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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九州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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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九州风雷

    光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眼神疯狂之人忙道:“拉住他。”

    柱影后有数人移身而出,盘膝坐在门口,不声不响阻住去路。信包叼着牙签,与藤孝一同上前拉光秀回来,眼神疯狂之人见光秀满脸悲愤之色,便摇了摇折扇,啧一声说道:“干什么呀?不要一生气就走嘛!”

    光秀低着头,含泪不语。藤孝以臂碰一碰他胳膀,微笑道:“好了,别生气。大家玩乐一下,打什么紧?不要放在心上!”光秀垂下眼皮,默不作声。

    我留意到他头上戴的假发掉了,就帮着捡起来,拿去给他戴上。光秀看了我一眼,又连忙低下眼皮,躬着身依然不吭声,却有泪珠无声地落下。

    “看,你们把他弄哭了。”台边有一人闷声闷气地咕哝道,“士可杀不可侮。这样对待自己臣下,怎能令天下归心?”

    “什么?”眼神疯狂之人在戏台上闻声转觑,睥睨道,“谁敢教训起我来啦?”

    众人纷目投望,只见台边有人闷声道:“不是我教训你。君对臣怎样,臣对君便怎样。自古就有教训,谁视臣民为仇寇,臣民也会视他为仇寇。谁把百姓当贼,百姓也把他当贼!”

    眼神疯狂之人闻言变色之际,藤孝忙抢过来拽扯那圆头圆脑的大家伙,不安的说道:“幸侃!这儿不是你们九州,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们主公。在九州你们那边,是你主公忌惮家臣。我们这儿不一样……”幸侃愕然道:“不是我!刚才我没说话啊……”

    “你还敢否认?”眼神疯狂之人抬折扇一指,恼道,“大家都看到你那嘴在一动一动的。”

    “痰多没办法,”圆滚滚的大家伙嘴又在噏动,随着喉中连串咕噜咕噜声,再憋不住,转头朝旁边噗的唾出一口痰。藤孝摆头急避,只见有个跟随他的小厮着地一滚,及时到达他跟前,双手端着大盆承接其痰,却又没接着,眼睁睁地望着浓痰飞过,啪一声落在那个仰躺的小孩脐下。在众人不由睁大的眼前,圆头圆脑的家伙掏出一张大布擦嘴,随手扔去一边,喉里咕噜咕噜地说道,“我嘴巴动,是因为有痰又涌上来了。刚吞下去,它又涌上来……。”

    擦嘴的大布飘落,盖在那仰躺的小孩脐下痰粘之处。秀吉见状不由啧然道:“幸侃,你太无礼了!枉我们当你是朋友,你却这样不识好歹……利家,把八郎抱远些。”

    “真的不是我,”那圆头圆脑的大家伙连忙赶在仰躺的小孩被抱开之前,转面又唾了口痰多粘一下,才掏布抹着嘴说,“刚才我没说话。你们眼睛长哪儿去啦?耳朵还有没有?”

    “你嘲笑我们是不是?大老远奔来嘲笑我们?”秀吉恼火地走过来,立到其畔,说道:“刚才就是你这个位置发出嘲笑我们的声音。不是你还能有谁?”

    “不是我!”那圆头圆脑的大家伙皱着脸咕哝道,“不信你再说一遍刚才那些话,让我来帮你分析分析。”

    “说就说,”秀吉挤在他浑圆肥厚的身前说道,“刚才你在这儿嚷:士可杀不可侮。这样对待自己臣下,怎能令天下归心?君对臣怎样,臣对君便怎样。自古就有教训,谁视臣民为仇寇,臣民也会视他为仇寇。谁把百姓当贼,百姓也把他当贼!”

    眼神疯狂之人脸色越来越难看,折扇一收,唰的并拢,不禁厉声道:“这么难听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太刺耳了!”

    秀吉忙陪不是:“主公,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的意思来着,幸侃这家伙太不够意思了,刚才明明呛声,他还矢口否认。对待这种不老实的人,我最有办法了。建议立马支起一个锅,要最大的那个,当场生火,放他进去煮熟,熬作一锅肥油,晚上用来点亮外边的路灯……”

    “筑前,你怎么这样爱煮人呢?”那圆头圆脑的大家伙苦起脸咕哝道,“还煮朋友来着?”

    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原来你们是朋友来着!难怪话都说到一样去了,却在那儿一起嘲笑我……”权六摇着折扇斥责道:“筑前,你太过分了!主公,建议将他也放进锅里一起煮……”长秀蹙眉道:“九州还没降服我们,没想到秀吉先就急着跟他们家重臣私下交起朋友来了。还瞒着大家……”光秀也在那儿眼泪汪汪地摇头,唏嘘道:“唉,没想到我们身边竟出了这种人……”

    秀吉急得抓耳挠腮,眼见一时难以辩清,转身抓住幸侃,揪其衫抱怨道:“亏你还说是朋友,竟然当众出卖我……”

    “谁叫你冤枉我?”幸侃语声浑厚地嘟囔道,“你明明知道我痰多,连说句话都很艰难。怎么可能连着说那么长一串句子嘛?”

    “痰多你还唱歌?”藤孝皱眉道,“休再抵赖。赶快认罪,跪下来求主公饶你不煮。再写信让家里把你小孩送来当人质,换你回去,帮我们主公搞定九州。”

    “哇,你们这么黑呀。”幸侃见藤孝同目光疯狂之人交换眼色,不由懊恼地咕哝道,“想阴我是不是?难怪就连谦信公这样的英雄也遭你们毒手,出征前突然死在厕所里……”

    “胡说!我们没有杀害谦信,”长秀打断他的嘟囔,负手走到台前,丹巾羽带飘飘,在光线照映之下昂然道,“至少我没有。”

    秀吉见眼光疯狂之人脸色不豫地瞧过来,连忙说道:“我也没有。至于我家那个片桐有没下过毒,我还没问。不过你知道的,问他也否认。而且他掌握我家厨房,不好过于招惹……主公,他炒的菜很好吃,你要不要也尝尝?”

    “谁敢吃他炒的菜呀?”幸侃嗡声嗡气地咕哝道,“前次在你家吃他炒的田螺,回来后我的痰就越来越多了,影响了唱歌。”

    权六收起折扇,越众出列,趋至眼光疯狂之人跟前,说道:“主公,他俩一起骂你,引起公愤。建议把他们一块儿炒了!我这就去烧火备锅……”

    “且慢,”眼光疯狂之人抬手中扇子阻止他,目望幸侃那边,若有所思的道,“我明明是效仿周文王,有人却说我像曹操。”

    “曹操似乎不爱煮人,”幸侃闷声闷气的咕哝道,“爱烹人的是纣王。”

    眼光疯狂之人瞪视道:“世人皆知我效仿周文王,不是他推翻的商纣。”有乐小声问:“那是谁推翻商纣的?”眼神疯狂之人伸扇啪的敲打他头,双目仍凛视幸侃。

    幸侃迎着他的目光,愕觑道:“你看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说你像纣王……”众人皆怒指道:“你还敢矢口否认?明明就是你说的,大家都看见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呀?嘴真硬啊!”

    “等会儿成了煮熟的鸭子,看他嘴还硬不硬?”权六恼道,“什么也别说了,我这就去烧水。谁拦我煮谁!”

