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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滑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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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入了腊月,杭州就接连下了好几场雪。整座杭州城都被皑皑白雪覆盖。

    林夫人笼着手炉站在窗下,看着满天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一层一层地把天地包裹起来。王曼妮坐在桌前翻着账簿,眉头微蹙,“这个月府里的开销比上个月又多了不少,接连的雪天,仅炭火的消耗就比上个月多了三成,另外要赶在年前给各房里赶制了新衣裳,”一面说着一面拨了拨算盘,“光这些个开销几乎跟茶庄这个月的盈利相抵了,又要给下人们结清今年的工钱,这个月恐怕难有结余了。”

    林夫人踱步到桌前,低头瞄了一眼账簿,悠悠叹息了一声,道:“都说年关难过。这也算是意料之中。如今老爷从任上退下来了,润辰的生意也是艰难,咱们手头上也比不得前些年那样富裕了。只是给下人结算的工钱和新年的红包万不可少了,他们忙里忙外辛苦了一年,不能亏待了他们。只好咱们自己各处节省些,好歹熬过年去,也就好了。”

    曼妮眸中一动,温然道:“润寅前两天派人从苏州送了一封银子来,说是任上走不开,只能送些银子来让老爷和您好好过个年。等忙过这一阵,他就带着玉洁回来看看咱们!”

    一抹笑意沁出林夫人的眼角,“润寅是个孝顺孩子,年年送来银子。他为官也不易,苏州虽是富庶之地,可他的俸禄也只是定数,林家祖训为官清廉,他要攒下这些银子,想必平日也是省吃俭用的。这些银子我们就替他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曼妮盈盈一笑,“太太说的是。要说起来,润寅和玉洁都是孝顺懂事的好孩子。我记得去年他们回来,带了那么多礼物孝敬老爷和您,就连我也跟着沾光。那套竹青色团寿纹的锦袍,用的是上好的苏州宋锦,袖口衣襟上的滚边也是正宗的苏绣,那样讲究的用料和精致的做工,真真是上品!只是我看着玉洁穿的也只是普通的棉布衣裙。一想到孩子们穿得那样朴素,我可真是不舍得穿那样好的锦袍了。”

    林夫人伸手在曼妮肩上轻轻按了按,柔声道:“你名义上虽然只是姨娘,但润寅和润辰从小都是你照顾着长大的。你从小为他们****那么多心,你在孩子们身上花的心思,有时连我这个亲娘都自愧不如。若论母子的情分,这兄弟俩对你可并不比对我这个亲娘逊色。孩子们的一份孝心,你只管穿。穿坏了再去做新的。不过是一件宋锦苏绣的袍子,能值多少银子?你也太过谨慎了。”

    曼妮谦逊地颔首道:“太太言重了。自我进了林府,人人都对我和善有加。老爷自不必说了,太太您也把我当成自家的姐妹。只是我福薄,自己不能养育孩子,只能把润寅润辰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儿来照顾,只当是满足我一个女人渴望当母亲的心思。”说到这里,曼妮不由地红了眼圈。

    林夫人连忙安慰道:“好好的怎么又伤心了?我早就跟你说,润寅和润辰就是你的孩子!他们兄弟两个当年行冠礼的时候都说过,将来无论老爷和我还在不在,他们都会把你当做亲生母亲来孝敬,给你养老送终。你应该放宽了心,别总钻进牛角尖里让自己不痛快。”

    曼妮忙抽出绢子按了按眼角,笑道:“太太说的是,我真是庸人自扰。等新年里我就把那套锦袍拿出来穿,也图他个老来俏!”

