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新顺1730 > 第一零二章 都是生意

第一零二章 都是生意

作者:望舒慕羲和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夜的命名术天机之神局梦醒细无声神级幸运星我的大明星家族大国重工孤岛求生之重生狂蟒位面因果系统都市狐仙养成记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妙哉!”

    宗义如心中大赞,心道果如吾之所料,此人得知必死,必要先把他的藏书和心学收好,以求流诸后世。

    雨森芳洲既滚蛋回住处整理藏书和那本《古今和歌集》,自己正可找心腹人去和大顺军商谈,只要给出保证,自己便可投降。

    料想着自己可能是第一个投降的,若他们背信弃义,别人安肯投降?便是昔年明末东虏为祸的时候,先投降的几个,可都是封了爵位了。

    大顺总不能连蛮夷都不如吧?

    既如此,自己定然无忧。

    大顺海军如此之强,能攻下土佐,自己在对马也就毫无意义了。

    对马若不能贸易,着实是穷。

    反正也守不住,跑也跑不了,既不想死,那就只有一个选择了。

    早就听朝鲜人说大顺京城华贵富庶,何不去京城做个闲散爵爷富家翁?

    内心已经打定了主意,面不改色。

    雨森芳洲又道:“主公若再派人与唐人谈,我请写一封书信。”

    “昔年师兄陶山钝翁,以必死之心,违背生类怜悯令,而鼓励民众猎杀野猪。民众受其恩惠,恳请立碑为念,尚未完工。吾观唐人,亦有仁义之辈,可请他们勿扰此碑。”

    “吾老矣,见中华天兵威严齐整,知其不可胜矣;东西两华之论,中华必必肯相容。”

    “穷途而道孤,唯效三闾大夫之事。”

    感叹到最后,对大顺的称呼,从一开始的唐山、震旦、唐国,终于又叫回了中华。

    这不是因为见到了赵百泉的那番交流,而是在一瞬间,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不管是古学派的山鹿素行,还是朱子学的新井白石,这些人构建的“各自称华”论,彻底完了。

    各自称华论一完,华这个概念只能扔给中国,日本不能要了,甚至要割裂。

    否则,日本的儒生必要经历一场思想的混乱:既与本国称“东华”、自号“中朝”再无缘,将来是朝天子?还是忠国王?

    日本,只能当日本国,才可能会有未来。

    想着最后的感悟,跪地作别,雨森芳洲慢慢离开了栈原城,朝着城下町的居所走去。

    在那里,他要整理自己的毕生藏书,也要将自己最后的感悟,写出来,送回日本。

    雨森芳洲一走,宗义如顿时松了口气。

    雨森芳洲在侧,他颇有些“仲尼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的感觉。

    自己内心的阴暗想法,在这等儒生面前,总觉得像是被太阳照射的冰块。

    现在这种感觉散去,当真如同发冷的时候焐出了一身热汗,浑身的毛孔都通透起来。

    大顺那边要的八万两白银,不是问题,一点都不多。

    新井白石改革收紧贵金属出口政策之前,对马平均每年与朝鲜贸易的银币量,是以吨计的。

    新井白石改革前最高值的时候,一年出口的11吨银币。当然,那时候铸币改革,银币不是纯银,含银量大约在65%,算起来也是七八吨。

    其中人参也就占到五分之一,剩下的还是朝鲜商人免税在京城贸易拿到的生丝。

    这正是大顺海商们如此热衷开战、热衷于搞掉日朝贸易的原因——每年将近十吨银币,那只是官方明面的。

    因为日朝己酉条约的约定,每年日本能去往朝鲜倭馆交易的船,只有二十艘。

    但是,这一点大顺的海商们太在行了:你官方规定二十艘,我就能搞出五倍。

    我派艘船去倭馆送个信行不行?有人家里人生病了我派船去接行不行?对马守或者将军有急事,去倭馆办急事行不行?

    船去了,不小心带了点货,这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天下海商都一个鸟样,能走私的话绝不报税、只要敢开个洞我就能凿出个大门。

    二十多年前,之所以大顺的海商当年没凿出大门,不是不想凿,而是没有金刚钻,被日本的炮台轰走了。

    官方明面一年十吨白银,私下里有多少?