    目光疯狂之人瞪他一眼,皱眉望向幸侃肥圆巨大的身影笼罩之处,抬扇指去,说道:“曹操是什么样的人?多疑、善感、没自信。我哪有一点像他?有一次跟远方来使见面,他甚至不敢亲自露面,却让手下扮成他,而他扮作手下随从的样子,站在后边悄悄观察。会谈完后,派人问远方来使:‘你觉得我主公怎么样?’远方来使说:‘我觉得你主公背后那个随从更像主公。’幸侃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众人愣望不解的目光中,幸侃咕哝道:“明白。不过我觉得你真的很像曹操……”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我却觉得你背后那个家伙更像!因为他明明是你的主人,却没敢站出来直接面对我。”

    我闻言惊讶地望向那个大圆球般的身影笼罩之处,只见秀吉揪出一个端盆伺候的小厮,错愕道:“这是他主人?”长秀也不禁蹙眉道:“主公,这个不像他们的大当家义久。年纪不合,其它特征也跟我们知道的不一样……”

    “一样才怪了,”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听说‘鬼石曼子’这个家伙鬼得很,我早该料到他跟来窥探了。我没走眼的话,这是他们二当家义弘。”

    “你居然是义久之弟义弘?”秀吉一怔而觑,难以置信地瞅着那个垂首恭候的小厮,问道,“果真是那个传闻中的‘萨摩之鬼’?”

    “看,狐火!”泷川也在纳闷而觑,突然指着那小厮背后墙影暗处幽荧闪过的一簇异光,变色道,“传说他们家世代以狐狸为家族守护神。义弘每次临战之前,人们都会看见预示祥瑞的‘狐火’伴随他身影出现在附近。”

    “有吗?”我不由也随众人纷望的目光投眼寻觑,只见信包在墙影里擦火柴点了一棵卷烟,叼嘴角蹲那儿眯着眼睛也往这边望来。我朝他笑了笑,他忙避开我的眼光,另瞧别处,我要移转目光之时,他又悄觑而回。我又投来目光瞅他,他连忙移开眼光转望别处,我再转开目光,他又觑望过来。这时我听到低低的猫叫之声。

    秀吉正凑近那垂头小厮跟前探眼细瞧,忽然从小厮襟怀之中冒出三个黑白灰花色各异的猫头,齐朝他幽幽而瞪,秀吉一怔之际,那些猫出乎不意的张开嘴叫,吓他一跳,忙不迭地退后,但见那小厮怀里三只猫头忽又隐去无余,秀吉咋着舌儿道:“端的好诡异!”随即转头叫嚷:“有哮喘病的赶快退远些,这里有猫!主公,你有没有事?我看见有几根猫毛飘过来了,差点沾到我,真是好危险啊……”

    “不过是三两只小猫而已,敢过来我就踩扁它们!”权六爬在竹梯上缩脚不迭的沉哼道,“想吓唬人,嫩着呢!过来了没有?”

    有乐叫苦道:“哎呀,你爬那么快,踩到我手了。”仰头只见权六在高处缩足提裾,俯视道:“爬上来了没有?”有乐摇头,惊讶道:“哇,你一溜烟爬那么高啊?”

    泷川朝那小厮怀里冒出来探瞅的一个猫头摆出要打的架势,吓那猫头缩回去,他拉开门户,摆好架势,惕觑道:“九州的二当家,怎么会是这个德性?主公,到底我要打的是哪一个?是这小厮,还是他揣的猫儿?里边有黑、白、灰三只小猫,究竟哪一只才是‘二当家’来着……”

    “九州只有一人当家,”那小厮垂着头闷声闷气的咕哝了一句。“没有什么二当家、三当家。”

    “然而九州无暗主,”长秀捻着微须,蹙眉道,“以惯出贤主良将而着称的这一家,从来不缺乏优秀的人才,贵久之运筹,义久之方略,岁久之智谋,家久之兵伐,无一不是一时之豪俊。而义弘能从一门武将中名声鹊起,脱颖而出,进而威震天下,名扬域外,其出道以来饱经恶战,每每能于置之绝地,革灭殆尽之时扭转乾坤,创下一个又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战争奇迹。此人必有人所不及之能,不过看这家伙的模样实在是很不像他。”

    “人不可貌相,”贞胜守在眼光疯狂之人跟前,凛视道,“我认出声音了。刚才就是他!”

    幸侃在旁呵呵的笑道:“可见你们不行啊!一直诬蔑我,早就告诉过不是我说的啦。”

    “然而你也脱不了干系,”权六沉哼一声,伸扇指来。“你是义久兄弟他们家重臣,你不老实,还偷偷带来了一个,冒充小厮,其实是为了窥探我们来着。”

    藤孝提起折扇,敲了一下自己额头,满面懊恼之色的说道:“唉呀!我早该发现那小厮换了个人。以前他总是能准确无误地端盆接住你唾的痰,今儿却全接不住。这样配合默契的情形变化了,我竟没留意到……幸侃,你玩这一手可不够意思啊。坑人,以后没人跟你玩了。”

    秀吉在旁埋怨道:“就是呀!连累我也要一起被煮作一锅。他实在是太不够意思了,往后真的没人跟你玩了!”幸侃嗡声嗡气地咕哝道:“又不是我的主意,他缠着一定要跟我来看看,我有什么办法?”

    秀吉摇头叹气的道:“这都怪光秀不好。他把关没把好,让幸侃这种人带着私货混了进来,藏在我们中间搞三搞四。”光秀啧然道:“怎么这又怪在我头上了。他说是你们的朋友,人都是你们引荐到我跟前的。据说还跟泷川一起交流曲艺来着……”

    “什么也别说了,”泷川掏家伙道,“连我也被耍了呗!让我先拿下跟前这个小厮,再慢慢同幸侃算帐。权六老哥,烹他的时候记住文火慢煮啊。不要让他死得太快!”

    长秀提醒道:“一益,你当心啊。那不是什么小厮,是九州最鬼头鬼脑的鬼石曼子。义久的弟弟,贵久的次男,母亲是雪窗夫人。雪窗你还记得吧?”泷川转头问道:“眼看要开打,这时候你为什么突然跟我提起他妈妈?难道有什么温馨的往事需要回味吗?”权六在竹梯上摇着折扇回忆道:“他妈妈是雪窗吗?记得她当年很漂亮,可惜我那时没空爬进她窗……咦,泷川你爬进去过了吗?”

    泷川摇头,惘然道:“我哪记得那么多久远的往事?早年我流浪四处,没少爬过人家窗!”权六在竹梯上摇着折扇唏嘘道:“唉,年轻时候我也爬进过很多窗。不过如今年纪大了,进出都很艰难。那天我还从四楼那么高的窗口摔下来,跌得狼狈,爬起来发现连丁字布都没在身上了,只好光秃秃地跑。有个卖鞋的阿婆还笑眯眯地蹲在路边瞅着我,问我要不要买鞋穿……”

    “那个阿婆很坑!”眼光疯狂之人突然不无懊恼地插话道,“以后不要跟她买鞋。”

    长秀捻须微笑道:“阿崎婆吗?其实她年轻的时候还可以的。那时泷川流浪到我们这儿,刚开始就住在她那里。”权六在竹梯上惊讶的问道:“是吗,一益?没想到你也进出过她那里了。后来她怎么变得模样如此摧颓呢?”

    “谁如今模样不摧颓?”长秀啧然道,“岁月何时饶过谁?阿崎婆从前也算是我们这一带乡村的美人好不好?她直到成为大婶的时候都还很漂亮,要不是因为泷川住在她那里,我都想去爬她窗子看看。不过考虑到泷川经常在她那里面进出,想想就算了……”

    “我不记得有没进出过阿崎婆那里,”泷川懊恼道,“不过我眼看就要开打,正蓄出肃杀的气势,凝聚战斗的氛围这种时刻,你们却扯去雪窗那么远的早年往事,还跟我聊阿崎婆,话题怎么会扯到阿崎婆身上去了呢?”

