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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尴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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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成都来北京之后,吴节已经习惯了顺风顺水,很多事情他甚至不需要去留意,就水到渠成地做成了。

    这次却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顿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之感。

    其实,这事的关键吴节下来之后还是想明白了,主要是自己的交集圈还是太狭窄了些。来京城之后,除了中举后的几天,与同年们作过几场文会,认识几个同道之外,同主流士林也没什么接触。一是皇帝那边的事情牵扯了太多精力,二是自己又要备考,觉得科举场上全凭真本事说话,认识人再多,也管不了什么用。

    现在想起来,却是有些后悔了,再知道就多认识几个士林中的前辈了。

    一时间,吴节也没什么法子好想,只得给远在济南的恩师包应霞写了一封信,托人带过去,问恩师老人家能够不能帮自己写封信证明一下。

    至于这封信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什么时候能带回来,吴节也不敢保证,也没办法在家死等。

    吴节也没办法在家静心读书,索性就上街打听消息。

    随着春节的逐渐临近,春闱之期一日近于一日,北京城中的读书人也越来越多,几乎是一夜功夫,满大街都是羽扇伦巾,宽衣大袍。放眼望去,大冷天的,到处都是折扇摇晃。

    大约估计了一下,整个北京城至少突然出现了上万士子,还都是带举人功名的。

    明朝读书人一向有议论朝政的习惯正如后来的东林书院那副有名的楹联上所说: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

    有读书人的地方,就免不了有清谈者。

    这几日,吴节常去的那家茶馆就人满为患来的都是读书老爷们,去得迟了还找不到位置。又或者,你若只有秀才功名,根本就不好意思在里面久留。这家茶馆档次很高,一壶普通的香片就得一钱银子,平日间经常有唱曲的、说书的在里面讨生活。

    不过,自从被读书种子们占领之后这些下里巴人的玩意儿就绝迹了,被读书人的高谈阔论所代替。

    最近,京城读书人口中主要有两个议题:朝廷新颁发的厘金制度和即将举行的春闱。

    厘金制度因为牵扯太广又是国朝两百年来开天辟地的第一次,并大大地削弱了中央集权,自然被读书人们一通痛骂。

    不但如此,御使们还纷纷上书,弹劾严嵩,将严嵩骂成了古往今来第一大奸臣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似的。

    吴节听得好笑,这个条陈明明出自于自己之手,可挨骂的却是严嵩,老严还真是冤枉。不过,谁受益谁挨骂,却也天公地道。你不可能只吃肉不挨打把好事都占尽了吧!

    “依我看来,这个厘金局一设,南五省就是他严阁老的地盘了。那才是铁桶一般的地盘,活脱脱的一个大藩镇,我看呐,此老贼就是个活曹操,谋逆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几个举人模样的读书人在大声议论着。

    “我看这朝廷和天子也是糊涂了,难道就看不出地方分权的大害。我朝历来以文治武,现在可好文武合流,尾大不调了。”

    “翁兄多虑了,依为兄看来,陛下还是圣明的。之所以行厘金之举,恐怕是国库已经空虚到拿不出一文钱军饷的地步,不得不行此下策。

    相比起解救屡受兵灾的东南百姓,其他也顾不得了。实在不行,等剿灭倭寇之后,再裁撤掉厘金局就是。”说话的是一个大嗓门的举人,看起来很是健壮,倒像武人多一些。

    另外一个文弱书生却是冷笑:“我估计陛下也是不得以而为之,但是,这次若能不花国家一文钱就将倭论平定下去,怕就怕陛下食髓知味,以后国家但有战事,也依此例啊!我看,陛下确实是圣明的,不,应该是精明过头了。否则也不会弄到现在家家皆净的地步。”

    “咳,翁兄,我们不要妄议君父,还是说说这次春闱吧。翁兄在京城已经呆了六年了吧,准备得如何了?”

    听到大嗓门的举人问,姓翁的那个书生有些丧气:“这是我的第三届春闱了,当初离开家乡进京城赴考的时候,我儿子才十岁,如今都成亲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模样。想想啊,我也是心高气傲,一心要依正途出身,不肯去吏部备选。否则,现在也干了两任县丞了。科举这种东西,那是喜幼欺老,你越是考下去,越不容易中。来年开春的进士科……”

    他苦笑着摆了摆头:“我却没有任何信心了,实在是没那个水平啊!”

    大嗓门的举人安慰道:“翁兄也不用妄自菲薄,说句实在话,这会试和乡试虽然都是考一样的题目,规则也相同,可却有许多区别。说句实在话,能够拿到举人功名的,谁不是在八股时文上下过几十年工夫的,写出来的文章也难分出孰优孰劣。很多时候,考官取你,看的是你的名气。翁兄弟在京城里呆了这么多年,在士林中也算是有几分名气的,按理也该中了。”

    翁姓举人苦笑:“兄台你也不用安慰我,我这点薄名算得了什么。再说,会试不一样要誊录、糊名、没出墨卷前,谁知道你是谁呀?”

