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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煤矿工人缺酒吗?

    你听听这话问的,幺妹自个儿都不好意思了,赶紧转移话题,譬如旷工叔叔们平时都怎么排班的,几天能上来一次,出来吃饭的机会多吗,平时缺啥……一溜儿问题,女人逗不厌其烦的给她说了。

    “我家那个喜欢喝酒,但他们上班前是不能喝酒的,上班期间更不能带下去,连打火机和火柴盒都要没收嘞!”

    蔡明亮不懂,“为啥不能带打火机?”

    “因为有瓦斯,易燃易爆气体呀。”幺妹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蔡明亮一副“崔绿真你咋这么厉害”的眼神,崇拜而敬佩的看着她。

    幺妹满头黑线,如果是没学过化学的人问这种问题,她还觉着情有可原,他可是她的同年级同学,学过化学还考过试的。不过,她也不会表现出她的奇怪。

    只是杨丽芝作为多年好友,一瞬间就看出来了,狠狠瞪了蔡明亮一眼,笨死了,这么笨还这么爱跟绿真讲话,你烦不烦啊!

    老板娘一面给他们炒菜,一面有其他桌的旷工叫加菜,加酒,结账啥的,偶尔还能抽空跟他们聊几句天,“你们是来看夸富会的吧?”

    “阿姨咋知道?”

    “外头都传遍了,咱们市的万元户们今儿可是出尽风头咯!我这是抽不开身,不然我也想去。”

    旁边桌喝酒的两个老乡忙接口问:“啥夸富会?”

    他们在地底下待的时间太久,居然不知道外面发生这么大的新闻。

    于是,幺妹几人又把阳城市第一届跟风万人夸富大会说了一遍,绘声绘色,简直让人身临其境,听说现在还在游街,有两个另外桌的旷工忍不住好奇,赶紧结账看稀罕去了。

    虽然,他们全都啧啧称奇,听说“万元户”三字兴奋得满脸通红,可幺妹单看他们穿着就能看出来哪些人会去看,哪些人岿然不动喝酒。穿着干净洗过澡和头的,很可能是会去的,看看人气也是一种活着的幸福,穿着黑黑的工作服,头脸没好好洗刷过的,那就是不打算出去的,只出来吃顿好的。

    尤其看热闹的地方人多,难免还会遇到老乡或者同村亲朋,谁都是要面子的,所以宁愿在这儿喝着小酒听他们实况转播。

    “小姑娘快给我们说说,万元户都是些啥人?”

    “就跟叔叔伯伯你们差不多的,有的养猪,有的养鱼,还有的办烧砖窑,当包工头。”

    “干这些也能成万元户?”有个年纪稍长的工人似乎是不信,嘟囔嘟囔嘴,“这我也能啊,我咋还在井里挖煤呢?”

    众人哈哈大笑,笑他自不量力,“你祖坟没冒青烟,再等等吧。”

    男人“呸”一口,“等个屁,真到那时候老子有钱没命花!”

    于是,几个人又开始说起最近煤矿上的事儿,谁谁谁病重没干了,谁谁谁差点被埋了,谁谁谁没钱看病劳资科不管之类的,大家有愤怒,有不平,可也无计可施,只是口头上声讨一阵,又归于平静。

    幺妹听得津津有味,看来煤矿上的生活真跟黄伯伯说的一样,工人们最缺的无非是钱和健康,这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根源在于没钱。

    很多尘肺病人的症状其实都大同小异,黄伯伯当年的症状比他们严重多了,可吃了桔梗煮折耳根,病就好了,那是不是……幺妹眼睛一亮,她知道怎么办啦!