    “想想就生气!”眼光疯狂之人恼哼道,“今天我被阿崎婆摆了一道。”

    “谁不被阿崎婆摆过道?”长秀捻须微笑道,“当年泷川挣多少,都被阿崎婆赚去了……”

    “休要再提阿崎婆!”泷川双手各绰一根木槌子,摆出衅斗姿势,瞪视那小厮模样之人,问道:“你拿什么家伙跟我斗?”

    那小厮双手各拿一只猫,捏之在握,立个门户,拉开架势。怀里还揣着一只,不时伸头。他抬眼之时,只见竹梯上爬满了人,泷川在最顶端懊恼道:“这种毛茸茸、软乎乎的小东西,其实我一看到就全身乱起鸡皮疙瘩。他还捏在手上朝我要打过来,真是太恶心人了!”

    目光疯狂之人抬头望了一眼,不由冷哼道:“猫有什么了不起?一帮懦夫!”亲自出手,拿折扇伸去敲打猫脑袋,不料小猫伸爪撩他飞快,他缩臂不及,被猫爪挠了一下肘底,吃疼叫苦:“我受伤了!”急忙转身往台内的化妆室跑去,边奔边吩咐:“赶快点火,我要进里边自尽了。”

    信包叼着半棵卷烟拉住他,侧头先察看一下伤势,说道:“肘伤没事,皮都未破,只是挠出条爪痕。还用不着寻死。”眼光疯狂之人抬肘自觑,懊恼道:“是吗?那要等到什么地步才转身进里边自尽?”信包叼着卷烟啧一声说道:“至少要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才自寻短见,而不是被猫挠一下就急着去死。”

    夕庵出乎不意地跳出来,抽猫一耳光,随即展开激烈战斗,口中发狠道:“我最烦猫了,见到一只揍一只!见到两个抽俩……”众人纷纷为他鼓掌。眼神疯狂之人抬着肘赞叹:“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勇敢善战!”信包叼着卷烟在旁皱眉道:“夕庵专门打猫的。我前次养那只似乎就是遭他毒手了……”

    夕庵跟小猫过招,你挠我一爪,我抽你一嘴。正斗得激烈,友闲领一帮打扮花哨的男女穿插进来,载歌载舞,将他们分隔开去。友闲站在中间说:“你们暂停一会。先插演一段堺市那边出资赞助我们演出的豪商名品展示歌舞,主题是‘乐市乐座’,由我来领唱。”

    说完,捧起一只新靴子,蹦蹦跳跳地唱:“新潮宝贝,突然在眼前……”

    信雄不由郁闷道:“友闲唱歌的表情真是很欠揍啊。”信照点头道:“他表演太浮夸了,尤其是他这会儿弄的发型,油头粉面且不说,头顶上还有一团螺旋向上之物,就像放一坨粪在上面……”信澄挤在其畔说:“我看友闲从中肯定有得捞,他才这么热衷于帮那些商贾穿针引线,巧立名目玩花样。”信包啧然道:“不要这样说他。他是清洲的町人出身,历来为我们同各处的商人交涉,尤其是与宗及等豪商有亲交,对我们家财务上颇有建树,替咱家增广财源的同时也奉命与本愿寺、春日山城方面打交道。他不缺钱花,有才却并不贪财。不过看他跳舞真是很让我有一种想打的感觉……”

    歌舞刚一结束,夕庵跟小猫又激烈对打。转眼工夫,友闲又领一伙人穿插进来,将他们分隔去两边。友闲站在那伙抬着小坛小罐的家伙中间,拿出张纸说:“其他人暂停片刻,开奖时间到了。”说着,拿锤子敲破旁边封存的瓦罐,取出里边预先放好的纸片儿,念出数字,敲光了所有瓦罐之后,最后宣布:“本期中奖数字是一、零、三、八、三、八、三、八、三、八。”念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环顾全场,才缓缓接着说:“末尾数字仍是三、八。”

    有乐他们在竹梯上纷纷掏出彩劵对奖,听完所念数字,相觑懊恼不已:“哇啊,这么难中啊?谁料到会有这么多‘三八’……”泷川在最高处拿着纸劵儿激动地说:“你们看,我差一点点就中头奖了!”

    开奖结束,夕庵跟小猫再次激烈对打。眼看难解难分,友闲又领一伙人搬桌进来,再度将他们分隔,挤去一旁。友闲站在中间,说道:“接下来是颁奖活动。本次演出我们设立了‘金鸭奖’,由宁宁夫人发起,女眷们评出的奖项如下……”

    信雄不由郁闷道:“又不是正式演出,为什么插进来这么多不想看的东西啊?”信包啧然道:“每天这个时辰一到,他们就会这样。管你是不是正式演出……”信澄挤在其畔说:“我看友闲从中捞了不少,他才这么热衷于穿针引线,尽搞些花样百出的名目。”

    有乐顾不上听,忽道:“想到了!我们给光秀单独增加一场动作戏怎么样?”光秀抬头不安地问:“什么样的动作戏?”有乐指着竹梯上边,说道:“能让你拿奖的戏!你在棚顶上被人追打,从梯子最高处翻滚下来,一直往下滚,怎么样?够不够惊险?大家想不想看这么精彩的动作戏?”众人赞成:“想看!”光秀惊骇道:“我从那么高的地方翻滚下来,还能活吗?”

    一个哪咤头的小女孩带一帮道姑头的小孩儿鱼贯而至,向友闲交涉道:“怎么你们还没弄完吗?地方占了这么久,该到我们排练舞蹈了!”友闲被一帮小姑娘纠缠在中间,左支右绌道:“马上完马上就完……对了,阿振,先前你妈说让你来给我们颁奖的。”

    我望着那个哪咤头的小女孩,不由好奇地问旁边:“那是谁呀?”高次小声说道:“主公的女儿,阿振。”我奇怪的问:“他有多少个这么小的女儿呀?后边那个双髻像两个包子一样的是不是也……”高次小声回答道:“那个包子头是他儿子信高。不不,后边那个才是信高。包子头那个是信秀吧?”我诧异道:“信秀不是他爸爸的名字吗?”

    “对!”高次低声笑道,“主公为了纪念他爸爸,给儿子取名也叫‘信秀’。”

    我不由纳闷道:“他有多少个这么点大的孩子啊?”高次掐指算了一算,小声说:“也没多少吧。除了生过信正、信忠、信雄、信孝、秀胜、胜长、信秀、信高、信吉、信贞、信好、长次,这些大大小小的儿子以外,女儿无非就是阿冬、五德、秀儿、阿永、那谁和那谁、阿振,以及鹤姬……”

    阿振拿着张纸宣布:“最好看的服装和头型奖……”念到这里停了一会儿,侧头与友闲交头接耳,友闲会意地点头,转身退到一边。

    幸侃揉着胸脯问:“是不是我啊?”

    “这还用猜?”信澄小声嘀咕道,“阿振她们肯定把这个奖评给了她爸爸……”

    眼光疯狂之人睥睨道:“不给我给谁?刚才我扮周文王扮得那么高贵……”

    阿振宣布:“友闲获得了这个奖!”

    “啊?”信雄他们几乎不相信耳朵,“凭什么啊?就凭他头上那一坨儿?”

