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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李代桃僵(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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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时分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丝稀疏散乱,打不湿地面屋顶,却略解了解连日的秋燥。

    穆清在宅子里游魂似地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杜构杜荷兄弟二人的小院子还亮着灯,遭逢突变,荣华富贵梦猝然教人砸碎,只怕他们心里也不好过,杜如晦如今虽是他们的父亲,他的生死荣辱,大约他们也并不十分在心。

    四郎屋子里的灯烛已灭,到底是稚童幼子,天塌陷了还有父母替他撑着,依然能酣甜入睡。这般一想,她倒也不能太过责怪杜构杜荷,虽给了他们家,但毕竟内心里是彷徨无靠的,更不必说是她亲手送走了他们的生母。

    正院书房她不敢再去抬眼望,自誓死相随的话一出口,她扭头便奔出了书房,顾不得身后传来杯盏砸地的脆响,同那带了急躁和怒意的深重叹息。

    她在这宅子内住了近三年,素日里常觉着宅子过大,嫌操持着琐碎太多,恨不能辟一半宅院出去才好,眼下却又觉着这宅子尚不够大,整走了一圈,竟无处可去了。

    “七娘?”

    恍惚中,不知从哪一处传出一声唤,穆清蓦然抬头,循着声音望去,这才意识到无知无觉中竟已走到了二门。羽林郎们在府宅外头围守着,大门至二门口的前院腾出了一间西面的耳房,暂作羽林统领的休憩所,直至完差。

    “七娘这是要出门?”贺遂兆独自一人坐在耳房外檐廊下的石阶上,眯起眼睛朝蒙蒙细雨中望了望。抬手试了试檐廊外雨丝的大小。

    穆清驻了足,屈膝行了礼,“随意走两步罢了,不想惊扰了贺遂将军,是七娘莽撞了,这便要走的,不打扰将军安歇。”言罢转身要走。

    贺遂兆忙站起身,“并不妨事,平日相请不着,既偶遇了。还敢请夫人赏个脸面……”说着他指了指身边空出的一侧石阶。

    穆清转回身子。一来此刻她确是无处可去,二来太子设伏的事她无人好商议,贺遂兆瞧着虽不着调,却是能足信的。于是她缓步向他走去。

    贺遂兆见她果真肯踏上石阶。不觉一愣神。又蓦地反应过来,慌忙拂下肩头披着的一袭单袍,略一折叠。铺在身边的石阶上。“夜凉如水,仔细受了凉气。”

    “有劳将军。”穆清淡淡一颔首,也不同他多客套,偏开半边身子在那单袍上坐下。

    “七娘……”前院虽有石灯照亮,穆清却有意不去看他脸上的神情,只听见他略带无奈的口吻低语道:“世人皆道贺遂兆放浪不羁,敢问七娘,你我相识十年,虽爱慕至深,在下可曾对你有过不轨之心?你与杜兄情深意重,我又岂有不明白的?七娘何必总以寒冰冷霜待之?”

    穆清沉默许久,暗忖自己果然不如他来得磊落大方,他爱慕便直言爱慕,想要赞誉便盛赞,如此热烈直白,却从不遮掩觊觎,更不曾蓄意做过甚么阴私之事,自己一贯刻意的淡漠倒显着有些多余了。

    等了她半刻,仍不见她出声,贺遂兆知她因眼前的难境,心绪必然不宁,当下也不多言,只闭了口,静静地伴着她坐看雨丝在石灯忽闪的火光下飘落,岑寂在檐廊下慢慢流转。

    隔了良久,一声颤悠悠的叹息从她喉咙里吐出,仿佛一根弦线,在贺遂兆心底的血肉中拉动,使得他一阵发闷的绞痛。“你可知……”她将满脸的痛楚埋在手肘内侧,“他要撇开我,独自一人去赴险。”

    赴险?这哪里是赴险,分明就是赴难。谁人不知毗沙门死士人数不多,却个个狠绝如毒蜂,便是秦王的玄甲军,亦未必能与之抗衡,更不必说他所统的那些个死士了,赤胆忠心有余,凶横阴毒却远不如。

    “杜兄或自有他的铺排策画……”这话他自己都觉着苍白,遂只说了一半,摇着头再说不下去,偏头正瞧见火光将她面颊上将将划过的一道泪水映成了血一般的红色。

    “七娘,你莫要胡思乱想,杜兄吉人天相,几次险境重生,未必就有你料想得那样糟。”贺遂兆别开眼,将视线移到他处,不免有些心虚。

    穆清反而轻轻哼笑一声,“枉你一向少有顾忌,我只当你从不会藏瞒搪塞,何时也学得这般牵丝攀藤的?”

    “怨不得杜兄感慨,倒是望你偶有迟愚,偏你事事洞若观火。”

    穆清心头一凛,原他们早已商议妥当,这事再无反转的可能?