    海商们不知道具体的数目,但心里清楚,肯定不少,蹦着高地支持开战说白了还是因为这些阿堵物。

    再说要不是新井白石的贵金属出口收紧政策、朝鲜那边贡使团规模和陆路运输限制,这个交易额扩增个三五倍不是问题。

    大顺海商只是知道这贸易额不会少,当然不知道里面的具体数目。

    可宗义如对自己的家底太清楚了,也很清楚岛上的商人们有怎样的家底。

    八万两白银,若在别的藩怕是难以拿出、或者只能拿出一堆大米,但在对马,八万两白银还是很轻松的。

    况且,这个时间节点,对马正是白银堆积的时候。

    宗义如很怀疑,大顺这边趁这个时间开战,是把情报都做到了极致,完全搞清楚了对马的日朝贸易时间线。

    对马藩买的朝鲜货,其实七八成都是大顺江南货。

    朝鲜每年都要去大顺至少四次,这可不是正常的朝贡,而是“孝子”的体现——但实际上是打着恭顺的名头搞贸易。

    除了皇帝生日、冬至节、元旦这三个必须去的,还有一个必须要去的。

    每年九月,要派所谓的“皇历赍咨请授”。

    因为崇祯二年开始,徐光启、李之藻等人,借助西洋传教士的天文知识,编写了新的历书。

    大顺开国之后,天文学和几何学的进步很大,历书也沿用了西洋传教士带来的那套新的哥白尼、第谷体系,测算的比旧法准确。

    朝鲜一则没有这个天文学水平,二则作为朝贡国为表示恭顺,三则藩属必须要用和天朝一样的历书以证明自己在天下之内。

    是以要请求天朝赐予第二年的历书。

    大约可以理解成“大顺在日历上技术垄断,朝鲜每年要派使节团来大顺请求赐予日历”。

    当然,但凡有这种去京城的机会,肯定是不会忘了带商队的。

    朝鲜国担心天朝“索要白银为贡”,所以关闭了朝鲜的银矿,每年都要从釜山这里拿到日本人的银子,然后再去京城买货。

    而现在,正是按照往年的贸易时间线,对马藩堆积了一大堆白银以方便朝鲜入京买货的时候。

    对马藩的贸易,实际上是分两部分的。

    对马藩自己的贸易。

    幕府的贸易。

    所以每年的四月份,幕府就会把幕府贸易的白银,运到对马,抵达对马的时候正好六七月份,正可以赶上九月份朝鲜使团入京请历书。

    刘钰是五六月份袭扰的土佐,然而那时候白银已经从京都大阪等地运出了。

    土佐的事传到对马,暂缓贸易的时候,钱已经到了,正在对马。

    这是一大笔钱,一共是七吨多的特铸银币,含银量在八成以上。

    其中一部分是幕府自己贸易用,一部分是让对马藩兑换用的。

    之所以在新井白石死了、但人亡政未息的贵金属收紧政策之下,还能在对马堆积这么多的白银,这与新井白石和刘钰影响下的铸币改革有极大关系。

    日本的银币,当然不是纯银的。

    纯银的,就收不了铸币税,肯定是要往里面掺东西的。

    朝鲜……技术水平不够,没有把混了杂质的白银提纯的能力。

    所以,日本每一次铸币改革,都会让朝鲜和对马因为“汇率”的问题,争吵许久。

    为此,朝鲜还打赢过一次对日的“贸易战。”

    二十年前,日本的元禄银币,含银量65%,朝鲜一口咬死,就是63%。

    要么接受,要么货不卖了。

    对马藩的商人撑不住,对马藩自己也撑不住,最后按照朝鲜方面说的63%算。

    之后日本又在二三十年内,搞了好几次的铸币改革。

    搞过含银量30%的新钱,导致通货膨胀;新井白石主政之后,又改回了含银量80%的享保银,导致通货紧缩;刘钰去江户建议再改铸新币,缓解通货紧缩,导致新币的含银量在50%左右。

    这一番折腾,对马藩经历过当年朝鲜靠嘴砍去了2%含银量汇率的事儿,看到幕府又改铸新钱,故而请求幕府“特许铸造一些专门用于对朝贸易的、含银量在80%的银币”。

    改铸新钱是为了缓解通货紧缩,所以不能再流通新井白石主政时候的享保银,必须要兑换成最新的元文银。否则市面上的银币还是不够,通货仍旧紧缩。

    但是,朝鲜那边更喜欢80%的享保银。

    朝鲜不能提纯,所以喜欢含银量更高的,否则拿着含银量太低的去大顺,大顺的商人也会想法卡他们。

    对马藩为了避免折腾汇率,幕府也不想在折腾汇率,所以每年特铸几吨的高含银量的银,用于和朝鲜贸易,免去汇率扯淡这一层事——和大顺的海商就方便的多,你愿意用什么含银量的钱就用什么,哪怕你的铜料,老子都有本事把里面的银子提炼出来,转手再赚一笔。

    幕府要用这种特铸的钱和朝鲜贸易。

    对马也得把手里的元文银,兑换成特铸银才能和朝鲜贸易,幕府顺便再收一波铸币税,硬性规定对马藩手里的元文银和特铸银的汇率。

    所以要感谢利玛窦等传教士,不是他们,朝鲜也不能每年九月份去京城请新技术测算下的日历,到这个月份,对马正好堆积了大量白银;也要感谢朝鲜技术落后,不会白银提炼技术,导致幕府要提前把每年高含银量的“特铸人参代往古银”送到对马。

    这番感谢的受益者,无疑正是此时的宗义如。

    他想,如果,让商人、家臣们凑那八万两白银,自己却把这几吨的“特铸人参代往古银”据为己有,岂不美哉?

    只要大顺接受他的投降,只要大顺需要立一个投降的样板,那么就不会太过肆意地动他的财产。

    问商人收个十万两,余出的一二万两给大顺的军官们,让他们分润一下。

    自己却把那十几万斤的特铸银留下,将来继续分封在对马也好、亦或是去大顺常年“参京城”也罢,这都是家底。

    反正他也想了,打不过,大顺军真要是强攻,这白银也留不住。

    再者这些白银本也不全是他的,还有一部分是幕府贸易的,若能留住可以为喜;若留不住亦不为悲。

    心中计划已成,先叫来了幕府这边参与贸易的人,提出了一个听上去很合理的建议。

    “唐国的大军随时可能攻来,他们可以攻下土佐,对马又怎么能守得住的?现在要担心的,正是那一批从京都运来的‘特铸人参代往古银’。不若先叫人把他们运到合适的地方藏好。”

    “如果唐国的人攻来,找到了这批白银,那么这可以助长他们的军势。”

    “我选心腹人押送藏匿,那些参与运送和藏匿白银的人……”

    伸出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当真是一片拳拳忠爱之心,亦是远虑长思之辈。

    幕府那边的人一想,也觉得宗义如的想法大有道理。藏起来应该是件好事。

    宗义如心想,我自是先藏好,将来若大顺仍让我镇守对马,那我便是大顺的大名,幕府若来要银子,自有大顺照顾我周全。

    若是大顺不让我镇守对马,我也不先不声张,待将来去了京城,自愿献出一些给唐国的天子,只说那是我的私产,他必许我持有剩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