    友闲高兴地跑来接过阿振发给他的鸭子,抱在怀里举起一只手朝女眷们坐的那片地方摇晃,感动道:“多谢大家抬爱,我这些年的努力和辛劳得到了大家的肯定,工夫没白费。接着还要感谢我妈妈,以及站在厨房里默默地支持我出来捞的妻子……”

    信雄听他在台上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不由恼道:“晚上等友闲忙完他手上笔头的活儿出来,在园子里走的时候,谁想跟我拿个麻袋去套他头上打一顿?”旁边好几个手都举了起来,信澄忙小声道:“好是好,不要给五德收到风声,免得她又出来跟踪……”信照捏着一个青蛙在玩,头没抬的笑道:“五德哪个晚上没出来飞墙走壁?我天天看到她带几个小姑娘扮忍者去踩她爸爸的瓦……”长利蹲在其畔纳闷道:“啊?我以为是泷川的手下,前次还追着我在屋脊上奔了一整晚,不知踩坏了多少瓦……”

    “接下来是全场最好看的舞姿奖!”听到阿振在台上念纸片儿,信雄不禁诧异道:“不对呀!我们今天排练的是动作戏为主,谁跳过舞啦?”

    眼光疯狂之人睥睨道:“我走到光线照映之下徐徐转面,也是包含有舞蹈动作在里面的……”信澄小声嘀咕道,“阿振她们肯定想方设法也要弄个奖评给她爸……”

    阿振宣布:“友闲获得了这个奖!”

    “啊?”信雄他们几乎不相信耳朵,“凭什么啊?就凭他刚才插进来载歌载舞的那一段?”

    友闲轻飘飘地奔去阿振旁边,抱着二只鸭子,高兴地致谢,并且发表长篇感慨和回顾:“小时候我妈妈和阿婆就很重视功课以外兴趣的培养。三岁就唱歌了,四岁送我去学拉琴,五岁那年我开始学画画,六岁的时候进行了纺织方面的培训,七岁时我跳进水里进行了捏住鼻子的潜水训练,八岁学棋,跟随本因老师,还代表我村前往骏府参加东海棋童挑战赛,力抗三河棋童家康,那时候他还不叫家康叫元康好像是,总之就是他了。他老师很厉害,就是那谁,对!太原雪斋禅师……”

    听着他絮叨不休,有乐不由懊恼道:“晚上我也要带一个布袋,去他回家必经路口堵他。谁跟我去,拉一下我伸出来的手……”眼光疯狂之人伸手握了他一下,有乐惊喜道:“咦,怎么连你也……”眼光疯狂之人提指贴近嘴唇:“嘘!”有乐会意点头:“不来是孙子!”眼光疯狂之人瞪他一下,冷哼道:“从来是你当定了。”

    “接着看谁获得最好的动作表演奖,”听阿振念到这处,许多人都兴奋了起来。就连光秀也眼含泪花地说:“今天我的武打表演毫无疑问是最出彩的,你们自己凭良心说,是不是?”秀吉冷笑道:“你是挨打精彩。我那一下出奇制胜的大迂回,才最具神采!况且我的动作有八爷指导,你有谁?家良吗?”

    眼光疯狂之人睥睨道:“所有动作的精髓其实都包含在我走到光线照映之下徐徐转面这个举止上,此种精气内敛的演技舍我其谁?”信澄小声嘀咕道,“阿振她们肯定不顾一切也要把这个奖评给她爸……”

    阿振宣布:“友闲获得了这个奖!”

    “啊?”信雄他们几乎不相信耳朵,“又凭啥呀?他哪有什么动作戏?”

    阿振解释给那些愤愤不平前来理论的家伙听:“女眷们认为他打得最好看。毕竟他从前就是我们村里跳舞最好的,而且穿的长袍飘舞,人又飘逸,远远看去很养眼是不是?”

    友闲袍袂飘飘地在众人怒视的目光环伺之下奔去阿振旁边,抱着三只鸭子,致谢不已,喜极而泣道:“动作戏是我从小最爱的。不但爱看,而且还亲自……”

    我不禁好奇地问:“不是说‘金鸭’吗?他为什么抱的是活鸭呀?”高次笑道:“哪有那么多金搞金鸭子?无非就是拿金漆涂在鸭嘴上,再往鸭身洒些金粉,将就对付着用。不过鸭子一抖毛,他就满脸金粉了你看……”

    “这么多鸭毛,噗噗!进我一嘴……六岁那年,我练习了十八般武艺。九岁至十三岁,我剃了头到京都天龙寺后边的小庙里学金钟罩的刀枪不入之术,十四岁我漂洋过海去了华山,跟当地几个小孩一起论剑……十七岁时,我路过神武峰那谁家,还跟他切磋过内力。由于看上我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他有意把女儿许配。不过我推辞了,因为……唉呀,为什么扔这么多茄子朝我纷纷丢来?”

    友闲终于被大家驱逐之后,阿振拿着纸片儿说道:“时间过得真慢!终于熬到最好的歌唱奖了……”

    光秀嘴刚一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光疯狂之人睥睨道:“这里最好的歌喉舍我其谁?”信澄小声嘀咕道,“阿振她们不管怎样也要给她爸爸个奖才说得过去……”

    “平心而论,”有乐不禁小声说道,“我哥就是嗓门大,这里歌唱得最好的应该是藤孝才对。”

    藤孝捂着嘴低声说道:“我很不容易呀。你看信包给了我多少个角色?我一个人要扮演主公回忆中出现的克拉苏的妻子、庞培他老婆、恺撒的母亲,以及现实中恺撒的外甥女和她女儿,也就是屋大维他妹……一人分演这么多角色,而且还都是反串女角,不给我个奖能说得过去吗?”秀吉笑道:“可你今儿还没开唱呢,下次给你弄个‘最佳女角奖’还说得过。”

    信雄捏拳,紧张地问道:“如果又给友闲拿到奖怎么办?”眼光疯狂之人恼火道:“那肯定打他了。连我都要跟你们一起去打……”信澄以头巾掩嘴笑道:“刚才大家纷纷扔茄子的时候,你就抢我手里捡到的一个茄子扔去了。”

    “友闲……”在众人翘首盼望中,阿振宣布:“这次没得奖!”

    大家纷纷松了一口气,有乐和长利还互相搂抱了一下,寻求安慰并且得到了。

    信孝捧着菠萝蜜,不无遗憾的说道:“可惜终于不是他。本来还想把这个东西投他脸上呢!”

    阿振走过来拉他手,牵着一起走上台去,激动地宣布:“信孝获得了这个今晚最大的奖!女眷们一致认为,今天信孝唱得最好,尤其是独唱那一段,简直风情万种,而且缠绵悱恻、柔肠百转的感情也拿捏得很到位……让我们鼓掌欢迎他再唱一次!”

    信孝抱着阿振塞给他的最大那只鸭子和菠萝蜜,艰难地从腰后拔出茄子,拿在手里,对着嘴深情哼唱:“你是他若众,他是我若众,我是你若众,大家互为若众……”

    阿振笑吟吟地在旁拍着手给他打节拍,忽觉有异味,伸鼻去闻了闻茄子,倏然皱起脸缩头后避不迭。

    信孝一边唱着小曲儿,一边欢快地走到那排花朵儿般的小女孩们身前,挨个伸茄子到她们嘴边,不顾她们一个个皱鼻缩退,热情地拉扯邀请:“来,跟我一起对着茄子唱……”有个小孩儿被他硬拽过来,嘴挨着茄子不情愿开口,信孝领着先唱:“想要就要啊,不要想要又哀怨!”

