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 > 283 若有人兮在山之阿(上)

283 若有人兮在山之阿(上)

作者:飞鸽牌巧克力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明克街13号弃宇宙渡劫之王第九特区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英雄联盟:我的时代问道章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骨儿碗睡卧洞门,一夜好眠,待得次日醒来,眼看外头雪天白地,万象银妆,便觉十分有趣,伸手捏得洞外积雪,堆起高高矮矮两尊小人。如此耍玩一阵,终觉独乐无趣,回首欲邀荆石同戏,却看对方端坐洞中,怔怔出神。

    他同荆石久处,以往虽见对方静思默虑,其态多显庄定从容,为思策度略之状。而今脸上却是一派茫然,大异往常模样,倒似碰到个极大的难题,不知当如何应对。

    骨儿碗见他如此,当即跳上前道:“荆官儿,你发恁呆?”

    荆石静坐洞中,端然忘我,竟是听而不闻。待得骨儿碗扳着他肩膀摇了几遭,方才回神应道:“我无事。”

    骨儿碗道:“你今日起来,怎地又不洗脸,又不画画?昨日下得大雪,山里路便难走,你今日是回东泉村,还是去见废舟老儿?”

    荆石嗯了一声,却是迟迟不答。骨儿碗见状大奇,不知荆石昨日尚且好端端做事,何以今晨却似失魂落魄一般。但看他面色疲倦,迷迷怔怔,眼内隐布血丝,显是昨夜未曾睡好,心下已甚怜悯。又想昨日东泉村中遇得怪事,不禁抚得荆石手臂道:“荆官儿,俺看你近日模样古怪,可是梦见何人?”

    荆石闻声微动,移目看他道:“何出此言?”

    骨儿碗脸孔板正,眼珠儿先往周遭瞥得几瞥,方才小心道:“俺以往听那旧官儿说你们陆上情形,但凡陆人无故生病,便是有物作祟。依俺看,不是精怪,便是女鬼。”

    荆石嗯了一声道:“缘何定是女鬼?”

    骨儿碗昂头道:“旧官儿跟俺讲得你陆上故事,少说也有百八十遭,次次都皆是女鬼索命,倒没见得男鬼来过。”

    荆石又嗯一声道:“只是索命?”

    骨儿碗瞠目道:“若不索命,还找活人做甚?”

    荆石默然一笑,终不置评。骨儿碗见他浑不在意,心头更急,蹬足搔耳道:“俺虽不曾见岛上的人变鬼,若是以前有谁变了,也不好说。荆官儿,俺看你们陆人见鬼的事情恁多,定是生来不同,比俺处的容易见鬼。”

    荆石听罢,脸上也无波澜,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看来我命在旦夕。”

    骨儿碗闻他自承将死,心下顿时愁极。然而女鬼来无影、去无踪,趁夜而至,随昼而消,自己再是手快足捷,未必打得过妖魔鬼怪。既是敌她不过,唯有看着荆石这新官儿日渐憔悴而死,想到如此场面,不免悲从中来,但看荆石若无其事,尚且以手梳发,整顿仪容,便吸吸鼻子道:“荆官儿,你等陆人挨不得冷,一冷便是呆了。你且坐在此地休息,俺去打些水来与你。”便自荆石行囊中掏得水袋,扛了木棍去往近处山湖。打头出了洞门,却见前头山湖畔不知何时站得一人,正立石上观影。

    是时天晴气朗,阳明映雪,屋前景野极是清爽。但见此人云鬓玉钗,锦罗素裙,类若妇人打扮。其身上衣重裳叠,广袖流仙,服繁胜九重之樱。宫妃贵妇若妆此仪,须得侍娥搀臂,婢儿托幅,方才走得起路来。然而她体态纤薄,茕茕孤立,周遭雪野平如云端,亦不残半丝足迹。欲问人从何来?思来唯是自天而降。

    骨儿碗见此场面,心头顿时砰砰乱跳,料定眼前不是活人。有心抄起棍儿,绕上前悄悄打她一棒,却怕这女鬼果真如当年旧官儿所说,不是活人拳脚能敌。疑惧之余,尚还觉出几分奇怪,盖因此鬼并非夜间来袭荆石,反倒现身于青天白日,未免太不依规矩办事。

    他左思右想,仍觉心头慌慌,欲回洞中拽了荆石逃遁。不想荆石已然起身出洞,望见湖畔情形,径自理衣上前,走至女鬼丈外,躬身如折,正正行了个面长辈的大礼,方才说道:“赩仙。”

    女鬼侧头看他道:“子蕴先前村中点库,本意立下规矩,可知何故不成?”

