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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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闻到肉香，可我怎么闻不到？你们呢？”
老大、老二顿时齐齐睁圆了眼睛：“爹，你也闻不到？”
老二说：“我就怎么闻也闻不到，可看别人……真不像是装的。”
老幺的眉头不知不觉里皱得更深了。竟然只有他们父子三人闻不到吗？
父子三人正一起诧异，忽听人群里响起又一阵骚动。连忙抬头一看，原来是老幺媳妇端着老大一只锅，小心翼翼地从厨房里走出来。大人小孩子的眼睛一下子都直了，纷纷地盯住那热气腾腾的汤水。汤水煮成了淡淡的乳白色，还有很多野菜飘在上头，一时间也看不到那只兔子。每个人都引颈伸头，恨不能直接穿透那些野菜和汤水，直接看到那只煮烂的兔子。
“好香啊！”
“真香！”
人群里发出阵阵的赞叹，甚至还有吞口水的声音。
父子三人却越来面面相觑。
老幺问：“你们闻见了吗？”
两个儿子齐刷刷地摇了摇头：“没有……”
这么会儿工夫，有殷勤的上前，帮着老幺媳妇儿一起把硕大的一只锅端上了最中心的那只桌子。那只桌子上，坐的都是本村辈分最高、最有德望的人。锅子落在桌上的时候，周围几桌人的眼睛也都不约而同地盯了过来。
辈分最高的长辈也才刚过半百。这也是托战乱的福，真正年长的，根本也熬不到今天。那位长辈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得多，头发都全白了，人也是瘦得皮包骨头。
“就一只兔子，我们这些老的就别跟孩子们分了。”他干咽了一口唾沫，很不舍地看着那锅不停泛着肉香的汤，但最后还是狠心压下了那不舍，“肉都给孩子们吃，我们这些老的，把汤都分了吧。”
孩子们立时欢呼起来。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纷纷拿着自己的碗一拥而上，把老幺媳妇团团围在中间。
老幺媳妇很和善地笑着。其实也没有多少孩子，每人都分到了一块肉。
有个小孩子问：“婶子，这兔子怎么没有骨头啊？”
老幺媳妇摸摸他的头，笑回道：“婶把兔子肉都拆下来了。”又问，“好吃吗？”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喊：“好吃好吃！”
大人们看孩子们吃得香喷喷的，就算自己喝的只是汤，也都眉花眼笑起来。
一大锅汤转眼间就底朝天，一滴汤水也没剩下。
老大已经十八了，算大人，老二才十三岁，勉强也分到了一块肉。
老大眼馋地问老二：“好吃吗？”
老二连连点头。总算是兄弟勿相忘，老二还是很大方地将剩下的肉分成两片，夹了一片给老大。
老大想想，转头问老幺：“爹，你吃吧？”
老幺摇摇头：“你们吃吧。”一会儿又说，“给小三儿留一些吧。”
老幺媳妇道：“让他们吃吧，给小三儿那一份留着呢。”
正说着，一个看起来七八岁大的男孩子从院子外一瘸一拐地跑进来，慌慌张张的，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似的。他一头扑进了老幺怀里，惊得老幺差点儿把碗给打了。
“你这慌得什么？”老幺忙抓紧碗。
低头一看，正是小三儿。因为长期吃不饱，十岁的孩子个头只抵七八岁的大。
小三儿惊得两眼睁得大大的。人本来就瘦，两眼这么一睁，在瘦巴巴的脸上便显得更大。他喘着气，很惊恐地回头指了指，又说不出来。
老大问：“你跑哪儿去了？”
老二问：“是不是去小解了？”
小三儿被连番问着，才迟钝地点点头。
老二又猜：“被狗追了？”
老大斥道：“眼下谁家还养狗？”
老二想想也是，便重新猜道：“那是被狼，被黄皮子追了？”
一听到追字，小三儿的瞳孔一阵紧缩，两只眼睛又睁得大大的了。
老幺也急了：“你倒是说啊！”
小三儿磕磕巴巴地，总算开了口：“老，老，老头儿……”
老幺和两个年长的儿子都听得一愣。
“老头儿有什么好怕的？”老二皱着眉毛道，“哪儿呢？”
小三儿脸上白里透青，青里透白，哆嗦着嘴还是讲不出来，索性哇的一声哭起来了。老幺媳妇看不过眼，一把将小三儿抱进怀里，一边哄一边给他抹眼泪。
“好了，都别问了，”老幺媳妇说，“小三儿胆子小。反正眼下也没什么事了，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见老幺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老幺和两个儿子也觉得怪没意思的，便都不说话了。