    “这简直太混帐了!”幸侃忍不住恼道,“什么奖都不给我。”

    “谁说出了我的心声?”眼神疯狂之人闻声转觑,只见夕庵又跟那个小猫打作一团。小厮再将另一只手捏的猫伸过来,夕庵左支右绌,眼见不敌,叫苦:“唉呀不行了。双拳难敌四手!”

    那小厮怀里揣的小猫扑出来,张牙舞爪,腾身飞窜,朝夕庵脸上乱抓而至。夕庵叫苦不迭,且战且退。友闲见状便也出手,却不打猫,轻飘飘拍出一掌,击向那个驭猫攻袭的小厮。

    小厮为腾出手来接那一掌,便把猫往夕庵脸上抛去,夕庵惊忙纵身窜上竹梯,小猫随即飞扑而来,竹梯上顿时有如鸡飞狗跳也似。

    小厮看似要接友闲一掌,出其不意却虚晃一招,引友闲击空。另一只手翻出,放猫扑窜上友闲之身,往背后乱爬。友闲惊慌蹦跳,忙着反手绕去肩后抓猫。小厮却悄收了猫,退后几步,垂手立回那圆滚滚的大家伙身影笼罩之处。

    藤孝怒觑道:“幸侃,看你们把这里弄得鸡飞狗跳!枉我们好心让你来一起唱歌,你却来搅局。”

    幸侃揉搓胸脯咕哝道:“我哪有动过手啊?不过三两只小猫,就把你们这里搅得鸡犬不宁了,还怎么征服天下呀?”藤孝质问:“刚才这话是不是你说的?你别又矢口否认!”幸侃嘟囔道:“我哪有说过什么啊?”

    “嘴真硬啊!”藤孝不由恼火,越众而出。“我非抽你这张嘴不可!”

    幸侃语如闷雷般的威胁道:“你别过来呀,我很厉害的!”眼见藤孝气不打一处来的仍在逼近,幸侃连忙抬起一只小短腿,双臂张开,摇摇晃晃地摆了个“金鸡独立”的架势,口里恫吓道:“不要过来噢,我真的很厉害!”

    藤孝伸手一推,冷哂道:“不信你能有多厉害!”这一推之势看似轻描淡写,其实使足了劲道。却只似按在棉花团儿里,软绵绵毫无着力之处。

    藤孝不由纳闷道:“哎呀,肉还真厚!”于是手上又连催几次劲道,幸侃咕哝道:“我以前不是这么多肉的,你明明知道,还这样说人家!”光秀见藤孝连催数次劲道似皆消失得无声无息,皱眉提醒道:“这样推他没用的。先前我被你们踢摔到他身上,砸得那么用力,也只是有如躺到了一大堆棉花团里。”有乐忍不住说道:“这家伙拿来弄成软床垫很好啊,躺在他上面简直太舒服了!”

    藤孝收回手掌,沉哼道:“那就拆来当软垫送给长益公子躺着玩!”手刚收回,倏然拍出,劲道似已催至十足,不料幸侃圆滚滚的庞大身躯只是摇摇晃晃地往旁移动了些,仍摆着随时要摔倒的单腿站立姿势,却又浑若无事一般,只是嗡声嗡气地咕哝道:“我功力很深厚的,你不容易震到我内伤。”

    随即鼓气变得更圆,藤孝再次发力之时,竟被弹开。幸侃连忙伸手欲来搀扶,口中不安道:“唉呀,伤着了没有?”藤孝打开他伸来之手,顺势连发数掌,全似拍在棉花团里。幸侃见藤孝脸色难看,不由苦起脸咕哝道:“不要再打我了,震伤了你这琴棋书画之手,我心里疼惜!”藤孝甩着肿手连拍多掌,口中咯血道:“你再这样,没人跟你玩了,知道吗?”幸侃哽咽道:“我也不想这样呀,他一定要跟来,我有什么办法?”趁他忙于揉脸抹眼泪,藤孝飞踢一脚,蓬一声闷响,震飞开去。幸侃从脸上移开手愕觑:“咦,说话间你去哪儿了?”

    “‘九州奔雷’果然名不虚传,”光秀低哼一声,越众而出,悄觑一下眼光疯狂之人,见他使眼色,便会意地踏前一大步,沉吟道,“本来不妨就让你从我们这儿探得我与主公生隙的假象拿回去禀告你家的义久大人,然而义久的弟弟义弘既然也在这里,这只‘鬼狐’亲自来了,想必瞒不过他眼。”

    那小厮垂手悄立在幸侃圆滚滚的胖大躯影笼罩之下,抬起眼皮,只见目光疯狂之人走过来搂着光秀之肩,睥睨道:“光秀是我心腹爱将,宠信有加还怕不够,我怎么舍得真的嫌弃他。你们呀,太幼稚!不管你们怎么看,我当然支持他。并且一起谈笑风生。不怕告诉你们,歌会那天我还跟光秀有一首情意绵绵的深情对唱,就是要唱出这种‘情义两心知’的默契。”

    说着,伸手朝信孝摊开,信孝会意地呈递上茄子。眼光疯狂之人接过来先嗅了嗅,皱眉瞪退信孝,随即伸嘴朝茄子唱了句:“情与义!”然后将茄子伸去光秀嘴边。光秀一怔,忙闻了闻,皱着眉转头瞅信孝一眼,随即回首与眼光疯狂之人凝目对视,接着唱:“值千金!”

    我正感到阵阵激灵之际,眼光疯狂之人照肩把光秀往前一推,说道:“光秀,去揍扁那肥仔!”

    光秀兀自饱含深情而视,不意被推去撞到幸侃圆滚滚的肚皮上。眼前一暗,仿佛陷进大团棉花堆里。幸侃挣扎而退,笑道:“唉呀,弄我痒痒……”光秀晃刃出袖,绰剑在手,宛如银练洗雪,就势搠入幸侃怀里,脸色一沉,低哼道:“就算是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门道,也须看能不能抵得住我手中宝剑一招‘白虹贯日’!”

    “你太外行了,”幸侃嗡声嗡气地咕哝道,“金钟罩、铁布衫、太保横练之类肤浅的家数怎么能跟我比?”

    随即从怀里抬手,将光秀搠来之剑捏成一小团儿,揉在手心,语若滚雷般的微笑道:“我这‘雷音寺’的功力你没见过吧?”