    都是正在长身体的青少年,八个菜刚好够吃,既能吃饱又不浪费。吃完后,时间还早,大家也不去搭公共汽车,就慢悠悠的穿过“人民广场”往大河口走,路上遇到很多都是看完夸富会回家的。

    大家有认识幺妹的,都问她们家咋没去夸富会。

    “我们家还不是万元户呢,等明年努力努力。”她谦虚而又信心满满的说,绝口不提张爱国使的坏。

    当然,普通吃瓜群众也压根不可能知道。

    在他们心目中,大河口公社主任可是难得的干实事的好干部,整个公社现在阳城市都有鼎鼎有名的,尤其他担任队长的牛屎沟生产队,黑皮西瓜有洗脸盆那么大,荷兰豆一茬又一茬……都富得流油了!

    回到家,两个奶奶正在院里坐着闲聊,三个年纪差不多的四脚兽正在垫子上爬来爬去,彻底不动的闹闹正在葡萄架下的鸟笼里睡觉,笼门开着,它也不愿再飞出来。

    幺妹走过去,摸了摸它毛发干枯的脑袋,想要再次尝试给它输灵力,可再也输不进去了……小家伙即将寿终正寝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就连大黑也当了一次又一次妈妈外婆曾外婆曾曾外婆后,成了一只老猫。

    幺妹一瞬间只觉伤感不已,人生苦短,而她要做的事情那么那么多,她必须努力努力再努力!

    晚上,吃过饭,一家人正准备去堂屋看电视的时候,幺妹忽然把几个大人叫住。

    “啥?给煤矿工人送包?”刘惠大声喊起来,她已经顾不上别的了,“白送吗?一分钱也不收的吗?”

    “对呀。”

    “就算皮包降价了,可也值七十块呢,咋能随随便便送人?”王二妹也奇了怪了,煤矿她知道的,别看工人一个个黑不溜秋怪可怜,可人家工资高呢!只要不是懒汉,加班加点多干点危险活儿,一个月能拿到两百块嘞!这是多少干部都望尘莫及的收入,送他们东西?

    开玩笑吧!

    幺妹现在发现,大伯娘和二伯娘相爱相杀多年后,总是能出奇的统一战线,尤其是涉及金钱问题的时候,那个团结哟!

    “不是随便送,这次咱们要扭转皮革厂口碑,绝地反击。”

    “可跟送皮包有啥关系?”

    幺妹看看爸爸,“万元户可以上报纸上电视,那咱们皮革厂也能上。”

    顾学章心头一怔了怔,“你的意思是,咱们关爱煤矿工人,新闻媒体来采访咱们?”

    “对!”幺妹眨巴眨巴眼,“马上过年了,许多煤矿工人回不了家,咱们大河皮革厂就去关心慰问坚守岗位的工人……而且,这事不能咱们自己做,自己请媒体,那样的话请不请得动另说,就是费用也不划算。”

    黄柔眼睛一亮,“我们搭顺风车,来个免费宣传。”

    顾学章明白过来,沉思片刻,“这事我给市里反应,让市团委工会倡议,到时候咱们积极报名。”

    这一家三口你一言我一语,跟对暗号似的,其他人听得云里雾里,绕得头都晕了,较忙问到底怎么回事,幺妹笑眯眯的说:“大家别急,过几天就能知道啦!”

    晚上,幺妹特意给姐姐们打电话,让她们有时间就提前回来几天,给家里帮帮忙。

    春月是过了两天才知道的,急得打个电话回来“痛骂”幺妹:“小没良心的,这么大的事儿咋不叫我?”

    “我这不是担心姐你回不来嘛,你们那《江湖儿女录》拍得咋样了?”

    原来,春月结束委培,回到电视制作中心后,她们单位就一直在规划筹拍龙葵名作《江湖儿女录》的事儿,春月不仅在里头有个小角色,饰演跟在女配角身边的丫鬟,还负责演唱片头和片尾曲,她那嗓音真是太适合唱江湖儿女荡气回肠的歌曲啦!

