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青山依旧在 > 章之四 幽独(上)

章之四 幽独(上)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主神崛起异界直播间龙皇武神院长驾到变身双胞胎姐妹也要玩网游召唤圣剑九项全能逆天作弊器之超级游戏惊悚乐园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陷诡城道鬼并破虚相,观旧戏蒙冤天降黑锅。

    林墨怒归怒,倒是也依言整理形容,还逼着季朝云给他找了一双簇新丝履先穿上了。

    占尽了便宜,他还卖乖,抱怨季朝云:“太大,不合脚,还丑!”

    墨吟已借与林墨作附体之用,季朝云另取了一支墨玉箫以傍身。他听见林墨的废话,只淡淡地道:“闭嘴,随我来。”

    林墨气哼哼地跟在他身后。

    大约为免他人看到,季朝云领着他挑拣小路下山。快到山门处,已见有季氏的弟子守卫。但见季朝云自顾自走在前头,林墨便快步上前,亲亲密密地拉住他的胳膊问道:“我是不是要变个别的模样?”

    季朝云立住了脚。

    “你想变什么?”

    林墨冲他一笑,那面容就起了变化,这不是画皮,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障眼法,大约也是他的诡道秘术之一。

    那眉眼立刻不像他自个了,倒有些肖似方才的滟九。

    季朝云面无表情地牵动嘴皮子,吐出两个字:“难看。”

    那语气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令他受罪,若林墨不立刻变回来,他就要提剑把林墨打回原形。

    林墨端是委屈,变回了自己的模样,愁眉苦眼地问:“季朝云,你是不是瞎?”

    想那滟九与滟十一形容肖似,皆擅风情而秉月貌,艳容天下知……这季朝云居然说丑?那这天下还有能入他眼的人吗?

    话又说回来,季朝云此人,据林墨看来岂止一句自视甚高?还兼闷骚。当年他们升山,一群人评论起天下女修来,唯独他季朝云大言不惭,说他将来若真要娶妻,那女子即是天下第一的女修,根本无甚可谈……这人可怎么聊?真真聊着聊着,天就死了。

    此刻季朝云正要答言,却听见笛声。

    三长一短,近在耳旁。

    只听山门外守卫的弟子们也“咦?”了一声,有人奇道:“这是大师兄的笛声吧?”

    林墨亦听到了笛声,问:“这是什么?”

    季朝云皱眉道:“宁乐以笛音传信。”

    季氏这一干弟子中,以季宁乐脾气最好,悟性最高,也最能服众;他是个孤儿,也是季平风第一个入室弟子,自幼能通音律,又兼奇思妙想。

    季宁乐有一只小小口笛,貌不惊人却暗藏玄机;众人不知其由来,只知其声婉转高昂,能于百里内传音至他心念所思处,避不相干之人的耳目。陆不洵调皮造衅又怕挨罚,曾与他约定,若季朝云将临,则以三长一短为信,以便即时开溜。

    但此时季朝云未出山门,且不止他一人能听到这笛声,连林墨等人也听到了,想必季氏仙山上的其他人也不例外。

    这就奇了,如今季宁乐是在与谁传音说季朝云已至?

    季朝云已觉不妙,立刻对守卫山门的弟子们道:“派人告诉你们师尊我已去找人,让他不必挂心,其余人等小心戒备!”

    说完也不待回应,一把拉起林墨,循着季宁乐方才笛声方向化光而行。

    林墨在满耳风声呼啸中,颤着声道:“季朝云你怕是疯了!”

    诸仙门中有句话,道是天下凡骨者众,道骨者千,而仙骨者一。那凡骨略去不提,这道骨也好,仙骨也罢,能修至得见一二百秋者,已少之又少;修成仙体的,更是万中无一的万中无一;如若不是如此,曾有两名仙体修成,又有麒麟托生的林氏也成不了诸仙门之首。

    修成仙体,当可来去自如。但自古以来,又有几个成仙?

    于修道者而言,修为精进,至化虚境界修道者可御器而行,而至通神者可化光而行。

    这化光而行极快,却要消耗灵修内力;修道者的内力并不是无穷无尽,如常人渴了要饮水,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修仙道者也有力竭之时,需待所耗费的内力恢复。

    更何况他一个人化光也就罢了,还要带上林墨!

    林墨少时离家,世人传他施诡术、结阴兵不假;虽然弃正途已多年,但他毕竟出身自那林氏仙府,曾前孟氏升山求学,那最名门正统的道术皆有心得,深知一日之内摧动法器借体之术,又化光而行两次,需要多少灵修内力。

    今日如此消耗,哪怕是以季朝云的修为大概也有些勉强。

    季朝云却道:“管不了这么多。”

    二人不消片刻便落到地上,林墨紧闭着眼喘气,按着胸口抱怨道:“我还是做鬼的好,有这肉身真麻烦,心惊肉跳反而吃不消。”

    本以为这么说季朝云肯定又要凶神恶煞,谁知竟听不到他答话。林墨心道奇怪,睁开眼一看,刚沉下去的心又是猛然一跳。

    这四周无任何景象。

    无花,无草,无树木,无山,无水,无人烟,万籁俱寂,听不到任何声响,就像是一张画,被抹去了所有描绘,只留下灰白之色。

    脚下的地是灰,仰头看到的,绵延无尽,却仿佛不是天,而是白色幕布。

    季朝云看了一圈,这才开口问林墨:“你怎么看?”

