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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得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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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建自从建国称帝以来,将一应政务全都委托给了韦庄、张格。韦庄感其知遇之恩,每日里兢兢业业,往往忙到傍晚才回府。自从韦庄入蜀以来,韦庄每次回府,无论早晚,只要不是大风大雨大雪,他总是直奔后花园小亭,莫愁也总是坐在亭中等候他。每到此时,二人对坐小饮,吟诗对歌,直至明月升空,方才回房休息。韦庄自为宰相之后,每日里朝务繁忙,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是他一天中最轻松、最惬意之时。

    一日,韦庄回府后又照例来到了小亭之中,莫愁早在那里等着他了,一见他坐下,便帮着他把朝靴脱下,把玉带解开,正要把朝服脱下来,突然,门人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相爷,出怪事了,不知哪里来了个老和尚,吵着闹着要见您,嘴里不干不净,还一口一个‘小韦子’的……”

    韦庄一听,心头一阵狂喜,只对莫愁说了声“肯定是贯休老和尚来了”撒腿就往府门口跑去。相府中人见他们家这位已经年过半百的相爷,竟然光着个双脚,半敞着上身,双手提着朝服下摆一溜烟地往府门口小跑,一个个不禁都呆住了!

    相府门口的贯休此时正像个小孩子般在门口翘足观望呢,一见韦庄从门内跑了出来,上去一把就把他抱住了,二人一个喊着“小韦子”一个叫着“老和尚”紧紧地就抱在了一起,都止不住地泪流满面,相府中人见状,更是纳罕不已。两人相搀着到了后花园,穿过一片落叶满地的矮树丛,绕过一弯清澈见底的水池,就来到了小亭前。贯休抬眼观望,亭子两侧并无联句,只在正中端端正正地写着两个字:莫愁!亭中小圆桌旁站立着一位绝色女子,正笑吟吟地看着他,贯休故意连连却步道:“唐突,唐突,又有酒肉,又有佳人,老和尚无福消受,无福消受!”

    韦庄笑道:“无妨,无妨,这本来就不是给你消受的!谁让你撞见了呢?只好馋馋你了,看你的佛心还有多坚!”一边说着,一边让人换上了斋菜,然后指着莫愁道:“这就是我的红颜知己莫愁姑娘。”

    贯休早就从罗隐那里听说了他与莫愁之事,笑道:“自然自然,莫愁亭中无莫愁,还像什么话?”贯休一边说着,一边睁着一对昏花的老眼,凑近莫愁肆无忌惮地仔细端详了半晌,才一脸失望地说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

    莫愁一听,故意拉下了脸,嗔道:“老和尚什么意思?怎么个‘见面不如闻名’?”

    贯休一本正经地说道:“此话我是对‘罗老丑’说的,不曾想,说顺嘴了。得罪!得罪!”三人大笑。

    莫愁此时也仔细打量着贯休,只见这位老人已经年近耄耋了,但却大异于常人,虽然看上去又瘦又弱,但脸色却黑里透红,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脸上的皱纹来。只是,身上的僧衣僧帽已是破旧不堪了,两只僧鞋的后帮早就磨没了,露着两个黑乎乎的脚后跟。

    韦庄随即问起贯休别后之事,贯休便将去杭州找韦庄不着,经过江陵得罪成汭被发配到黔中、往游江陵又不得高季昌待见等事说了一遍。随后又说道:“在黔中、湘南、荆南游历了一段时间后,闻听小韦子在蜀中得意,这不,就又来此投奔你了吗?”

    莫愁插言道:“这么说,上人是从江陵起身的啦?”

    贯休道:“可不是吗?这路途可真够远的,老衲是去年夏末动身的,现在算来,竟走了一年多了!倒不是这路有多远,只是这路实在难走,又是高山又是大水的,实在是走了不少弯路。不瞒你们说,老衲还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成都来呢?只是向着成都这个方向,一步一步往前挪就是,毕竟往前挪一步,也就离小韦子近了一步。”

    莫愁突然两眼一红,眼泪止不住地就掉了下来。贯休见状,忙道:“你看,你看,这是怎么了?”

