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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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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郎从西海押镖回到镖局时,天色已经黑了。他来不及更衣洗尘,就直奔剑棠的房间。虽然在路上就听说剑棠押送的镖在山西吃了亏,可一眼看见剑棠消瘦憔悴的样子,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怎么伤成这样?一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剑棠正在喝药,见父亲回来了,便对伺候的小厮挥了挥手,道:“阿笙,这里没什么事了,你早些去休息吧。这会儿药还太烫,一会儿晾凉了,我自己会喝。”等阿笙走了,剑棠把郭郎让到桌前坐下。看着郭郎的脸色,便知道他已经听说了太原的事,赔笑问道:“爹已经知道太原的事了?”

    郭郎埋怨地瞪了剑棠一眼,“这么大的事,你竟还想瞒着我吗?若不是你冯叔派人送信给我,你是不是就打算这样蒙混过去了?”

    剑棠一口气把药喝完,苍白的嘴角勉力扯出一丝笑意,将在太原境内遭到袭击,劫匪声东击西掳走絮屏,以及后来的救援过程细细地对郭朗讲了一遍,“万幸镖的没有受损,我的这点伤反正也好得差不多了,原想着您回来早晚会知道,没必要特地送信给您,免得您担心。”

    “让我看看你的伤!”郭朗低沉的声音有一种不容抗拒的的威严。

    剑棠依言褪去衣服,露出伤痕累累的上身。郭朗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这些鞭伤虽然凶狠,倒也不至于致命;要紧的是背后的这处钝击,发力之猛,用力之狠,绝非寻常。”想了一想,问:“背后是被什么兵器伤的?”

    剑棠穿好衣服,从架子上拿过一个木匣打开,木匣里有一枚鹅蛋大小的铁丸。他拾起铁丸,递给郭朗,“爹爹看看这个东西,可认得吗?”

    郭郎接过铁丸,凑到灯前仔细观看。剑棠接着说:“绑架屏儿的人身手不凡,一条鞭子使得出神入化。我尽全力也不过和他打个平手,最后只是侥幸仗着年轻,在体力上胜了他半招。他的暗器也十分凶狠,我总觉得他使暗器的手法很熟悉。这颗铁丸就是最后打伤我的暗器。胡镖头救我的时候捡回来的。”

    郭郎拿着铁丸在手里翻转,转到一处刻花便停了下来,吩咐剑棠再去点一盏灯来。就着灯光,见那铁丸上刻着两匹齐头并进的骏马,不禁眉头紧锁,吁了一口气,问:“他说他叫什么了吗?”

    剑棠努力思索了片刻,犹豫着答道:“我问过他,可他不肯说。不过我依稀记得他临死前自称是什么马二爷。只是当时我被他的铁丸打伤,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我也不确定是真的听到他这样说,还是我的幻觉。”

    “马二爷……”郭郎咀嚼着这个称谓,又看了看手里的铁丸,沉吟了片刻,道:“这枚铁丸给我收着吧。过些日子等你苏叔回来了,我们商量商量。”说着便把铁丸放进怀里,又问:“这枚铁丸,除了我,还有谁见过?”

    剑棠见父亲神色严肃,也不敢怠慢,肃容道:“胡镖头捡来就一直自己藏着,也是等我回杭州了才拿出来给我。胡镖头的嘴很严,从来不会和不相干的人说不相干的话。爹放心,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了。”

    郭郎点了点头。停了一会儿,又问:“林家的小姐怎么会跟咱们的镖队在一起?”

    剑棠脸上倏然红了,讪讪答道:“屏儿想去山西玩儿,我……我低估了路上的风险,就带她同路了。”

    郭郎眉头大皱,啪地一拍桌子,呵斥道:“荒唐!你第一天当保镖吗?带着不相关的人同行,这是押镖的大忌,你连这也不懂吗?”

    剑棠忙站起身来低头认错:“是儿子的错,儿子太过大意了!”

    郭郎看着剑棠虔诚认错的样子,心中怀疑,想了一想,声音和缓了一些,道:“你押镖从来都很小心谨慎,按理不会这样糊涂。”又看了看剑棠潮红的脸颊,忽然像是明白了一些事,紧蹙的眉心放松了些许,似笑非笑,“只怕是林家的小姐想跟去,你舍不得拒绝吧?”