    笑呵呵地抬起另一只手朝光秀急拍的掌势迎去,只微交即收,晃手又疾按光秀面门一下。光秀发掌击虚,似感眉心多了一样东西,惊忙后退,刚要抬手去摸,不意身遭一股无形巨力撞得倒飞甚远,即便连连顿足刹陷脚下地板,倒跌之势犹难遏止。看他此刻脸色似是正觉狼狈不堪之际,脑后蓦临一影纵落,大老鸹般的悄降于畔,发掌抵住他后背,蓬的一声,两人齐撞到柱子上。随着咔嚓声响,光秀再次刹足沉陷地板数分,勉强止步,摇摇晃晃地转觑身后,只见权六憋着脸靠柱而立,光秀朝他微微颔首致谢,权六却愕觑其额,说道:“你脸上被贴了一道纸符。”

    光秀摘下一瞅,念出名堂:“雷音风神咒!”随即蹙眉转觑,只见幸侃揉搓着剑,捏在手心,咕哝道:“你这是什么软剑啊?怎么捏半天捏不碎……”

    光秀见权六悄使眼色,便又再朝幸侃走去,说道:“忠栋,你玩这些蛊蛊惑惑的名堂没有用。只有投降,才有望得到我主公的宽恕……”幸侃张开手指,刚刚揉成一小团儿的软剑倏然绷开,霍一下朝光秀脸上晃闪闪地蹦去。光秀掠手扬袖,绰之在握,剑上穿着那张纸符,明晃晃地指向幸侃眉心,沉声道:“此剑名‘绕梁’。从来能屈能伸,你摧不折它的。”

    “上善若水!”幸侃嘴巴动了一下,喉里刚发出咕噜噜的闷响声,瞥见秀吉背后悄立一个蜡色面孔之人,撑着拐杖在那儿低哂道:“天下至柔之物如水,然而无坚而不摧。”

    “清洲高手如云,”幸侃低眼觑向那小厮模样之人,语如闷雷地咕哝道,“早告诉你,我们斗不过他们的。不如我们低低头,然后一块儿唱歌,等下一起去吃饭了。”

    他嘟囔着又转头去瞅秀吉,喉中咕噜咕噜地问道:“筑前,等会儿我们吃什么呀?”秀吉低哼道:“主公说请吃西餐。你们再不投降,菜都凉了!”

    “对呀,凉了就不好吃啦。”幸侃满眼苦恼之情,转头投觑他庞大身影下笼罩的小厮模样之人,皱起脸又嘟囔道,“什么东西一凉就不好吃。何况我没吃过西餐,听说油很多、肉很厚。要趁热吃才好……”

    权六提来一杆铁枪,投将出手,说道:“摧不破是吗?用我这杆枪试试捅不捅得透他!”幸侃抬起眼皮,望见铁枪飞掷到身后,柱影里走出一人,接枪在手,说道:“老爷子,我也有枪。这杆先给成政拿吧!”随即,递枪给其畔一个凑过来的小圆脸家伙端着。

    那小圆脸家伙绰枪耍了几下,左迈一大步,提枪瞄准了幸侃圆滚滚的身影,凝觑道:“美浓三人众,你们先别出手,且看我投出一枪!”

    幸侃正觉面临三道盘膝悄坐的人影挟带森然肃杀之气迫近其侧,顷又感受到小圆脸家伙缓缓举起欲投的枪尖寒意侵颈,脸颊上的赘肉不由得搐紧,喉中闷响加快,咕哝道:“前边有‘美浓三人众’,后边是‘枪之又左’利家,还有绰号‘阿修罗’的成政……你们要恃多为胜吗?”

    “成政曾拜吟风为师,精晓经史兵法,览古今之事、通文武之道。”我正愣眼而望,身后一人低着头,以手遮着嘴边悄言道,“能够与成政并为‘儒将’的,大概只有幽斋了。也就是藤孝。不过素有‘内藏’之称的成政在武功上显然更胜出许多。他跟人动手的地方往往会成为‘修罗场’,你要站远些。”

    我转觑说话之人,噙笑道:“信包,你终于悄悄挪到我后边了,是吗?”信包低着头叼烟说完,扯着衣袂拉我后退了些,转身又溜开了。

    成政绰枪作势要投掷之际,藤孝连忙趋身躬伏到眼神疯狂之人跟前,还用手悄拉秀吉衣袍,让他也一起跟着恳求:“主公,幸侃是人才难得,虽然有时也很混蛋,然而我们正值用人之际,九州未伏,还需要他帮忙劝说他家主……”

    “我喜欢混蛋,”眼神疯狂之人睥睨道,“你们知道的。我向来就爱跟你们这些混蛋厮混在一起搞三搞四。知道吗?你们全是混蛋,所以我才喜欢跟你们一起玩,一起疯,一块儿干混帐事。从小如此,至今也一样。不过我还是很想看看成政这一枪能不能扎透幸侃这个混蛋……”

    秀吉忙道:“戳不透他的。听说幸侃在家经常让许多人围着拿枪矛一起捅他玩儿,从小捅到大,皮练得很厚了。戳多少枪都戳不破的,而且会反弹回来,万一伤着家眷就不好了……”眼神疯狂之人掏手出袖,握着一把短铳,朝幸侃瞄准,冷哼道:“倘如成政扎他不透,就试试用我这把火枪喷他一下。”

    “我看炮打都没用,”秀吉苦谏道,“他就这样的,皮厚。主公啊,不如你们飙歌吧?你用歌声压服他,充分发挥周文王以德服人的气概,掏枪喷射之前,不妨先试试用你的音波功力从内到外摧毁他。这叫‘内圣外王’对吧,是不是这样说的,藤孝?”

    藤孝叹道:“不过幸侃素享‘九州第一雷’之誉,向来歌声无敌,唱起来也是厉害到没边。”秀吉见他悄使眼色,会意道:“对对对,他这方面太厉害了,四处找人飚歌,从来没输过。主公还是别跟他飚了,直接开一枪就好……”

    眼光疯狂之人闻言恼道:“你们这两张嘴真能掰!青蛙都能让你们掰成歌王了。什么‘九州第一雷’、厉害到没边?还不都是你们互吹出来的?”

    幸侃身影笼罩之处那个小厮模样的人忽问:“不知‘桶狭间’这样的战争奇迹是不是吹出来的?”秀吉和藤孝忙着向那边悄打手势示意切勿妄言之际,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这你要到九泉之下去问义元就知道了。”

    那小厮模样之人浑似未见藤孝与秀吉紧张地悄使眼色,说道:“不需要去问死者,仍然站在这儿就是赢家。在下向来佩服信长公出道以来每一役以寡胜众、迎难而上,屡挫强敌、越战越强的战功。早就想亲眼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不寻常人物。”

    眼神疯狂之人微一轩眉,说道:“现在你看到了。”那小厮模样之人踏前一步,似觉脊为之紧,稍微侧目,觑见背后不远处悄临一影,虽是低首侧坐,默不作声,却使他陡见之下,瞳孔不由收缩。

    我瞧见那人头发甚短,看上去像秃头而非。乍眼一瞅,误觉似是信忠那院里的还俗和尚玄以,不过肩宽背厚,双手粗长,体躯又比玄以高大许多。旁边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见我望着那人,就伸头过来低声说:“那是顺庆。久秀的死对头。”

    我小声问:“他怎么像和尚来着?”高次在畔说道:“他们家是带有武家性格的僧兵家族,属于兴福寺防御力量中的一员。在他们那混乱纷争的一带,兴福寺被视为他们的精神支柱。顺庆他家乃是僧兵出身,历代当主都是僧侣的身份。自从三好家的重臣久秀率大军侵入,年少的顺庆被迫卷入了乱世的战火之中。他率家人奋力抵抗,始终未曾屈服,战火中他以僧侣的身份元服,在兴福寺剃发,自称阳舜坊顺庆。”

    那个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微笑道:“别看他年轻,他是打游击战的能手,一直让久秀头疼不已。后来顺庆结识了光秀,两人意气相投,交往愈深。还作为光秀的幕下,参加了石山合战,围攻本愿寺显如。由于光秀在幕后的活动,顺庆很快获信长公任命为他那一带的守护。这使久秀最终白忙一场,怀恨而亡。此后顺庆划归我们秀吉大人指挥,参与预备征伐辉元。”

    “那是顺庆,”眼神疯狂之人见小厮模样的人往身后瞥觑,就微扬其颌,说道,“也是年少有为之人。怎么样?你俩对上眼啦?”