    韦庄正色道:“老和尚,小韦子得给你施一礼。”说罢起身,恭恭敬敬地向贯休躬身行礼。

    贯休笑道:“别这样,我可受不了你这大宰相的如此大礼。其实,路途虽然艰远,但却一路风光无限,老衲可真是大饱眼福呢。”说着,就从衲衣中取出一叠诗稿来,说道:“你看,这是我新近赋成的一首《行路难》,请宰相大人指教。”

    韦庄双手接过,不禁高声咏道:

    君不见山高海深人不测,古往今来转青碧。

    浅近轻浮莫与交,地卑只解生荆棘。

    谁道黄金如粪土,张耳陈馀断消息。

    行路难,行路难,君自看。

    不会当时作天地,刚有多般愚与智。

    到头还用真宰心,何如上下皆清气。

    大道冥冥不知处,那堪顿得羲和辔。

    义不义兮仁不仁,拟学长生更容易。

    负心为垆复为火,缘木求鱼应且止。

    君不见烧金炼石古帝王,鬼火荧荧白杨里。

    君不见道傍废井生古木,本是骄奢贵人屋。

    几度美人照影来,素绠银瓶濯纤玉。

    云飞雨散今如此,绣闼雕甍作荒谷。

    沸渭笙歌君莫夸,不应常是西家哭。

    休说遗编行者几,至竟终须合天理。

    败他成此亦何功,苏张终作多言鬼。

    行路难,行路难,不在羊肠里。

    九有茫茫共尧日,浪死虚生亦非一。

    清净玄音竟不闻,花眼酒肠暗如漆。

    或偶因片言只字登第光二亲,又不能献可替否航要津。

    口谭羲轩与周孔,履行不及屠沽人。

    行路难,行路难,日暮途远空悲叹。

    君不见道傍树有寄生枝,青青郁郁同荣衰。

    无情之物尚如此,为人不及还堪悲。

    父归坟兮未朝夕,已分黄金争田宅。

    高堂老母头似霜,心作数支泪常滴。

    我闻忽如负芒刺,不独为君空叹息。

    古人尺布犹可缝,浔阳义犬令人忆。

    寄言世上为人子,孝义团圆莫如此。

    若如此,不遄死兮更何俟。

    韦庄大为赞叹,说道:“老和尚自称‘俗人’,果然俗到了极致。”

    二人边饮边聊,自然说到了当年二人在婺州初识的情景,贯休又即席吟道:

    昔事堪惆怅,谈玄爱白牛。

    千场花下醉,一片梦中游。

    耕避初平石,烧残沈约楼。

    无因更重到,且副济川舟。

    二人多年不见,自是相见甚欢,边饮边谈,久酣之际,莫愁还特意弹奏歌舞了一番,贯休大喜,又吟道:

    有美一人兮,婉如青扬。

    识曲别音兮,令姿煌煌。

    绣袂捧琴兮,登君子堂。

    如彼萱草兮,使我忧忘。

    欲赠之以紫玉尺,白银铛。

    久不见之兮,湘水茫茫。

    次日,韦庄特意将贯休引荐给了王建,王建久闻贯休之名,不禁大喜,当日即在宫中设宴相待,贯休也非常高兴,特意献了二首道情诗,其一为:

    其一为:

    河北江东处处灾,唯闻全蜀少尘埃。

    一瓶一钵垂垂若,千水千山得得来。

    秦苑幽栖多胜景,巴歈陈贡愧非才。

    自惭林薮龙钟者,亦得来登郭隗台。

    其二为:

    有叟有叟,居岳之室。忽振金汤,下彼巉崒。

    闻蜀风景,地宁得一。富人侯王,旦奭摩诘。

    龙角日角,紫气盘屈。揭日月行,符汤禹出。

    天步孔艰,横流犯跸。穆穆蜀俗,整整师律。

    髯发垂雪,忠贞贯日。四人苏活,万里丰谧。

    无雨不膏,有露皆滴。有叟有叟,无实行实。

    一瓶一衲,既朴且质。幸蒙顾盼,词暖恩郁。

    轩镜光中,愿如善吉。

    王建连声赞叹,戏称贯休为“得得来大师”,并请他先在东禅寺住下,同时又下诏,为他加紧筑建龙华禅院。

    几个月后,龙华禅院竣工了,果然是宝殿雄伟,甚是庄严。王建亲自驾临祝贺,徐氏二妃及众皇子、众大臣自然也都随驾前往,一路上浩浩荡荡,蔚为壮观。到达龙华禅院后,王建又赐给贯休大量的茶叶、草药、布帛、锦缎,之后,便召贯休在院中饮茶聊天。王建笑问道:“听说大师诗思敏捷,能否请大诗即兴吟诵一首啊?”