    荆石回道:“无才识陋,仍未想明差错。”

    女鬼道:“此事原出偶然,是因一桩误会,错不在你。”

    他两人你言我语,浑然忘却外物。骨儿碗见此场面,更是慌头慌脑,料定荆石已受女鬼所迷,长此以往,后头定少不了那生吸人血、活掏人心的祸事。想到此处,便躲在树后偷窥女鬼手脚,奈何她与旧岛官话中之鬼又有不同,一则日下不显透明灼苦,二则并无裸臂赤腿,反倒穿得层层裹裹,半片多余皮肉也瞧不着。欲看她腿下有无真足,指上可生利爪,除非将其打得一棍,敲晕了细细检查,再无旁的良策。

    他正跃跃欲试,却看旁边颠颠走来一物,蓝身翠尾,昂首绽屏,抵至女鬼脚旁,才略收尾,伏额曲蹠,作朝拜状。女鬼一见它来,便停了话头,俯身探袖,替它理顿头上绒羽。

    孔雀虽有丽姿,然其鸣声凶厉,刺耳难听。骨儿碗以往曾在山中逢得,俱是惹得鸡飞狗跳,难有讨好。然而那孔雀面得女鬼,反倒不吵不闹,咕咕低唤,甚是温顺老实。

    骨儿碗见这花毛鸡身为岛中之物,竟是弃明投暗,去同女鬼示好亲昵,心中极是不满。遥空指指点点,悄骂暗诽之际,忽闻荆石对他道:“骨儿碗,你过来。”

    骨儿碗想也不想道:“俺不过去。”

    荆石道:“你不来,我就先走了。”

    骨儿碗一听此言,顿念废舟与水花所托。再者他与荆石相处连月,颇累情义,此刻弃之于不顾,未免显己懦弱。两相一迫,终究扛了棍子道:“过去便过去。”慢吞吞走到近前,仍低头看着足下,不敢跟那女鬼对视,免得遭其所害。

    他正汗毛倒竖,小心提防,忽听头顶上女鬼道:“小家伙,你不与同族为伍,却终日和子蕴待在一处,可觉寂寞?”

    骨儿碗当即大声道:“不寂寞,乐得很。”心底生怕这女鬼将自己赶走,再伺机害了荆石性命。幸而他意甚坚决,便是女鬼也不得强赶,只好任他留下。方才暗感庆幸,荆石却道:“骨儿碗,我同赩仙有话要叙,你先代我回洞里看守行囊。”

    骨儿碗闻言大急,忙忙拽了他裤腿道:“回不得,回不得。俺一人怎看得来许多行李,须得你帮手方成。”

    荆石本已拔步欲走,不想为他所牵,心下微觉诧然,问道:“许多行李?”

    骨儿碗遭他一问,也知托词立不住脚,但因女鬼窥伺在侧,岂能直言相告。当下对着荆石比手画脚,暗示其当随自己同逃,见荆石悟性愚钝,迟迟不知反应,又是瞬目歪舌,连扮怪脸,欲使其神会鬼魅魍魉之凶戾。

    他一番良苦用心,奈何是对牛弹琴,半点不能点透伴当。正是心焦如焚,那女鬼却道:“子蕴随身之物,想必俱在那洞中。我且封住便是。”说罢广袖轻抬,便见几点翠星飞出,荧荧灭灭,绕空曼舞,又往山洞飞去,落住洞前不动。

    骨儿碗未防她有此妖招,顿时大吃一惊,赶忙溜身藏到荆石腿后,眼看翠星落地,又偷觑那女鬼模样。他身为僬人,于陆人长幼妍媸不甚善辨,此刻打量女鬼,只觉其皮光光、发黑黑,虽同水花老太婆一般盘髻簪饰,却似年龄不大,也未显如何可怖。当下抓紧木棍,给自己壮一壮胆,对那女鬼道:“兀那小丫头,俺是此岛将军骨儿碗,你是何方鬼怪?缠着我岛上的人做甚?

    女鬼俯身看他,偏头道:“你这小溺奴,瞧来不过初初成体,反倒唤我是小?左右我总比你长些,纵不唤我一声娘娘,也不该叫我丫头。”

    骨儿碗道:“俺又不是陆生人,无父无母,怎地管你叫娘?你且报上名来。”

    他两个你言我语,虽是交流无碍,实则各说各话。荆石在旁听到此时,终于轻轻咳嗽一声,低头拉了骨儿碗道:“这位是与我同来的青都使者,术法高强,不可无礼。”

    骨儿碗虽不知青都为何物,唯独对奇法异术颇存畏惧,一听荆石说人术法高强,又似并非鬼怪,便也不敢逞强装横,将长棍背到身后,口中哝哝道:“那也做不得俺亲娘。”

    荆石又咳一声,将他往旁推了推道:“娘娘乃是尊称女圣,非你所想意思。你若不肯叫,跟我同唤一声赩仙也可。”

    骨儿碗听得糊里糊涂,抱住他手臂道:“甚么系先系后,恁地乱人?也罢也罢,既不叫俺认娘,俺唤她一声娘娘便是。那白娘娘,你找俺岛上的人,却是想做甚?”

