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尘霜微凉 > 拾 世无常·上

拾 世无常·上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主神崛起异界直播间龙皇武神院长驾到变身双胞胎姐妹也要玩网游召唤圣剑九项全能逆天作弊器之超级游戏惊悚乐园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厢,复州斧头帮在他们师爷的引见下接待了一行远方来的朋友,宾客落座以后,斧头帮主问:“不知几位高就啊?远道而来,做的什么打算?”

    中年人徐叔拱手道:“侠义盟在这里拜会斧头帮帮主,这次来访,主要是想请帮主帮我们一个小忙,事成以后必有重谢。这是见面礼,帮主请过目。”

    徐叔对身旁人使了个眼色,旁人立即拿出备好的银票送到斧头帮主手上。斧头帮主拿眼一瞥,看清楚数额以后几乎掩不住面上狂喜,好容易强行按捺下去装作淡然:“咳咳,我与贵盟虽然不相识,但是其实神交已久,这份见面礼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他嘴里这样说,手却紧紧攥着银票。

    徐叔哪里看不出他口不对心又要面子,立刻道:“哪里哪里,我们来的匆忙,心里还忐忑着没备上更好的礼物,如今蒙帮主不嫌弃已经是万幸。这是我们的一番心意,帮主就收下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斧头帮主喜上眉梢,忙不迭将银票收入衣襟内。既然收了别人的银子,那就万事好说了,他假咳数声,拍着胸口问:“几位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斧头帮来帮忙,尽管出声,但是按照规矩嘛,这来龙去脉我要弄清楚。”

    “当然。”徐叔笑笑,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托出,“我们侠义盟近日有贼人潜入,夺走了盟主重要的宝物,一路逃到了贵地。原本路上我们已经将他拦截住,半路却遭接应他的同伙阻拦,打杀了我队伍中一个无辜的女子。对方人多,但我们也不是好惹的,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我们提出切磋。怎想他们派出切磋之人是邪魔外道,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打昏了我队伍中的好手,还放言用半块银子买了先前被打杀之人的性命。我们心中气不过,可奈何约定在前,我们又不是那等食言而肥的人,只好暂时撤退,眼睁睁看他们扬长而去。后来料想他们会宿在复州城,虽然他们有些旁门左道的手段,但常言强龙不压地头蛇,便来拜访帮主您,希望您给予我们帮助。”

    这头楼家两姐弟听了,心觉徐叔说的和他们所知的事实大相庭径。楼雪清才皱起眉头,她胞弟楼霜云开口就要否认徐叔所,忽遭身旁同伴一扯,压低声音问他:“做什么呢?”

    楼霜云道:“徐叔说的不对,确实是花远姐先出的手,其实算不得无辜。而他们究竟是不是邪魔外道,我们还不能确定呢,这样一口断言不太好。”

    同伴道:“你是站在我们这边还是他们那边的,怎么敢这样说?”

    楼霜云不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与敢不敢说有什么关系?”

    同伴摇头:“哎呀,你怎么不明白?依你这么说,人家斧头帮还不一定会帮我们,你还想不想替花远报仇了,想不想一雪别人用银子砸你的耻辱了?”

    楼霜云点点头又摇摇头,神色迷茫。

    斧头帮主听罢,又问:“徐兄弟,那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背景?”

    徐叔双眼一亮,显然早知道斧头帮主有这么一问,于是胸有成竹道:“那日我们与那贼人交手,他贴身战不行,眼见得要被我们擒住,却从袖里摸出好些暗器来一撒,霎时间我们的人就倒下大半。我们仔细一看,竟然是唐门的透骨钉,方知这人原来是唐门弟子!”

    “什么?”斧头帮主大惊,直起身道,“你们竟是要我助你们擒住唐门弟子?不行不行,叫唐门知道了,岂不扒了我的皮?”

    徐叔上前一步:“哎,话不是这么说,帮主莫非忘了,你头顶上还有封人世家呢。封人世家与唐门的天敌霹雳堂关系不错,帮主把人献上去,让封人家转送给霹雳堂,到时候哪里还牵扯到帮主你身上啊?”

    “这……”斧头帮主摸了摸衣裳里厚厚一叠银票,实在舍不得把到嘴的鸭子送出去。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一咬牙便应了:“好,我斧头帮就帮你们这个忙。让我派人去探听探听他们住在哪个客栈,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徐叔见终于把其说动,大喜:“斧头帮主果然如传闻般侠义心肠!”

