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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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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夏之交,朱温准备再次起兵攻取潞州。起初他想以杨师厚为主帅,不久他又改了主意,改由宁国节度使、同平章事王茂章为主帅,以李思安为先锋。同时,又在晋州特意建置定昌军,统辖晋、绛、沁三州,定昌节度使则由晋州刺史华温琪升任。很快地,潞州三面就已集结了近二十万梁军,后续援军也正向潞州相继进发。不料,一个偶然的事件,却让朱温的这一次部署再一次无功而终了。

    此事得从镇州说起,去年,赵王王镕之母何氏因病去世,朱温自然得遣使吊唁。不想,大梁使者见吊客之中竟然有晋使,回大梁后便奏报给了朱温,朱温就对王镕生了疑心。罗绍威去世后,魏博之地实际上就真正为朱温所有了,朱温于是就萌生了兼并镇、定二州的想法。恰好,刘守光击败刘守文后,野心大增,竟然想要侵袭定州,朱温听说后,便以“担心燕兵南下侵袭镇州”的名义,趁机令供奉官杜廷隐、丁延徽督率三千梁军进入了深州、冀州,说是要帮助深、冀加强防备,但深州守将石公立却认为梁人别有企图,便向王镕请命,意欲将梁军拒于城门之外。王镕却不敢得罪朱温,反而令二州大开城门,迎接梁军进城,并让石公立移师城外,以避开梁军。石公立无奈,只得含泪出了深州城,一出城门,他就回头指着城门泣道:“朱温灭唐社稷,三尺童子都知道他的为人。而赵王却仗着婚姻之好,以长者期望于他,真真是开门揖盗。可惜,可惜,此城之人将为大梁之虏了!”

    恰在此时,刚好有一梁人因罪逃到镇州,求见王镕,诈说梁帝朱温正在厉兵秣马准备攻伐镇州。王镕大惧,但又不敢先与大梁绝交,只得遣使至洛阳,向朱温奏道:“燕兵已经回军,燕王已与定州讲和,深、冀百姓见梁军入城,个个奔走惊骇,恳请陛下将梁军召回。”朱温假意答应了赵使,暗地里却遣使深州,令杜听隐按计行事。因而,镇州使者刚一回到镇州,杜廷隐等即突然关闭了深州城门,将城内的数百名赵兵全都斩杀了。

    王镕闻报大惊,连忙命石公立夺回二州。石公立在深州日久,他深知深、冀二州易守难攻,可说是如铜墙铁壁一般。别说梁军有三千人之多,即便只有百人,就凭他的数千兵士也是很难把二州给夺回来的。无奈之下,他只好请求王镕遣使向燕、晋求援。

    王镕无奈,只好分遣使者前往幽州、太原求救。

    赵使抵达幽州之时,燕王刘守光正在围猎。已为刘守光幕僚的孙鹤在幽州接见了赵使,一听来意,即兴冲冲地驰马出城,找见刘守光后,老远即高声叫道:“恭喜燕王!贺喜燕王!”

    刘守光大奇,问道:“孤何喜之有?”

    孙鹤喜道:“朱梁已与镇州翻脸,赵人前来乞师求援,此乃上天欲成燕王之霸业也!”

    刘守光甚觉奇怪,问道:“孙先生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找人求援,我有何来之喜?”

    孙鹤答道:“过去,我幽州一直担心王镕与朱温关系太密,对我不利。不想,朱温却想尽吞河朔,如今他们自为仇敌,燕王若与王镕并力破梁,则镇、定二州就会敛衽而朝燕了。再者说,赵人无罪,而朱梁却兴兵伐之,必有诸侯踊跃救赵,先至者为霸,臣恐燕军未出,而晋军已先破梁兵了。此机万不可失,请燕王尽早出师,一定要赶在晋军之前。”

    刘守光连哼数声,愤愤地说道:“王镕过去曾多次与我幽州结盟,但也经常背约,如今倒不如让他与梁帝自相残杀去。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当为卞庄子,此时又何必救他呢?”

    孙鹤大失所望,一再劝说刘守光出兵,但刘守光铁了心,始终不答应。此后,王镕一再遣出使者求援,燕赵之道上,镇州使者络绎不绝,交错于路,但刘守光却始终不出一兵一卒。

    镇州使者抵达太原之时,刚好义武节度使王处直的使者也到了太原,而且想法与镇州不谋而合——二镇皆欲推举晋王为盟主,合兵攻伐朱梁。李存勖见兹事体大,连忙召集众将佐商议,然而,几乎所有的将佐都不同意出兵,皆道:“王镕久已臣服于朱温,听说每年都向大梁殷勤供奉,而且还与朱温结为婚姻之好,谁知此举是何用意?说不定有诈,应当看看再说。”

    李存勖却道:“其实,赵王也在择利害而为之。王氏在大唐之时就一会儿臣服,一会儿反叛,他又怎能甘心一直为朱氏之臣呢?现今他命都保不住了,又怎会在乎婚姻之盟?我军若疑而不救,正堕朱氏计中。依本王看,应当立即发兵救援,只要三镇合力,必能大破朱梁!”遂决定发兵救赵,以周德威为主帅,史建瑭为先锋。

