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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星辰之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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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垣外拿着火器之人纷声吆喝:“还想往哪里逃?出来!”叫嚷着,又乱轰一阵。宗麟摸了摸头上分杈的发髻,皱眉摇头说道:“不跑哪成?他们火器厉害,刚才险些轰到我头上,幸好我仗着身法迅捷,堪堪避开迎面的喷射。旁边的残壁都被喷烂了……”

    有乐他们正慌乱之间,忽见有个小光头从暗处钻过来,提着一杆幽荧灯火,朝我们悄打手势,招呼道:“这边!”信孝闻着茄子惑望,辨认道:“那是谁来着?似乎透着眼熟……”长利憨问于旁:“是不是拜占廷那小太监苏里曼呀?”

    “一看光头的形象就晓得啦,”有乐啧出一声,转脖说道,“最后的太监苏里曼又跑出来亮相了。比起十多年后他抓我脸那时的凶狠形态,还是小时候机敏可爱……”

    “任何东西小时候都可爱。”长利憨笑道,“咱们要不要跟着他?”

    “要!”有乐一回头,似又吃了惊吓,蹦跳道,“而且要赶紧。因为那张蓬头乱发也遮掩不住的鬼脸刚才又在我后面,正将下巴靠过来,悄悄挨近我肩头……”

    “周围越来越暗了,”我拉着信雄,跟在长利后面,一迳摸黑乱走,听见宗麟在前边问了声,“那个谁呢?”

    “村姑吗?”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拉扯道,“我拽着她的链,在廊墙这边相向而行呢。”

    有乐连忙走避不迭,差点儿踩到我的脚。宗麟揪他过去,皱眉问道:“女王呢?你们别弄丢了伊莎贝拉女王……”长利在黑暗中回答:“丢了吗?刚才我还看见她跟在后面……”

    “去你们的!”宗麟恼哼道,“我想起来了,你们的祖先在‘官渡之战’就是这样一迳瞎跑。摸黑弄丢了一半家族的人,后来他们子孙出现在扶桑。就是你们!”

    “说得你好像很清醒一样,”信孝闻着茄子笑道,“先前你声称手杖被黑须先生拿走。然而后来怎么又出现在那个叼烟的俄罗斯家伙手上?十几年后你亲眼看见他拿着手杖,并且抢回来,接着又因急切幽会黑衣阿婆之故,搁下手杖放在门外,置之不顾,再次搞丢。大概又过了一百多年,它才再次出现在历史记载中。伊凡雷帝用它来打儿媳,却失手敲死儿子……”

    长利憨问:“他为什么打儿媳呀?”信孝转着茄子说道:“当时伊凡四世撑着手杖在宫里乱逛,看见怀孕的儿媳穿着宽松的衣裙出来遛跶,他认为儿媳衣着不得体,横加斥责之下,儿媳试图辩解,疑似发生口角。伊凡四世就暴打她流产,王储伊万赶到,上前想要保护妻子,拉开暴怒之中的伊凡四世,结果被伊凡四世用手杖击中脑袋,头破血流而死。其王朝也因此走进了死胡同……”

    宗麟唏嘘道:“伊凡四世的母亲叶莲娜是蒙古金帐汗国大汗的后裔,嫁给了年近五旬仍未有子嗣的瓦西里三世之后,终于生下了继承人,伊凡四世出生时正好电闪雷鸣,因此被称为伊凡雷帝,但他这个名字恐怕更主要来源于后来一次次令人震破胆的大清洗。蒙古人热衷于扩张领土的天性,也由叶莲娜传给了伊凡四世。当时欧洲诸国君主中流行探索神秘学说,比如炼丹术和占星术。伊凡四世在宫中豢养了一些魔术师。他还从英国请来占星术家波美利乌斯,此人擅长制作毒药,伊凡雷帝用这些毒药清除了不听话的达官显贵。波美利乌斯还创立了星象占卜,在莫斯科被称为‘凶恶的占星术家’,人们视其为巫师。伊凡雷帝发现波美利乌斯为瑞典从事密谍勾当,就用烤炉把他活活烤死了。伊凡雷帝并没有停止对占星术的迷恋。据闻有许多拉普兰占星术家被带到莫斯科,按照伊凡雷帝的意愿根据星象为他预言其所发起的征战、政务变更或‘人员调动’。甚而至于,占星术家们还通过国君下象棋预言了他的死亡,而象棋也是伊凡四世的一个爱好。然而他玩得最痴迷的,听说是某种星辰术,其更诡秘神奇,不同于占星……”

    “崇信此类星辰术的那些人认为他们祖先来自遥远的星辰。”信孝闻着茄子说道,“我们从哪来,我们将去哪里,类似这样的困惑在所谓‘星辰派’说来另有一套。咱们那边的丹羽家臣提教利经常饶有兴趣地谈论他们的种种异事,并还猜测说星辰术恒久传承的源头大概来于自称‘星辰之子’的古代闪族,而闪族也是西方三大宗教信仰的同一渊源……”

    信雄愣问:“为什么我们家的祖先会跑去‘官渡之战’那里呢?”宗麟冷哼道:“因为你们先人跟曹洪、曹仁一族起事,全村人以大举搬家的规模,蜂涌去投奔振臂一呼的曹操。随后你们祖先就顺理成章地出现在‘官渡之战’,从此越走越远,跟我家的祖辈一样背井离乡,以为能逃避战乱,找到乐土,但我们至今仍在战乱之中苦苦挣扎求存。乐土在哪儿?事实是谁也没有找到……”

    “哪有什么乐土?”残垣后有人叹道,“我们突厥人一路向西,跋涉了多少岁月,至今想找个安身立业的地方都很难。”

    随着一声惊叫,火光忽闪而出,耀得我眼前一阵花晃,只听信孝不安的说道:“女王落到他们手上了!”

