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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湖【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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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页页地仔细翻看病录,就连细小的符号也没放过。除了那几页撕掉的,无任何破绽,但是细看去,但也正因为太过完整而让人心生疑惑。

    尤其是先贵妃驾薨前那几天的记载十分可疑。那时她因久病容颜不再,早已经不受帝王宠爱。之前都是由御医院中下等的太医来粗粗治疗,可是最后之处的记载,落款却成了专为帝王诊脉的岳太医。岳太医早些年已经逝世了,在那场政变中,和太后和宣家有关的人几乎都被斩杀,便是想知道真相,却也已经无从查证。

    病录分明失踪过,是谁悄悄放了回来?目的又是什么,难道是想告诉世人一些秘密不成拗?

    门被推开,安阳煜走进来的时候,她正托着腮,看着那高高的书架出神。

    门窗紧闭,所以屋里点了一盏宫灯,淡黄的灯罩笼于光线之上,柔和的光芒洒在她的身上,眉眼间的柔和不经意地便让旁人温暖起来。她安静的时候,总像一株木棉,温暖而且灵气。

    他的目光滑下,落在她手指轻按着的病录上,瞟了一眼,把病录交到了顺儿的手中。

    顺儿双手捧好,小心地放回了书架之上,然后退出去,关上了门。

    “你怎么来了。”云雪裳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小声说道:“我看了这病录,你母妃的死有些奇怪呢。”

    “我知道。”安阳煜淡淡地说道。母妃从极享荣宠跌到冰冷的飞云宫独住,又从对父王的日思夜念到万念俱灰,他都看在眼里。后宫争斗的残忍,从来不比朝堂上少几分,这些女人的心其实比男人还要狠毒得多。所以他不想让自己的后宫也成为那样的世界,至少,不要让云雪裳面临那样的境况跖。

    他的后宫,三千佳丽拥有的都只有那狭小的空间,一个虚有的头衔,他连应付这回事,都懒得去做了。和不喜欢的女人做那种事,确实是像云雪裳说的那样,真是别人……睡了他!

    “你不查么?”

    云雪裳拉起了他的手,用丝绢细细包好的指尖,在他的掌心轻画着。

    柔软的触感,让他心中一动,他坐下来,拉她坐到膝上,慢慢地说道:“有些事,查得太清,陡然让自己痛心罢了。”

    云雪裳想了想,也对,就像她,她也不想去追究娘当年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带到身边的,她只想记得娘如何扑在她的身上,为她挡去云楠溪的鞭子,只想记得娘总是抱着她,告诉她,她是天下最漂亮的小女孩,只记得这些就足够了,那些过去的事,太计较了,真的会让人痛苦。安阳煜也深知她的性格,所以在得到云夫人做过的那些事之后,并未把这些告诉她,过去的十五年多的时光,这母女两个互相是对方的精神支柱,活生生敲倒这支柱,她不会开心的。

    只是,若是先贵妃不仅仅死于宫斗的失败呢?她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她一个人的身世莫名其妙就足够了,她不想让他跟自己一样,到头来,居然不知道父母到底是谁。

    “好看么?”她岔开了话题,举起了手指来,那粉色的丝绢儿做的指套,每一个都用丝线精心地打了个蝴蝶结。

    “好看。”他托着她的手微笑着说道。

    “我给你也弄几个。”

    云雪裳闷了一天,此时玩心起了,拉起了他手,把手指一根根扳开来。

    他的手指,骨节并不像练武的人那样粗壮,反而光滑细腻,只是茧子此时并不用法子掩盖了。

    云雪裳点了点那粗粗的茧子,小声问道:“你说,你以前怎么把手上的茧子藏起来的?”

    “有一种薄皮手套,戴上去极贴服,也看不出来,我不愿让人看出我会武功,在宫中便戴上这个,去残月门练武的时候就取下来,有回去你宫中忘了戴,被你发现了不是?”