    周德威领命,当即率八千骑军出井陉,至赵州安营扎寨。

    至此,王镕便公开宣称脱离大梁,复称大唐天祐年号。朱温闻讯大怒,当即决定,让原本攻取潞州的所有军马全部移师魏州,以王茂章为主帅,韩勍为副帅,李思安为前锋,大举北上镇州,征讨王镕!又令阎宝、王彦章各率二千精骑,与王茂章会兵于邢、洺。

    敬翔大为震惊,切谏道:“我军以区区三千人就牵制了周德威的近万骑精兵,实为意想不到的收获,正可趁此机会攻取潞州。若如此,则可能有三种情形发生:最好者,我军顺利攻取潞州,全军乘胜攻伐太原,即便不克,河北诸州也定会顺风转向,河北定能复得;次好者,围攻潞州,太原也定当自危,李亚子必会令周德威回援,我军尚可进退自如;最差者,我军与潞州僵持不下,李亚子必会举全军与我决战,战与不战,皆由我定。”

    朱温道:“敬先生难道忘了夹寨之耻了,朕岂可再重蹈覆辙?再者说,万一周德威攻魏,又该如何?”

    敬翔道:“夹寨之战实因我军轻敌无备所致,至于魏州,可遣刘浔入魏,再令王彦章、王檀相助,可保万无一失。陛下也说过,李亚子乃我最大的腹患,此子不除,大梁无宁日矣!除此之外,天下还有谁能与我相抗?”

    朱温知道敬翔所言有理,不免有些踌躇。正在这时,又有密探来报:北平王王处直也叛梁附晋了,且已与晋、镇结盟,盟主恰恰就是李存勖!

    朱温一听,当下再不犹豫,对敬翔道:“河北皆叛,又何言天下?”遂命王茂章率大军进驻柏乡。

    敬翔终是不太放心,又去咨问仇殷,仇殷道:“太阴亏,不宜用兵。”

    敬翔将此语转告给了朱温,朱温素来信重仇殷,忙遣使者去追赶王茂章,令其回军。然而,使者一直追赶过邢州,方才赶上大军,向王茂章传达圣旨。王茂章听罢,大笑道:“大军出征,岂是儿戏?术士之言,又怎可轻信?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我军十万,业已与敌军相接,怎可退却?再者说,既然天象不利动兵,又怎知敌军就利于动兵了?大梁之月亏,难道赵、晋之月就不亏了!王某自投陛下,将相荣于一身,等此报效机会已有好久了。此次,王某定将粉身碎骨以报万一!”

    使者回到洛阳,将王茂章之语一字不差地回禀给朱温,朱温也觉有理,只好任由王茂章行事了。

    王镕闻听王茂章率十万大军来攻,直惊得面无血色,连忙再遣使者飞马告急于晋王,李存勖当即决定,亲自率军赶赴赵州。

    曹太夫人闻听李存勖要亲自出征,甚为不舍,泣道:“为娘年龄大了,眼见得日渐衰老。王儿只要不坠先人之业就是万幸之事了,又有什么大事非要你亲自栉风沐雨,远离为娘呢?”

    李存勖道:“儿子禀承先王遗旨,发誓定要尽灭仇雠。眼下,山东之事,机不可失,儿子又怎可不去?”

    曹太夫人和刘太夫人亲至汾桥为其饯行,竟是悲不自胜。李存勖告别两位太夫人后,亲率一万骑军自赞皇东下,王处直也遣将率军五千随从。李存勖昼夜兼程,很快就到了赵州,与周德威会合在一起。

    赵王王镕闻听晋王李存勖亲自前来,心中大为感动,当即遣其养子张文礼率三十七都赵军赶到了赵州,并让他一切皆听从于晋王调遣。

    李存勖闻听王茂章的大军屯驻于柏乡,即令史建瑭率轻骑袭扰梁军。史建瑭很快就抓获了二百多个出营打马草的梁军军士,李存勖从中挑选了几个留在帐中,和颜悦色地问道:“梁军共有多少兵士?”

    “柏乡有精兵八万人,皆为神威、龙骧、拱宸等劲军,听说王檀将军、王彦章将军也快到了,他们有多少人马,我们就不清楚了。”

    李存勖又问道:“从洛阳出发的时候,梁主有何号令?”

