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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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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承安疲惫道:“我可死社稷,死道,死国,唯独不可能死无名。”

    宿抚并未想到会听到这种回应,他微微怔了下,手中握着的佩剑剑鞘不自觉轻微地颤了一下,缓缓垂了下去,俯身从地上捡起长剑,缓缓走回床边。

    应承安用手肘撑着上身,半仰着头看他,眸中蔓延的血丝和被咬得泛红的唇让他身上凭空添了艳色,看起来神色倦怠,但无可动摇。

    宿抚沉默片刻,回身将佩剑放在方桌上,倾身前去扶住应承安,将他挪到床边,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惜朕与承安立场相悖,不然……”

    不然合该同行。

    应承安没应声,他迟缓地披上单衣,看着宿抚带着他的佩剑回到书桌前,唤来禁卫收拾残局,目光怔怔,不知在想什么。

    宿抚正准备将他送回寝宫时,被突然闯入的御史大夫骂了个灰头土脸。

    御史大夫杨丰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勇敢地烧到了皇帝头上。

    “诸公列殿下,公然与一优伶戏乐亲狎,陛下竟以何敬士,以何治国?”杨丰斥道,“若纵容此等荒谬之举,臣等将无地自容。”

    禁卫刚刚把地面清洗净,正兜着脏兮兮的龙袍弯着腰从隐蔽小门往外钻,闻言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被斥作优伶的应承安,结果刚一回头,脖颈一僵,就撞在了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

    应承安坐在床边,神志不清地摇了摇腕上的铃铛。

    这两声无异于火上浇油,杨丰受辱一般面色涨得通红,原本已经要停下来的诘问顿时又连珠地涌了出来。

    宿抚心里还惦记应承安,听是听了,却没往心里去。

    但过了片刻还不见杨丰住嘴,便暂时放下对应承安的担忧,开始思索自己为什么挑了这样一个碎嘴御史,但还未想出什么结果,冷不防应承安突然插话。

    “杨砚之闷葫芦开口,杨丰好好先生怒目,”亡国君打断杨丰的喋喋不休,用懒洋洋的声调说,“怎么,杨家这是觉得时机已到,准备效国尽忠了?”

    杨丰说到兴头上,手舞足蹈,应承安这一张口,当场把他的兴致打了回去,手挥到半空没来得及收起,往前一个趔趄,扑到在地。

    升任御史大夫前杨丰在大理寺做院判,官位不上不下,历次朝会也有他一份,应承安虽然受制于人,不怎么在朝会上开口,却不至于辨认不出他的声音,他扑倒后慌忙直起身,目瞪口呆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时忘记了膝上传来的疼痛。

    宿抚也没想到应承安会在此时张口,他稍微怔了怔,第一反应不是思索应承安突然出声是什么目的,而是颇有些敬畏地想:承安心志之坚……

    隔间内只剩一张方桌与一张光秃秃的床,床上的铺盖已经全被收走处置,窗扉大敞,晚风带着极轻的啸声刮进来,卷走隔间内的腥膻之气,应承安避开风口侧坐在床尾,低头盯着腕上的铃铛看了会儿,又心不在焉地摇了摇。

    尽管补骨脂确确实实已经发作完了,他还是感觉还是含了满口血气,看东西蒙着一层血色,耳畔也有人簌簌低语。

    这已经足够叫人心烦意乱,倘若再加上股间黏腻和被宿抚拧得红肿的乳珠,那就更让人厌烦了。

    应承安索性挑拨离间道:“性情大变,定是有阴私。”

    这回铃铛的清越响声听在杨丰耳里就不再是优伶玩意,而是催命刀斧,他顾不上刚起身,膝盖一屈又跪回去,匆忙辩解道:“侍君以时。”

    应承安生性自律,执政处事无可指摘,言官谏臣要一搏清名,自然不会在他身上费心。

    而宿抚截然相反,大概是因为自知谋逆叛臣,口中说得循规蹈矩,实则早将规矩礼法抛在脑后,总有出人意料之举,又是个杀伐果断的暴脾气,用来搏名在合适不过。

    确实不能用一套态度侍奉两朝君王,答得再天衣无缝不过。

    宿抚一时哑口无言,应承安停下拨弄铃铛,轻笑起来,问他:“怎么不继续进谏了?”

