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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夜幕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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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仲尧摇摇头道:“就算傅长官和共军达成协议,和平解决北平问题,但危险仍然存在,首先,傅长官无权指挥保密局系统,他对保密局系统的行动方式、密语都不了解,哪怕北平守军全部放下武器自愿接受改编,只要保密局人员不合作,北平城照样有危险,我们有大批的潜伏人员和秘密贮藏的爆破器材,有预先制定好的破坏计划,有些重要目标甚至早已安装好爆炸物,只等待命令了。老弟啊,可以这么说,没有保密局北平站的参与,北平守军照样放下武器接受改编,北平问题照样可以和平解决,我们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但我们可以造成另外一种事实,那就是……使北平变成一座废墟,这才是问题所在。”

    段云飞不由打了个冷战:“长官,这我倒没有想到。”

    “那么现在是时候了,你该好好想一想。”

    “不用想了,您说得对,不能只考虑个人荣辱,要站在全体中国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说实话,长官,我心里完全清楚,共党方面早给我记上账了,就算饶得了别人,也饶不了我,对此我有这种心理准备。请长官放心,即使将来共党枪毙我,我也要为保护北平尽一份力。”

    段云飞走出站长办公室,在长长的走廊里,他点燃一支香烟思考着如何才能找到自己的师弟陈元龙,听说他几天前已从警察局消失了……。

    走廊的另一头出现了段云飞的助手赵建民中尉,他一步一步向段云飞走过来,在他面前停住脚步,脚跟一碰向段云飞立正敬礼:“长官,我代表北平城工部对长官的明智之举表示欢迎!”

    段云飞惊讶地问:“小赵,你是共党?”

    段云飞站在景山的制高点上眺望全城,此时太阳已经落进西山,西边天际一片深红色的云霭,勾画出群山的轮廓,如剪纸一般瑟瑟淡远。暮霭夹着淡淡的炊烟弥漫在城内的青瓦红墙间,紫禁城那暗灰色的城墙,飞檐斗拱的角楼,故宫那高高的暗红色的宫墙,巍峨屹立的太和殿,无处不显示出一种被压抑的宏大气韵来。这景致很适合配上一阕苍凉的散曲,极情尽致酣畅淋漓地诉说前朝往事的离合韵律,诉说历代兴亡的众生悲喜。战争与和平的主题在空间中恍惚交错,却在时间中远远相隔……一种安详宁静的氛围笼罩着北平城,若不是东单公园临时机场上频繁起降的飞机增添了一些战时的凝重,人们简直感受不到此时的北平是处在几十万大军的包围之中。

    段云飞长叹一声,低声吟道:“玉帐空分垒,金笳已罢吹。东风回首尽成非……。”

    陈元龙顺着小路登上峰顶,随口接道:“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

    段云飞淡淡地向陈元龙伸出手道:“看来师弟也喜欢纳兰词?”

    陈元龙握住他的手说:“好词啊,哀婉凄美,令人柔肠百转,就是有一样,心情压抑的时候最好不要想它。这首诗还是夏岚教给我的。”

    提到夏岚,段云飞想解释什么。陈元龙并不理会,段云飞长叹一扭过头去望着暮霭中的神武门,仿佛挑衅般地吟道:“谁能瘦马关山道,又到西风扑鬓时。人杳杳,思依依,更无芳树有乌啼。凭将扫黛窗前月,持向今朝照别离……。”

    陈元龙叹了口气:“师哥,你是个不服输的性格,不错,我们胜利了,我们的解放大军就要开进北平了,国民党政权的垮台指日可待,这一切已成定局。但就我个人情感来说,的确应了你刚才吟出的词句,人杳杳,思依依,更无芳树有乌啼。凭将扫黛窗前月,持向今朝照别离……师兄,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况且你我又是同行,彼此心里在想什么,不用说也心知肚明。你没有利用我的失态去邀功请赏,足以证明你是个够朋友的人,师兄,我还欠着你的人情呢。”

    段云飞仍然望着远方,所答非所问:“真可惜,那是个好女人,师弟,要是没有这场内战该多好?我为你感到难过。”

    “谢谢!这也是我的心里话,都是中国人,谁愿意窝里斗?可是蒋先生执意要打,我们也只好奉陪了。师兄,我知道你早晚会来找我,我一直在等待。”

    段云飞指指灯火辉煌的东单临时机场说:“师弟,如果我愿意,这些飞机上随时有我的座位,你知道现在一个飞机舱位的行情吗?告诉你,两根‘大黄鱼’。我们站长王蒲臣、副站长宋元和早走了,就在昨天,谷正文也走了。我本来也想走,徐丽她在台湾等着我呢?可当我到了机场又改变了主意,决心还是留下,,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留下吗?”