    贺遂兆敛去才浮上的一丝笑,正色道:“杜兄说你定不会依从,再三嘱托于我,倘若你果真要跟随他出城,便由我击倒了你,妥善安置。原不该使你知晓,只是,只是……我另有法子使你二人皆能平安出城,怎奈杜兄执意不肯……”

    “有甚法子?”穆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手不由自主地猛抓住了贺遂兆的衣袖,屏息等着他往下说。

    贺遂兆凝视着她眼中跃动的光彩,流泻出不尽的希冀,这双眼这张面容,不论过去多少年,都是他无法抗拒的,假若自此他再不得见,恐怕这世上的所有的色彩便要一瞬消逝了。他在心底柔柔地笑了一笑,咬下牙,将他的筹划同她细细说了一遍。

    ……

    “如何?旁的准备俱已齐备,惟杜兄那边,却要你去使一使力。”末了贺遂兆搓了搓手掌,势在必行地探问。

    穆清面色早在他说至一半时便沉了下来,怨不得杜如晦不应允,这事确是不能应,她急忙连连摇头:“这可使不得,万使不得的。”说着她霍地从石阶上立起,一面步履错乱地下石阶,一面颤抖着声音道:“若要这般。你教克明日后如何自处?教我……教我……如何……不,克明不应,我亦不会应允。”

    “七娘!”贺遂兆抬高了嗓音,快步追了上去,此刻也顾不上举止有否守礼,紧紧拽住她的上臂,“你且冷静下,莫要意气用事!你自去想想,依着我这法子,可是胜算最大?再者。你不替自己不替杜兄谋。总该顾及四郎罢,如若真有个好歹,你真就忍心他独立于世?”

    穆清凝眉瞪着他,提及四郎。她忽然想起方才路过四郎与乳母所居的屋子时。那屋内黑甜无虑的安睡。心里头不禁微微动了两下,一时又涌出各色各样的念头,莫衷一是。只一味闭目摇头。

    贺遂兆放开紧箍着她臂膀的手,哀声道:“七娘,我求你……好好想一想,杜兄不能办到,我却未必不能。”

    穆清的臂上突然没了束缚,她紧着甩开他的手,疾步朝内院小跑去,并不留下只字片语。

    ……

    秋日清晨的凉风透过窗棂直吹进屋,穆清猛地一个激灵自床榻上坐起,掀开身上的薄衾,呆呆地在榻上坐了半刻,努力地回忆昨晚的梦境。

    灯火通明的宅院,前来宣旨的贺遂兆,齐整威武的羽林军,遭褫夺了官职,逐出长安的杜如晦面色苍白,更教人惊惧的是出城的路上,太子麾下的毗沙门死士已将长刀磨得雪亮……她颤抖着手指将垂到眼前的散发掖至耳后,心口仍是一阵阵地发悸,怎就作了这样不吉利的梦。

    就在她俯首的瞬间,猝然瞧见自己身上的衫子和襦裙,唬得她一下从床榻上跃起站下了地,再拎起半悬挂在一侧臂弯的帔帛一瞧,登时她又颓然地跌坐回床榻上。

    这哪里是梦境,一切都是昨晚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便是连身上的衣裙都还是昨晚未换下的。她一手捂着狂跳不止的心口,转身四顾,慢慢忆起昨晚与贺遂兆一番话后,自己便失魂落魄地回到内院的屋子,杜如晦一夜未进屋,大约着实恼了她。她独自一人和衣在床榻上躺着,脑中不断回旋着贺遂兆的话,眼睁睁地瞧着窗棂外露出了一抹灰白,不知不觉便睡迷了过去。

    “七娘,醒了么?”阿柳自外头进来,将手中的铜盆摆放在盆架上,撩开随风拂动的软罗帷幔,露出一张憔悴惨淡的脸。“天蒙亮时阿郎唤我来守着,他进屋瞧过,只说你还睡着,不教我吵醒你,又往书房去了。”

    穆清怔怔地坐着,好似没有听见阿柳说的话,只觉心口闷闷的被甚么东西堵着,吐不出咽不下,将她的心口收得越来越紧。

    阿柳见她目珠黯浑,面如死灰,心中一慌,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推摇了她两下,“七娘,七娘。你可莫要唬我,这节骨眼上,你若再有个好歹,可真真是要命的事。”

    穆清迟缓地抬起头,仰面茫然地注视着她,喃喃道:“阿柳,我该如何是好?你说,我究竟该如何是好……”言毕,她竟如个孩童似的,扯着阿柳的衣袖放声痛哭起来,一面从嗓子眼里断断续续地挤出不成句的几个字来。

    阿柳初时被她一惊,半晌方回了魂,抚着她凌乱的发丝软语安慰,依稀听得她道:“……只怕他此生都要怨怪于我……”又过了片时,她似乎已哭尽了气力,发不出甚么声响来,只有眼泪在面颊上不断地往下淌。末了,她自语一般地低喃了一句,“罢了,只要他后半生能平安顺遂,怨也罢,恨也罢,我受着便是了。”

