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宿承安 > 不杀他

不杀他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主神崛起异界直播间龙皇武神院长驾到变身双胞胎姐妹也要玩网游召唤圣剑九项全能逆天作弊器之超级游戏惊悚乐园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话听来狂妄,但满屋新君爪牙,竟无人敢发笑。

    一个身陷囹圄,衣食住行全要仰仗宿抚施舍的亡国君,居然大言不惭地对宿抚说什么“不会杀他”,还有比这更没有自知之明的事情吗?

    原本钳制了应承安的那名禁卫和自己的同袍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想到宿抚这些天来对应承安不同寻常的态度,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退,直站到墙根下才停住,各个垂头躬身,竭力抹除自己的存在感。

    宿抚与应承安立足之处只有一臂之遥,他甚至能看清应承安被屋外寒风吹得微微泛红的耳垂,和宛如冰雪色的面颊,然而他的视线左右游移,连大氅领口间露出的那一小片肌肤都审视过颜色,却唯独不敢与应承安对视。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应当是什么心情。

    应承安的确不止一次说过“不杀他”,但那时都是什么样的情景?

    是他把旧日君主按在床头大肆鞭挞时。

    是他把旧时知己一切心血据为己有时。

    也是他手持利刃指上倾慕之人心口时。

    这一句承诺说来轻描淡写,在那荒唐场面中能否被当做真情实意,有能否值得千钧重,宿抚不敢信,也不愿信。

    他若是信以为真,他的所作所为是何等狼心狗肺?所坚持者化为乌有,他有什么脸面留在龙椅上,又凭什么能让治下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宿抚不能承认这一点,哪怕他早已隐隐觉得应承安并未欺骗他。

    但如今……

    如今他不得不信。

    他盛气凌云,自觉天下都在掌控之中,颐指气使地对待应承安,妄图把他磋磨成自己的所有物时,亡国君忧虑的是家国安定,百姓生计;

    他屡屡受挫,疑心自己不是人君之才,耽于皇权霸业只会毁了天下,踟蹰不前,甚至肤浅地想过将一切还给应承安时,亡国君忧虑的仍是山河太平,黎庶福祉。

    他所耿耿于怀的,担惊受怕的可能施加到自己身上的愤恨和仇视在应承安眼中可能都不值一提。

    宿抚的目光左右摇摆许久,才对上了应承安的眼眸。

    应承安眼中有冷光,但神色却平静,见宿抚望来,还一弯眉眼,露出了一个盈盈笑意。

    “倘若子和身死,谁给我守土?”他说,“自毁长城之举我是不会做的。然而……”

    应承安往后退了半步,抬起手中的平海剑,剑尖隔着剑鞘点了点宿抚心口,道:“然而子和真是不叫人安心。你看,没有我为子和扫除障碍,你被磋磨成了什么样子。锐气全无,当真可惜。”

    平海剑是铸造按着天子剑的制式铸造的,剑身优雅纤长,生来就是一柄没有杀气的剑,在应承安手中时庄肃象征之意胜过它原该有的用途,然而此时点上宿抚心口,却仍让他浑身僵直。

    过了半晌宿抚才道:“承安惜才。”

    没人能否定宿抚在领兵作战上的才华,应承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放下平海剑,重新把剑鞘挂在了腰间。

    御医在二人说话间已经熬好了药,正过滤药渣,一面小心翼翼地向应承安的方向偷觑,应承安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又看了眼宿抚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问他道:“子和拿户凭的折子问我,究竟是想做什么?”

    宿抚听出了他话音中的缓和之意,突然像是少时在学堂中念书时正要被先生考校到没有背熟的篇章,先生突然被人叫出去了一般松了口气,为自己辩解道:“承安用我,自然不像朕用怀义王这般担惊受怕……”

    应承安不用宿抚说完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他心中了然,同时却又有点哭笑不得,揣摩了一下言辞,正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禁卫的通传声:“陛下,诸考官求见。”

    宿抚嫌他们来的不是时候,但既然已经宣召,又确实寻考官们有事,不好不见,只好歉意地向应承安笑了一下,拧着眉头道:“叫副总裁进来,余者请进偏殿候着。”

    门外禁卫应了“是”。

    应承安余怒未消,不想帮宿抚收拾这一团乱麻,便解了大氅,抬脚向阶陛上走去,走到途中想起话未说完,又转回身道:“所以子和只是想敲打我,叫我不要得意忘形,以至于为所欲为?”