    “圣上对王令公说,‘镇州反覆无常,早晚会为子孙祸害。朕现在将精兵全都交给你了,镇州即便是用铁做的,你也一定要为我取过来。’”

    李存勖命人将这些俘虏送往镇州后,当日即在石桥南大举阅兵,激励将士。次日天亮,李存勖即下令全军向柏乡进击。

    大军行至距柏乡三十里处,李存勖又传令,一面令全军就地休息,一面遣周德威、史建瑭等将率精骑驰至梁营前,向梁军挑战。

    奇怪的是,梁军却一直紧闭寨门,任凭周德威等如何叫骂就是按兵不出。李存勖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也未见一个梁兵出来,无奈之下,只好下令退军。

    次日,晋军再次出军,在距柏乡只有五里之遥的野河之北扎下营寨。扎营之际,周德威、李存璋、史建瑭等各率数百胡骑又向梁营驰去。与昨日相反的是,周德威等刚一靠近梁营,梁营内即突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战鼓声,随着几声号炮,梁营各寨寨门突然大开,大队梁军霎时如潮水般地涌了出来,大将韩勍、李思安、邓季筠各率一万步骑出营。晋骑放眼望去,只见梁军人人铠胄鲜明,镶金缕银,光彩炫耀,再看看自己粗鄙的甲胄,皆不禁有些气沮,连忙拨马后撤。梁军见状,当即分三道追击,周德威等只得且战且退,看看已退到野河岸边,他心中暗想:“晋军大营刚刚安定,一旦退过河去,势必会让晋军大营受到冲击!”赶忙勒马停住,对李存璋、史建瑭道:“梁人志不在战,只想炫耀兵势。若不挫其锐气,我军定难振作。”说罢,即拍马在晋骑队中边驰骋边高呼道:“你们看这些梁军,他们名义上是汴州的御林军,但却都是些纨绔子弟、贩夫走卒,衣服、铠甲虽然漂亮,功夫却差得很远,他们十个也打不过你们一人。你们擒得一人,他们的华服、铠甲就是你们的了!听说他们一个人身上的铠甲就值数万钱,此乃奇货,不可错失啊!”

    晋骑大受鼓舞,当即紧跟在周德威身后“嗷嗷”怪叫着向梁军侧翼冲去,一会儿,从左驰进从右突出;一会儿,又从右驰进从左突出,如此往返冲突了四个来回,恰若驰骋于无人的旷野,进出自如。如此且战且退,一直退到野河边。李思安正要率军渡河,突然传令兵飞马前来,高喊道:“大帅有令,全军立即回营,李将军负责殿后!”

    “飞将”李思安不禁大怒:“我军气势正盛,不趁此时杀过河去,更待何时?”

    传令兵悄声道:“大帅让我传话给李将军:周德威此举明显是在诱我过河,敌军情势不明,我军精英尽在此处,万不可鲁莽。”

    李思安闻听此言有理,只好遵令退兵。

    周德威回到晋营,对李存勖道:“贼势甚盛,不可硬拼,只宜避其锋芒,以待其衰惫。”

    李存勖道:“我军远来,镇、定又是乌合之众,救人之急,正利于速战,周公却欲按兵不动,这是何意?”

    周德威道:“镇、定之兵,长于守城,短于野战;我军所恃乃是骑兵,只有在平川广野,才可以驰骋突击。如今我军骑军已直逼敌军寨门,别说无法施展奔突之优势了,就连转寰的余地都没有,这不是以我之短迎敌之长吗?况且敌军两倍于我军,我军本就寡不敌众,倘使王茂章一旦知我虚实,我军就危险了!”

    李存勖闻言,大为不悦,“哼”了一声,便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帐中,一头扎在床上生闷气,诸将见状,个个面面相觑。周德威见状,只好前往张承业大营,对张承业说道:“唉,晋王肯定对我这个老兵生气了!晋王骤有夹寨之胜而生轻敌之心,如今不能量力而行,而执意速战,定然认为我这个老兵怯敌。现今,我军与贼军只有咫尺之隔,所限者仅一条小河而已。梁军若造桥以攻我,我军立时就有灭顶之灾。”

    张承业问道:“以周公之见,我军该当如何呢?”

    “为今之计,只有退军高邑,诱贼军离营;另以轻骑劫掠其馈饷。敌进我归,敌退我出,待其军老兵疲,方可破敌。”

    张承业听罢,当即赶往李存勖大账,对躺在床上的李存勖高声道:“此乃何时?岂是大王安寝的时候!周德威老将知兵,其言怎可不听?!”

    李存勖一跃而起道:“谁说我不听?我正琢磨他的话呢。”刚好,史建瑭又抓了些梁兵,李存勖一问才知,梁兵果然如周德威所料,正在遵照王茂章的指令建造浮桥呢!李存勖忙把周德威叫来,歉然道:“周公果然知兵,是我轻敌了。”随即下令,全军即刻拔营,退保高邑。

    晋军退去后,梁军也收军退回了柏乡。不过,柏乡梁军马草、柴薪不多,王茂章只得令梁军自行樵采。周德威探知后,当即让安金全派出多路游骑,专门俘捉出营樵采、收粮及探听消息的梁军斥候。不几日,安金全就抓获了数百名梁军,安金全也因此得了个“五道鬼将”的绰号。梁军大惧,皆不敢轻易出营,只好拆草屋以作马料,战马多有被饿死者。

    周德威随后又与史建瑭、李嗣源、安金全等将,每日里率领着晋军精骑绕着梁营驰射、辱骂。李思安、邓季筠等将大为气恼,屡屡求战,但王茂章却一再严令各军紧闭营门,不准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