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莲谋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李代桃僵(八)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李代桃僵(八)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最强战神龙王殿天下第九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xs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在穆清看来,阿月的面色已好过上一回见面,身形却愈发消瘦,发髻间的珠翠金梳一样不少,发丝显然失去了原该有的光泽,带累那堆华美发饰亦暗淡了下去。

    “郭婕妤……”阿柳颤巍巍地屈膝欲行大礼,方一开口,泪珠子忍不住扑簌簌地直往下掉,伤怀决堤而出,终是未行成礼,放下手中捧着的木匣,三两步越过穆清,抬起双臂,“阿月,阿月,好端端的怎成了这般模样。”

    阿月伸出双手,一把接住阿柳向她伸来的双臂,一语未成,泪已布满了整个面颊。穆清在后头轻手轻脚地关上屋门,瞧着她二人交握着手臂潸然泪下的场面亦是心口酸胀。

    “怨我自己,当初年轻气盛,不甘终身屈居下贱,可我又何尝见过甚么大场面,只一味想要挣个出头,竟未曾想过其中的苦楚可否堪当。”阿月哭着诉道,“后宫当真是个暗无天日的所在,若独独我一人,我尚可同他们拼上一拼,横竖还是一死不是,倒也来的干净……”

    “阿月!”穆清心头一震,低呵了一声。上一回见她,她犹在苦苦求生,眼下却说出了这样颓唐的话来,不必问也知道,太子与齐王的毒辣龌龊手段,已将后宫中育有皇子,又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的世妇御妻们迫到了怎样的境地,更遑论如阿月这般出身低微,无有母家靠山的了。

    “甚么生啊死啊的,你若还肯听我一句劝,今后便莫要再提起此话来。你只当死是那样容易的么,你大可以撒手撇个一干二净,可有想过小皇子的处境?他还那样小,又不幸生在了皇家大皇子们的yin威之下,再无阿母护着,你自去想他去何处觅条活路来走?”

    阿月将她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从心底冒出了一个寒噤,霎时惊住了眼泪,放开阿柳的手臂,颓然跌坐在锦垫上,过了片时,喉咙里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事到如今,阿月已再无争荣之心,亦不愿我儿身陷这荣华墓坑中,还求娘子指予一条明路。”

    阿柳抹了抹眼泪,退至一旁,重新将木匣捧在怀中。

    穆清缓缓地在她案前的另一只锦垫上坐下,默默注视了她许久,虽然消减却依然莹白如玉的面庞,眉目在愁苦中反倒显出了几丝别样的娇媚,这样的面容,即便洗净粉黛,亦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倘若没有这张明丽动人的脸,此刻她该是何处境?在府中随意配了管事小厮,平淡安静,每日为嚼用操劳。或是许了中等门户的人家作妾,衣食无忧,却要蝇营狗苟地仰望着阿郎与娘子的脸色过活。抑或,仍在江都的栖月坊中,于歌舞升平,脂粉浓香中讨生计。

    怎样都好,总不致教她枉送了性命。穆清摆在裙裾下的手暗暗握成了拳,不由向前微微倾了倾身子,“眼面前的锦绣富贵,当真能舍下?”

    阿月凄然一笑,“阿月已再明白不过,除了襁褓中的孩儿,还有甚么舍弃不下的。清苦拮据的日子也不是未曾领受过,较之今时今日,心里反倒安生。”

    “贫苦倒不见得。”穆清犹豫了一息,半明半暗的光线在她光洁的脸庞边缘映出一道柔美的曲线,她终是有些不忍,可为今之计,只怕只有此招能保她母子一世安稳。“你终究是位三品的婕妤,且养育了一位皇子,衣食总还无忧。只是冷眼漠视少不得要受一段时日……”

    “阿月心意已决,这些自然早已细想过,娘子的法子只管说了便是,至此阿月也无甚不能受的。”阿月向后挪了挪,避开几案,朝着穆清匍匐一拜。

    “婕妤快起身,如今婕妤已然超脱化外,七娘却还在俗世中,婕妤的拜礼,七娘当真受不起。”穆清忙坐直起身子,探臂将她扶起,待她坐定,穆清转脸丢了个眼色予阿柳,阿柳迟疑了一息,打开手中的木匣。却见木匣中除却一对赤金核桃,一枚如意流云纹的金锁外,边角里另有一只拇指长宽的密塞小瓷瓶。

    阿柳惶然地以绢帕包起那只小瓷瓶,抖着手将瓷瓶递到穆清手中,又深深看了阿月一眼。

    穆清一手托着瓷瓶,一手将绢帕展开,“这是……这是,痘疹病患身上取下的……胞浆……”这话她说的颇为费劲,虽说早先在心中已默念了数次,话到嘴边仍费了一番踌躇,她甚至没有勇气抬头去瞧阿月的神情。