    剑棠的脸愈发红了,不自在地笑着抓了抓后脑勺,张了张嘴,却又一下子答不上来。

    郭郎的目光在儿子的脸上逡巡片刻,问,“棠儿,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喜欢林家的小姐?”

    剑棠抬眼瞧了郭郎一眼,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是。”

    郭郎眉间隐有忧色,“那么小晨呢?小晨对你的心意,全镖局上下人人都心知肚明,你不会不知道吧?”

    剑棠低垂了眼帘,为难地蹙紧了眉头,道:“小晨十几年如一日对我体贴照顾,我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意?我也喜欢她,关心她,她对我而言,更像是血脉相连的的骨肉同胞,可屏儿却让我为之心动,日夜牵挂。”

    “小晨知道吗?”

    “我试着对她说,可是她从不肯听,每次我一提起话头,她便找个借口岔开了。”

    郭郎沉吟片刻,道:“要说你和小晨的事,你冯叔这些年暗示过我很多次。其实我心里是愿意的——亲上加亲,知根知底。小晨这孩子也算得上温柔娴淑,对镖局的经营也很熟悉,的确是个好媳妇的人选。只是这些年我冷眼看着,你和她之间虽然亲密无间,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所以我一直装糊涂,没有明确地答应。”

    剑棠微微踌躇,望着窗外有些出神,“如果没有遇见屏儿,或许我也不知道我和小晨之间究竟少了什么。如今我知道了。对屏儿,我总是渴望能时刻见到她,希望能陪在她身边;不在一起的时候,眼前总是浮现着她的一颦一笑;想着她,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很舒服;几天不见,就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送了我一尊她的小像,我把它带在身边,就会觉得很安心。而这些感觉,对小晨,我从来没有过。”

    郭郎炯炯地盯着剑棠,问:“你心里是这样想,那么林家的小姐呢?她对你又如何?”

    剑棠的神色微微黯淡下去,“我重伤后昏迷了十天,我醒来时屏儿已经跟着胡镖头回杭州了。我回到杭州去找了她几次,她都不肯见我。”

    郭郎颇有不悦之色,冷哼了一声,“这么说来,她竟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不见也罢了。”

    剑棠忙摆手,道:“屏儿绝不是这样的人。我想应该是有些误会。”

    郭郎有些不以为然,“林家家大业大,又有官府背景,未必看得上咱们这些走江湖的。”

    剑棠眉间浮上一层忧色,“今天我去见了林二爷,林二爷倒是对我十分和气,答应替我去问问屏儿的意思。如果真是有什么误会,早些澄清了才好。如果屏儿确实对我无意……”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也只能怪我福薄罢了。”

    郭郎伸手拍了拍剑棠的肩膀,道:“你也长大了,这些年镖局的事,我已经陆陆续续地挑了一些交给你做主。你自己的事,我也会尽量让你自己拿主意。只是爹要提醒你,所谓‘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同甘不难,共苦不易。爱慕之心固然重要,可同心同德才是长相厮守的关键所在。林家和我们门户差异太大,即便你和林小姐两情相悦,此事也未必能顺利得成。恐怕将来你们总要吃一些苦头,你自己心里要有这个准备。”

    剑棠点点头:“儿子记住了。”

    郭郎想了想,又说:“如果真能如你所愿,将来能娶到林家的小姐,那小晨怎么办?”

    剑棠心中烦恼,求助地瞧着郭郎,道:“这也正是我头疼的事。小晨总是在逃避,我又怕说得急了会太伤她,毕竟……是我辜负了她。”

    郭郎摇了摇头,起身出门,“唉,小晨是个好孩子,明天早上我去看看她。”

    “小晨她……”剑棠送郭郎到门口,有些为难地说:“她跟冯叔押镖去巴蜀了。”

    “哦?”郭郎有些意外,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这些年老冯总舍不得让小晨跟着押镖,去山西是为了照顾林小姐,当时老冯不在镖局,倒也罢了。怎么这次他们父女俩倒一起去了巴蜀?”

    “冯叔起初的确不肯,是小晨坚持要去的。”

    “为什么?”

