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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拾壹章.乱平生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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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朝阳尚未完全升起,净羽山庄的下人就起身开始一日繁忙的工作。

    整理房屋的人将贴在门窗上的双喜陆续撕下,挂在门上墙上的红绸带、红绸花也尽数取走。堂中东倒西歪的桌椅屏风搬空,全部换上崭新的,桌上燃尽的红蜡烛也换回寻常的白蜡烛。

    清扫的人端了清水泼在地上,取了胰子往干涸血迹最多的地方撒,挽了袖拿着抹布使劲搓洗,最后用清水擦拭一遍,地面就干净如初。除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再也看不出这次曾经发生过怎样激烈的打斗。

    最忙的莫过于扛了锄头往后山去的下人,相比于清扫整理房间的人,他们的任务是将所有尸体掩埋,不可谓不繁重。

    忽听“咚咚咚”三声,红梨木大门被敲响。有人跑过去开门一看,一名戴着斗笠的黑衣僧人立于屋外,双手合十称一声道号:“阿弥陀佛。施主晨安,贫僧自白马寺南下,路过贵庄忽感口渴难耐,不知能否入门讨杯水喝?”

    开门的人忙让出一条路,道:“啊,原来是白马寺的大师!大师快里面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舀茶来。”

    “多谢施主。”僧人弯腰致谢,抬步走入院中。

    院中整理已经接近尾声,并没有人因为视野中多了一名僧人而停下手中工作。空气中微不可闻的血腥味,也被下人插入花瓶中的鲜花香气取代。

    僧人抬手将斗笠边沿抬了抬,露出一张意外英俊的脸,浓眉下睡凤眼微扬。他随意扫过身周,信步在庭中走了数步,忽然蹲从地上石板缝里拾起什么,然后微微一笑。

    跑入屋内端茶水的下人走出来,见他拿着什么仔细端详,不由好奇地问:“大师,您在瞧什么?”

    僧人用拇指以及食指捻起掌中的物什展现给下人看,温声解释:“是一根长针。”

    他胸有成竹道:“虽然施主们已经将房屋内外都清洗干净了,但如果贫僧没有猜错,府上昨夜定发生过一场争斗,死了不少人。”

    “哦?大师此话怎讲?”

    这句话并非下人所言,顺着声音传来方向看去,两名女子从屋中走出,一名红衣,一名蓝衣。开口的是红衣女子,她说话的腔调十分特别,尾调上扬,鼻音浓重。

    “三小姐。”下人们纷纷行礼。

    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了尘。观姑娘面色红润,神采飞扬,想必是昨日大喜的安家三小姐。”

    “原来是了尘大师。”安洛绮掩唇,“大师是世外之人,不应涉足凡俗吧。我瞧这扫洒做的不错呀,莫非大师出家以前出身官府,晓得验尸断案之数,如此才断出山庄昨夜发生了争斗?”

    “若贫僧说,贫僧能够看到人死后的魂魄、沟通阴阳两界,三小姐可信?”

    “为何不信?可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安洛绮像是听闻趣事,嘴里说着相信,却吃吃直笑,“那大师可否告诉小女子,您在我山庄中,看到了什么?”

    了尘转了转手中佛珠:“无他,亡人耳。人死后,灵魂要待上一段时间方会被勾魂使者带走。如今朝阳初升,阳气过重,勾魂使者忍受不住,故而侥幸让贫僧看见。”

    他将脸转到蓝衣女子方向,道:“这位姑娘,想必认识一名三七芳龄、长相颇为艳丽的女子。嗯……她似乎是名习武者,使一手绳镖,亦死于绳镖之下。”

    蓝衣女子神情冷漠,用平板的、没有音调起伏的声音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便是了。”了尘也不在意蓝衣女子的敷衍,顿了顿,似乎在倾听什么,片刻又道,“她托贫僧对你说,她实在恨极了你,但她又愿你活着。她希望你能担起你的责任,而非沉溺于妒忌之中,伪装着、期盼所有人都能喜欢你。”

    “……”蓝衣女子身体一震,面上苦涩的、悲痛的、悔恨的表情一拥而上,片刻重归空白,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缓缓吐出几个字,“与、你、何、干!”

    安洛绮眨着大眼,全然未将蓝衣女子强忍怒火的表情放在眼内,前后左右打量她一遍,什么也没看见,耸肩,掩唇道:“哎呀呀,莫非大师果真能瞧见什么?既然如此,不知大师可曾瞧见我的阿戈?他是如何死的?他有没有想要同我说什么?”