    “我听二伯娘说,姐你每天拍摄到很晚呢,就不敢打扰你。”

    春月“哼”一声,“那算啥,全剧年后杀青,我的戏份早结束了。”

    “为啥这么快就结束?”幺妹不太懂,因为她不像别的小孩喜欢看电视,她只爱看新闻和报纸。

    “女配角死了,她的丫鬟自然也跟着殉主了呗。”

    “啊?姐你死啦?”

    “唰——”一声,周围几道视线直冲冲射过来,紧张兮兮看着她,幺妹赶紧吐吐舌头,“说错话啦,我的意思是姐你演的丫鬟要死呀?诶,好像也不对,不该这么说……”

    隔着电话,旁边的人听见春月那银铃般的笑声,可以想见,电话那头的她,肯定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嘴边两个小酒窝肯定漂亮极了!

    春芽拍着手说:“太好啦!到时候就能在电视上看见我姐咯!”

    “我姐上电视啦!我姐演的丫鬟要死啦!”小彩鱼蹦跶着出门,昭告天下去了。

    其他人:“……”总觉着哪里怪怪的。

    不过,言归正传,春月问准备请哪家报纸来报道,幺妹把自己想搭顺风车的事说了,到时候市级活动顶多就是能出动省报。

    “既然要绝地反击,那咱们就来一波大的,来个声名远扬,让全国人民都知道呗!”

    “啥?”

    春月沉吟片刻,斟酌着道:“现在还不确定有没时间,不行我给我们单位的说说,他们正在筹备春节关注民生,尤其是关爱弱势群体的新闻宣传片,到时候要插在春节联欢晚会前播放,说不定能上新闻联播,传播到国外去呢,咱们就……”

    剩下的,幺妹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耳朵里只有“新闻宣传片”五个字!新闻宣传片是啥?那可是每天新闻联播后准时播放的国内外发展概况简介呀,是反应咱们国家四化建设的门户啊!如果能上新闻宣传片,那还要啥省报的报道?

    谁还稀罕呀?

    幺妹拍了一把大腿,“哎哟”一声,兴奋得跳起来,原地蹦跶,转圈圈,她太高兴啦!

    她春月姐姐太厉害啦,如果能给他们这次活动拍上去,那简直就是最好的宣传,最好的广告呀!

    当即,她跑出去跟爸妈说好,赶紧把工作安排上。

    向市里建议由团委和工会在春节来临之际开展一个关爱煤炭工人的活动,正好能助力阳城市“中华煤都”的申报,这简直是瞌睡递枕头,雪中送炭的政绩,谁不要?

    再说了,还是曾经办过物资交流会的顾学章提的建议,哪怕没遇上这千载难逢的创煤都时机,市里各级领导也会慎重考虑的。所以,没几天,顾学章就收到了市里回复,说这事已经交给工会了,市委督办。

    当然,这只是一个由头,对领导班子来说,这就够了。

    可对崔顾两家人来说,只有工会向全市各单位派发慰问活动邀请函的时候,才是他们“出手”的时候!

    最近啊,阳城市可是出了个大大的新鲜事,城里城外老百姓都在议论纷纷呢,刘惠妯娌几个买菜回来,说的都是这个事儿!

    “听说没,市三纺要去参加慰问活动,给工人们发放春节生活物资嘞!”

    “早知道了,听说是每人发一把水壶,可真够小气的……”王二妹咂吧咂吧嘴,市三纺一年那么高的效益,一把水壶值几块钱?

    “得了吧,目前也就只有他们厂报名,其他厂都要么装穷叫苦等救急,要么缩着头看热闹呢。”因为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这么个活动,不清楚风向的时候,中国人骨子里的谨慎,让大家都保持观望。

    “明儿就是报名最后一天了,估计啊,是没别人咯……想想也是,谁有咱们家这么大方,大几十的皮包说送就送,真金白银的烧啊!”

