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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十一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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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又到了,昭宗在华州已有数月之久,他每日里朝对寒木,夕望残月,以酒浇愁,与群臣、道士、宫人吟咏歌诗,常常是相对唏嘘流涕。二月二这天,韩建特意邀请昭宗、韩渥、吴融等文臣共登齐云楼赏春,然而,昭宗却始终提不起兴致,只是不时地西望长安,长吁短叹。韩渥为排解昭宗苦闷,献诗道:

    万里清江万里天,一村桑柘一村烟。

    渔翁醉著无人唤,过午醒来雪满船。

    吴融也故作轻松,作诗一首:

    溪边花满枝,百鸟带香飞。

    下有一白鹭,日斜翘石矶。

    韩渥又借景劝喻道:

    天际霞光入水中,水中天际一时红。

    直须日观三更后,首送金乌上碧空。

    昭宗听罢,心情渐舒,即兴作《菩萨蛮》三章,其一为:

    登楼延望秦宫殿,茫茫不见双飞燕,

    渭水一条流,千山与万秋。

    野烟生碧树,陌上行人去。

    何处有英雄,迎归大内中。

    其二为:

    飘零且在三峰下,秋风往往堪沾洒。

    肠断忆仙宫,朦胧烟雾中。

    思梦时时睡,不语长如醉。

    早晚是归期,穹苍知不知。”

    韩建为忠武将时,斗大的字认不了半升,到华州后才开始学字习文,渐渐也就粗通文墨了,还给自己取了个字叫做“佐时”。此时,听罢昭宗的吟咏,自然明白他急于回归长安的心思,便安慰道:“微臣眼下一面正在为陛下修葺长安大内宫室,一面正在结信诸侯,估计一二年间,陛下即可回归长安了。”

    昭宗心内稍安,当即拜韩建兼领修创京城使。

    此时,诸王与李筠等各自尚有自己的军马,韩建心中极为不安,便令心腹防城将张行思密奏昭宗道:“微臣探知,睦王、济王、韶王、通王、彭王、韩王、沂王、陈王等八王与捧日都将李筠日日相谋,欲暗害韩公,想要劫持圣驾前往河中,请陛下当心。”

    昭宗大惊,当即遣人召韩建来询问究竟,韩建却以有病为由,推辞不入。昭宗只好召见诸王,询问原由,诸王皆大呼“冤枉”,发誓说绝无此事。昭宗命诸王去看望韩建,向他当面说明情况。诸王遵命,与李筠一起去拜访韩建,韩建不但避而不见,反而还上表道:“诸王突然到微臣理事之所,实不知是何原由?微臣反复斟酌,不敢与诸王相见。眼下,有关诸王的流言,已遍布城内,诸王理应自避嫌疑,不应轻举妄动。陛下若果真对诸王友爱,请依照旧制,令诸王回归十六宅,遴选良师,教以诗书,他们实在不宜再带兵了。”

    韩建知道,单凭一纸奏表,昭宗是断难听从的,竟亲率精兵将行宫包围,并接连上表。昭宗这才知道,韩建已经有了异心,深悔当初不该来华州。为求自保,只得含泪下诏,令诸王解散其所属军士,立即回归十六宅,诸王甲兵则全由韩建接管。

    所谓“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诸王虽然不愿,但最终还是接受了诏命,就这样,诸王的兵权就尽归韩建所有了。

    诸王之兵解除了,但昭宗尚还有殿后四军,韩建当然也不能容忍。诸王兵权解除还不到十天,韩建又上表奏道:“陛下只要选贤任能,就足以廓清祸乱,何必又设置殿后四军呢?其实,许多祸患就是因他们而起的。长年以来,只要对他们稍有不公,他们就会结党为乱。何况这些人大多是街坊市井无赖之徒,平日里都想祸变,一旦有事,又怎能指望得上?让这些人张弓挟刃于皇驾之侧,微臣实在担心陛下安危,请陛下全部罢除。”

    昭宗只好准奏,下诏将殿后四军二万多人尽数解散。李筠接到诏命后,大是担忧,泣声奏道:“殿后四军乃圣上的亲从卫军,一旦解散,圣上安危将何以保全?恳请圣上收回诏命,莫要中了韩建之计。”

    昭宗也泣道:“爱卿之言,朕何尝不知?只是韩建逼迫甚急,朕也无可奈何。”

    李筠道:“韩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圣上不如离开华州,再寻藩镇,臣当率殿后四军拼死护卫,谅韩建还不至于公然谋反!”

    昭宗道:“罢了,罢了,天下之大,又有哪一座藩镇就一定能好过韩建呢!”

    李筠苦苦相求,但昭宗却始终不从,就这样,李筠眼看着殿后四军就被解散了。

    殿后四军一散,李筠的大难也就到了。韩建又联络诸大臣连表上奏,说李筠抗旨,其心叵测,当以律问斩。昭宗以李筠石门护驾功在第一为由,恳求韩建饶其活命,但韩建却死活不依,硬是将李筠斩首在了大云桥。

    李筠临死,声泪俱下,望着行在方向呜咽道:“微臣再也不能护卫圣上了,万望圣上保重啊!”