老幺媳妇端来最后一碗肉汤，拿勺子盛了一口，放在嘴边仔细吹凉，哄小三儿吃：“吃吧，特意留给你的。”
小三儿却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露出满脸的馋相，反而怔怔地往后边略略一让。他低头盯着老幺媳妇伸过来的勺子，又抬头看看老幺媳妇笑盈盈的脸，困惑中带着一丝迟疑。
“这，这是什么？”小三儿怯怯地问。
老大奇怪地道：“这不是你捉来的兔子吗？”
小三儿惊诧地张了张嘴：“我？我什么时候捉来兔子了？”
大家都是一怔。
老二很奇怪地看向老幺媳妇，老幺媳妇还是笑着。老二便道：“娘说，是你跟她挑野菜的时候，捉来的。”
小三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没有。我就没有跟娘去挑野菜。”
“什么？”
“我本来要跟娘去的，娘说我走路慢，也不会挑，叫我就在家里看门。”
父子三个全呆住了。没道理啊，老幺媳妇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呢？老幺正想问问他媳妇是怎么回事，一转头，却又呆住了。
“娘人呢？”老大也满脸发呆。
老二东张西望，只看见喝肉汤喝得正高兴的人们：“刚刚不还在这儿吗？”
老幺把小三儿托付给村民照料，领着两个大儿子去各个屋里找。三家的院子合成一家，屋子也多了好几间。老幺找到小仓库前（这原来是老六家的厨房，现在他们把小厨房当成小仓库，放其他两家舍不得扔的杂物），就听里面发出一阵一阵、模糊的低吟。
他连忙把仓库上的大铜锁打开，门一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迎面扑来。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连同随后赶来的两个儿子也一起惊呆了。
仓库里，老幺媳妇被捆在柱子上，面无人色地看着他们。她嘴里塞着一块破布头，没什么力气地冲他们哼哼着。
她好像挣扎很久了，再也没有了力气，一只腿微微蜷缩地蹬在地上。
只有一只腿。
她的另一只腿从膝盖以下被砍断了，大腿上绑着一根带子。那是止血用的。不是那根带子，她挨不到他们找来，早就血尽而亡。
老幺浑身直发冷。两个儿子更是打起了哆嗦。
这一幕……竟是如此的熟悉。逃亡的几年中，他们见过很多次，只不过被捆住的是别人。
他们都是如此的惊恐，以至于都忘了该先救他们的亲人。
老二毕竟年纪还小，抖着腿想后退，一不留神，脚后跟却踢到一块不平的地皮。顿时两腿一软，整个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还是老大第一个跳起来，喊一声：“娘！”便率先冲进去。
老幺这才惊醒过来，也跟着跑进去，和老大一起将他媳妇从柱子上解开，一把掏走塞在她嘴里的破布头。
“这是怎么回事？”老幺抱着媳妇，恐惧中又涌起一阵悲痛，两行浊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老幺媳妇若断若续地喘着气，却先不放心孩子：“小三儿呢？”
老大也哭了：“娘，你还担心他呢。他在外面，跟大家在一块儿喝汤呢！”
一听到喝汤两个字，老幺媳妇已然惨白的脸却又惨白了一层。她困难地抖着嘴唇问：“都……都喝了？”
老幺和老大一愣，瞬间明白了。连跌坐在门口，还在哭的老二也突然停住——想必也是明白了。
未知的恐惧和亲人受伤的惨痛揪得老幺心脏一阵一阵地收缩。
“小三儿没喝。”老幺努力给媳妇一点儿安慰，“你……”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心头便又是一悚，“有另外一个你烧了一大锅的汤，还哄小三儿喝……”
老大哭着问：“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老幺媳妇脸色难看得僵硬起来。好半晌才勉勉强强地吐出几个字：“他，是他回来了。”
老幺媳妇说，她正在厨房里洗菜，准备做饭的时候，忽然听到小三儿叫她。可是她找出来又不见小三儿的人影。刚想回厨房，却又听见了小三儿的叫声。她只好跟着叫声走，一走就走到了小仓库。前脚刚进仓库，后脚就觉得后脑勺上一阵剧痛。等她醒来，就被捆在柱子上，还少了一只腿。
一家四口全是一片冰冷的沉默，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某处紧盯着他们，逼迫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很久很久，还是老二坐在地上想起一件事：“小三儿说……他被一个老头儿追过……会不会是？”