    林墨环顾四周,心内一盘算,道:“像是闯进幽独了,就不知如何可破这虚相。”

    虚相所指,乃为与人世间之景相对。人间的景象,可见,可知,可感。而虚相不同,或因阵法而生,或因幻术而起,尽是虚罔。

    而幽独中的虚相,又与人间修道者所起的不同。幽独这个地方怪异得很,今日绵延千里,明日弹丸之地,忽大忽小,似真亦幻,内中自有百千奇象,各不相同。

    林墨道:“听说幽独之中的虚相,可为十方镜像,也可为心内一隅。”

    说完觉得奇怪,这话耳熟,似是多年前有人与他娓娓道来,却实在想不起那人面目形容,姓谁名谁。

    季朝云道:“我试试。”

    林墨还不曾问他要怎么个试法,那季朝云已经拔剑了。

    季朝云就是季朝云,直而不屈,一言不合便请剑出鞘,管他日月天地神鬼妖魔,且先斩了再说。

    秋霜剑悬于半空,季朝云心诵法诀,一剑化十,十化百,凌厉剑气击向四面八方。

    只听镜像破碎琅琅之声,顶上白色消散,露出天幕。

    林墨忍不住鼓掌。

    季朝云问:“作甚?”

    林墨有感而发:“你的内力是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季朝云冷声道:“少废话。”

    再次环顾四周,发现他与林墨已身处一个小镇之中。

    季朝云直觉此处似曾相识。此时夕阳西下,炊烟已起。一如人间太平盛世,街上的行人尚多,卖油郎挑着油篓归家,梆子声声入耳;行走江湖卖药郎中沿着道路前行,偶尔发出一两声吆喝;还有成群结队的稚子唱着打油诗拍着手自他们二人身旁飞快地穿过,被他们的娘亲远远地唤着名字责骂,撵回家吃饭去。

    细听来,他们唱的正是那一首打油诗:

    恶积祸盈性嚣狂,腰配黄金诡心藏。

    黄粱一梦家业散,人间再无林六郎。

    这些顽童,一路又跑又跳,唱的调子欢快,稚嫩的乡音在林墨脑中嗡嗡作响。

    他把这几句诗都听进了心内,指着自己的鼻尖笑盈盈地问季朝云:“这是唱的我?”

    不及季朝云回答,他又道:“唱得什么鬼玩意?还不如你吹的好听!”

    见季朝云欲摘下玉箫,林墨却笑着阻拦:“罢了罢了,我来。”

    说罢,他将两指一拢递至唇边,不知怎地一吹就发出了尖锐破空的哨音,声如长啸。

    夕阳的余辉洒满他周身,黑裳也难掩内敛光华;伴着这一声,阴风再起,卷起地上的枯叶,带来森森可怖之气。

    季朝云再一看,哪还有什么小镇?哪还有什么街道?哪还有什么行人?不过又是虚相罢了。

    此地四周空空,唯有雾气萦绕,由淡转浓。雾中不知道什么魑魅魍魉,发出叽叽咕咕的嘲笑声,然后唱起了方才的打油诗:

    恶积祸盈性嚣狂,腰配黄金诡心藏。

    黄粱一梦家业散,人间再无林六郎。

    他们高声唱了几遍,最后只将“人间再无林六郎”这一句反反复复唱了数遍。

    此间正是昼与夜交替的黄昏时刻,此起彼伏的笑声与歌声,不知所起,扰人心志,实在可怖。

    林墨喝道:“识相的就赶紧闭嘴,不然小爷我可要动真格的了!”

    那歌声戛然而止。林墨正要得意,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开口,仿佛近在二人耳旁。

    “两位哥哥呀,你们不想听歌儿,我请你们看戏可好?”

    季朝云与林墨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那凭空而来的声音又轻又软,难辨男女。说的话,像是劝又像是哄:“好不好?”

    林墨递与季朝云一个眼色。季朝云点了点头,手方要动剑,就听林墨道:“好啊,那就看戏吧。”

    季朝云:“……???”

    见季朝云怒目而视,林墨道:“等会……你不是这意思吗?”