    阿柳正听得莫名不已,却见她扎挣着自床榻上站起身,撩起帔帛一角,自拭了眼泪,再开口时,声音中已不见了哭腔,“阿柳,我自会梳洗,这边不必你照应。你且记着两桩事,头一桩,出去找个稳扎的小厮,请赵医士过府一叙,若有人阻拦,只说是我急火攻心,身子受不住,请他速来,切记要紧。再一桩,你与杜齐二人,将府内仆婢尽数聚拢,有愿意出去的,发还身契,予些钱银,放了良。不愿走的,再另作安置。”她音调无比沉稳,方才那一场恸哭好似从不存在。

    阿柳虽不明就里,却也知道事关紧要。故不敢耽搁,麻麻利利地出门自去料理。穆清深深吐了口气,使劲捏了捏拳头,有些事明知不能做,但若为了杜如晦,却没甚么做不得的。冷酷自私的自责,良心的不安皆由她来背负,哪怕他因此生了怨怼,从此不再见她,此刻她浑不在乎。只求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这一日。穆清苍白着脸,收拾家用,归拢面上的一些浮财现钱,直忙到暮色低垂。宅中仆婢不多。统共不过二十来人。除却杜齐阿达这些常年跟随的。余下的不过一名无家可依的厨娘,一名被当做贱口倒卖至长安的婢子,同是无处可去的。

    阿柳点算了将要出府的仆婢。却并不即刻予他们钱,单令他们在一处偏院稍候着,便自去后厨看守正煎着的一罐药,还是晌午赵苍来瞧过穆清后开的房子,也未去外头抓药,一色草药午后由赵苍亲自送交至她手中。

    隔了片刻,阿柳倒下药汁,仔细地端出后厨,天色又暗了些,她抬头望了几眼,不免有些心焦,再过一个时辰多些,便要闭坊门,但愿能赶得及送那些仆婢们出坊。

    天色擦黑时,正屋的门上传来两声叩门声,不见屋内有应答,外头的叩门者迟疑了一息,又叩了两下,并不等屋内回应,径直便推门而入。

    穆清原坐在床榻上发怔,乍一听见有人进屋的响动,如梦初醒,抬头望去,隔着烟灰色的软罗帷幔,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朦胧晃动,手中还端了一只瓷碗。

    “身子不爽利,怎也不差人来告诉一声?听阿柳说你一整日未食,便是不饿,好歹也要垫些。”温润醇厚的嗓音,正是她听惯的声音,只是较之平素,仿佛少了几分精神。

    这声音听得穆清心头与眼眶同时一热,险些没落下泪来,忽就觉得便是做再多,错再多,单为能再听一次这低沉温和的话语,也是值了。

    她拂开帷幔缓步走出去,似乎昨晚的争执从不曾有过,如同无数回他从外头进屋,她撩开帷幔应着他的轻唤迎上前,唇边笑意依然清浅。

    杜如晦将手中的瓷碗放置在外间的高案上头,另从怀中取出一副干净筷箸,“现下后厨能倒腾出的,不过是这碗汤饼了,好在汤仍是热的,赶紧吃罢。”

    话音甫落,门上又是一阵响动,阿柳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七娘,可是睡了?”

    穆清转身打开屋门,一股浓重的药气随着凉丝丝的晚风一同涌进屋子。“给我就成了。”她接过阿柳手中的木漆托盘,“那些扫尾的杂事,还离不得你,赶紧去罢。”

    托盘中间一碗墨黑的汤药,在烛光下摇晃不定,穆清叹着气,将托盘与高案上那碗汤饼放在一处,有些犯愁地瞧着这两只碗。

    “赵医士来瞧过了么?”杜如晦动了动眉头,指着案上的那碗汤药,“他如何说?可有大碍?”

    穆清摇摇头,“许是受了风,再乍一经事,吃几剂药也便好了。”一面说一面伸手要去端药碗。

    手指离着药碗还差着一截,忽然横插进一只大手,毫不犹豫地端走药碗,“空腹吃药仔细伤了脾胃,这药还烫着,左右还入不了口,还是正经先吃些东西。”

    穆清乖顺地点点头,执起筷箸,埋头吃起汤饼来,只是这汤饼在她口中,全然尝不出是甚么滋味,只顾着一口一口艰难地往下吞咽。

    杜如晦探手试了试药碗的温度,果然还烫着,他小心地捧起药碗,就着碗沿吹着汤药,腾起的热雾气很快迷住了他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他不禁暗自喟叹,前些年她身底子差,有两年几乎汤药不断,说到底还是跟着他受了那些苦的缘故,每每替她尝药,总想与她同担一份苦楚,或许以后再不必了,这大约是最后一遭替她尝药。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压制住眼底的酸胀,端起药碗仰头饮下一大口,才顺势将碗递到她跟前。

    穆清放下手中的筷箸,接过药碗,却不吃药,反倒直直地瞧着杜如晦,神色愈来愈紧张,手腕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索性将药碗放置一边,双手交叠,坐得端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