    说话间有丫鬟端了燕窝进来,林夫人和曼妮各取了一碗。林夫人慢慢舀了两口,道:“我听说上个月沁园斋运往京城分号的茶叶在路上被劫了,我估摸着这笔损失应该是不小。唉,如今北方战事不断,难民南下,到处都不太平。”

    曼妮也感慨道:“可不是嘛,昨天婉仪还跟我说起,她姐夫原本在湖州做知府做得好好的,突然胡人南侵杀了幽州节度使,朝廷一时无人可派,因为她姐夫曾在军中任过职,就突然就被调任去幽州了。”

    林夫人放下碗,摇头道:“这朝廷的事儿,咱们也不懂,由他们男人操心去吧。我只是想,沁园斋的货物被劫这件事润辰想是怕咱们担心,都没告诉我。可咱们既然知道了,多少也该帮衬着他一点。我想着咱们每天吃的这燕窝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如把燕盏[1]换成燕条[2]吧——其实东西是一样的,不过就是卖相差了些。价钱要差好几倍。你说呢?”

    曼妮一脸安分随和,道:“太太说的有理,”略顿了顿,“咱们吃什么倒是无所谓,只是婉仪和素云就别换燕条了,她们两个都怀着身子,吃得好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的。”

    林夫人有些犹豫,放下碗拿过账本又翻了翻,凝神片刻,道:“还是一并换了吧。如今外面茶庄的生意都是润辰在张罗,货物被劫,他心里也不好受。婉仪和素云是他的媳妇,理应替他分担一些。何况燕条相比燕盏,只是被压碎了些,形状不大完整而已,纯度口感功效都不逊色。居家过日子,还是要懂得节省。”

    曼妮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的确能省下不少银子。婉仪那里倒是好说,只是素云……”

    林夫人眉心微微一蹙,“素云这些日子有些不像话。虽说怀了孩子难免娇贵些,可她却因此恃宠而骄,吃穿用度样样要求最好的,我听说前几天她把饭碗换成羊脂白玉的了?”

    曼妮脸上有些尴尬,林夫人问了,她又不能不答,只好如实回道:“素云最近害喜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说是看着青花瓷的碗碟就觉得恶心。我从来不曾生养过,这害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也弄不清。听说大多是看了油腻的东西会反胃,要说看着青花瓷会觉得恶心——我想也不管她是真是假,万事只看在她肚子里是林家的骨肉的份上,由着她吧。”

    林夫人清冷一笑,哼了一声:“婉仪也怀了孩子,说起来那才是林家的嫡出长子,也没见婉仪像她这样矫情。她原本只是个侍妾,因为有了身孕才升她做了偏房。她这样骄横妄为,失了分寸了!”

    丫鬟葵儿炖好了燕窝端给杭素云,素云接过碗来,用勺子上下翻了翻,抬手把燕窝连碗摔在葵儿脸上。燕窝虽然已经不是滚烫的,但仍十分热,葵儿脸上瞬间被烫得通红,额角也被碗砸破了,鲜血混着燕窝的汤汁顺着脸颊流下来,甚是可怖。葵儿被砸的跌倒在地上,顾不得自己的伤,更顾不得脸上的汤水,只匍匐在地浑身战栗着哭喊:“姨奶奶饶命!”

    杭素云厉声骂道:“好你个不知死活的蹄子,这样的燕条也敢拿来给我吃!还有,我早就换了羊脂白玉的碗,你偏拿了这白瓷碗来糊弄我!可是要作死吗?”

    葵儿又疼又怕,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会不住地磕头,一遍一遍喊着饶命。

    林润辰本坐在外间屋里对账,听见里屋好大的动静,忙放下账簿进来,只见屋里一片狼藉,一地的碎瓷片,燕窝撒得到处都是。葵儿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杭素云气得满脸通红。

    林润辰蹙了蹙眉头,淡淡一嗤,道:“自己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不知道敛敛脾气?奴才不好,打一顿赶出去就是了,何苦把自己气成这样?”

    杭素云略略平静了一些,但仍然怒气冲冲,“这蹄子竟敢把燕盏偷换成了燕条给我吃,还把羊脂玉碗偷换成了白瓷碗,当我眼睛瞎了认不出了吗?”

    林润辰看了看地上四处洒落的燕窝,沉声问葵儿:“你也不是第一天在这府里当差了!怎么就这么眼皮子浅手脚不干净?”

    葵儿一颗头磕在地上砰砰直响,哭喊道:“二爷饶命!二爷饶命!奴婢万万不敢偷换了姨奶奶的燕窝啊!奴婢去厨房端来时就是这样的!不是奴婢偷换的!”