    随后又是一番相互吹捧。

    屋外已是夜半,月明星稀。

    客栈角落里,一个少年静坐在树枝上,片刻抬手从怀里掏出一支乌色短箫,放在口中吹起来。说也奇怪,他虽在吹短箫,却没听萧里发出箫声,而是细微清脆的鸟鸣,伴着四周风吹树叶的飒飒声。

    但不到片刻,一只信鸽大小的鸟儿乳燕投林般飞入他掌中,喳喳叫着。少年从鸟儿腿上竹筒里取出一方纸条,把鸟儿放飞后再打开纸条来看,见得纸上写得一行遒劲有力的字:“此子心智已成,雷元江对其言听计从,又不能为我左右而用,他日必为大敌。纵弃对雷季泷、莫秋雨二人布置,亦必杀之!”

    看罢,少年握字条的双手各自一颤,薄薄的纸片便裂作两半。他两眼无神,面上表情连番变化,时而痛苦挣扎、时而内疚伤怀,浑然不觉眼泪润湿面颊。好是片刻,他才把面上水迹抹去,将伤心苦痛按下恢复了平静,只是神色比往日又多了几分呆板。

    少年正是洛戈,他盘腿坐在树杈间,收了字条后本打算落地,因挑了客栈偏僻之处,隔墙便是客栈之外,又因内功深厚,耳闻细碎动静,心中疑惑。他站起身往外远眺,虽没有练就夜里视物的本领,借助这高出围墙的树,凭借目力多少能够看到些许,于是发现不远处恍惚有火光与人影,依稀有人往客栈方向而来。

    惊讶之余,为求查探清楚来龙去脉,洛戈踩着树枝跳上屋顶,此番在高处再放眼看去,清楚看到有鬼鬼祟祟好些人自街巷那头摸过来,约摸半柱香就能赶到客栈门前。

    他寻思着得下楼去通知莫赟,乍转头,两眼中略过一抹身影,走出两步方才反应过来那竟是个人,疾行急止间险些一脚踩空掉下去。

    这人在这里多久了?是不是都看到了他招来飞鸟取书信?

    心中如此想,洛戈赶紧站稳身子,劈头就质问:“谁在那儿?”

    “我。”

    那头不咸不淡地回答,听这声音,可不是“大公子雷越”?冷汗顿时就浸湿了洛戈后背衣裳,他结结巴巴道:“大、大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申屈起一腿坐在屋脊上头,目视外部朝客栈打探而来的人,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我料今日在树林中与我等发生冲突之人不会善罢甘休,在此观察。”

    洛戈上前两步,小心翼翼打量唐申的表情,怕他将自己方才与人通信看在眼内,又觉自身行为着实卑鄙,羞得满脸通红。好在黑天暗地,多少掩去他的惊慌,看唐申并没有发难,强自按下心慌,勉强作轻松道:“大公子,可、可要我下去通知莫叔?”

    说到莫赟便想到莫秋雨,洛戈禁不住眼眶一酸,又落下泪来。须知这些日子在雷家以来,除开蓝斓,莫秋雨待他最好,吃喝在一起玩在一起,几乎兄弟。可依照命令,他终归是要负莫秋雨友谊,如此辜负一个又一个真心待他之人,叫他心中实在痛苦难当。

    正陷入哀思中不可自拔,忽听身旁人道:“何以哭泣,可是收到师书思及恩师。”

    洛戈怔了怔,暗想莫非大公子确实看到了传信鸟儿,却只当是师傅送来的信?如此想来悬得老高的心渐渐放下,可一方面无法说真话,一方面不想欺骗大公子,左右为难下吸吸鼻子,顺着唐申的话道:“叫大公子见笑了……”

    又闻唐申继续问:“听闻冯前辈至西域访友,转眼你到来我雷家已有近八个月份之久,思念恩师是常情。你却也勿要太伤怀,虽说寄人篱下,但我雷家上下皆把你当朋友对待,虽如今莫秋雨不在,你若有心酸委屈,向我倾诉亦可,到底我不过虚长你七载春秋。”