    优伶与旧朝亡国君天差地别,前者身处贱籍,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玩意,而后者再落魄也算作王侯,哪怕宿抚将他做优伶之用,也没有当面唾骂的道理。

    谏臣劝诫君王乃是搏名,又不是搏命,杨丰自然没这胆量,只好垂下头去,讪讪不语。

    他偃旗息鼓后宿抚一肚子恼火无处可去,阴沉着一张脸看杨丰,大约是在心里琢磨他的目的,眼眸里闪着锋锐寒光。

    应承安悠悠然地侧身往墙上一靠,漫不经心地揣度了一下宿抚此时神色,抬眸向他站立的方向望过去。

    宿抚站在书架旁,书桌上只有一支跳动烛光,未能映清他的面色,只看到他眉眼沉沉,毫无春风一度后的快意,像是被这顿痛骂激起了脾气,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若非杨丰劝谏宿抚时将他比作以色侍人不知廉耻的玩意,这番进言倒还颇合应承安的脾气,因而他转而慢吞吞地给杨丰解围道:“无非见新君脾性乖戾,前来沽名钓誉之徒,若打杀了,岂不是拱手赠他清名?”

    简直是老生常谈。

    宿抚不止一次听到应承安用类似的言辞劝先帝,居然还能屡屡奏效,当时他心里疑惑为何这一听就是求情的说辞有用,今日被到自己身上却也不免失笑,想道:原来只是递个台阶。

    杨丰觑着他神色,见他神色稍缓,匆忙告罪退下,仿佛身后有虎狼在追一样飞快退出书房——

    书房门闭合后他站直身体,转过头去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会儿门扉,在心中想宿抚:不求名求痛快,偏生有雄才大略,如此君主,做臣下可难。

    宿抚并不知杨丰所思,但他神色眨眼间从沉怒变回平静,随手端起蜡烛走回隔间放到方桌上,冲应承安微微笑了下。

    “承安说杨砚之闷葫芦开口,朕倒不觉得是他向人语朕隐私,”他随手拨弄了一下烛蕊,“朕掌权,着急的不该是他这种纯臣,还不如说是徐峥。”

    应承安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眼里写满了“你怎么不上当”的失落。

    他确实疲惫,不然眼中不会透出心思。

    宿抚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会儿,弯腰把方桌上的补骨脂捡起来放回床头,从房梁上叫下来一名禁卫,吩咐道:“去驾车来。”

    “他是来看子和为帝后心性与谋逆时有何不同,”应承安说,“怕是不虚此行。”

    大概习惯使然,谈起政事他仍旧称宿抚为“子和”。

    宿抚抬手抵在唇边对他“嘘”了一声,含笑道:“承安不妨来猜朕想叫他看到什么……不是今晚,今晚你该歇息。”

    应承安的亵裤已经被糟蹋得没办法再穿,只得赤着腿披上单衣和外袍,坐在隔间中时还不觉有什么,一起身走动简直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听使唤,四处漏风,刚走两步就险些被方桌绊倒。

    宿抚只得探手扶住他的腰身,肘腕用力将应承安托起来,见他摇摇晃晃立足不稳,干脆揽着他出了书房登上御驾。

    宿抚不爱用宦官,伺候左右的只有宫女和禁卫,前朝多用禁卫,都勉强算作心腹,见新皇与亡国君一道出门,连忙低头望向地面。

    宫中侍臣一向常能接触君王私密,应承安早已习惯,他眼也不抬地迈上御驾,倚在车壁上昏昏沉沉地小憩片刻,被宿抚半搂半抱地送回寝宫,塞进汤池里沐浴洗漱。

    汤池的温度调得恰到好处,应承安一泡进去就觉得手脚酸软,浑身无力,当场打了一串哈欠。

    宿抚无奈地探身过去把应承安从汤池里捞出来,拎起一根束在池边锁扣的长绸塞进他手里,免得他当真困得摔下去。

    应承安睡眼朦胧地趴在池边,腰上有数道指痕,被水一泡颜色艳得叫人心悸,宿抚喉头滚了一下,感觉色心轻轻一跃就要蹦出胸膛。

    他跪在池边掬了捧水拍在在脸上,看了看应承安的状态,也脱了外袍跳进汤池,捏着一张汗巾给他搓洗。

    应承安温顺地任由宿抚摆弄清洁,不知道是困得神志不清了,还是已经习惯宿抚,举止间并不见赧然,倒是宿抚色心乱跳,把应承安放到床上时已经气喘吁吁。

    宫女捧着方巾来给应承安擦头发,应承安靠在床头,指腹碰了昨日被他丢到枕边的香囊一下,想起里面装了什么,身体微微一僵。

    好在宿抚也在擦拭发上水珠,目光不在他身上,应承安舒了一口气,正昏昏沉沉地躺倒,忽然想起一事,脱口道:“川色楼?”

    宿抚把被子拉到他肩头,心不在焉地说:“让徐荆去了。”

    应承安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他努力地想了想,记起在宿抚书房中看到过这个名字,听宿抚提起他的口吻,大约是心腹谋臣一流,深得信重,只是不知为何朝上无名。

    他有心再问,但实在是困倦,不等宿抚再交代两句便沉沉睡去——

    此时川色楼中悄无声息,一旁的望京阁却剑拔弩张,喧哗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