    “你,将它涂抹在手面上,再沾稍许于小皇子体肤上,不出三五日,便会起痘疹,介时宫中必有医士来瞧病,人人皆避而远之,你便趁此机会,自请携小皇子往掖庭宫偏远处独居,至少三两年内太子与齐王一流不会再留意于你,更不必说威逼了。只是,经此一举,你面上必将留下痘疤,容颜受损……好处是,玉容消散,圣眷亦随之不再,自此可远离内廷倾轧争斗,平静度日。”

    穆清抬头瞧了一眼阿月,她半张了口,面带惊诧,神情总还镇定,穆清暗松了口气,“我自会使人打点,不至令你过得为难便是,捱揣个几年,待……”她险些说出待秦王登基的话来,幸而话到口边教她抿了回去,顿了顿,接着道:“待小皇子大些,自请为藩王,你便可随子远迁,彻底离了长安,清闲自在地安享余年。你一向是个明白的,既已拿定了主意,该要如何做,自不必我累述。”

    穆清向她摊开手掌,绢帕中的小瓷瓶安静地躺在手掌中,原以为她大约会迟疑上一阵,却未料阿月不带丝毫的犹豫,抬手便接过瓷瓶。“这痘疹只在体肤,不会太过凶险,起痘后不必惊惧,吃几剂药便可痊愈。赵医士的手段,总该信得过。”她的爽快倒令穆清放心不下,追着又补上一句。

    阿月淡淡地扯动了一下唇角,“阿月信不过圣上,信不过秦王妃,亦不会信甚么医士,唯信娘子。”说着将小瓷瓶小心翼翼地握于掌心中,自锦垫上立起身,“往后去了掖庭,便无机会再见娘子,倘或侥幸能活着迁往藩地,千里之外,更是不能轻易得见,娘子自要保重……”

    阿柳早又红了眼眶,低低地啜泣起来。穆清亦跟着站起身,强忍着眼底的泪意,佯作生气,“这话便是浑说的了,掖庭不过捱个三两年,且自会有人照应着,只要你忍得,活命不在话下。待你迁至藩地安顿了,我带着阿柳,四郎和阿延瞧你去。”

    阿月勉强点了点头,到底不宜久留,当下三人便是有万般不舍,也只得匆匆别过。

    ……

    穆清转至承乾殿的后院时,一名慌张的小宫人正低头直往内赶,急急躁躁地将穆清拦腰撞了一下。小宫人虽不认得她,却也知晓能在此处闲步的绝非寻常夫人,更是唬得沁出了满头的汗。

    “慌张甚么!”一声呵斥从石阶上传来,穆清抬头望去,原是秦王妃随身的侍婢。那侍婢一面不慌不忙地朝她行礼,一面眼神凌厉地投向小宫人。

    穆清略回了礼,便与那小宫人一同入了内殿,长孙氏正斜靠在一张三面围屏的牙床上,满面慈爱地逗着乳母怀中新生的孩子,一些柔软且坚定的东西,在她眉眼间熠熠生辉似的。

    此刻殿内倒不见旁的人,穆清上前屈膝盈盈一拜,长孙氏却不教她行礼,一个转眼,两边早有侍婢探手将她扶住。转而又问向那小宫人,“何事这样慌急?”

    小宫人伏在青砖地下,也不敢抬起头,闷声回道:“方才……鲜于夫人,夫人她,在朱雀门外遣人传了话进来,说原是要进来瞧瞧小殿下,怎奈候等进宫的时辰长了些,体力不支,忽感不适,便先行回府。”

    长孙氏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依旧嬉笑着逗弄孩子,随口漫不经心地道:“身子不适,回去歇着原也是该的,你慌甚么?”

    小宫人顿了一息,愈加向下缩了缩,“夫人临走时,好似带了盛怒……”

    长孙氏终于回过头来,瞥了一眼地下的小宫人,淡淡一笑,也不知是向谁说道:“舅母年岁大了,身子骨不如从前也是有的,时常有个不适,命人送些补益之物,好生去望探望探。往后,轻易莫教她入宫来,一来经不起这来回的折腾,二来,若将病气带入宫中,扰了圣驾,可是担不起。”

    好个堂皇冰冷的说辞。穆清暗道,分明是怕鲜于夫人鲁莽蠢钝,保不齐哪日作下祸事累及自己,口中说出来的字字句句却皆是替他人思虑,又是怕累着舅母,又是担心圣驾的,只将自身拂了个干干净净。

    穆清抬起头,只见她精致的菱角唇细微地一张一合,唇上檀色的口脂泛起凉薄的光泽,不知怎的,穆清脑中登出浮现出初在东都的唐国公府,她含羞带娇地随在鲜于夫人身后时的情形,一个恍惚也有十年的光景了,这情形却异常清晰,挥之不去。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