安找到尤家的时候,老头子正悠哉悠哉计划着退休上哪儿旅游呢!

    “挣”这么多钱,该吃的也吃了,该穿的也穿了,不花出去他实在是憋得慌!

    可他没想到,这一憋,把自个儿也憋进派出所了。

    接下来,在小喽罗的指认下,三个人为了脱罪,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一股脑抖落了,他想不认也不行。

    不过,令顾学章意外的是,这场“蓄意谋杀”虽然是“老尤条”一伙计划出来的,而司机王家成的死,却还有老书记的影子。因为在司机死后,老书记没少给王家送治丧费和补贴……于是,当他再次重新审视提交的供销社贪腐案时发现,光“老尤条”一个人的能力,想要把这事做得滴水不漏,太难了。

    只不过是谁做得过分,谁知道收敛罢了。

    他这一“死”,可真值了,不止诈出妻子的情义,扳倒整个供销系统贪腐集团,还连一直深藏不露的老书记也给挖出来了……顾学章不无讽刺的想,推倒一座腐朽的高楼不算难。

    难的是,接下来,他要怎么平地起高楼,盖出他顾学章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