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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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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娡听得是个男声,不禁觉得奇怪,后宫之中怎能有男人肆意行走?因此转头去看,却看见残雪之上,立着一名身着青衫的男子。

    那样的身影,她太过熟悉,饶是阳光遮掩住那人的面容,王娡也不禁觉得呼吸微微一滞。良久方才转过神来,低低地道一句:“周将军。”。

    周亚夫眉眼之间带着一点不可说的笑意,缓步走过来,身姿清俊一如当年:“臣给王美人请安。”。

    王娡抬一抬手,声音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只是幸好听起来还算镇定:“这样的白日,周将军怎么会在后宫呢?”。

    周亚夫自嘲地弹一弹身上的那件青衫,那衣裳料子极好,在阳光下竟有水光粼粼之感:“皇上有要紧政务,因此特意召臣进宫。娘娘不必担心,臣兵甲尽卸,谨遵仪制。”。

    王娡知道是什么样的要紧政务,心头也不禁微微揪了起来,声音低微几不可闻:“那周将军要小心才是。身子乃是根本,虽然皇上吩咐下来的政务繁忙,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任谁看来,这不过都是一名妃嫔对待臣下客气而尊重的关怀之语,只是王娡知道,自己心中是如何像渭水一般翻潮覆水,许多话要脱口而出,却生生堵在唇齿之间。

    周亚夫走上前来半步,王娡几乎可以闻见他身上的气味。

    不是从前惯常的素馨香气,而是一点更为清幽淡然,带着几分龙涎香的气味。

    想来往宫廷之中行走久了,连带着人也沾染上这样的气味。

    周亚夫目如星子,嘴角带着一点弧度,却又似乎是极认真的神气:“臣听闻前几日王美人的母亲进宫,却没有找到机会向她老人家拜一拜,当真可惜。”。

    王娡听到他提起母亲,浑身一紧,皱眉道:“也不是什么命妇,周将军太过客气了。”。

    周亚夫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点玩味的性质:“那在王美人眼中,臣原来是那样只一味攀权覆贵之人?即便不是命妇,旧相识一场,怎能不去看一看呢?”。

    王娡听他提起旧相识,几乎浑身血液皆是冰冷,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周将军方才所说,意指何人?何来旧相识一说?”。

    周亚夫闻言,眼中便是一点悲伤的神色,那悲伤太过清淡,若非王娡仔细凝视他的双眸,必然是要被忽略过去的。

    “渭水一别,汤汤几许年。孤舟相见,不知天地人间。”。

    周亚夫轻轻说出这句话。他的神色是恭敬的,任是谁看过去,都是对待妃嫔应有的态度。

    王娡却几乎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下意识抓住自己的裙摆,布料在手心中是微凉的触感,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周亚夫却是俯身行了一礼,声音清冷:“是臣的冒犯,耽误了娘娘这许多工夫。臣还要先行一步,去往皇上处述职,就此暂且别过。”。

    王娡掩饰好自己微微泛起的一点泪意,点头应允。

    却见那周亚夫轻轻凑过来,声音几乎听不清楚:“娘娘为了自保是好的,只是有些事情也不能太过心狠,难免伤害自身的福德。为人良善乃是娘娘的美德,不至于为了一些微末之人就丢弃了这份品性。”。

    王娡心中惊骇莫名,他什么都知道,自己所做下的种种一切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情,他原来都知道。

    眼见得周亚夫一转身,青衫如水,在他身后泛起阵阵涟漪。

    容芷此前一直默默站在一边,此刻走过来替王娡整理了被她揪得皱起来的裙摆,声音温和:“娘娘走罢,皇后娘娘那里还在等着呢。”。

    王娡恍惚之间,回过头来,看着面前容芷关切温柔的脸庞,鼻子一酸,到底是点了一点头:“你去吩咐小宦官们脚程快些,莫要叫姐姐等急了。”。

    饶是王娡心中如同烈火煎油般不安,只是她在这深宫之中生活许久,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