    安阳煜反手握住了她的小手,钻进了她的袖子,顺着她的手臂往上滑去。

    她当时起疑,故意在他手指上轻掐的时候,依着他往日的性格,一定会杀她灭口。可是,她太惹人喜爱,便忍了下来,否则,今日也没有这只小野猫了。

    指间那粗粗的茧子,抚在她的肌肤上时,居然让她情不自禁的跟着他的大手游走而颤

    栗了起来,脸上飞过了一抹红云,一把拉开了他的手,惹得他低笑连连。

    她羞得头更低了些,抓起了毛笔,刷刷几下,在他的拇指上画了一张笑脸来,眉儿弯弯的,嘴儿却有些斜的,像带着讥诮的模样。

    “安狐狸,这是你快活的时候。”

    她嘻嘻笑着,给他看了这笑脸,又依次在他的另外四个手指上画起来。一张瞪大了眼睛的脸,每回他凶她的时候,都是这样子,她看了他一眼,笑着说:

    “这是你极讨厌的时候!”然后又画了一个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笑声便更大了:“这是你se心起来的时候,色狐狸你快看你自己。”

    她还不忘在那画得有些歪歪的嘴下面点上一颗小痣!

    安阳煜笑起来,看着她把自己左手的五根手

    指全画满了,高兴,生气,色,伤心,骄傲,种种表情,都让他开怀。

    “忘了,狐狸耳朵!”她吐了吐舌头,飞快地在他的五根手指上画上了尖尖的耳朵。

    “五只坏狐狸。”她托起了他的大手,满意地欣赏。

    安阳煜偏着脑袋,凝视着自己的手指,在她的心里,自己就是这样的呀,还好,不再是恶霸的形象了。

    “先别放下啊,墨还没干呢,别弄花了。”她松了手,再三叮嘱着。

    “朕晚上还要批折子,让奴才们看了像什么。”笑了半天,他掏出绢帕来就想擦掉。

    云雪裳拉住了绢帕,小声恳求道:

    “就多留一会儿嘛。”

    “这样。”

    安阳煜铺了一张宣纸,把五指手指轻轻地印上去,再拿开,纸上便映出了五个毛乎乎的狐狸脸来。

    他拿起了纸,吹了吹,待墨稍干,才板起了脸,一本正经地说道:“云雪裳听旨,这是大越的镇国之宝,你快快收好,若弄丢了,朕要重重地治你的罪。”

    “谢皇上赏赐。”云雪裳笑着接过来,认真地叠好。

    看着她敛眉垂目,故作的驯服模样,安阳煜不由得感叹起来,他复又拉起了她的手,低声问道:“小猫儿,宫中寂寞,幸尔有你能陪着我。”

    “你的美人这么多,没有我一样快活的。”云雪裳扬起头来,微笑着看他。

    “那些人只在眼里,你却能走进心里,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一日见不着你,便变得不会吃饭睡觉了一样,总要想像着你就在旁边坐着,走来走去,还有瞪着眼睛看我。”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有些委屈,她总是一不开心就跑了,他就得满世界跟着追,先掉进这份情的人,毕竟是他,而她,从这里跑出去,立马就能成为那个人的皇后……她说得没错,两国之后,确也足够威风。

    “肉麻兮兮,你今儿肯定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云雪裳却狐疑起来,抬手就拍开了他的手掌,好端端的,总对自己说这些酸不溜湫的话,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心中若无鬼,怎么会突然跑来哄自己?除了昨晚知道自己在轩辕辰风那里过夜,巴巴地追了过去,素日间他哪一天不是忙到半夜才回去的?

    安阳煜有些哭笑不得,他今儿一时有感而发,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她听了这话,不是应该高兴,应该激动的吗?她的反应,果然是异于常人的。

    “罢了,饿了,吃饭去。”

    他摇摇头,拉着她就往外走去,和她谈风月这回事,那是白瞎,不如去吃饭来得实在!

    刚到宫中,便看到宫门口停了一张小辇,青翠的流苏宝盖下面,纤瘦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的云菲霜正扶着宫婢的手慢慢下辇。

    安阳煜的脚步缓了缓,回宫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回看到她。

    对于云楠溪的话,不管他信与不信,此刻见到云菲霜,他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云菲霜那太过温柔的眼神,太过怯怯的表情,都让他觉得有些窒息。如若真是妹妹,他就恨不能捅自己一刀,如若不是妹妹……他皱了下眉,微微侧过了目光,看向了宫门外那些宫婢们。

    “臣妾,见过皇上,娘娘。”

    云菲霜显然是看到了二人,一下辇,便带着自己的宫婢们迎着二人慢慢地跪了下去。今儿她来,没那日来时的装扮华丽,那日艳红的指甲全绞去了,只一袭翠色的长裙,无任何纹饰,发间也只一只简单的玉钗,更无施脂粉在面上,脸色苍白,就连唇色都是青白得厉害。