    林润辰神色略缓和了些,又问:“你也算是这府里的老人了,燕盏还是燕条,玉碗还是瓷碗,难道你也认不出来了吗?既然厨房里准备错了,你也该早些指出来,重新准备好了再端来!怎么这样大意,惹姨奶奶生气?”

    葵儿哭得头发都散了,哀告道:“奴婢问了厨房的吴妈,吴妈说如今府里只有燕条了,玉碗也被太太收起来了。”

    林润辰怔了一下,奇道:“这是什么缘故?”

    葵儿抽泣着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素云捶着桌子嚷道:“还能是什么缘故?不过是因为我是侧室,我的孩子是庶出的,我们母子身份低贱,没资格用玉碗吃燕盏罢了!”

    正说着,只听着门外柔柔的一个声音传进来:“妹妹这话可说错了,什么嫡出庶出,都是林家的子孙,都是润辰的骨肉,手心手背,哪有厚此薄彼的道理?妹妹切勿妄自菲薄。”

    润辰扭头一看,只见谢婉仪高高地挺着肚子,扶着丫鬟的手从门帘后走进来。连忙起身迎上前去,接过婉仪的手扶着,埋怨道:“你们两个真是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这下雪的天,你挺着个大肚子过来做什么?万一路上滑倒了可怎么办?”

    素云听到婉仪的声音,眉头已经紧皱了起来,眼见婉仪笑眯眯地走进来了,也不起身相迎,仍然坐在榻上,似笑非笑,“姐姐身上也不方便,怎么有空到妹妹屋里来了?若是摔着磕着,妹妹我可是担待不起啊!”

    婉仪眼波柔柔地一转,笑盈盈地走到榻边,慢慢地扶着炕桌坐下,对跪着的葵儿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别在这儿跪着了,下去梳洗一下吧。”声音柔和得仿佛阳春三月的阳光:“隔着院子就听到妹妹发了好大的脾气。我想着妹妹的身孕还不到三个月,这怀孕头三个月正是需要好好养护的时候,万万不能这样发怒。”

    素云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姐姐真是菩萨心肠,体恤奴才都体恤到我屋里来了。”

    婉仪脸上有些尴尬,抬头看了润辰一眼。润辰会意,向跪也不是起也不是的葵儿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有事儿再叫你。”葵儿这才如同得了特赦一般,站起来一溜烟地出去了。

    婉仪的脸色恢复了先前的柔和,对杭素云温婉一笑:“奴才不好,慢慢教,实在教不好了最多禀明娘和曼姨换一个。跟奴才置气伤了自己的身子就不值得了。更何况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素云柳眉一挑:“姐姐吃的好燕窝,自然是心平气顺,大事化小。妹妹我命贱,吃不得好东西,自然是心浮气躁,芝麻大的小事也看得比天大了。”

    婉仪并不以为怒,脸上依然带着暖暖的笑意,道:“我道是为了什么事让妹妹发了这么大的火,原来是为这个。妹妹多心了,你我姐妹是一样的。如今我也换了燕条呢。”顿了一顿,“莫说是你我,如今连太太和曼姨的燕窝也都换了燕条。”

    素云有些不信,“姐姐只管糊弄我。这林府里从来都是吃的白燕盏,我怎么不知道一夜之间都换了燕条了。”

    婉仪看了看润辰,柔声道:“妹妹难道没有听说,上个月沁园斋运去京城分号的货物在路上被歹人劫了,铺子损失不小。而且眼下到了年底,各处的支出都很多。润辰的生意不容易,咱们节省些,也算是替他分担一些。妹妹是个明理的人,我想你方才发脾气,也是因为恼那奴才没有事先说明,绝不会是因为不愿意节省,是吗?”