    待到容芷轻轻掀起帘幔请她下车时,便又是一幅欢悦平静的容颜。

    未央宫温暖一如往昔,王娡走在阵阵淡然的白梅香中,似乎心绪也稍稍得以平静下来。

    抬头正要给皇后请安,却发现皇后殿中颇为热闹。

    长公主也在,正和皇后低头谈笑着什么,长公主身侧似乎还站了一名女子,只是大半个身子隐藏在帷幕之中看不清面容。

    见王娡来了,二人皆是满满的笑意。

    皇后的笑容是王娡见惯了的,一见之下便如春风拂面,那样的真心和温柔,是怎样也装不出来的。

    只是长公主许久不见,且因为前番姁儿之事,王娡心中难免存有芥蒂,看着她的笑脸也不觉得那样亲近了。

    只是这些心中所想之事,王娡自然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她只是笑容越发恭敬亲热:“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长公主今日也在?可真是巧了,臣妾算起来也有几日没有见到长公主了,心中正惦念着呢。”。

    长公主微微笑起来,目光从王娡已然隆起的小腹上滑过:“孤心中也是时时刻刻想着王美人呢,只是碍于王美人如今有了身孕,孤即使有心要带娇儿去和平阳玩耍,也不能不顾及着王美人的身子。孩子无知莽撞,若是磕磕碰碰可怎么是好?”。

    王娡低头摸一摸小腹,声音温柔:“长公主的关切臣妾记在心里,只是臣妾平日里在自己宫中待着也是无趣,倒不如孩子们热热闹闹地来的好。长公主下次若是有意,臣妾也可以让温良人把小殿下抱过来,孩子们在一处久了,将来情谊必定深厚。”。

    她以然海作饵,不怕长公主不来。

    果然长公主双眸有一瞬间的亮起,声音也更加亲厚:“既然王美人这样说了,那孤和温良人日后也该时时来陪伴王美人才是。”。

    王娡掩唇而笑:“长公主客气,哪里敢奢求陪伴呢,不过是但求长公主不嫌弃臣妾愚钝,给长公主解闷才是。”。

    二人客气推让一番,皇后却是不知所以然的,只是含着宁静的笑意:“你二人倒是多礼,连带着本宫看着也累。不如都好生坐下来喝茶水吃果子罢。”。

    王娡方才盘腿坐下,将裱子整理好,看着面前青石小几上精致的各色吃食,赞叹道:“皇后姐姐这里的吃食,素来是宫中一绝,臣妾自己宫中那些蠢笨的厨子,若是有姐姐这里的一般伶俐就好了。”

    长公主闻言就笑起来:“王美人也是过谦了,这宫中谁不知道王美人身份贵重,如今可只有咱们才知道呢,可怜王美人连个可心的点心都吃不到。”。

    王娡云淡风轻地一笑:“长公主当真风趣,臣妾再怎样,也断断不敢和皇后姐姐相比较的,云泥之别,臣妾可不能不自量力。”。

    皇后亲自拣起一块样子精巧的梅花酥,却也不急着给王娡,只是含笑取过面前的一个白玉小碗,在里面注满了牛乳茶,用小银勺子舀了一勺蜂蜜搁在里头,继续用铜吊子含着文火煨着。

    等到牛乳茶微微翻滚起来,才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腕来,轻轻一抖,将那块梅花酥放在牛乳茶中。