    他说完这句,那眼前戏台已起。

    前台后阁,飞檐翘角,风铃铁马,台上站着二人。

    莫说季朝云,连林墨这个声色犬马之徒,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戏。

    一名锦衣华服、云鬓金钗的美貌少妇,并一位年轻的小公子立在台上,竟没个人吹拉弹唱。

    季朝云不看戏台,却把两只眼盯着林墨。

    这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面小小的手镜,照了照他自己,又看了看那位小公子。

    往复来回,足足看了半盏茶的功夫,林墨方问季朝云:“你觉不觉得那个人和我有点像?”

    季朝云闻言,也细看了一番,反问:“哪里像了?”

    林墨就不说话了,这时只见数名奴婢上了台,纷纷在那二人面前跪下。

    还有一名同样衣衫华美的青年,竟也走过来,畏畏缩缩,一脸愁云惨雾地跪在美艳少妇面前。

    这女子生得明艳,美貌动人心魄,却又柳眉倒竖,面带怒容,气势张狂。

    她挽袖执鞭恶狠狠地抽向那华服公子,口中骂道:“我怎会嫁了你这样的废物?”

    华服公子在她面前,像是毫无尊严,只顾痛哭流涕,苦苦求饶,却是被打得更狠;旁边的奴婢们瑟瑟发抖,要支撑不住,终于有一名为首的婢女向她告饶:“夫人!夫人饶命!”

    那美艳女子闻言竟是冷哼了一声,她旁边的少年提脚便踹在青年的面上。

    将人踹倒在地,他还不肯罢休,狠狠地在那面上踩了又踩。

    那青年痛极,看向他们二人的眼神由怨转怒。

    他奋力挤出几句话:“林敏,你别欺人太甚,你当真以为我花家无人了吗?”

    被他唤作林敏的美艳女子闻言,也由怒转笑了。

    她娇声道:“不错,我偏要欺人太甚,你能奈我何呀,花郎?”

    被称作花郎的青年突然发难,自地上翻身而起,一掌就要拍在她面上。

    林敏不屑极了,连手指都未抬;而她身旁少年的刀,则远比花郎的掌快。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少年手上一柄长刀自花郎胸口穿刺而出。

    在婢女们惊慌失措的尖叫逃窜声中,花郎低下头看到自己的鲜血自伤口翻涌喷出,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倒了下去。

    他伏地呕血不止,说不出话,指尖蜷缩却使不出力气。林敏看了他一眼,嗤之以鼻:“这可还饶什么命?”说罢扶了扶云鬓,对那少年道:“这花家的人呐,就是这么不经折腾……死了便死了吧,轿可已经备好?我要回家去了。”

    那少年年纪轻轻,凶残无道,方才顷刻间便取人性命,此刻却笑嘻嘻地挽了他姐姐的手道:“姐姐,这花家的破地方看了晦气,不如烧了吧。”

    林敏望着他温柔笑道:“你呀!要烧也等咱们走远些,可别叫那些烟啊雾的白薰坏了你我——”

    她说着这话,不知何时台上已有八人抬上轿舆,林敏与她弟弟便携手上轿走了。

    待他们所乘之轿舆行远,忽见台上焚起烈焰,烟炎张天,只一瞬间,上好的戏台付诸咸阳一炬,尖叫声不绝于耳,满是刺鼻焦味。

    此时,方才的说话声又自林墨与季朝云耳边响了起来。

    “请问两位哥哥,这戏可好看吗?”

    林墨抢在季朝云前头道:“马马虎虎。”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随后带着不解笑问道:“我觉得演得很好,哥哥是哪里不满意?”

    林墨道:“世人皆知家姐矜骄傲慢,那位姐姐演得像极;只一件,她旁边那个,难不成是我?”

    他说的是台上杀人取命的少年,那声音笑道:“正是你呀。”

    林墨立即不快:“也太丑了。”

    那少年其实并不丑,乍眼一看,也正与他有五六分相似;但林墨可不认,只觉此人远逊于本尊,细观其眉目身形,皆没他本人好看。

    那声音乐不可支,道:“是么?那哥哥即是承认了,是你姐弟纵火,毁我花家数百年基业?”

    林墨反问:“你既有定论,我欲要不认也无法,难不成叫季朝云认?若季朝云认了,你是认还是不认?”

    又道:“我都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无稽之谈。我不妨告诉你几句实话:莫说挽我的手了,我这位姐姐,无管是家里还是家外,对我从来是横眉毛竖眼睛,一句好话也无;方才台上演的这些事,我林墨一件都没做过……我也从来不杀那无辜之人!这么说,你可信?”

    说到此处,人已看向季朝云。

    季朝云道:“我信。”

    那声音中的笑意却是不翼而飞。

    “林六郎就是林六郎,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呀!”

    谁料林墨噗嗤一声就笑了。

    “你笑什么?”

    那声音中隐隐透着怒气。

    林墨仍是嘻嘻笑道:“这第一件,我林墨早就死了个透,天下皆知;这第二件嘛,”他看向一旁:“季朝云,有人当着你的面说我死到临头了,你当如何?”

    季朝云并没有说话。

    他也不必说话,那身后秋霜剑已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