    剑棠吁了一口气,“她没有说,不过我总觉得她有些刻意在回避我。”

    郭郎沉默了一会儿,郑重地盯着剑棠的眼睛,叮嘱道:“即使你对小晨没有男女之情,也不能伤她太深。”

    第二天天明时分,絮屏跟着林润辰一同进了城。冬天,天亮得晚,人们起得也比夏天晚一些。虽已过了辰时,路上的行人也还不多,铺子店面大多还没开门,路边也只有几个卖早点的摊子在做生意。

    马车还没到沁园斋门前,就远远地看见在铺子的牌匾下站着一个人。身穿着镶白边的深青色长袍,淡淡的晨光勾勒出他笔挺的身形,一如西方天际上渐渐淡去的月影,有一种说不出的凋颓。絮屏轻轻地挑起车帘,从缝隙中远远地望着这个原应熟悉,却不知为何竟有些陌生的身影,心中不由得一阵难过:他为她伤成这样,她怎么还会那么糊涂任性地继续伤他的心呢?秋菱告诉她他瘦了,她没有在意,林润辰告诉她他瘦了,她也没有为之动容,可是当她亲眼看着他原本高大挺拔的身影如今竟微微有些枯槁时,她一下子觉得心里像是被一直大手紧紧地攥住了,心疼、后悔、自责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

    她用帕子掩住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在父亲面前落泪,声音却忍不住地哽咽,“爹,让车快些走,外面冷。”

    马车到了沁园斋门前,剑棠立刻迎了上来。林润辰从车上下来,剑棠便以目光询问,渴望中带着几分惴惴不安。林润辰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剑棠还没来的及去回味林润辰的笑究竟代表着什么,跟着林润辰身后从车里出来的身影,就让他这些日子以来在心中纠结的所有亏欠、辛酸、期盼、思念都化作了一池温柔的春水。

    剑棠顾不得林润辰就在一旁,几步上前,伸手要去接絮屏下车。絮屏犹豫了一瞬,低着头把手递给剑棠。双手相触时,两人心中皆是暗暗幽叹——彼此的手竟都是同样的冰冷。絮屏下了车,便把手轻轻地抽了回来,低着头跟在林润辰身后,剑棠的眼睛却是分寸不离絮屏,仿佛生怕一转眼,她便又会突然消失,再也看不见了一般。

    林润辰引着两个年轻人穿过店铺大堂,走进一间布置精致的茶室。外面寒风瑟瑟,室内却是温暖如春。林润辰悄悄看着二人,絮屏坐在窗下只是低着头拧着手帕,而剑棠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絮屏的脸。林润辰轻轻咳了一声,开口说道:“郭少侠……”

    剑棠连忙起身,拱手道:“林叔叔不要这样客气,直呼我的名字便可。”

    林润辰笑了笑,示意剑棠坐下,点头道:“好,剑棠。今天我要代林家上下谢谢你在太原又救了屏儿一命……”剑棠刚要推辞,林润辰摆了摆手,“屏儿这次偷偷跑出去,跟着镖队去山西,照她爷爷奶奶的意思,是一定要把她追回来的,可是我却愿意放她出去。一来是因为我知道屏儿心里对自由的渴望有多么强烈,总像从前那样把她圈在府里,她永远都不会真正的快乐;二来,”他停了停,真诚地盯着剑棠的眼睛,“二来是因为我对你是十二分的信任。”

    林润辰的话令剑棠为之动容,眼眶微微湿润,满怀感激地回望着林润辰。林润辰的语气和缓而恳切,“你在我眼里是个值得信赖的好孩子,屏儿和你一起出去,我很放心。只是我没料到,这次的麻烦这么严重,差点累你丢了性命,我很抱歉。至于你说的也许是有人买凶绑票,我会想办法去查,也会请屏儿的大伯动用一些官府的渠道去调查,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不仅林家要知道是谁和我们过不去,也要给你一个交代。

    “昨天你来找我,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很意外,却也很欣慰。昨天晚上我给屏儿讲了当年我和她母亲的故事——将来也许她也会说给你听——我希望她能够为她自己的幸福做主。昨天你不是说希望我能给你个机会,继续对屏儿好吗?这个机会,我没办法给你,所以今天我带屏儿出来见你。你对我说的话,你尽可以说给她听,给不给你这个机会,让屏儿自己拿主意吧。”说罢鼓励地望着剑棠。

    剑棠回头瞧着絮屏,只见絮屏红着脸低垂着头坐在窗下,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淡淡的金色洒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极为柔美的轮廓。如今的絮屏,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从前的娇俏可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幻化为如今的嫣然隽丽。她那样静静地坐着,只有长长的睫毛仿佛蝴蝶的翅膀不时地轻轻跳动一下,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阴影,更添了几分媚人的风韵。