    “平身。”

    安阳煜看着她的模样,眉轻皱了一下,才低低地说道。

    宫婢们连忙起身,扶起了云菲霜,云雪裳见安阳煜眉头微锁,只好上前去扶着云菲霜的手,柔声说道:“妹妹有事,打发人来说一声便是了,身子还没好呢,千万别累着了。”

    “自皇上回宫,臣妾还未见过圣驾,今儿来见见,免得到时候去了……还见不着。”她垂着眼帘,又咳了起来,咳得厉害,唇角都溢出了血来。

    “进去说话吧,外面有风。”云雪裳连忙招呼着,众人过来,扶着云菲霜往里面走去。

    “你也露个笑脸来,好歹是……管她是不是,她也病了。”

    云雪裳回过头来,拧了一下他的胳膊责备道,安阳煜没好气地回瞪了她一眼,这回子她又不吃醋了,可是,她哪里能知道他的感觉?

    进了殿,她二人隔着一张小桌子,坐在贵妃榻上,而安阳煜坐在老远的一边书案后面,低头翻着桌上的书册。云菲霜一直低头不语,她不说话,安阳煜和云雪裳更不知道讲什么才好,偌大的宫中安静极了,只听得他翻动书页的声音沙沙作响。

    “对了,昨儿后院的茉莉开了不少,我晒了一些准备做花茶,煮给你们喝吧。”

    云雪裳见气氛太沉闷了,便作出轻快的笑容来,大声唤过了顺儿拿来她收集的花

    瓣,又令人把紫檀制的小茶炉拿来,就搁贵妃榻前的小桌了,在碳里洒了些香叶儿,用镏彩的瓷茶壶煮起茶来。

    茶叶,是极好的清明前碧螺春,几片茉莉花瓣洒进去,沸腾起来,一壶青碧,满室幽香扑鼻。

    “妹妹喝点热茶。”

    云雪裳亲手沏了,先放到了云菲霜面前,然后再端了一杯给安阳煜。云菲霜谢了恩,双手捧起来,暖了好半天手心,才小声说:

    “皇上,不知娘娘有没有说过臣妾的意思?”

    安阳煜轻啜了一口茶,极苦!喝着,远不如闻上去那样好,是茶叶搁多了吧?他皱了皱眉,手指在书案上轻敲了好半天,才低低地应道:

    “此事,朕不能允你。”

    云菲霜抬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眼眶一红,又似要哭出来了。

    “崔梦毕竟侍奉过朕,朕不纳她入宫,已经是亏欠了她,若让这母子的名份都不留给她,更是不通情理,菲霜,你好些调养着,朕问过御医,你只是太过抑郁,有些话,听过了便是听过了,不要搁在心上,你若想继续在宫里,你的一切,都不会变。若是想出宫去,朕也会安排好你的生活。”安阳煜沉吟了一下,缓声说道。

    “皇上……”

    可是话音刚落,云菲霜就急急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快,一下子就碰倒了桌上那杯茶,她伸手想扶,这时,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径直往桌上栽去了,那里可还煮着茶呢!烫了可怎生是好?

    云雪裳蹭地站起来,伸手就想去拔开那炉子,只见一道影子快速掠到,一把拖开了茶炉,一手扶住了云菲霜。

    顺儿连忙带人来,收捡好了洒了一地的,还在明明灭灭燃烧着的炭火,把打湿的垫子换走,忙了好一会儿,殿内才复又安静下来。

    “小心些,来人,送皇贵妃回宫,召御医好生伺侯着。”云雪裳扶着云菲霜慢慢坐好,安阳煜上前走了一步,沉声吩咐着。

    云菲霜甩开了云雪裳的手,一把急切地抓住了安阳煜的手,仰头看他,泪水一涌而出,怯生生地央求道:“皇上,就不能可怜可怜臣妾么?臣妾知道,臣妾这一辈子,也别想再有孩儿了。”

    “会有的。”安阳煜无奈,只得小声劝道。

    会有的?