    宿抚莫名心虚气短,他小声说:“是这样。”

    然而应承安并未多加批判,他只是挑了一下眉,简洁地评价了一句:“时机挑得不太好。”就继续往阶陛走去。

    宿抚的目光追随应承安向上,却见他没有往龙椅那边走,而是绕到了书架旁,才再停下脚步,不紧不慢地说:“不过手谕已经烧了,我再插手朝政不名正言顺,这几名同考官还请子和自行处置。”

    应承安默不作声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觉得被毡鞋捂得有些热,就弯下腰去解鞋带。

    隔间床尾的气窗开了条缝,寒气一点点从窗外渗来,驱散了御医煎药的味道,叫人精神一振。

    应承安在这凛冽味道中呆了片刻,满心烦躁被洗去不少,再透过书架看坐在龙椅上的宿抚也不像刚刚那般一肚子恼火,但还是忍不住惋惜地想:我的“梅影横斜”。

    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挂记一碗羊杂粉丝汤。

    宿抚捏着鼻子喝了御医端来的汤药,随手端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两口,除去满口药味,才对本场会试的副总裁道:“起来吧。”

    副总裁姓师,与前朝太后师娴同宗同辈,只是算在五服外,关系并不亲近。

    师氏中人做学问自然是好的,这位官职虽不重,在士林中的名望犹在卢天禄之上,往日外放为官时也有清洁廉政的名声,只是终归是年纪大了,能力和记忆都不如从前,面圣时颤颤巍巍的,宿抚问什么都答不上来。

    宿抚将雁探司查出的十字通关节拿出来给他看,也只得了个疑惑眼神,和醒悟过来后的连声否认。

    宿抚往日没有与他打过交道,所知都来自雁探司,见这么一位老人家被自己三言两语吓得涕泗横流,也觉得于心不忍,就和缓了语气宽慰两句,叫禁卫把他送回值房。

    应承安跪坐在床上摩挲着他那柄平海剑,听到宿抚说“莫担忧”,忍不住露了个揶揄笑意,心想:世家之间同气连枝,可不是说来听听的。

    可惜宿抚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命禁卫送走副总裁后,又逐一召见了除卢天禄外的考官,将那十个字依次拿给他们看,令他们回忆都在那几份卷中看到了这几字,当时又是什么情况。

    这些考官先是听闻同僚死于非命,后被禁卫在值房中拘了三日,本就有些胆战心惊,又逢皇帝抱病亲审,更是恐慌不已,竭力想要撇清嫌疑。

    宿抚从头看到尾,竟没找出谁有破绽,只好垂头丧气地来求助应承安。

    然而应承安带着一副一言难尽的神色看了他片刻,惑然道:“子和为何要依次问他们?”

    宿抚茫然地回望过来,问道:“怎么说?”

    应承安把横放在膝头的平海剑挪到一旁,起身下了床,早有宫人把他在书房内穿的鞋拿来,跪在地上侍候他穿鞋。

    “我原想看有几人知晓通关节败露后急着抹去手脚,与宫外联系,此事叫雁探盯着就行,可没准备荒废时间亲自问询。”应承安说,“科场舞弊虽受朝野瞩目,不过诸多国事中一桩,子和若把精力都放在这上面,与因私废公何异?”

    宿抚并未想到应承安会这般说,想到应承安这几日翻阅奏折时的态度,愣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道:“愿闻其详。”

    应承安在这上面倒不吝啬口舌,也不着意隐瞒,径直解释说:“往年京中没有这么冷,我调了今年各地的农政奏报,才知京城并非特例。如此风雪严寒,若不及时赈灾,恐怕民不聊生,熬不到开春时。”

    他有些口渴,然而走到桌边一看,自己的那杯茶又被宿抚糟蹋得一干二净,不由得微妙地停顿看一下。

    宿抚没听出来,他走在应承安身边,满眼的求知欲。

    应承安回身从书架上拿下来一个新的茶盏,从茶壶里倒了茶,又道:“新朝初立,百姓心中不安,又遭逢雪灾,滋生流民,倘若处置不当,失信于民,各处必定有人借我之名起义。这是其一。”

    宿抚听到前面时眉头就已经拧了起来,在听到“借我之名起义”,面色更是不虞,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半晌才问道:“其二是什么?”

    应承安倒空了茶壶里的茶,示意宫人再烧一壶来,禁卫觑到余裕,在阶陛下拱手道:“禀陛下,马已经备好了。”

    宿抚点了点头,叫宫人去取厚衣。

    “其二是沅川,”应承安只说了四个字,“天下粮仓。”

    宿抚面色微变。

    应承安转着手里的空茶盏,颇有些心不在焉,隔了一会儿才接上自己的话:“好在前几年风调雨顺,京城五大仓的攒了不少陈粮,省吃俭用的话大约还够九个月。子和若不打算冬日用兵,那就只剩半年功夫。”

    “半年。”他重复了一下,问道,“半年内……子和能打下沅川吗?”

    宿抚的神色已经比应承安拿剑点上他心口那一瞬间还凝重,沉声道:“为何我不见户部上奏此事?”

    “户部报了,”应承安答,“是我惯于看数据,户部旧习未改,子和不知往日储粮数目,没看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