    “谁说不是,我今儿都不敢去厂里,就怕看见那么多东西我就心口子疼死我!”刘惠“嘭嘭”在胸前捶了两下,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她的心疼似的。

    最近,幺妹把被邻市报社违约的皮革挑出来,缝缝补补让林巧珍做了二百个大大的旅行包,样式十分简单,就面包车一样圆鼓鼓的造型,内里用铁丝固定形状,再安两根粗粗的黑油亮的皮质手柄就行。

    可也十分时尚,尤其那正面压印的一头大象,任何人看见都知道,这就是大河皮革厂出品!

    送大旅行包也就罢了,这毕竟是“废物利用”,可她居然还要给每人送一床上好的新疆棉花,还有两包包装精美的“尘肺药包”,每个“慰问包”平均花费五十元,这还是只算成本价,人工都当白送的!

    要知道,这样的包在外面他们能卖近百元一个!

    一瞬间要送出去两万块钱,别说刘惠气得心口疼,就是崔老太也咂吧着嘴,心情复杂。不心疼那是假的,毕竟这也是儿子儿媳们加班加点做出来的,也花了本钱的,可孙女说的也有道理,想要绝地反义就得付出点代价,找媒体可以蹭白食,可做好事搞慰问?

    那可是要真正落到实处的!

    真正让那些可怜的煤矿工人得到帮助,而不是假模假样走个过场,那跟骗人有啥区别?

    唉,算了算了,就当真的是做好事,行善积德吧!

    直到报名日期截止,阳城市工会也只收到两家单位报名,一公一私,市委的领导们是既不满又欣慰。不满的是全市那么多家吃财政拨款的单位居然无动于衷,欣慰的是大河皮革厂这样的私人厂子居然能有这么高的配合度!

    这就叫觉悟!

    当听说他们送的是一个特供款皮包,里头塞满了工人们最需要的棉絮和药物时,领导们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这就叫良心企业!

    本来,黄柔是想低调行事的,可幺妹却主张越高调越好,花这么多钱本意就是要扭转名声,不高调哪来的广告效应?家里人得了她和春晖的“授意”,果然出去满公社的宣扬,说她们家要给煤矿工人送温暖,开口闭口就是“我家送两万块的东西”,可把市三纺臊得不行。

    可胡雪峰那样的人,对自己没利的事他是不会干的。在他眼里,那些“煤黑子”他路上遇到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一人送把水壶已经是他给政府面子了!

    张爱国这几天心情不错,他领导的大河口公社出了三十八个万元户,是阳城市所有公社里最多的,可他们大河口的人口却不是最多的!

    这说明啥?说明他带领的社员们走上了一条安居乐业发家致富的好路子!

    为此,市委还专门接待了他,着实让他受宠若惊了一把!前几天听说市工会要办一场慰问活动,鼓励全市大小企业和个人积极参与,杨发财给他出主意,要不给煤黑子送几个西瓜,这可是他们一辈子都吃不上的好东西!

    然而,他跟胡雪峰的想法不谋而合,没好处的事儿不做。那么多西瓜卖钱可是好几十上百呢,白白送给煤黑子吃?就他们,也配?

    说真的,他宁愿让瓜烂地里,也不可能送他们吃!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主任听说没?”肥头大耳的杨发财趿着破布鞋跑进办公室,手里还端着一杯浓黑的茶叶水,一看就知道是他自个儿去会计那儿讨的。

    张爱国眼里的不屑毫不掩饰,斜着眼问:“咋?你们家母猪上树了?”

    杨发财心里暗恨,面上还得贱兮兮的赔笑,“哪能呢,要真是那样的稀罕事,那咱们公社不得……”

    张爱国冷哼一声,“有话快说,我还要去县里开会。”

    “主任听说没,大河皮革厂要给煤黑子送温暖嘞!每人送价值一百元的东西,那大手笔哟……”

    “果真?”张爱国喝茶的动作一顿,“一百块,都有些啥?”

    “一个皮质旅行包,一床上好新疆棉花,还有两包治尘肺病的药,药不知真假,可棉花和皮包却是货真价实的,人家把去百货门市部的采购都甩出来了。”

    张爱国恨得牙痒痒,眼里的嫉妒都快喷出来了,“挺狂的啊?”