    “不敢,”顺庆转身垂首躬伏,声如洪钟的说道,“义弘大人以寡凌众,击败十倍于己的大军,打出了以少胜多的经典之战,被人们与主公当年的桶狭间之战相提并论,称为‘九州的桶狭间’。此役为义久家扫除了统一九州的一个绊脚石。义弘大人亦因他与伊东这场成名之战而名震九州,跨入了当世名将的行列。顺庆自愧弗如,自问不配相对而论。”

    “谬赞了,”那小厮模样之人闷声闷气的道,“所谓‘九州的桶狭间’实属过誉。我那些对手,岂跟义元能比?信长公面对东海巨人,而不惧之。迎强而上,能胜之。何等英雄?”

    “不过你家的义久也很了得,”藤孝语声朗朗地笑道,“能打败宗麟那般人物,让大友他们日趋衰落,也是殊属不易。”

    光秀仰望微微撼动的棚顶,不安道:“都是唱高调的能人,再吹下去我看棚要塌!”

    “既然这样,”幸侃语如滚雷的道,“我们吃饭去吧。边吃边聊,我觉得也很好……”

    权六冷哂道:“把你煮在锅里,我们边吃你熬出来的汤,边跟你聊,是这样吗?”幸侃嗡声嗡气地咕哝道:“怎么还想煮我呀?”

    藤孝使眼色道:“幸侃,还不赶快向我们主公赔罪!”幸侃咕哝道:“何罪之有啊?”秀吉啧然道:“你偷偷带来了义弘大人,不跟我们先说一声,这也太失礼了吧?”幸侃嘟囔道:“他一定要跟来,我有什么办法?”

    义弘趋前向眼神疯狂之人施礼之际,又觉脊后一紧,侧目瞥向顺庆,口中说道:“此事不怪忠栋,要怪就怪我。只因在下打完了那场被称为‘九州的桶狭间’的胜仗,实在忍不住,想看看真正‘桶狭间之战’的胜者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物。听忠栋说清洲这里有歌会,我就缠着他,非要他带我跟来瞅瞅不可。请恕先前妄言之罪,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出来了。也不一定对……”

    “肯定是你不对,”秀吉使着眼色道,“不过念你年轻,而且有为。我们主公不会当真跟你这种年轻人计较的。主公最爱年轻有为之人,即便如蒲生这种犯过错的、抑或重友那种谋过反的,只要肯低头认罪,主公非但饶恕,还会重用。”

    听到这里,义弘忍不住说道:“听说大友他们家庇护下那个名叫弗洛伊斯的传教士要去北之庄访问高山飞弹守右近。这将会是传教士首次进到越前之地。在下斗胆一问,安排重友到北之庄与传教士会面,是谁的意思?”

    “这事我没听说过,”秀吉不由惑然转面望向他主公。权六见眼神疯狂之人投目含询,便摇着小折扇,低哼了声说道,“那又怎样?我允许他们到北之庄见个面、聊个天,有什么了不得?”

    义弘低着头,闷声说道:“传教士在九州发展门徒太快了,像大友他们家这样的不少诸侯、豪族也成为了教徒,有些家族甚至连领地都舍得捐给教会。宗麟就是最热衷的,最近听说他甚至要与大村、有马他们同为遣欧使节,被派往罗马。难道你们不担心越前也步我们九州后尘?”

    “我只担心越前变成一向宗那帮花和尚的天堂!”权六摇着折扇,在秀吉和光秀投来的不安目光中低哼道,“我便是要让耶稣教去冲一冲他们。汤里盐太多,我要加些水,味道才不那么咸。等会儿煮起你们来,一定好吃!”

    “你是没见识过西班牙的厉害,”义弘微抬眼皮,目光精闪的说道,“传教士背后就是西班牙强大的无敌舰队。”

    那个年代,无敌舰队就像一片阴云,笼罩在远方的海面上。有的人不免担心这片阴云漂移过来,带给我们无尽的风雨。秀吉后来就越来越担心。只有三河的家康,似乎并不担心。他只是做个断然的手势,让他的儿孙干净利索地关闭门户。而在有乐那位疯眼哥哥叱咤风云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每当人们争论这些,他就会转身去抚摸那个圆球仪,随着手指转动那颗圆球,似乎在寻觑彼此的位置、忖量相互间的距离。

    “你是没尝过一向宗的厉害,”权六伸着折扇,几乎戳近义弘之鼻,激动地说道,“光是长岛战场,我们主公就失去了多少个亲兄弟?就连信兴、信广这样备受主公信赖的兄弟都被杀害……”

    信包见眼神疯狂之人肩背微微有些颤动,便去轻轻抱了抱他兄长,手抚其背,以示安慰之意,还拍拍其肩,随即转头过来,说道:“歌剧还练不练啦?不练就吃饭去!”

    “就是啊!”阿振她们一帮小女孩围着友闲吱吱喳喳了半天,早就等得不耐烦,闻言说道,“你们占这个场地太久了。本来说好是给我们练舞蹈用的,你们却跑来这里乱折腾,又吵又闹,还打架来着……太阳下山了,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阿振殿下说的对,”秀吉不顾形态猥琐,忙挨过来拉衣袖闻着香气,伏身躬笑道,“打架斗殴不好,有失斯文。越来越多女眷涌来这里看热闹,见到大家在这里怄气争吵多不雅观,还嚷着要煮人。阿振殿下,不要让他们煮我!主要是权六……”

    阿振怒道:“猴子这么乖,你们煮他干嘛?”她旁边那群小孩子也纷纷道:“对啊!猴子大人经常给我们送好玩东西,又爱陪我们各种玩耍,让你们煮掉之后,哪儿还有这么好玩的人?”

    “不一定要煮,”权六忙收起折扇,陪笑道,“本来不过想炒他来着。连同那个胖子,放下锅里一起炒。你们说好不好玩?”

    阿振摇头道:“不好玩。”她旁边那群小孩子质问道:“你炒了他,谁来陪我们玩?”权六忙堆欢道:“还有我啊!我行。其实我很好玩。许多漂亮阿姨都喜欢跟我玩……”

    阿振随手朝我一指,问道:“这个漂亮姐姐喜不喜欢跟你玩?”权六一见就慌忙低头,窘迫而缩,作声不得。

    “难道权六这个老家伙也有克星了?”秀吉连忙挨近我旁边,小声嘀咕道,“殿下,权六跟我有隙,一有机会就想除掉我。不要让他得逞。拜托了!”

    我轻手拍拍他瘦嶙嶙的肩,温言道:“不会的。我看权六老爷子是个大度之人,他不过只是逗你玩儿的。”权六偷偷抬眼,见我以这样的目光投来,一怔之下,连忙点头道:“对对。他不是爱玩么?玩都玩不起吗?”

    阿振不耐烦道:“你们要玩到什么时候啊?”权六指了一指身后那圆滚滚的大家伙,躬身说道:“玩到他们投降。”

    “不投降!”那圆滚滚的大家伙语如闷雷的咕哝道,“我飙歌从来没有投降这回事。只有对手被我飙到吐血而亡……”

    “飙歌?”权六皱眉道,“谁跟你飙歌啊?”

    那圆球般的大家伙语如滚雷的嘟囔道:“枉我和义弘大人一起精心预备了‘九州风雷’这样一出包含了劲猛歌舞以及鼓乐表演的好曲目,大老远奔来献艺,这里竟然没有人敢接招?真是意想不到的失望啊!”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喉头又咕噜咕噜乱响,转头乱望之时,秀吉忙出言警告:“倘敢再随地吐痰,当心罚你三百两银子先!”