“大家都闻到肉香，可我怎么闻不到？你们呢？”
老大、老二顿时齐齐睁圆了眼睛：“爹，你也闻不到？”
老二说：“我就怎么闻也闻不到，可看别人……真不像是装的。”
老幺的眉头不知不觉里皱得更深了。竟然只有他们父子三人闻不到吗？
父子三人正一起诧异，忽听人群里响起又一阵骚动。连忙抬头一看，原来是老幺媳妇端着老大一只锅，小心翼翼地从厨房里走出来。大人小孩子的眼睛一下子都直了，纷纷地盯住那热气腾腾的汤水。汤水煮成了淡淡的乳白色，还有很多野菜飘在上头，一时间也看不到那只兔子。每个人都引颈伸头，恨不能直接穿透那些野菜和汤水，直接看到那只煮烂的兔子。
“好香啊！”
“真香！”
人群里发出阵阵的赞叹，甚至还有吞口水的声音。
父子三人却越来面面相觑。
老幺问：“你们闻见了吗？”
两个儿子齐刷刷地摇了摇头：“没有……”
这么会儿工夫，有殷勤的上前，帮着老幺媳妇儿一起把硕大的一只锅端上了最中心的那只桌子。那只桌子上，坐的都是本村辈分最高、最有德望的人。锅子落在桌上的时候，周围几桌人的眼睛也都不约而同地盯了过来。
辈分最高的长辈也才刚过半百。这也是托战乱的福，真正年长的，根本也熬不到今天。那位长辈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得多，头发都全白了，人也是瘦得皮包骨头。
“就一只兔子，我们这些老的就别跟孩子们分了。”他干咽了一口唾沫，很不舍地看着那锅不停泛着肉香的汤，但最后还是狠心压下了那不舍，“肉都给孩子们吃，我们这些老的，把汤都分了吧。”
孩子们立时欢呼起来。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纷纷拿着自己的碗一拥而上，把老幺媳妇团团围在中间。
老幺媳妇很和善地笑着。其实也没有多少孩子，每人都分到了一块肉。
有个小孩子问：“婶子，这兔子怎么没有骨头啊？”
老幺媳妇摸摸他的头，笑回道：“婶把兔子肉都拆下来了。”又问，“好吃吗？”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喊：“好吃好吃！”
大人们看孩子们吃得香喷喷的，就算自己喝的只是汤，也都眉花眼笑起来。
一大锅汤转眼间就底朝天，一滴汤水也没剩下。
老大已经十八了，算大人，老二才十三岁，勉强也分到了一块肉。
老大眼馋地问老二：“好吃吗？”
老二连连点头。总算是兄弟勿相忘，老二还是很大方地将剩下的肉分成两片，夹了一片给老大。
老大想想，转头问老幺：“爹，你吃吧？”
老幺摇摇头：“你们吃吧。”一会儿又说，“给小三儿留一些吧。”
老幺媳妇道：“让他们吃吧，给小三儿那一份留着呢。”
正说着，一个看起来七八岁大的男孩子从院子外一瘸一拐地跑进来，慌慌张张的，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似的。他一头扑进了老幺怀里，惊得老幺差点儿把碗给打了。
“你这慌得什么？”老幺忙抓紧碗。
低头一看，正是小三儿。因为长期吃不饱，十岁的孩子个头只抵七八岁的大。
小三儿惊得两眼睁得大大的。人本来就瘦，两眼这么一睁，在瘦巴巴的脸上便显得更大。他喘着气，很惊恐地回头指了指，又说不出来。
老大问：“你跑哪儿去了？”
老二问：“是不是去小解了？”
小三儿被连番问着，才迟钝地点点头。
老二又猜：“被狗追了？”
老大斥道：“眼下谁家还养狗？”
老二想想也是，便重新猜道：“那是被狼，被黄皮子追了？”
一听到追字，小三儿的瞳孔一阵紧缩，两只眼睛又睁得大大的了。
老幺也急了：“你倒是说啊！”
小三儿磕磕巴巴地，总算开了口：“老，老，老头儿……”
老幺和两个年长的儿子都听得一愣。
“老头儿有什么好怕的？”老二皱着眉毛道，“哪儿呢？”
小三儿脸上白里透青，青里透白，哆嗦着嘴还是讲不出来，索性哇的一声哭起来了。老幺媳妇看不过眼，一把将小三儿抱进怀里，一边哄一边给他抹眼泪。
“好了，都别问了，”老幺媳妇说，“小三儿胆子小。反正眼下也没什么事了，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见老幺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老幺和两个儿子也觉得怪没意思的，便都不说话了。
老幺媳妇端来最后一碗肉汤，拿勺子盛了一口，放在嘴边仔细吹凉，哄小三儿吃：“吃吧，特意留给你的。”