    “可不是,谁不是这么说的!这不就明晃晃在说他们家有钱呗,送得起这么多东西,猖狂得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不过,主任你说,他们真舍得送两万块的东西?”

    张爱国嗤笑一声,不答反问:“你听谁说的?”

    “害,还能有啥,不就刘惠那几个大嘴巴子?狂得全公社都晓得她们要做好事。”

    张爱国眯了眯眼,“果真是妯娌几个亲口说的?”

    “是嘞!连崔老三婆娘,就不说话那个,还有顾老二家的都在说,我亲耳听见她们说的。”杨发财拍胸脯保证他的消息来源绝对真实。

    张爱国的眼睛愈发眯成了一条缝,据他所知,林巧珍陈丽华跟刘惠那老娘们不一样,她们平时可是非常低调,甚至在人前从不说话的,怎么会突然这么高调?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爱国皱着眉头,绝对有问题!

    “主任你说这怪不怪,刘惠那娘们平时买肉多五分钱都要跟人骂街的人,忽然这么大方,会不会……”

    这话,可真说到张爱国心坎上了,“你说,会不会是她们放?”

    “啥?”

    张爱国站起来,端着茶杯踱步,“你不懂,有些人啊,不想花钱却想做好人,就会……诈捐。”

    杨发财的脑子从未如此快过,一瞬间眼睛亮得不像话,“莫非他们压根不想捐这么多,而是故意虚张声势,想弄点儿好名声?我呸!可真是狡猾啊,看不出来平时老实巴交的人,挂羊头卖狗肉倒是干得顺手……我呸!”

    张爱国冷冷一笑,“好,挂羊头卖狗肉是吧?那老子倒是要好好看着,他们能卖出什么花来!”

    本来,以张爱国的谨慎,他还在想这么反常有没有别的可能,可被杨发财一说,他也以己度人,代入了自己。这事要他来办的话,他绝对是不可能真出两万块的,反正名声嘛,得到就行了,钱花没花到实处谁还真管?

    谁会这么无聊去问煤黑子,到底有没有给他们送东西,到底送了多少不成?

    崔顾两家人原来打的是这种主意!

    呸!

    还两万块呢,他们连两百块都不一定出,看不出来比他张爱国还狡猾,还会算计啊!

    “主任,这事咋办?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就去剥了他们的好人皮,让老百姓看看他们嘴脸,看谁以后还说他们好话!”杨发财蠢蠢欲动,难得能抓到他们把柄,一定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张爱国神秘一笑,“别急,爬得越高,摔得才会越惨,咱们先别打草惊蛇,让他们狂。”

    杨发财怔了怔,瞬间露出一口黄牙,会心而笑。

    有几个姐姐回家帮忙,幺妹轻松不少,所有事情已经计划好,慰问品是春晖姐姐和伯娘们亲自挑选的,票据啥的都在,一清二楚。

    送东西嘛,至少得保证质量,不能别人拿到棉絮一看是黑心的,更不能送他们的药吃出问题来。

    所以,幺妹准备去找她的独立合伙人——罗德胜问问,看能不能有办法保证药材质量,她相信自己灵力庇护下的药材肯定没问题,可难保别人不会动手脚。

    她现在啊,可是有丰富社会经验的小地精啦!

    “姐姐你去哪儿?”

    “火车站,你干啥呢?”

    小彩鱼跑上来,两个小马尾辫一跳一跳的,用她热乎乎的小手拉住姐姐,“我跟你去吧姐姐。”

    她是老崔家最小的女孩,但却没受到万千宠爱,小时候连妈妈的奶都没喝过一口,牙牙学语那几年正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没吃过啥好的,甚至连长大过程都显得那么……嗯,不声不响。

    大人们忙着种地,忙着卖小食攒钱,奶奶忙着伺候猪鸡鹅,她就在众人的忽略中迅速的长大了。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上三年级的小姑娘啦!