    大嗓门举人摇了摇头,严肃地说:“也不能这么说,只要你名气足够大,就算当时没有被房师看上,也会被搜遗搜出来。打个比方,如果一个大名士进了考场,连个三甲也中不了,岂不说明考官的水平实在低劣,丢的可是朝廷的脸面。若你的名气真的大到震动天下的地步,就算你不去考·礼部和考官也会找上门来求你进考场的。”

    翁举人一愣:“还有这种说法?”

    “怎么没有?”大嗓门举人道:“当年洪武皇帝在南京开科举的时候,解缙解大学士就没想过去考那劳什子进士。他那时正好在南京访友,不知怎么的,居然被宋廉给知道了,哈哈·好个解缙来得正好,我大明朝新朝普立,你不来考,是不是不认我朱明为正溯啊,给我进考场去吧。于是,一通威逼利诱,解大才子没办法在刀枪的逼迫下进了考场。”

    大嗓门这个故事说得精彩·茶馆里顿时安静下来,连吴节也听入了神。

    大嗓门见众同道听得入巷,心中得意·接着道:“解大才子的文章学识那是极好的,写得那叫一个精彩,按理,应该得头名状元。可是……”

    “可是什么,我怎么记得解大才子在洪武一年殿试时拿的是二甲第四名,总排名第七?”有人忍不住插嘴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就因为解大学士的文章实在太好,太祖高皇帝要定他为状元。可是,胡惟庸这个大奸臣妒忌解谨的才学,进谗言说,首开科甲,为国抡元·当取吉祥以顺民心。解缙字大绅,点为状元,‘缙,、‘绅,俱‘解,,于国不吉。太祖闻言默然无声,念及国祚,便忍痛割爱舍却解缙,钦点取名较吉祥的“任亨泰”为状元。”

    “哦,原来是这样啊!”众人都是恍然。

    翁举人感慨:“即便如此,二甲第四也非常了不起了·至少能得个庶吉士出身。我等若是有这个造化,将来未必不能入阁。只可惜天下间只有一个解大学士,而我等的名气也不至于让朝廷巴巴儿地派人来强拉进考场。”

    “是啊,天下间如解大学士者,又有几人?”众人都大声感叹。

    这话倒是让吴节心中一动,看来,名气这种东西真的很要紧,若自己早一年开始经营“吴节”这个名字,靠着自己所熟记的唐诗宋词,只怕早就成为天下第一大才子,文坛领袖了。

    到时候,只需放出一点风声,说我吴节想参加进士科考试,礼部的人还可以用相貌一事来为难我吗?

    哎,失误了失误了,这里是古代,古人对名声的看重却不是现代人所能了解的。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如果自己是个苏东坡一样的文坛巨匠,谁敢拿眼色给我看?我来参加科举,已经是给你们礼部,给朝廷面子了。

    获取名声,尚余两月。

    还来得及。

    吴节默默地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段时间内,包应霞是没办法来给自己做人证的了,只能自己想办法另外找一个。

    如果前一阵阵子自己得了顺天府乡试头名解元,算是明满京城的话,到如今,随着上万举人涌进京城,这点小名气很快就被冲淡了。所谓一举成名天下知,你不中个前三甲,也只能一举成名,本地方知。

    所以,吴节怀疑自己现在的名字还有多少北京人还记得。

    不过,想来内阁的几个大老是知道自己的,既然如此,何不径直找上门去以文会友?

    这个主意真的不错啊!

    吴节突然有些欣赏起自己这个主意了。

    据他所知,内阁的高拱、徐阶、张居正可都是文章大家,是这个时代中的文学成就最高的几人,想必知道自己文章的分量。

    至于严嵩父子……同这两个家伙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为好。

    于是,吴节就让茶馆的老板拿来纸笔,在茶楼里坐了一整天·细微地作了三个册页。每个册页都抄了一篇散文、一篇八股文、一首七言、一首五言古和一首词。

    散文选的是欧阳修的《秋声赋》,八股文则直接用的四川院试时的考试题目,七言是杜甫的《登高》,五言古王维《青溪》“言入黄花川,每逐清溪水。随山将万转,趣途五百里。”

    至于那首词,自然是“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了。

    五种题材,五种风格,还都是中国古典文学的高峰之作。只要这三个阁老不是瞎子,肯定能看出其中的价值。

    吴节对此充满了信心·不觉得得意起来,一手宋徽宗瘦金体写得越发清俊秀美。

    “这算是行卷吧?”吴节放下笔,微笑着想起了唐朝白居易的故事。

    唐人进京考试时,为了获取好的名次。大多会提前将自己得意之作做成一个卷子,然后投递到公卿大夫手上·借以扬名。白居易十六岁时从江南到长安,带了行卷谒见当时的大名士顾况。顾况看了名字,开玩笑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但当翻开诗卷,读到行卷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两句时,不禁连声赞赏说:“有才如此居亦何难!”