    陈元龙平静地回答:“你总有自己的道理吧,如果你愿意说,我当然也愿意听。”

    段云飞凛然道:“原因有两个,第一,这场内战实在没意思,我已经感到厌倦了,你知道,就算北平守军全部放下武器,接受和平改编,只要保密局系统拒绝参与,那么北平的战事仍然不会结束,这座古城很可能会变成一片废墟。作为一个有理智的中国人,我们必须要对战争的成本进行考虑。无论我们双方各有什么充足的理由,这充其量是一场内战,内战的胜利再辉煌,对国家和民族也是巨大的损失,我认为,为尽可能地保存民族元气,这场内战应该停止了。为了这个理由,一切个人荣辱都可以不考虑。”

    陈元龙默默伸出手,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谢谢你,师兄,还有一个原因呢?”

    “为了保密局北平站全体同仁的身家性命和他们的前途,希望在他们放下武器后,贵党能善待他们。”

    陈元龙郑重地点点头说:“我代表北平城工部表态,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接受和平改编,我们对所有起义人员将一视同仁,既往不咎。你们为和平解放北平作出了巨大贡献,是立了大功的,人民会永远感谢你们。”

    “贵党能如此宽大为怀,我和我的同事们当感激不尽,愿意为新中国效力!”

    陈元龙神色凝重地望着暮霭笼罩的北平城低沉地说:“师兄,你我相识是在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前夕吧?那时战争迫在眉睫,北平上空就像一层厚厚的夜幕,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味,那时我们虽然政见不同,但对待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却有着某种共识,那就是为国家和民族而战斗,不是胜利就是死亡。师兄,在抗日战争中我们干得不错,终于打赢了,没给中国人丢脸。关于这场反侵略战争,无论是共党还是国民党都无愧于历史,无愧于国家和民族。至于这场内战的是是非非,也许我们现在说不清楚,但历史早晚会作出公正评判。师兄,看看这座城市吧,自一九三七年到现在近十二年时间里,北平的老百姓有过几天和平的日子?不为别的,只为北平的老百姓着想,也该结束这场战争了,夜幕散尽,和平到来,我们一起来建设一个自由、公正、民主的新中国,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

    段云飞默默伸出手,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段云飞望着西面暮色中的群山喃喃自语道:“夜幕散尽,和平到来,这的确令人振奋,但下面的问题也随之而来,古人有训: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又要改朝换代了,但愿你们共党人能跳出这个历史的周期率。”

    陈元龙自信地回答:“此言不准确,不是改朝换代,而是人民得到解放了,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解放。”

    山下的北平城亮起了万家灯火,古老的城墙外,五颜六色的信号弹此起彼伏,在宝蓝色的天幕中划出无数抽象的图案,犹如节日的烟火……。

    公元一九四九年一月三一日,阴历正月初三。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的部队从西直门开入北平城与国民党军交接防务,北平市人民政府的工作人员也同时入城接收市政。北平的所有城门上,换成了身着绿色军装,臂戴“平警”臂章的解放军士兵站岗,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换成了人民解放军的军旗在北平城头随风飘扬。

    段云飞走出监狱时已经是一九七五年了,从一九五○年被捕算起,他在监狱里整整度过了二十五年,这一年他五十五岁。

    他还记得被捕的那天,是全城统一行动的,抓捕对象是旧政权的军、警、宪、特人员。其实“肃反”运动刚刚开始时,段云飞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就凭他保密局中校军官的身份,再加上地下党员夏岚的死和他有直接的关系,共党不会轻饶他。从被捕的那一刻起,段云飞就认命了,干特工这行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能活到今天已经是白赚了,段云飞知足。

    多亏了陈元龙,如果不是他为这个同门师哥作证,段云飞活不过“肃反”这一关。应该承认,陈元龙还是很念旧情的,为了使段云飞能免于死刑,他做了不少工作,最终他提出的三点理由引起了办案人员的重视:第一,段云飞在抗日战争中做了一些对国家和民族有益的事;第二,在地下党员陈元龙身份暴露的情况下,段云飞没有采取行动,从某种意义上说,挽救了陈元龙的生命;还有一点,段云飞在北平尚未解放时主动与北平城工部联系,按政策应算起义人员,对北平的和平解放有一定的贡献。

    办案人员承认了前两点理由,否决了第三点,他们认为,段云飞的起义是被迫的,当时解放军大兵压境,国民党军如惊弓之鸟,他段云飞不起义就只有死路一条,这算不上什么贡献,反而有投机革命之嫌。

    段云飞最终被从宽判处了无期徒刑,一条命算是保了下来,在当时那种形势下,陈元龙为段云飞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对此,段云飞是领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