    他不知对方姓名来历,但看其一身白衣,信口便起绰号。其人倒也未见不愉,依旧俯身同他道:“我与小将军岛上这位郎君曾有旧识,今日偶逢,想叙些故话,还请小将军通融。”

    骨儿碗听她言语客气,更难得竟称自己一声“将军”,立时志满意得,松开荆石手臂道:“不妨事,不妨事,你且将人带走。”说完此话,转念想到不可如此大意,又扭头道:“暂借无妨,可不能将人带出岛去,否则俺难得跟老头交代。”

    对方微微笑道:“既是小将军岛上之人,自然不敢擅越。”

    斯人言语吐字,其声清如玉叩,悦而生凉,又是屡把“小将军”挂在嘴边,于骨儿碗听来实如天籁。当下收起棍子,又猛扑一手,捉得草丛边展尾的孔雀,方才挟了鸟蹦跳而去。后头两人共立原处,目送他挟鸟抱棍,一路闹哄哄进得洞内。

    荆石正望山洞摇头,却听身旁之人微微吐气,依稀似在发笑。侧眼而望,果见其人面靥淡开,若有薄欢。

    昔年他与对方别于东域青山都,自此再未有晤,算来已逾十载。而今端看斯人,霜容玉面未改,宛似画中走出,正是当年救其急难的南海大修珑姬。然其虽是朱颜不老,妆容却同以往大异,风神气貌亦似不同,却叫荆石心下存疑。

    他正暗自度察,旁边珑姬忽而转首,望他说道:“子蕴幼时不善处人,而今却得与异族结友,果是长大了些。”

    荆石当即转目避视,口中应道:“他是岛上长者遣来伴当,熟悉此地风情,于我扶掖良多。”话到最后,似是尚有下文,却又戛然而止,低头只望脚下。

    珑姬觉出他举止异样,偏头问道:“子蕴似还有话未尽,不知欲言何事?”

    荆石摇头道:“无事。赩仙来此又是为何?”

    珑姬闻言,却不即答,稍稍理了理鬓旁发丝,方才温言道:“今次因受青都所托,来此代监大举。子蕴既为试生,本当回避免嫌,不使你知我在此。但连日看子蕴举止,实与旁的试生迥异,索性现身相见,也好问你一问。”

    荆石听罢未见动容,只点头道:“原来赩仙在此多时了。”

    珑姬轻轻唔了一声道:“我职责在身,替那瓴观侯监看诸生情形,并非仅察子蕴一人。先前来得几遭,只看子蕴与那小溺奴闲游山野,似乎尚未规整牧治。”

    她说到此处,脸色虽仍温和,语中隐有责询。但想公子虞不问经文,不考策对,直遣诸生治岛,自然是轻席谈、重实业,要以期年之政绩为评。此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欲在僬国异乡有何作为,纵非登天之难,也须勤于民事教化。像荆石这般孤游荒野,蹉跎月余光阴,实非智者所为。

    此间关节,荆石何尝不知。他料珑姬御风乘云,遍看诸岛,对众试生情形了如指掌,而今说出此话,想是自己已然落于人后。然他本来无意求仕,又是心有别计,却不好与珑姬分说。当下只作晚辈恭听之态,点头道:“在此驻留,是为查验山兽一事,并非贪图玩乐。”

    他还待再说详细,珑姬却先道:“此事我已晓得。我虽知那山兽真容,可今为监察修士,不可因私助你,你若欲知此事究竟,须得靠你自己本事。其实此物本与今次大举无干,子蕴实不必费神于此。”

    荆石不应其言,只道:“本当自力更生,不劳赩仙出手。”

    两人谈到此处,再是无话可说。荆石陡逢故人,心绪犹自起伏,虽有千般疑问,但虑彼此身份,终归沉入腹内不表,免有徇私之嫌。正是寂寂无语间,珑姬忽道:“今日雪晴,子蕴可随我去林间走一走?”

    荆石立道:“尊者所邀,荣不敢辞。”

    珑姬闻言,不由向他多看一眼,却只摇头微笑,并不多置评语,便抬步往湖外林间走去。荆石待她先行两步,这才垂首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