    “阿弥陀佛。”了尘的手指白皙柔软,只有长期养尊处优的人才会拥有,他转动着佛珠,问,“三小姐所指的‘阿戈’,是一身红衣的新郎,还是短发的少年人?”

    “红衣的新郎?呵呵,他们说什么,大师都说来听听罢?”

    “新郎官死于一柄飞刀,他说的话,不提也罢。少年人则是被人当胸一剑毙命,呐呐说了六个字——我错了,对不起。”

    安洛绮愣了愣,眼中别样的情绪一闪而过,重归温柔妩媚:“不论真假与否,大师你专门来我净羽山庄大费唇舌,不会仅仅为了一杯茶吧?”

    “三小姐果然是聪明人。”僧人颔首,“实际上,贫僧是来求三小姐要一样东西。”

    “姑且道来,什么东西?”

    “一把黑铁所铸,一尺长,三指宽的不得已之器。”了尘伸手虚指蓝衣女子腰间软甲上扣着的匕首。

    “这样一个小东西,也值得大师来求?大师尽管拿去就是。”安洛绮挽发,缠着绷带的小臂从袖中滑出,随意挥了挥,“唐甲,把匕首给他。”

    唐甲没有动:“门规有命,唐家堡弟子贴身武器不得随意交予他人。”

    “真是无趣。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门规里不得随意交予他人的武器,该是你们的‘千机匣’吧。再说了,一把已死之人的匕首,难道还能翻天了不成?就当卖我一个面子,回头山庄里出资,给你们铸个上千把就是了。”安洛绮轻哼一声,径直往唐甲腰间一摸,将匕首夺来,让下人交给僧人,“大师可否告诉小女子,你要这匕首,做什么用?”

    了尘双手接过,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将其郑重包好,放入袖中,方道:“贫僧将用此,杀一个人。”

    “杀人?”这句话引起了安洛绮的兴趣,她似闻到了腥味的猫儿,一下竖起了尖耳朵,“能让大师犯杀戒的人,应当与大师结下了不解之仇吧?”

    “非也。我与此人素不相识,更无冤仇。”

    “既然素不相识,又无冤仇,大师为什么要杀他呢?”

    了尘反问:“三小姐与匕首的主人、与众多受牵连的武林侠士素不相识,也无冤仇,又为什么要杀他们呢?”

    安洛绮动作一滞。

    屋内走出一执扇的华服中年妇人,揽了安洛绮肩膀就用半是宠溺半是怜惜的语气道:“络儿在与谁说话呢?伤还没有好怎的就到屋外吹风了,快回屋里歇着。”

    了尘见状,再度双手合十,对安洛绮躬身道谢:“阿弥陀佛,多谢三小姐款待以及馈赠,贫僧不扰小姐清静,就此告别。”

    “娘,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安洛绮眸色沉了沉,轻轻拍了拍安夫人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对了尘道,“既然如此,小女子也没有早饭吃斋念佛的打算。来人,送客。”

    了尘将斗笠往下压,遮住双眼,转身跟着下人走出山庄大门。

    出了门,了尘顺着下山的路,往彭城邑方向行进。

    走了约莫一盏茶,再看不见净羽山庄大门后,了尘悠悠开口:“安家财力雄厚,安三小姐面容秀美,有一颗九转玲珑心,一副蛇蝎心肠。你受牵制实多,败在她手上,并不冤枉。”

    “想来,你也发现了安家并不像表面上的寻常。你心中定然有这样的疑惑,安洛绮虽说是安家三小姐,却重来不曾见过安家的大公子与二小姐。明明你已将安家老爷和夫人击杀,何以不到一夜,他们竟然再次出现?”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要从八年前说起。我也就长话短说了吧。八年前,上一任圣上病危,二皇子发动夺嫡内战,后被当今圣上流放不提,且说当初支持二皇子夺嫡的势力当中,就有安家的人。圣上强势镇压二皇子后,将其势力全部歼灭,安家也包括在其中。但安家人做事严密谨慎,并未让人将其与净羽山庄联系起来,堪堪令当初年仅十四岁的安洛绮逃过一劫。故而,净羽山庄的安老爷、安夫人,并非真的是安三小姐的亲生父母,而是相当于一种职位。指不定,连刚才我面对的‘安三小姐’,也不过是真正的‘安洛绮’的替身之一。”

    “安家的势力,不只有一座净羽山庄。她如今与唐门、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门派,更是从她懂得玩弄权术以来就开始联手,绝对要比你我能够想象的,要来的强大。凭你一人之力,如何对付这样的势力?这就是我说你败的不冤枉的原因。”

    他声音低沉醇厚,像弹奏起一把古老的琴般悦耳。只是他前后百米空无一人,让他这仿佛与人对话的自言自语平添诡异。

    他顿了顿,侧耳倾听,苦笑:“我?我不过是一名不甘命运摆布的可怜人罢了。主持方丈为我取名了尘,可知前尘哪里是这般容易了断的?我自幼读的是儒经,学的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哪里能这样轻易放下?”