    如此一说,洛戈更难受了,看这清风明月下直身正坐的青年男子,想起总是言笑晏晏的苗家姑娘,想起揽着他的剑笑说要“罩着”他的莫秋雨,又想这一切都要被他亲手打破,当下胸闷不已心痛难耐。抹了几把脸好容易缓过神,他强自笑道:“没有,大家……大家待我都很好很好,是我自己……是我思念师父了……不是大家的错……”

    他心中原本就愧疚,故而常日里以自己的方法默默维护唐申,加以今日被唐申撞见与人通信不得不撒谎,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挤进去。此话罢无颜相对,双方皆陷入沉默。

    十分尴尬之时,听得脚下传来动静,两个人影自面向后院的窗户翻出,趁着夜色小心翼翼避开守夜的人,朝后门摸去。洛戈感觉其背影很是熟悉,稍想后反应过来是今日救的二人,忙对唐申说:“大公子,他们——”

    唐申站起身,摆手:“你去通知莫叔有不速之客。”

    然后纵身往偷偷离去那二人方向去。

    偷偷离去二人自是杨靖熹他们无余,霹雳堂虽有安排守夜,但目标只有后院那辆放着家当的马车,加以客栈多是事发之地,许多事情若无害于他们的利益,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阻拦二人夜半离开。

    杨靖熹二人不知道,唐申在房顶却看得很清楚,不知是哪方派来踩点的人正逐渐朝他们所在客栈聚拢,他们二人冒然跑开,极容易叫人围困抓住。这二人的死活本与他毫无干系,或者说就是死了,对他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他现在是雷越,间接代表着雷家,旁人若从雷家庇护下将此二人截走,霹雳堂脸上不好看。

    唐申翻过围墙,落在不辞而别二人面前,堵住他们的去路。受伤的黑衣男子一惊,扬手掷出暗器,叫唐申拿在手里,仔细看,是一寸三分的空心钢针,尾部缀有自挂的羽毛。唐申看罢,即问:“你是什么人。”

    黑衣男子不答,看唐申轻易接住他的暗器,心中既凝重又惊讶,忙再摸出三枚针来,抬手就要抛出去。杨靖熹认出唐申,忙抱住黑衣男子的手:“霁哥哥不要!他是救我们的人!”

    “傻丫头,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们!”

    黑衣男子用力挣脱杨靖熹,手一抬,三枚空心钢针呈品字形射向唐申喉咙以及双手肘关节,唐申伸手将其一一逮住收入掌中,也不反击,只道:“你杀不了我,便是能,霹雳堂的报复亦非你能承受,这天地之大将再无你二人容身之地。我问你三句,你俱如实答了,便放你们离去。”

    黑衣男子显然不太相信唐申,但他亦清楚唐申所说无误,故此不情不愿道:“要是两个问题,我答就是,望你如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我答完就让出道来!”

    唐申可不是什么一言九鼎言出必行的人,面不改色的撒谎是常事。黑衣男子更不会知道,此时他的死活不在唐申喜怒,而在于他的回答。

    唐申向黑衣男子示出手中钢钉,问:“这是透骨钉,尾缀羽翎说明你是唐家外门之人,叫什么名字。”

    黑衣男子回道:“唐如霁。”

    唐申一指杨靖熹:“她是寻常百姓,据我所知,你们唐家外门之人,不能随意婚娶,是否有什么阴谋在其中。”

    黑衣男子唐如霁警惕地看过去,嗤笑:“我要是有阴谋在里头,为什么逃跑而不是想方法取你们性命?”

    话至一半,唐如霁心生祸水东引之计:“不妨实话与你说,我于一年半前奉命至昌州来苏探寻一户柯姓人家的下落,后来查探出柯家家主在朝廷当官,旧日一妻一妾各自奔走……我负责的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其他人探查别的,听上面的意思是要对他们做什么。但是遇见熹儿以后,我已经打定主意放弃唐家的身份,隐姓埋名和熹儿到小村庄去生活,这个消息对于你们霹雳堂而言,足够不足够?”