    闻言,云雪裳楞了一下,云菲霜的眼中却迸发出了一些亮光。

    安阳煜反应过来,尴尬地干咳了几声,松了手,退了几步,站到了云雪裳的身边,低低地说道:“回去歇着吧,有事让奴才们来说便罢了。”

    “是,臣妾告退。”

    云菲霜眼中的亮光慢慢退去,被泪水填满,她一手扶着宫婢的手,一手掩着胸口,慢慢地福了福身子,缓缓转了身,往外走去。

    那样葱翠的颜色,本应是充满了生机的,可是,此时穿于她的身上,却像是被剪刀剪碎的一把青草,怎么拼接,也拼不出那盎然的春意来。

    走到院中那株海棠树边上时,云菲霜停下了脚步,慢慢地,仰头,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了头,慢慢地往外走去。

    之前,云菲霜去飞云院找二人时,也曾经在院中驻足去看那株大树,那表情一模一样,似乎是留恋,是不舍,是悲伤。

    宫门,吱嘎着,沉闷的声响过后,紧紧地关上了。

    天色愈暗了。

    顺儿带人走来,用火折子点燃了宫灯,在青铜鼎里点燃了些许烟香,整个大殿里便充盈着这股淡淡的香味了,他在戒除血罗烟,更重要的是不愿意让云雪裳闻到这害人的血罗烟,所以现在正用这种烟香代替血罗,这烟香也能安眠,但是对他来说收效甚微,不过,起码是个开始。

    “什么叫会有的?”她转了身,斜着眼睛瞟向了安阳煜。

    安阳煜握拳,挡在唇前,干咳了一声,说:“等她出宫嫁了人,就会有了。”

    “呸!”云雪裳赏了他一记白眼,刚刚云菲霜那梨花带雨的模样,任是个人,都会心软三分了,何况是和她有过肌肤之亲的安狐狸?

    她昂首,抬步往里面走去,大声说道:“传膳,我饿了。”

    说完,转身又惊讶地说道:“奇怪,你在太医院的时候就喊着饿了,怎么着回来坐了这么久,居然连饿也不记得了?难不成真是美人在前,秀se可餐?”

    安阳煜越发尴尬起来,若和云菲霜坐一桌上吃饭,他真是无法下筷,所以便忍着没出声,跟着她往里面走了几步,他又奇怪起来:“你也煮过茶的,今儿怎么放这么多茶叶?苦死了。”

    云雪裳看了看那已经收拾好的桌子,心里也打起了鼓,面对崔梦的时候她都没有这种感觉。可是,今儿面对云菲霜,她真觉得有些害怕,又说不出是在怕什么,莫不是怕云菲霜伤心?

    两个人互相瞪了一会儿,顺儿在旁边小声问道:“皇上,娘娘,可否传膳?”

    “传吧。”二人同时出了声,又瞪了对方一眼,一人一边,坐到了桌前。

    “她今儿穿绿色。”好半天,她托着腮,轻声说道。

    “嗯。”

    安阳煜低低应了声,梦儿以前就喜欢穿绿色,也不爱施脂粉,或许是云菲霜不甘心,想努力挽回一些旧情?

    “她也怪可怜的。”云雪裳叹了气,抓起了筷子。

    菜肴是热了好几回了的,一点也不好吃了。莫说皇帝有多享福,他们的饭菜都是一直用大锅温着蒸着,以备随时传膳所需,所以到最后,那菜根本就吃不出原本的鲜味了,还不如民间那小饭馆的菜好吃。

    胡乱扒了几口饭,安阳煜就坐到书案那边,去处理白天没处理完的折子了,他不喜欢把当日事留到第二天,一定是要批完了折子才会去睡的。

    灯光下,他微蹙着眉,在折子上批阅着。

    向往了十多年的江湖生涯,便被这个男人生生地斩断了,可是,又能如何呢?情陷了,又没力气拖着他丢了这江山随她去天涯飘遥,只好跟着他走进了这深宫大殿。

    或许,有他的地方,就是江湖天涯吧,她向往的,也不过是双双相伴的真挚情感罢了,只要这情是真的,又管是身在何处呢?

    她窝在榻上,给他做着鞋。

    他的寿诞不远了,以前给他做到一半的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好重来,选的是明黄的缎面,绣的是麒麟踏云。

    远远的,几声猫儿的叫声传过来,在山寨中时,她的小饺子就不知跑哪里去了,那小野猫儿,从来没有属于过她!

    就像人一样,不属于自己的,拼命争取的,也是一场空,属于自己的,怎么逃,也逃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