    “幸我母亲懂得观天算命,我亦学了些皮毛。一个月前夜中观天有极光,紫气入玄武壁宿,一连暗淡数月的朱雀井宿随着重绽光芒,于是掐指一算,知东方将有千年难得的大机遇。再依方位用星盘推算准确位置,一路东行不断观察打听,终是让我确认了气运降身的人物——你。我寻你,不为其他,只想问你一句,你可愿意,逆天改命?”

    也不知谁回答了什么,了尘目露无奈,叹息:“不要拒绝的如此果断。愿意与不愿意,待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再细细考虑,也不迟。”

    “谁?你见到,自然就知道了。他现在应当是在……城北的郊野吧。那处山清水秀,倒也是个葬人的好地方。”

    了尘行走速度不快,姿势非常端正,脚的跨度、手摆动的幅度,都带着一定的规律,一看便知并非是一朝一夕能够养成。

    从净羽山庄到彭城邑北郊不过三里多一些不到四里,鉴于他的速度,寻常江湖人三刻钟的路程,他用了五刻钟才走完。

    若说要在偌大一个北郊中找到几个人,那是必需需要一点点好运气。但是了尘不时掐指估算,竟是走的毫无顾忌。

    “我也不瞒你。”了尘边走边说着,“我母亲是蓬莱水氏最后一个懂得占卜算命族人。相传古时,渤海中有三座神山,秦皇统一六国后,为求长生不老,与方士到此间寻找长生不老药。始皇站在海边,远眺海天尽头红光浮现,问随行方士为何物,方士答曰:蓬莱仙山。这就是蓬莱名称的由来。”

    “其实,所谓蓬莱不过是齐鲁渤海边缘的一座不大的岛,上面居住了一些以捕鱼为生的百姓,无甚出奇。只生存在岛上的人时代与海上谋生,多知海上天气变幻难测,出行不慎就会导致有去无回。于是随着经验的累积,岛上人们逐渐学会了从风向、星象、动物异常行动中分辨未来状况,这就是观星的最初形成。可惜世人愚昧,千百年来多少皇帝都认为蓬莱藏有长生不老药,为此不知残害了多少蓬莱中人。后来为了生存,仅剩不多的蓬莱原居民——水氏一族决定离开蓬莱,来到中原。那为他们带来无尽灾祸的占卜术,也逐渐被遗忘。到如今,除了贫僧去世的母亲,水氏再没有哪个人精通占卜灵术。”

    “而卜卦算命这类,多数也不过是细致观察、大胆假设、通过现实验证、推翻再假设、再验证,直至寻找到最为符合定义的结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并不是太过玄乎的东西。那些有名的神算子,也就是一些观察入微、对人感情把握准确的人,他们往往能从你脸上表情或者身上动作来判断出你情感的起伏以及喜恶爱好,从而推算出你真正想要知道的东西,对症下药。”

    “……”

    了尘扭头对身侧道:“呵呵,施主所言着实有趣。就我所知,大部分瞎眼的算命人都并非真的失明,只是他们的‘失明’往往能够令人放下心防,无意识间透露出重要信息,从而达到方便他们观察的目的。就我所看,算命人既然敢说施主你是‘无心’之人,必定是受带你去算命的人的影响。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带你去算命的人没有对你有不好的想法,没有急需一个借口去做某件与你有关而不利于你的事,算命人万万不敢说这般诋毁之言。”

    “这个世界上哪里可能真的有没有心的人呢?不会为之产生情绪,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经历的太多,对一切都看淡看开了,达到了佛家常说‘无所求行’的境界。一个则是……从未寄予希望,便不会为之所动,不会失望。所谓的天性凉薄,也不过是尚未碰到那个能让他心为之震撼的人。”

    “阿弥陀佛。”了尘摇头,“不怕施主笑话,我尾随施主不下十日,可以认定施主无疑属于后者,由此可见,施主必定是一个有故事可以说的人。”

    说罢,了尘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双眼远远瞅到林中两抹紫影,了然一笑:“看来,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