    “我哪有随地吐痰这种坏习惯?”那圆球般的大家伙含糊不清地咕哝道,“我只是找我的痰盂。”

    “那个盆吗?”信澄以头巾掩着嘴笑,伸手一指,说道,“刚才被好多人踩到。我看都踩瘪了在那儿……”

    那圆球般的大家伙转身觑见,兀自苦恼地咕哝:“唉呀,咕噜咕噜咕噜噜……”权六歪头往旁边随意唾了口痰,摇着折扇说道:“总之,赶快投降才是正经。你以为这里是随便让你跑来飙歌的地方吗?”

    “飙歌吗?”没想到阿振走了过来,高兴地问,“真的想飙歌?我们‘大地惊雷’这个歌队一直想找人飙歌,可惜这里没对手。凭你们两个行不行呀?”

    藤孝忙劝谏道:“殿下不要小看他们这种双人组合。尝闻‘九州风雷’是他们很厉害的节目,结合了‘狐火’的光影幻术、并且还有‘猫叫’这种扰人心神的伎俩,再加上义弘惯用的‘麦刈’表现方式,演绎出他家着名战术‘钓之野伏’的诡诈。即便面对如山似海般的乐曲交奏,义弘使用‘舍奸’之术改换成独特的鼓点表演,成功突破百乐合围之势,其名扬九州的‘敌中突破’战法被运用到飙歌上,就连大友他们家引进了整支一流的唱诗乐班都不是对手,去年那场歌会你们该听说过,真是腥膻满地呀!好多妇女的衣服都被震脱了……”

    大家一听,都来了神,纷纷拍手鼓噪道:“想看!这样精彩的演出一定要看,不然要抱憾余生的。”就连权六也停扇不摇,愣着眼问:“真的有这么厉害?衣服都能震脱掉?”

    “禹域腥膻满,天涯道路悠。”友闲走上台去,立到光线照映之下,徐徐转脸,随着一声清吟既毕,环扫众面,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考虑到这将是一场惊爆眼球的飙歌,大家千万要做好准备,当心衣服被震脱!”

    “扯!”阿振哈哈一笑,转身对整群小姑娘们打气道,“不要听他们吹。咱们只要拿出‘大地惊雷’的声势,反而震掉他们的裤子,最后连丁字布也碎去无余。”

    眼见双方皆已跃跃欲试,急着要争高下的热切样子,藤孝不由唏嘘道:“看来又要腥膻满地呀!”叹着气,从怀里掏出一支千里镜,凑近往台上瞧。

    只见义弘站在一排摆好的大鼓小鼓之间,褪去上身衣袍,展现精干之躯,双手各绰鼓槌,凝神而立。待小姑娘们鱼贯登台后,幸侃立到石墩上,拿着个号角吹响:“呜……”

    阿振拿出个哨子,“吡”的一吹。小孩子们就把他们包围了起来,步调整齐地走来走去。走着走着就一起跑,兜圈儿越转越快,渐渐让人眼花缭乱。夕庵首先看不下去了,捂眼闷哼道:“晕……”

    那群小孩子越奔越急,还边跑边甩着各色飞练,满台夭矫洗荡,幸侃在石墩上愣着眼瞅了一会儿,便已摇摇晃晃欲倒,口里咕哝道:“我有点撑不住了,不如先吃饭……”

    阿振率领四个小姑娘出列,把头发解开来,在那里甩来甩去,让好些人看晕之际,又突然敞开衣裙,现出里边一色红衫。她们手拉着手,围着幸侃跳起舞,就在这时,友闲又带着几个商贾模样的家伙搬东西进场,信雄忙堵住他们不让路,说道:“这会儿你再乱插一脚进来,非揍扁你不可!”

    幸侃朝小姑娘们吹号角,只是“呜!呜!”地闷响。他不停地吹,发出难听声音,将小姑娘们吹离身旁。随即他掏出一个筑,在那儿古意古意地吹筑。吹着吹着,他哭了,扔掉筑开嗓,扯长了腔调吟唱:“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并且边唱边做动作,模仿古人砍竹子做成竹矛去追逐猎物的一连串举动。接着他又停顿片刻,取出一个六味琴,弹了几下,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

    唱没几句,还掏酒囊出来喝几口,随手扔去啪的打在义弘头上,哽咽道:“时不利兮骓不逝!”接下来,他在石墩上划船,边荡舟边唱:“徐福东渡兮,五百童男女。海上仙洲兮,从此为家园……”

    我正看得阵阵激灵,高次在旁低笑道:“他是在演绎我们这一方人的由来有故。不过次序似乎没弄对,‘徐福东渡’应该在高祖醉唱‘大风歌’的前边……”

    “看,狐火!”那个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突然抬手指着义弘背后荧荧幽闪之处,我定睛瞧去,只见信包在黑暗处点了棵卷烟叼在嘴上,不禁好笑道,“哪有?我只看见信包点烟……”

    旁边那白净小子笑吟吟的道:“信包自号‘长野三十郎’,听说他从前爱写诗勾搭小姑娘。他有没送诗集给你?”我摇头道:“还没。”那白净小子低笑道:“快了。”

    “岂止徐福带来的那些,”我正纳闷地望着黑暗中那一闪一闪的微芒,听见藤孝在后边说,“那以后不断地有许多人迁移过来。尤其是每逢天灾人祸、改朝换代的战乱,沿海就有很多人避难过来这边住下,从而繁衍后代。数量最多的那次大迁移,就是南宋被鞑子攻灭,连皇帝都被赶到海边去了,最终被迫投海而死。许多不肯屈服的人逃来了这边,其中有不少人还与这边的人们通婚生育后代,并且重新改姓归宗。奇怪的是,元末也有不少人跑过来,想是因为不堪忍受那边的局势所致……”

    高次笑道:“听说高丽也有不少人常年迁过来住下。那谁……秀吉养子八郎他家祖上就是来自高丽或辽东一带吧?这里高丽或辽东一带迁过来的人不少,留下了许多后代一般人傻傻分不清。我妈说我们大概也是辽东那边过来的,你呢?”我摇头道:“这我还真不清楚。你得去问我外公。”

    那个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低声问道:“听说八郎要预先取名了是吗?确定叫什么来着,藤孝大人你知不知道主公他们属意哪一个预备的名字?”藤孝回答:“秀家。”

    高次悄悄塞张纸条给我,小声说:“我姐要我给你的。”那个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忙道:“别看,直接扔掉。”高次啧然道:“为什么呀?”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笑道:“你姐想泡她,我早料到必有这一出了。你姐最爱‘假凤虚凰’这一套调调儿,前次她还想泡那谁的姐姐来着?蒙权六去吧,别以为能蒙我……”

    瞅着高次懊恼的神情,我噙笑问道:“对了,你们主公为什么一定要演这种被人戳的歌剧呀?他就不忌讳吗?”

    “他是百无禁忌,”那个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笑吟吟的道,“而且爱幻灭。你没听他常唱的那首‘人生五十年’吗?就是讲幻灭。”

    “糟了,”藤孝突然不安道,“主公登台了!”

    “那有什么奇怪?”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笑眯眯的道,“幽斋大人你不知道么?主公原本就是阿振她们那个‘大地惊雷’歌队的领唱。他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他女儿接手。这会儿技痒了,亲自出马也不为奇。”

    藤孝纳闷道:“为什么光秀也跟着上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