    剑棠看得有些痴,心中突突乱跳,脑子里忽然竟是一片空白,他几次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一急,额上甚至密密地渗出一层汗珠。憋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屏儿,我……我想……我想年年都能带你一同去看钱江大潮。”

    絮屏原本坐在那里,手里不停地绞着帕子,听到这里,不由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晨光下羽翼般的睫毛上仿佛有了几点晶莹。她慢慢展开帕子轻轻抵在鼻下,清了清喉咙,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既是要年年都去看潮,总要先把身子养好。这样的憔悴,岂不煞风景吗?”

    剑棠愣了一瞬,只觉得一股温热在心中汹涌滚动,一直封在心头的那块坚冰被那股热流冲击得即时化开了,整个人欢喜得有些手足无措。只是碍于林润辰在一旁,只能努力压抑着心中的喜悦,然而原本苍白黯淡的脸上,竟瞬间红润了几分,深陷的双眸中也有了几分神采。

    林润辰微笑地看着两个人,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说道:“时候不早了,今天我约了几个大客户来店里谈生意。你们回家也好,出去走走也好,不要在这里影响我的买卖了。”

    剑棠于是起身,诚挚地对着林润辰深深一揖,道:“那么我便带屏儿出去走走,林叔叔放心,天黑之前我一定会送她回虎跑。”

    剑棠带着絮屏出了沁园斋,将自己的马系在絮屏的马车后面,自己代替车夫驾驭着马车往城外而去。马车出了城,信步由缰,晌午时分走到了六和塔附近。剑棠隔着车帘问:“屏儿,到六和塔了。虽然今天没有大潮,不过塔上的风景也不错,想不想上去看看?”

    絮屏答应了一声。剑棠便将马车停好,二人并肩登塔而上。到了塔顶凭轩远眺,但见钱塘江水浩浩荡荡向东而去,江面泛着细碎的阳光,灼灼有些耀眼。远山含翠,近岭凝碧,甚是好看。

    剑棠望着蜿蜒向东的钱塘江,感慨道:“还记得那年你为了看潮跌下江堤,我还答应要带你在这六和塔上看潮。谁知这些年不是你在苏州,就是我走镖在外,总也没有机会带你来。”

    絮屏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地吸引,一面欣赏,一面说道:“来日方长呢。这江走不了,这塔也走不了,总有机会的。”

    剑棠收回目光,定定地看着絮屏,道:“明年的八月十八,我一定带你来这塔上观潮。”

    絮屏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垂了眼帘,应道:“好!”

    剑棠伸手扶着絮屏的肩膀,诚恳地说:“刚才在沁园斋,当着你父亲的面,许多话到了嘴边,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屏儿,经历了这次太原的事,我发现我的心原来是很脆弱的。你被绑架了、受伤了、离开我了、不再见我了,这每一件都让我心里刀绞似的疼。我可以承受断骨之痛,却无力承受失去你的痛苦。”剑棠有些激动,握着絮屏肩膀的手不知不觉地越来越用力。

    絮屏吃痛,轻轻挣扎了一下,道:“你捏得我好疼!”

    剑棠连忙松开手,道:“我是说真的!那****眼看着你从我眼前被掳走,我却无能为力救不了你,我心里好恨!”说着一拳垂在栏杆上,震得栏杆吱吱作响,斑驳的朱漆簌簌剥落下来。

    絮屏心中感动,柔声安慰道:“贼人心存不轨,不关你的事。何况若不是你救我,我怎能回得来?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总放在心上?”

    剑棠望着絮屏继续道:“你被掳走的那天,我心里如同水沸油煎一般。一闭上眼就想起你的样子。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救你出来,哪怕拼上我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我从来没有这样牵挂过一个人!后来虽然受了些伤,在床上躺了许多时日,但是听说你安然无恙,便什么伤痛都不觉得了。可前些日子你不肯见我,我心里便慌了神。”

    絮屏这些日子心中纠结,见到剑棠后更是后悔,此刻听了剑棠掏心掏肺的申诉,低头不语,半日,说道:“是我太任性了,呕得你难受。其实原来从苏州捏了那小像就是想着你常常押镖在外省,不像晨姐姐可以常常在一起玩儿的,你出去带在路上也不会太寂寞。只是没有想到我的这点小心思竟然惹出了一些误会,所以……才避着不见你。”

    剑棠忙追问:“什么误会?”