    幺妹牵着她,一路蹦蹦跳跳一路想,唧唧喳喳想到啥说啥,跟两只快乐的百灵鸟一般,惹人喜欢。

    胡峻就是在这样灿烂的阳光里,看着两只小小百灵鸟飞过来,春天来了。

    “胡峻你等等我,我脚疼。”身后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说着,还跺了跺脚,皮鞋和水泥地摩擦发出“塔塔”的声音。

    幺妹顺着声音看过来,“胡峻哥哥!”明亮的眸子里是她满满的惊喜。

    甩开小彩鱼跑过去,直接一把挂他胳膊上,把腿一缩,吊住。

    胡峻再壮,也耐不住她一百斤的人挂,脚步踉跄两下,露出一口大白牙,“又长高了,体重也长了。”

    “那是,我现在可还是我们班最高的,明年说不定就能到一米七哟!”

    这个年代,一米七的女孩可不多见,因为普遍营养不良呀。

    胡峻看她笑得灿烂,心里的阴霾也不知不觉散了大半,臭屁的说:“今儿来干啥?接你哥我的架吗?”

    “哼!胡小峻你个大臭屁!”幺妹撅着嘴,换一只手臂继续挂他手臂上,当真是笑颜如花,“我今儿是来办正事儿的,谁知道你今天回来呀,让你都不说一声,大臭屁。”

    胡峻爽朗的哈哈大笑,点着她鼻子说:“小姑娘家家的,整天脏话挂嘴边像什么样。”

    身后的女孩,出神的看着他。原来,他笑起来是这么爽朗,这么真实,这么好看……这个女孩就是他的妹妹吧?

    毕竟,只有在亲妹妹跟前,他才可能如此开怀和真实。

    “小妹妹你好呀,我是胡峻的朋友,我叫代丽芳,你可以叫我丽芳姐姐。”女孩伸出一双细白的小手,那手腕细得嫩黄瓜似的。

    幺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肥爪爪,有点稀罕又有点欣慰的伸出手,“丽芳姐姐你好,我叫崔绿真,这是我妹妹,小彩鱼。”

    彩鱼已经跃跃欲试,迫不及待伸出自己的小肉手,“姐姐你好,欢迎你来咱们大河口玩儿。”

    代丽芳面上笑着,心里却纳闷不已,既是胡峻的妹妹,怎么会姓崔呢?怎么又有另一个妹妹?胡峻家不是干部家庭吗,怎么能生三个孩子?

    幺妹刚跟她说得热乎,胡峻似乎是很不耐烦,把她叫到一边,正色道:“你有什么正事?”听说是要去找罗德胜,立马安排小彩鱼先带代丽芳回家。

    代丽芳委屈得直跺脚,不小心又让皮鞋磨到脚踝上的伤口,疼得眼圈都红了,“我可以跟你们去吗?我也想看看大河口的风光。”

    胡峻皱眉,“没啥好看的,你又不是没来过。”

    代丽芳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脚踝伤口不止破皮,逗露出血红的肉来了,心里的委屈排山倒海涌来,一张白净小脸瞬间又红又白又青,像打翻的涂料盒。

    代丽芳长得很漂亮,大眼睛瓜子脸樱桃小嘴,一头黑长直秀发披散在肩头,雪白的的确良衬衫扎进长及膝盖的牛仔裙里,精致又洋气,绝对是千里挑一的漂亮女孩。

    这不,她一委屈,那张精致的小脸红得樱桃似的,引得路过的小青年频频回头。可惜啊,胡峻哥哥是个钢铁直男,压根不懂得怜香惜玉,大臭屁!

    幺妹在心里悄悄叹口气,微笑着说:“姐姐你鞋子是不是不合脚呀,让小彩鱼带你去我们家换一双好走路的吧,顺便再擦点药,我和哥哥很快回去找你好不好?”