    润辰听了婉仪的话,心中的疑惑才霍地解开,满怀的感激,“原来是你们体恤我。其实虽然这次被劫损失不小,可也不至于因此就吃不起燕盏了。回头我去找娘说,你们只管吃你们的,眼下虽然手头有些紧,可等过了年,再过些日子雨前茶一下来,就又有大宗的进项了。而且我听说离这儿不远的六和塔下有一家乾坤镖局,在杭州经营了三四年了,镖费虽然比别家镖局略高些,但非常可靠。我已经命掌柜的去和他们谈了,以后沁园斋的货都交给他们押运,就再万无一失了。”

    婉仪莞尔道:“一两碗燕条虽然省不下多少钱,可是积土成山,积水成渊,处处节省些,日子久了就能省出很多钱。况且燕条和燕盏相比,只是卖相差了些,滋阴补虚,安胎补胎的功效还是一样的。”

    素云撇了撇嘴,鼻子里暗暗哼了一声:“既然连姐姐这个正房二奶奶都吃不上燕盏了,我还敢多要求什么?如今燕盏吃不得了,想来玉碗就更不用想了。唉,可惜我没有个财大气粗的娘家。寄人篱下,自然是人微言轻。”

    婉仪还想再劝,素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慵然道:“姐姐月份大了,挺着肚子辛苦。正巧我也乏了,就不多留姐姐在这儿多聊了。”

    素云的话甚是刺耳,润辰脸上一沉就要发作,婉仪温和地扫了润辰一眼,微微颔首,“头三个月正是慵懒多睡的时候,妹妹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说着就着丫鬟的手站起身来。润辰狠狠地瞪了素云一眼,站起来扶着婉仪的手臂,道:“外面路滑,我送你回去。”

    润辰送了婉仪回来,就见两个丫鬟趴在地上收拾残局,杭素云盘腿坐着榻上生闷气。润辰自顾自地拿了账本在手上,一面翻看一面说道:“你看,这并不是针对你,全家都在节省过年,你就不要生气了。”

    素云冷笑道:“她早就吃了九个多月的燕盏,这会儿快要临盆了,即便换了燕条也吃不了几天了,跑到我这里来装什么贤惠?我教训我的奴才,又要她来做什么好人?她既然身手矫健下着雪也能自己走到我屋里来,你又献什么殷勤非要送她回去?”

    润辰叹了一口气,放下账本,看向杭素云道:“婉仪哪句话说得不对?反而是你,句句夹枪带棒。你别忘了,你只是侧室,婉仪进来,你碍着有孕没有起身迎接也就罢了,居然还下逐客令?亏着婉仪脾气好,不和你计较。”

    素云一嗤,道:“刚才还说让我不要分嫡庶,说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转眼又让我不要忘了自己侧室的身份。可见啊,所谓贤良淑德之人,说出话来也是口不对心,虚情假意的。”

    润辰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素云多纠缠,摇了摇头,重又拾起账本,边看边说道:“你心思太重了。前些天陈大夫来给你把脉,就说你胎像不稳要好好静养。你总是这样吵吵闹闹,拈酸吃醋,对你安胎真的没什么好处。其实婉仪说得不错,燕盏也好燕条也好,不过就是一个完整些一个零碎些,东西是一样的,功效也是一样的。再说吃到肚子里还不都一样了?何必那么计较?”

    素云不依不饶:“你也知道我胎像不稳,我就吃些好的又怎么了?我就不信,这么大个林府,突然就这么寒酸了,连吃口燕窝也要精打细算,好小家子气!”

    润辰被素云闹得有些头疼,捏了捏眉心,叹道:“你若真的非要吃燕盏,明天我去找娘说,单给你恢复了燕盏,行了吧?”

    素云这才作罢,嘴角好不容易爬上了一丝笑容:“我告诉你,钱是赚出来的,可不是省出来的!再说了,这也不是我吃的,是你儿子吃!你可别舍不得!”

    润辰摇了摇头,苦笑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见素云神色要变,忙又改口道:“罢罢罢,我不说了,明天就给你和儿子换燕盏!只是你怎么知道你这一胎定是儿子?”

    素云神秘地一笑,低声道:“前些天我去庙里找老禅师替我卜了一卦,禅师说我必定一索得男。倒是你那位正房二奶奶,肚子又圆又大,恐怕是个女儿!”