    唐如霁一路来敛息装作昏迷,却因唐家自有一套通用的敛息方法,根本瞒不过唐申,他一眼即看穿唐如霁是唐家人。

    先前经过询问辨认出杨靖熹身份,而今听唐如霁说一年半前唐宛凝就着手探听旧日柯家人去向的消息,唐申不知是笑唐宛凝机关算尽,却是人算不如天算叫唐如霁爱上了杨靖熹,从而叛出唐家的好,还是笑他与唐宛凝二人竟是想到了一处去。

    回来中原之前,他为了扰乱唐宛凝的视线,且不让她干扰他与雷家交好,曾作假象与今居昌川镇的旧年柯府管事曹简联系,并去信。唐宛凝疑心极重,原本就患得患失认为他总有一天会失控,此次赶他到北方也是为了消掩他在其他弟子中的声名,得到唐末嫣传来的消息以后,如同抓到了他的“短处”,哪里不信以为真?

    以唐宛凝性格,自是宁可我付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先前仅是怀疑时就明里暗里百般警告,今有了证据感到他的背叛,自然想叫他好好吃些苦头。以此猜测,或许才有后来唐邵策在药里动手脚却假装不知,且怒而将他调去欧阳世家监察雷元江的动作。

    那时候唐末嫣之所以不与他一起,约摸是被唐宛凝吩咐将种种信件追回,信件追回以后又起了清洗青衣楼的任务。

    如今想起来,唐宛凝那日在议事堂中定有许多思量,他议事堂上对质被唐邵策擒走之事,唐宛凝看似以唐家人利益为先,牺牲他的利益而偏向唐邵策,恐怕不仅是简单的偏袒唐邵策,亦是因为怀疑他有不臣之心,要冷在一边好好敲打敲打的缘由。

    至于明明把他赶至外堡,却让唐素生表达关心对他说不必执行外堡任务,只需固定时间报平安,恐怕是想制造一个自由的假象给他。以此看看他到底是否叛逃的打算、是否又偷偷与谁联系,与此同时将他旧日的“家人”控制起来,令他彻底死了背叛的心,归顺唐家。

    唐宛凝几番设计,相当自信凭借手中唯唐家才有的解药,以及未来控制了他牵挂的“家人”,他定是插翅也难飞。哪里知道全部是唐申制造假象,故意放一个“把柄”到唐宛凝手中,好让她以为能够完全掌控住他,实则另有打算在其中。此般种种于他而言早已无妨,柯家人的死活唐申不在乎,从另一个方面来讲,柯家人活着对他未来还有不好的影响。唐宛凝这几番举动,不说全部,至少几点有利于唐申。一,唐申赢得了与罗谷雨和雷家的相处时间。二,柯家人被擒被控制或灭口以后,他不必为霹雳堂怀疑及查出他真实身份忧心。三,柯家人被擒或灭口他再表演一番以后,唐宛凝多少会对他更加放心。

    别看一封书信引出这样多的算计,说到头还是人心对弈。

    倘若唐宛凝不怀疑唐申不去搜寻柯家人,她自然不会因为未来能拿人质要挟而对唐申放心,以至于唐申做出许多她本看得透的动作,她都犯了知见障。

    倘若唐宛凝不因为怀疑唐申而让唐邵策在药里动手脚,就不会有议事堂上的事情,唐申不会彻底对唐宛凝失望,转入敌对阵营。

    倘若唐宛凝不因为怀疑唐申,就将唐申赶出内堡以求证事情真假,唐申也就没有这么多时间与罗谷雨相处,没有时间一点点渗透霹雳堂,以图来日对抗唐家堡。

    倘若唐宛凝不将柯家人抓起来,或许来日雷家人查明唐申冒名顶替,唐申就彻底一败涂地。

    可惜,信任一个外姓人的唐宛凝,就不是唐家堡主唐宛凝,正因为她怀疑,使得唐申手中这盘棋愈下愈大。

    千万思绪转念而过,唐如霁已经全部回答完唐申的疑问,从唐如霁神色,唐申能确定他没有撒谎,于是道:“既如此,你走吧。赠你一言,客栈前方已有人向此处包围而来,你们若要离去,可从后方走。”

    唐如霁定定看了唐申一眼,不曾见他脸上有不自然的神色后,低头与杨靖熹说道:“熹儿,我们从后方走。”

    杨靖熹点了点头,最后对唐申深深行了一礼,扶着唐如霁离去。

    唐申在原地倾耳听,感觉不速之客已在近处,重入客栈之内。

    却是,当年两小共相依,棠棣之花,誓与历世情。怎想世事本无常,一朝别离,眉目渐依稀。十五年来各东西,帘下相遇,笑道故人新。姝去桃园君江湖,或忆今时,梦中追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