    接着又等了片刻,等到梅花酥化在那牛乳茶中,方才亲自捧给王娡:“妹妹也尝尝,可有什么妙处?”。

    王娡恭恭敬敬接过来,还未入口便是芬芳扑鼻,色泽白如莹玉,中间一点梅红点缀,即便摆在那里也是上好的摆饰一般。她不禁笑道:“还未入口,已知色香俱全。”。

    说罢伸手拿起一枚五瓣梅花捻子,轻轻搅拌才舀起一口入喉。微微有些烫,在这样有些寒意的冬日却是恰到好处的温暖。

    味道清甜,有梅花的满树寒香,却又不过分浓郁,只是觉得妙不可言一般。

    皇后见她吃得出神,便笑道:“妹妹可别光顾着吃,也该和我说说好在哪里才是。”。

    王娡面色便有些红,放下捻子道:“姐姐真是,见妹妹失态还不足,还非得妹妹说出好在哪里呢。妹妹一心向食,哪里还顾得上说些什么呢?“。

    一番话说的二人都笑起来,长公主似是无意地用葱白的手指拈起一块白玉霜方酥,笑着道:“王美人说话这样周全,皇后姐姐必定是极喜欢妹妹的了。如今大长秋姑姑不能日日夜夜陪伴皇后娘娘,王美人倒是极好。“。

    她说起大长秋,王娡便有些念起来渠允来,低低叹了一句:“如今大长秋有了好归宿,也是比什么都好,只要日日进宫当值经心就好了。”。

    皇后也似乎有些想念她,道:“如今我倒是极力吩咐下人们不给她安排当值,新婚燕尔,总得要过上几个月才好。”。

    王娡点一点头:“都是女子,彼此最是明白不过的了。”。

    长公主原先静静听着,听到这里便带了几分笑意,道:“孤知道皇后娘娘这些日子没个可心人说说话,因此特意给皇后娘娘带了人来呢,娘娘可不要觉得孤冒昧才好。”。

    说罢牵过一人上来。王娡定睛一看,正是先前立在帷幔后面的女子。

    进来时以为是个普通宫女,倒也未曾留意,如今一看,竟是很有几分姿色。

    且贵在不俗不艳,温柔婉约,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王娡只搅拌着梅花酥,也不开口,冷眼看着长公主自顾自说了下去:“这是孤府上的人,唤做徐尽欢。自小没了父母,孤看着她可怜便收养了,如今给皇后娘娘作个侍女倒是合适。”。

    王娡心中冷笑,什么侍女呢?长公主费尽心机,一早将她养在身边,如今珍而重之带进宫来,哪里是来让她给皇后做侍女的?只怕是给皇上准备的才是。

    皇后虽然温柔良善,却也不傻,知道长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时之间便有些为难。

    长公主打量着那名叫徐尽欢的女子,似乎是看一件珍贵的瓷器一般,笑着道:“皇后娘娘莫不是嫌弃尽欢粗笨,因此不入眼?”。

    王娡心中几乎心疼起皇后来。身为皇上的妻子,她自然不愿意后宫又添新人。

    只是身为皇后,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口拒绝。

    素来都知道皇上与长公主姐弟情深,若是长公主来日在皇上面前诋毁一两句,皇后连为自己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里,王娡便决定自己来当这个恶人。她将梅花酥放到一边,笑着道:“长公主当真是有心了,只是本宫看着这名姑娘这样美貌,收作宫女岂不可惜?倒不如在御花园中来的得体大方呢。”。

    她话说的隐晦,长公主却是登时明白了她意思。

    皇后此刻也转圜了过来,虽然面色仍旧微微有些苍白,只是到底语气仪态得体起来:“长公主说笑了,诚如妹妹所说,这样美丽的女子怎能让本宫收作宫女?岂不是暴殄天物?倒不如由长公主开口,敬献给皇上,也是一桩美事。”。

    王娡看见皇后虽然面上还算镇定,只是收在云袖之下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知道她内心必然是不情愿的。

    只是即使贵如皇后,又能怎样呢?不过皆是皇上一心一念,转瞬之间的欢喜荣辱罢了。

    长公主见皇后也点头应允,不禁笑意更深,牵了那女子过来,敦促道:“还不快来谢过皇后娘娘和王美人?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像什么话?”。

    那女子闻言,虽然仍旧是含羞带怯的,只是倒也落落大方:“奴婢给皇后娘娘,王美人请安。皇后娘娘,王美人万福金安。”。

    王娡看着她如同白玉一般秀美的脸庞,微微有些失神。

    徐尽欢,当真是个好名字。

    人生得意之时,须得尽情欢愉,哪里管的上来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