    润辰冷笑一声:“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素云啐了一口,道:“人人都盼着生儿子,就你,整天想着要女儿!让你那正房奶奶给你生一堆女儿,将来光是嫁妆就赔掉你一半的家产!”

    润辰厌恶地看了素云一眼,道:“若是生个不争气的儿子,再多的家产也不够他挥霍的。我偏就是喜欢女儿,贴心。”

    这天夜里刚过了二更天,杭素云就被一阵腹痛惊醒,在床上辗转反侧,呻吟不止。林润辰迷迷糊糊地起身点了灯,只见杭素云脸色惨白,额上的冷汗把碎发牢牢地粘在脸上,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双手捂在小腹上,全身瑟瑟发抖。林润辰伸手一摸,黏黏地沾了一手,举灯照时,杭素云的身下早已殷虹一片。林润辰被眼前的景象完全吓醒了,大声喊来丫鬟速去请陈大夫。

    陈大夫赶来时早已惊动了阖府的人,林夫人和王曼妮坐在床前,婉仪也闻讯赶来,陪坐在一边。林夫人和曼妮记挂着婉仪也是有孕的人,叫她回去等消息,婉仪只是放心不下,一定要在一旁陪着。林夫人和曼妮也顾不得那么多,只好由着她。

    陈大夫进屋,见黑压压地围了许多人,请众人去外间等候,仅留了润辰和曼妮守在床边。只见杭素云疼得在床上打滚,脸色白得和窗外的雪一样,眉眼由于疼痛纠结在一起。大夫看了看出血的状况,又把了把脉,拿出金针急急地下了针,十几根金针下去,杭素云才略略疼得好些,安静了下来沉沉睡去。大夫转身去案前开了药方,交在润辰手里,默默地摇了摇头。

    润辰跟着陈大夫出了内室,众人见大夫出来了,都呼啦一声围了上来。林夫人见大夫神色沉重,心中便知不好,焦急地问道:“陈大夫,怎么样了?还保得住吗?”

    陈大夫叹了一口气,道:“林夫人您别伤心,姨奶奶还年轻,好好调养身子,往后机会还多得很。”

    林夫人虽已猜到这样的结果,但听大夫亲口说出来,仍如被重锤击中胸口,身子一晃,好在有婉仪扶着,才不至跌倒。林夫人定了定神,垂泪问道:“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说滑胎就滑胎了呢?”

    陈大夫道:“在下前几日来给姨奶奶请脉,就说过姨奶奶的胎像不稳,需要好好静养。看刚才的情景,恐怕姨奶奶是因为情绪不定,牵动胎动不安才导致滑胎。敢问夫人,姨奶奶这两日是不是因为什么事情发了脾气或是和人争执?”

    “发脾气?”林夫人顿生疑窦,“好好地在屋里养胎,会和什么人争执?”抬眼看着润辰,问道:“莫不是你惹素云生气了?”

    林润辰刚把大夫开的药方交给丫鬟去抓药,听到林夫人问,忙转过头来连呼冤枉:“素云怀着身孕,我已是处处让着她,怎么敢平白去惹她生气?”想了一想,迟疑道:“要说发脾气……今天傍晚她倒是对着葵儿发了一通火。”

    林夫人眉头紧锁,厉声叫来葵儿。葵儿早就吓得脸都白了,跪在一边,额角的血痕清晰可见。林夫人怒视葵儿,道:“我几次三番地叮嘱你们,你们主子的胎不稳,要好生伺候着。你偏去惹她生气!如今闹成这样,自己先出去找管事的嬷嬷领一顿板子吧!”