小三儿却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露出满脸的馋相，反而怔怔地往后边略略一让。他低头盯着老幺媳妇伸过来的勺子，又抬头看看老幺媳妇笑盈盈的脸，困惑中带着一丝迟疑。
“这，这是什么？”小三儿怯怯地问。
老大奇怪地道：“这不是你捉来的兔子吗？”
小三儿惊诧地张了张嘴：“我？我什么时候捉来兔子了？”
大家都是一怔。
老二很奇怪地看向老幺媳妇，老幺媳妇还是笑着。老二便道：“娘说，是你跟她挑野菜的时候，捉来的。”
小三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没有。我就没有跟娘去挑野菜。”
“什么？”
“我本来要跟娘去的，娘说我走路慢，也不会挑，叫我就在家里看门。”
父子三个全呆住了。没道理啊，老幺媳妇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呢？老幺正想问问他媳妇是怎么回事，一转头，却又呆住了。
“娘人呢？”老大也满脸发呆。
老二东张西望，只看见喝肉汤喝得正高兴的人们：“刚刚不还在这儿吗？”
老幺把小三儿托付给村民照料，领着两个大儿子去各个屋里找。三家的院子合成一家，屋子也多了好几间。老幺找到小仓库前（这原来是老六家的厨房，现在他们把小厨房当成小仓库，放其他两家舍不得扔的杂物），就听里面发出一阵一阵、模糊的低吟。
他连忙把仓库上的大铜锁打开，门一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迎面扑来。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连同随后赶来的两个儿子也一起惊呆了。
仓库里，老幺媳妇被捆在柱子上，面无人色地看着他们。她嘴里塞着一块破布头，没什么力气地冲他们哼哼着。
她好像挣扎很久了，再也没有了力气，一只腿微微蜷缩地蹬在地上。
只有一只腿。
她的另一只腿从膝盖以下被砍断了，大腿上绑着一根带子。那是止血用的。不是那根带子，她挨不到他们找来，早就血尽而亡。
老幺浑身直发冷。两个儿子更是打起了哆嗦。
这一幕……竟是如此的熟悉。逃亡的几年中，他们见过很多次，只不过被捆住的是别人。
他们都是如此的惊恐，以至于都忘了该先救他们的亲人。
老二毕竟年纪还小，抖着腿想后退，一不留神，脚后跟却踢到一块不平的地皮。顿时两腿一软，整个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还是老大第一个跳起来，喊一声：“娘！”便率先冲进去。
老幺这才惊醒过来，也跟着跑进去，和老大一起将他媳妇从柱子上解开，一把掏走塞在她嘴里的破布头。
“这是怎么回事？”老幺抱着媳妇，恐惧中又涌起一阵悲痛，两行浊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老幺媳妇若断若续地喘着气，却先不放心孩子：“小三儿呢？”
老大也哭了：“娘，你还担心他呢。他在外面，跟大家在一块儿喝汤呢！”
一听到喝汤两个字，老幺媳妇已然惨白的脸却又惨白了一层。她困难地抖着嘴唇问：“都……都喝了？”
老幺和老大一愣，瞬间明白了。连跌坐在门口，还在哭的老二也突然停住——想必也是明白了。
未知的恐惧和亲人受伤的惨痛揪得老幺心脏一阵一阵地收缩。
“小三儿没喝。”老幺努力给媳妇一点儿安慰，“你……”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心头便又是一悚，“有另外一个你烧了一大锅的汤，还哄小三儿喝……”
老大哭着问：“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老幺媳妇脸色难看得僵硬起来。好半晌才勉勉强强地吐出几个字：“他，是他回来了。”
老幺媳妇说，她正在厨房里洗菜，准备做饭的时候，忽然听到小三儿叫她。可是她找出来又不见小三儿的人影。刚想回厨房，却又听见了小三儿的叫声。她只好跟着叫声走，一走就走到了小仓库。前脚刚进仓库，后脚就觉得后脑勺上一阵剧痛。等她醒来，就被捆在柱子上，还少了一只腿。
一家四口全是一片冰冷的沉默，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某处紧盯着他们，逼迫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很久很久，还是老二坐在地上想起一件事：“小三儿说……他被一个老头儿追过……会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