    有了这个台阶,代丽芳这才不情不愿嘟着嘴放他们走。

    幺妹一路走,一路喋喋不休的说教:“大臭屁你是不是傻呀,对人家丽芳姐姐好一点儿,人家大老远的来玩儿,你这地主之谊都不尽……”

    “还有哦,大臭屁,对女孩子要温柔一点儿,别冷着张脸不理人,不然你会……”

    “会什么?”

    “会单身一辈子哒!”

    “臭丫头,能了啊你……”

    少年追着少女,在冬日的阳光下,自由的奔跑,风轻轻的,温柔的扬起他们黑黝黝的头发,生怕吓到青春的人儿呀!

    罗德胜老远看见他们,眼里露出羡慕的笑容,他小时候跟妹妹也是这么嬉笑打闹的啊。

    他和幺妹合伙开的中药铺在三个月前正式开张营业了,暂时挂靠在省医药公司名下,约定每年交八百块管理费。中药铺占地面积不小,足有一千五百来平,前面门店四百多平,摆满了一个个整齐有序的药柜,贴着一张张诸如“黄芩”“白术”“杭芍(炒)”的字条,干净的大理石柜台面上还有几个铜制的药碾和小秤。

    后面千来平则是仓库,存放着他从全国各地倒腾来的药材,平时有专人看守,柜台也有一位积年的老药师坐班,平时生意不好不坏,只能勉强维持水电费和人员工资开销。

    罗德胜倒是看得开,他不着急,随着人们手里的钱越来越多,对健康的需求肯定也是越来越旺生的,他有耐心。而且,门店零售本来就不是他和幺妹的主要目的,他们想做药材批发!

    所以,最近他都忙着四处推销他们的药材,跑遍了阳城市大大小小的医院和卫生室,常规药材推不出去,倒是罕见的长白山人参、山东阿胶、河南淮山、江苏薄荷之类的道地药材有市场,已经成了好几个单子。

    听说幺妹要包装药材,立马拿出一沓他从省医药公司拿来的香囊口袋。每一个都是红色的布口袋,用金线绣着“恭贺新春”四个大字,是他准备给各位老客户和亲朋送礼专用的。

    幺妹一看就喜欢上了,这么精致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最关键是它的口子还是个奇妙的绳结,一旦打结后再解开就谁也没办法恢复原样了,哪怕是再心灵手巧的女人都做不到。

    这就可以防止别人偷偷打开做手脚啦!

    幺妹开开心心拿着二百个香囊口袋,当天晚上就把所有药材装进去。当然,代丽芳这才知道,她压根不是胡峻的什么亲妹妹,就是个曾经的邻居罢了!

    幺妹不知道为什么,丽芳姐姐对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好像白天还挺喜欢她的,晚上见面就不冷不热的,倒是对菲菲贴心贴肺的好,送了她两条裙子,一盒鸭蛋粉。

    作为青春期女孩,幺妹也喜欢这些东西,但她没时间羡慕,因为第二天就是慰问的日子了。

    腊月二十九,阳城市的树被高压水枪冲洗得干干净净,两条主干道的树上挂着几只红灯笼,一条条小彩旗迎风招展,彻底放开后的自由市场成了年货主战场,家家户户满载而归。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哪怕是最穷的人家,今年也能买得起一两斤水果糖,割两条猪肉回家过年。

    可在黑漆漆深不见底的矿井里,一群煤黑子们,正在卖力的凿着,打着,铲着,机器轰隆着,他们听不见外头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虽然听不见,可谁都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年轻的唉声叹气,年长的习以为常,甚至,为了多挣几个钱还愿意主动申请过年下井。

    忽然,也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来了”“快上来”,大家拼命摇着升降梯上的铃铛,没一会儿,所有人停工,机器停下,他们站进了升降梯,渐渐的穿过潮湿而洞黑的岩层,出现在地面上。

    作业班长催着他们:“赶紧回宿舍洗个澡,把身上搓干净些,换身新衣服,别老穿着工作服,搞得跟旧社会没衣服穿的长工似的!”