    贯休推托道:“陛下谬赞了,老衲老了,已经老而不敏了。”

    韦庄太知道贯休为人了,更知道他得罪钱镠、成汭、高季昌之事,此时眼见得又要让王建下不了台,便出言相激道:“陛下别信那些传言,臣最了解老和尚了,他作诗就跟贾岛一般,不仔细推敲,是出不了佳句的!何况他现在老成这样了,就不要难为他了。”

    贯休闻言甚为恼怒,他一直认为写诗乃怡性之为,何必要“拈须”“推敲”呢?于是,他起身嚷道:“小韦子,净是瞎说,谁说老衲作诗要推敲了?”说着话,转身看到有几个华服公子正在院中追逐嬉闹,便指着众公子说道:“老衲就以这些公子为题,口诵一首《少年行》,看看能不能入你这大宰相的法耳?”说罢,即高声吟道:

    锦衣鲜华手擎鹘,闲行气貌多轻忽。

    稼穑艰难总不知,五帝三皇是何物。

    自拳五色裘,迸入他人宅。

    却捉苍头奴,玉鞭打一百。

    面白如削玉,猖狂曲江曲。

    马上黄金鞍,适来新赌得。

    众大臣一听,都是一愣:那几位华服公子皆是王建的皇子,贯休这诗不就是泼口骂这些皇子吗?众皇子这时也围了过来,个个面现怒色。有些皇子甚至低声说道:“这个老和尚也太过分了,父皇赐给他寺院道场,把他捧得给神仙似的,他不但连个谢字都没有,如今竟然骂开咱们了!”

    韦庄偷眼看王建,见王建脸上仍然面带笑意,这才对贯休道:“老和尚跑题了,该罚!睁开你的老眼看看,这些可都是皇子,金枝玉叶,又不是市井上的少年,怎么可能是你说的那样呢?”

    贯休却道:“都是少年人,又有什么两样?好好好,老衲就再吟一首《富贵曲》,看看他们是不是这样子。”说罢,又吟道:

    有金张族,骄奢相续。

    琼树玉堂,雕墙绣毂。

    纨绮杂杂,钟鼓合合。

    美人如白牡丹花,半日只舞得一曲。

    乐不乐,足不足,争教他爱山青水绿。

    如神若仙,似兰同雪。

    乐戒于极,胡不知辍。

    只欲更缀上落花,恨不能把住明月。

    太山肉尽,东海酒竭。

    佳人醉唱,敲玉钗折。

    宁知耘田车水翁,日日日灸背欲裂。

    众皇子这一次都是屏耳静听,开始还都能忍着,听到后来就吵嚷开了,纷纷叫道:“老和尚实在无礼,竟敢这样讥讽我等?”“老和尚真是不知好歹,太不像话了!”……

    众大臣也都窃窃私语,议论纷纷,韦庄此时只觉得后背之上冷汗直流,两眼直盯着王建。不想,王建却双手连连击掌,连声赞道:“好,好,上人不愧是天下闻名的‘三绝诗僧’,果然是出口成诵,而且寓教于诗,甚有教益。”随后又转头对众皇子道:“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父皇出身微薄,深知稼穑之艰难,真正是‘日日日炙背欲裂’,你等如今都在福窝里,并不知道百姓之疾苦,从今日起,你等要时常到大师这里来,多多听听大师的教诲。”

    众皇子尽皆低头称是,韦庄心内大慰。

    贯休闻听王建此言,心内也是大慰。他今日作诗讥讽众皇子,看似无心,却是有意:他早就听说王建虽然出身贫贱,但却待人诚恳,尤其喜爱文士。他一直认为王建这是别有心思,只为了博取好贤的虚名。如今一试,方知传言不虚,看来,王建倒也不失一位仁义明君。经此一事,他一面为他的忘年好友终于找到一位明主而心慰,一面也认为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块终老之地。

    王建当场颁诏,赐封贯休为龙楼待诏、翔麟殿引驾、内供奉、经律论道门选练教授、明因辨果功德大师、三教玄逸大师、守两川僧大师、赐紫大沙门等称号,并赐号为“禅月大师”,而且还赐给他食邑三千户的封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