    絮屏红脸道:“其实你身边该带的应是晨姐姐的像才是正经。若让旁人见了你怀揣我的小像,可怎么解释呢?”

    剑棠急道:“这又是怎么说?我说了这许多话,如今我的心意,你竟仍然不懂吗?”

    絮屏忙道:“我怎么不懂?你看你急得,筋都迭暴起来了,身子还没全好,大冷的天怎么又急出一头汗来?”说着便掏出帕子来替他擦拭额上渗出的汗珠,道:“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咱们三人自从认识了便常在一处玩儿,我原年幼,不懂什么,只道我们三人虽是异姓,却似同胞手足一般要好。到被贼人绑去,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我时时想着你会来救我,竟也并不害怕。谁知久等不来,我才有些担心——不是担心你不来救我,而是怕你为了救我被他们伤了。后来你来了,替我挨了那么多鞭子,自己都皮开肉绽了还拼命护着我,我就是再糊涂,也什么都懂了。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晨姐姐怎么办呢?她心里可是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啊!”

    剑棠盯着絮屏的眼睛,追问道:“那你呢?你心里可有我么?”

    絮屏咬着嘴唇,半晌道:“有又怎样?俗话说‘亲不隔疏,后不僭先’,你和晨姐姐从小一处长大,彼此相知,我不过和你才认识几年。再说晨姐姐对我那么好,我怎能让她伤心难过呢?”

    剑棠听说,忙拉过絮屏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急道:“你只怕她伤心难过,却不顾我么?我对你怎样,你心里应该明镜一般,怎么说的话这样糊涂呢?你道我不知小晨的心思么?我们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了,我怎么不知道?可从来我都没有对她动过任何念头。我会爱护她照顾她,如果那日被掳去的是她,我一样会担心,会为她拼命——我为的是正义,是兄妹的情谊!可你不同,我救你,为的是我的心!”

    絮屏听了,低了头再不说话。许久,剑棠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只要你明白我的心,心里也有我,我决不负你。”

    剑棠的话里全是坚定,絮屏听了也不禁动容,心中温暖,好像满天的阳光一起倾落,也比不上此刻心中的温暖和煦

    二人坐在塔上交心而谈,江风徐来,吹动塔铃,玎玲作响。午后的暖阳照在在古塔上,四周一片祥和。絮屏望着江上往来翱翔的飞鸟,感叹道:“我从来没有这样看过钱塘江,好美!”

    剑棠转头看着絮屏,淡金色的阳光撒在那张俊俏的脸上,粉红色的脸庞上绒毛细嫩而柔软,一层熠熠的金色。不觉看得痴了,一时忘情,伸手便将絮屏揽在怀里。絮屏一惊,本能地要推开剑棠的怀抱,但被剑棠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环住肩膀,推了两下依然纹丝不动,只得红着脸低了头,任他抱着,轻轻伏在剑棠宽阔而厚实的胸膛上,他身上那种武者的雄伟气息传入鼻间,暖暖的让她不禁也心神激荡。两人便这样相拥着,只觉得相悦相亲,岁月静好。冬天日短,刚过午没多久,暖意就渐渐散了,江风也一阵冷过一阵,虽有剑棠的怀抱可以取暖,絮屏终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剑棠这才放开手臂,说:“塔上风大,小心着凉了。咱们走吧。以后每年八月十八大潮之日,我都会带你一起来塔上看潮,日子还多着呢!现在你饿不饿?我们去旧曾谙吃饭吧?吃完饭我带你去西湖泛舟。”

    絮屏眼中有荡漾四溢的浓浓笑色,点头道:“好啊!我要吃西湖醋鱼,还有油焖笋和炸响铃!”

    剑棠爱怜地轻点了下絮屏的鼻尖,笑道:“果然是个小馋猫,这些可都是旧曾谙的名菜!没问题,想吃什么尽管说,咱们每样都点一份!”

    二人携手下了塔来,剑棠扶着絮屏上了马车,调转车头正要启程,只见山门外面跑进来一个人,一路跑来气喘吁吁,远远就招手嚷道:“少局主!可找到您了!快回局里去吧!冯总镖头和冯姑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