    围观之人尽皆动容,许多人泣不成声。

    至此,天子亲军已悉数解散,韩建仍不罢手,奏道:“玄宗末年,永王李麟暂出江南,竟谋不轨,代宗时吐蕃入寇,光启中朱枚乱京,都是由于擅立宗族支系而造成的祸乱。请陛下以前车为鉴,将在外任事的诸王,全部召回。”不久又奏道:“近见行宫常有方士出入禁廷,迷惑圣听,请陛下禁止这些江湖骗子入宫。”昭宗此时但求安宁,对其所奏皆一一允准。

    不久,覃王李嗣周、延王李戒丕、丹王李允尽皆奉诏相继来到华州。韩建见诸王全至,又奏道:“自陛下即位以来,与近京各藩镇关系一直不睦,其原因就是由于诸王典兵,凶徒喜欢祸乱,致使銮舆不得安宁。前些时候微臣已奏请罢诸王兵权,实在是担心陛下会有不测之变。现今,诸王对此事耿耿于怀,听说延王、覃王等整日密谋,欲起事造反,另立新君。请陛下早作圣断,铲除于未乱之前,如此,才是社稷之福。”

    昭宗回书给韩建道:“爱卿过虑了,尚不至于如此吧?”

    韩建等了几天,知道昭宗不会对诸王下手,便一不做,二不休,买通了时为枢密使的刘季述,矫诏发兵包围了十六宅,密令张行思相机行事。

    诸王乃皇族宗亲,有的是昭宗的皇弟,有的是昭宗的皇侄,大多年纪尚小,延王、覃王虽长,也还不到二十岁,年幼的才只有六七岁。张行思率军进入十六宅时,诸王毫无防备,年长的大多在读书学习,年幼的犹在嬉戏玩乐,一见到这些如狼似虎的兵士,顿时就乱成了一团,各自四处奔逃:有的攀在墙上,有的爬上屋顶,有的躲在床下,有的爬上树杈,“皇上救命!”“大家救命!”的哭喊声,响成一片。延王李戒丕年龄稍长,尚算镇定,对张行思大喝道:“你们干什么?难道想造反吗?”

    张行思狞笑道:“殿下,我等哪敢造反?我等是奉旨来拿造反之人的!”

    李戒丕道:“有圣旨吗?”

    张行思一举刘季述伪造的圣旨,冷笑道:“你看,这是什么?”随即脸色一寒,厉声道:“有圣旨,通王、沂王、睦王、济王、韶王、彭王、韩王、陈王、覃王、延王、丹王阴谋造逆,着即索拿问斩。”

    李戒丕大叫:“圣旨是假的,你敢给我看吗?”

    张行思不理,喝道:“全都绑了!”不一会,十一王全被绑缚起来。

    张行思跑到门口问韩建下一步怎么办,韩建阴声道:“这还用我教你吗?”

    张行思会意,当即就把十一王秘密押至石堤谷,把他们一一杀害了。

    当日,韩建即上表奏道:“诸王欲谋反,微臣已按谋逆罪将他们处死了。”

    昭宗览表后,只痛得心如刀割,昏死过好几次。其后,韩建又将昭宗素为宠信的太子詹士马道殷、将作监许岩士杀害,宰相朱朴、刑部尚书张炜等则皆被贬逐。

    韩建此时已是丧心病狂,他见昭宗已经势孤,同时还担心昭宗日后报复,便令人在风景秀丽的南庄大兴土木,兴造亭台楼阁,欲邀请昭宗前往游玩,想趁机废除昭宗,立年龄幼小的德王李裕为帝。韩建之父韩叔丰得知此事后,不禁大惊,劝韩建道:“你原本不过是陈、许二州之间的一介种田百姓,因世道大乱,才有了进身的机会。蒙天子对你厚恩赏赐,才成了一镇诸侯。你不思谢恩,却得寸进尺,萌生妄想。你也不想想,就凭这两州区区百里之地来谋划大事,与天下为敌,这不是痴心妄想吗?真要如此,灭族大祸也就不远了,我实在不愿见到那一天,不如先死了算了!”说罢,已是老泪纵横。

    李巨川也道:“尊翁所言在理,请主公莫要自取祸端。”

    昭宗深恐韩建图谋自己,只好违心下诏为其立德政碑,又亲自为韩建画像,还加封他为颖川郡王,赐免死铁券,冀望韩建能放过自己。

    恰在此时,朱温、李茂贞、杨行密、王建、李克用皆有奏章到达华州,竟是不约而同地欲发兵迎请天子,韩建这才大惧,终于收回了废除昭宗的心思,并坚辞王爵,奏请立德王李裕为太子,昭宗准奏,改封韩建为许国公。

    韩渥眼见得外表端厚的韩建竟然变得如此凶残,却苦于自己无力帮助天子,便接连写了四首诗作,以疏解内心苦闷,其一云::

    坐看包藏负国恩,无才不得预经纶。

    袁安坠睫寻忧汉,贾谊濡毫但过秦。

    威凤鬼应遮矢射,灵犀天与隔埃尘。

    堤防瓜李能终始,免愧于心负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