    正说着,忽然,一把清脆的女童声插进来:“不用麻烦啦伯伯,你们太辛苦啦,就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一群黑漆漆臭烘烘的大老爷们一愣,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自己熏到她,拘谨的说:“没,没事,我们就……我们回去洗一下吧。”

    “哎呀别愣着,洗啥洗,先拿了东西,待会儿再慢慢收拾。”工会负责人说着,指挥大家去早已安排好的区域入座。

    食堂前的小广场上,几十条长长的黑黑的木头板凳支着,在临时搭建起来的主席台上,还有工作人员在布置红色幕布。崔家妯娌几个从食堂抱出两筐小碗,给工人们一人泡了一碗热腾腾的茶水。

    工人们一愣,小声议论开:“真是来送东西搞慰问的?”

    这消息他们早就听说了,可大家都不信,谁能这么好心,百来块的东西说给就给?

    “估摸着啊,就是摆个样子,给咱们看一眼,东西还要被收回去。”

    “就是不被收回去,也让当官的克扣了!”

    对于这样的经历和遭遇,工人们没少听说。

    然而,让他们吃惊的是,这次来慰问的人居然还不少,放眼看去穿着朴素而又不失喜庆的,就是外来人员,他们提着一个个贴着红纸条的水壶,让念到名字的工友上去,递水壶,拍照,下一批,递水壶,拍照……

    “哟,这水壶还真是咱们的啦!刚我问过作业班长,他说让咱们收着呢!”

    “真的?咳咳咳……”有人激动得咳嗽起来,虽然不值几个钱,可咋说也是个实打实的物件儿,自己用不上可以提回家给老婆儿女用啊。

    胡雪峰见照片素材采集得差不多了,不愿再待臭烘烘的环境中,找个借口溜了,剩下厂办的人那更是敷衍都懒得敷衍,指指墙角两大箱还没发的水壶,“这是多余的,我们先带回去了。”

    剩下两百号工人面面相觑,领到水壶的沾沾自喜,还没领到的风中凌乱……这他娘的跟传说中一样啊!

    市工会的脸色不大好看,紧张的看了好几眼皮革厂的人,见他们没跑,没跑,还是没跑,心里这根弦绷得越来越紧,恨不得赶紧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先把事儿办咯!

    幺妹听见外头车子停下的声音,和一声“啾啾”的画眉鸟叫声,知道是春月姐姐到了,赶紧推出大伯,让他代表厂里表示慰问。

    可怜的崔建国,除了那年被劳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关键这些人一个个黑脸黑衣裳,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可把他吓坏了,战战兢兢,磕磕巴巴挤出几句事先演练了无数次的场面话……那效果,别提多差了!

    甚至,因为紧张,还说错了好几个词,引得台下人哄堂大笑。工人们没想到,这位“大老板”跟他们一样也是农村汉子,这样的人仿佛更有亲近感,更容易散发善意。

    于是,急忙杀到的春月的同事们,拍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滑稽又不失亲切的画面,农民企业家黑脸涨红,台下工人哈哈大笑,还真有两分“过年”的样子,台上的红灯笼不再显得形单影只了。

    因为这期节目是打算做纪录片式的,除了幺妹和春月没有人知道,台下忽然多出来的摄影团队是哪里来的,是什么人。

    终于,在大家善意的哄笑声中,崔建国硬着头皮让大家把东西搬出来,也不念名字,直接让大家排着队上来,依次领取。有前面发水壶的“前车之鉴”,许多工人直接一哄而上,生怕发不到自个儿。

    崔建国也不生气,也不叫唤,就笑眯眯看着,等所有人都领取得差不多了,记者的素材也采集够了。

    幺妹想不到,这次的效果有多么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