    婉仪见林夫人发火,忙扶着丫鬟的手走上来,拉住林夫人婉言劝道:“娘请息怒!今天素云发脾气的时候正巧我也在,这事儿其实怪不得葵儿。”

    林夫人看见婉仪高高地挺着大肚子在屋里艰难地走来走去,心生怜惜,哎呦了一声,道:“一个已经保不住了,叫你去歇着你又不去,非要留在这里!既然留下,你就该老老实实地坐着才是,偏偏还挺着个肚子到处乱走,可真是让****碎了心。”

    婉仪顺从地让丫鬟扶着自己坐下,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我也是马上要做娘的人,素云骤然没了孩子,我也是感同身受,这绝不是一个‘可惜’就能一笔带过的。只是今天的事,的确不能全怪葵儿。真要说起来,我也是有责任的。”

    林夫人宠溺地望着婉仪:“婉仪啊,我从来都是十分看重你,我知道你是个稳重懂事的好孩子。从来都是素云挑衅你,你却从不和她计较。你和素云各是什么脾气性情,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慢慢说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你会去惹她动怒。”

    婉仪坐在椅子上微微向前欠了欠身子,“娘谬赞了。素云不过心性率直,想到什么说什么,谈不上什么她挑衅我,更谈不上我跟她计较。今天她发脾气是因为发现平日吃惯了的燕盏被换成了燕条,以为是下人手脚不干净偷换了。我在屋里听到这边吵吵闹闹的,赶来一瞧才知道是这个缘故。好在素云明事理,知道省下银子是为了分担茶园受灾的损失,立刻就不生气了。唉,其实下午曼姨告诉我说往后要换燕条时,我就该过来早早地跟素云说明白,偏偏吃了午饭有些犯懒,就给耽搁了。葵儿只不过从厨房端来燕窝伺候,许多缘故她并不清楚,难怪素云误会。娘如果要怪罪她,她也实在是委屈。说到底还是怪我事先没有考虑周全,娘该罚我才是。”

    林夫人脸上一沉,道:“这与你不相干。你也不用替素云说好话。就为这件事跟自己的身子和孩子过不去,素云也太不懂事了。”转而又埋怨林润辰,“也是你平日太骄纵她了。”

    林润辰只得点头诺诺称是。突然从里屋传来素云的哭喊声:“儿子啊!我的儿子啊!”一直守在里屋的曼妮带着哭腔劝道:“素云,别难过!你还年轻,总还会有孩子的!”

    素云捶着床铺嚷道:“你们害我!你们还我的儿子!”

    曼妮拉着素云的手,哽咽着劝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疼。可是再难过也不能说胡话呀!天地良心,家里上上下下可从来没有人害过你啊!”

    素云厌恶地甩开曼妮的手:“你们都知道我胎像不稳,还用下等的燕窝打发我!你们就是诚心害我!”

    曼妮闻言一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听到身后一声冷冷的呵斥:“这屋里不仅仅是你难过!润辰也是刚失去了孩子,我和你曼姨失去了孙儿,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为了一碗燕窝闹得小产,恐怕开天辟地以来你还是第一个!要说害人,也是你自己害了自己,是你害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若是再闹下去,伤了自己根本,只怕将来你也很难再有孩子了!”

    林夫人的声音并不高,但透着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杭素云怔怔地安静了下来,眼中虽然仍然含着不服,但终于也不再吵闹了。林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婉仪一眼,“你不是说她知道换燕条是为了分担茶园的损失就不生气了吗?”婉仪的脸上有些尴尬,只得低了头不再做声。林夫人吩咐葵儿:“把药端上来给你主子吃,吃了药好好休息。”说罢便领着众人出去了。

    润辰和婉仪送林夫人和曼妮到门口,林夫人见婉仪仍然跟着,拉着婉仪的手,深叹了一口气,“素云若有你一半的懂事,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婉仪的眼睛红红的,安慰林夫人道:“娘,您也别太难过了,素云年纪还小,难免任性一些。刚才她也是为了孩子难受,说了什么也是有口无心,您别往心里去。”

    林夫人苦笑道:“你就别操这个心了,折腾了一夜,天都快亮了,你赶紧回去休息。素云的孩子没了,你可千万要保重。我们都老了,经不起这样的惊吓!”又嘱咐润辰道:“婉仪再过些日子就要临盆了,你多陪陪她,绝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素云那里,该让她好好冷静冷静了。唉,这事闹的,叫我一会儿怎么向你爹交代!”

    [1]燕盏:窝形或者船形的燕窝。

    [2]燕条:燕盏在挑毛、包装或运输的过程中被压碎,无法形成盏型,那些粗条块燕窝就为燕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