    也因为有顾况的推荐,白居易高中进士。

    论及自己行卷中抄袭的诗词,其中王维那首并不弱于白居易杜甫那首甚至好上许多,打动三个阁老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吴节并不打算借此让他们做自己的证人,也不许这么做。实际上,只要能够同三人坐二论道,就足以为自己获取极大名声。到时候,想进考场还不简单?

    出于对明朝第一政治家改革家张居正的好奇吴节的第一份行卷就投递到了张府。

    张府挺富贵的,宅子很大,门槛也高。

    可卷子递进去之后,却很快被退了出来。门房客气地对等在客厅里的吴节说,阁老早就听说过吴先生的名字了,对吴先生的施政理念和手段也颇为佩服。只不过道不同、术亦不同。为了避免见面起争执,还是不见的好······云云。

    再看那本行卷子,人家根本就没打开。

    让吴节闹了个老大没趣,只得告辞而去。

    接下来,吴节去了高拱那里。

    再这里,吴节吃了个憋。门房将卷子接过去没多久就出来了,然后将册页朝他面前一扔,骂了一声“小人、国贼!”就让人把他给轰了出

    原来,高拱已经知道厘金制出自吴节之手。在他心目中吴节就是一个小人。

    没办法,吴节只得最后去了徐阶那里。说起来,他个徐阶也算有些渊源,毕竟,县试时的主考高问陶是徐阁老的学生,按辈分来排,吴节算是他的徒子徒孙辈。

    可惜徐阁老是个老实人,做人很稳,再这种关键时刻,怎么可能与一个天子近臣见面,只推说病了不见客,行卷就留下来。等身体大好,再看不迟。

    吴节不知道徐阶是真病还是假病,不过,人家对自己不热情却是真的,无奈之下,只得郁闷地回家去了。

    内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徐阁老怎么说也把自己的行卷给留下来,没准一看就喜欢上了呢!

    也不急,再等等,也许过几日就有消息了。

    接下来几日,吴节也没闲着。他还是每隔两三日就跑西苑那里一趟,帮皇帝打打下手。

    嘉靖最近和一个姓蓝的道士打得火热,见吴节过来,心中高兴,三人索性坐在一起谈了半天道法。

    又问吴节会试准备得如何了,吴节如何敢在皇帝面前说自己连名都没报上,只回答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进考场了,当不辜负君父的期望。

    为了获取名声,吴节也有意思地同乡试时的同年们交往,很是参加了不少文会。也不藏拙,唐诗宋词可劲儿地抄,对联、酒联、词令样样参与,算是在京城读书人圈子里有了不小的名气。

    可这还是不够。

    眼见着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徐阶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礼部那头吴节也去过几次,碰到的依旧是官样套话。

    包应霞的信倒是来了,来信说他要过完年之后才能回京。

    “过完年才回京,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吴节这才有些慌乱起来,这感觉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通过这段时间在皇帝身边所得知的情况,吴节突然明白过来,三个阁臣之所以不待见自己,主要是因为他吴节的身份实在敏感,直接关系到他们对厘金制的态度。如果同自己接触太密切,难免有赞同厘金的嫌疑,免不得要受到御使们的疯狂攻击。如今,严嵩都被骂得跟孙子一样,他的下场可是明白摆在那里的,其他人自然不肯去找这个不自在。

    天天大雪,街上却还是热阄非凡,到处都是人。

    坐在茶楼里,看着满眼高谈阔论意气风发的考生们,吴节回想起这大半月的所作作为,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他娘的,想我吴节也算是才子一个,又是天子身边之人,怎么遇到事就乱了方寸,想着去走阁臣们的门子,没得让人看不起。这事真若被人知道了,须有些尴尬。咱可是立志入阁的人,若真这样,今后还怎么同徐、高二人,以及张太岳他们见面?

    做人,还得靠自己。

    这一笑,心情突然舒畅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吴节又看到那天在茶楼里说话的翁姓举人和那个大嗓门。

    大嗓门:“翁兄,没几日就要过年了,这几日读书辛苦,你又富贵,干脆破些钞,咱们找个地方乐子,听说城东〈红袖馆〉新来了一个叫湘月的女孩子,生得国色天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已将以前的花魁彩云给压了一头。要不,你我今晚一起过去看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