    有个毛发稀乱的捧碗家伙从藏身之处被赶出来,跌撞而至。长利搀扶住他,四周长铳纷近,逼抵头颈。

    “自以为有信仰,却混到走投无路。”披裹麻布的慈祥老者转出垣壁前边,绰握手炮一指,冷哂道,“人间疮痍满目,你们的神在哪里?”

    毛发稀乱的捧碗家伙面对信仰的疑问,心情饱受煎熬般的说道:“这不是神的意愿,而是恶魔的诅咒。”

    “或许真有恶魔,”慈祥老者披布踏前一步,抬起手上的短铳打他脑袋,随即踩着毛发稀乱的捧碗家伙倒地之躯,面颊微搐的问道,“这个世界被它诅咒了,罪恶肆虐,充满苦难。可是神在哪里?”

    毛发稀乱的捧碗家伙面额淌血,喃喃地说道:“在绝境中不放弃希望的人,或许会告诉你有关一个想法和信仰,那就是:如果你不放弃希望并且忠于灵魂和内心,终将看见美丽的彼岸。”

    “可是我看不见彼岸的美丽风景,”披裹麻布的慈祥老者微一皱眉,转过铳口指向那模样娇俏小家伙脑袋,语声一沉,面凝杀气的说道,“眼前只有无边的黑暗!”

    铳响之际,毛发稀乱的捧碗家伙扑身撞开其手,挡在那模样娇俏小家伙前边,肩后似挨一击,震躯掼踣于地。长利伸手欲拉那模样娇俏小家伙过来,旁边的服色各异之人纷纷掏家伙,齐围上前。宗麟袍下起脚,噼哩叭啦,撩翻一圈,荡袂未定,一道剑光撩闪而来,其势迅厉,竟连宗麟似亦没敢直撄其锋,未及拉住那模样娇俏小家伙,先忙晃身退开。移足往旁,忽似顷感颈脊凛紧,瞥见一个披裹粗布之人笼着手在袍布内,如影随形般的移躯悄立身后。

    另有一个披裹黑布之人伸剑指着宗麟颈侧,在火把光亮闪耀之间抬面,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们善于争斗,并且敢于战天斗地,但并不面目狰狞。谁说威严就一定要精气内敛,心中有鬼才害怕。倘若心里没鬼,你们怕什么?”

    “谁说怕你们?”信孝摇了摇头,抬在鼻前的茄子忽被削没半截,吃一惊退后,转面悄问,“这个披裹黑布之人出剑快得很,大概只有信照的快刀有望跟他比一比谁更迅速。先前似已会过面,他还报过万儿,名叫什么来着?”

    长利探手又要去拉那模样娇俏小家伙,却被披裹黑布之人眼锐如芒的转瞪,手伸半道又缩回来,咋着舌儿说道:“叫什么春吧?”

    披裹黑布之人冷哼道:“你们脑筋不好。死之前最好记住,我名叫慕容春树。”我忍不住说道:“怎么会忘记呢?先前在加拉塔街区那边,他差一点儿劈到我了。”披裹黑布之人眼芒锐利的转觑道:“至于劈你,只是顺势而为。易卜拉欣老爷有令在先,无论老百姓还是他主公想要的东西,都不能给。不管是改化革新,或者漂亮女人,这些全都有害。须一并铲除!”

    “看什么都看不惯,还是回娘胎里去罢!”有乐摇着头自感好笑,“如此愤世嫉俗,难道你是丑娘们生下的,而且打小就对你不好,缺乏家教和家庭温暖才变成这样偏激?世界天天在变,抱残守缺有什么意思?人们想要的你都不给,人们不想要的你却硬塞。倒行逆施还逼人就范,嘴上说什么为大家好。然而墨子说:上之为政,得下之情则治,不得下之情则乱。”

    “还是那句话,出来跑、终要还。”宗麟皱了皱眉,说道,“胜过千言万语,不过你别跟他们扯太多。周围全是耶尼切里禁卫军,以及大老远跑来不知为谁卖命的西域人……”

    我瞥看手臂,见无朱痕显现,正自困惑,听到披裹麻布的慈祥老者沉哼道:“美色有毒,越漂亮越甚。赶快杀掉这些祸害人的小妖精,免得给苏丹陛下看见了又生烦扰。”说着抬起袖铳,朝那模样娇俏小家伙头上便欲轰射,同时扬颌,示意披裹黑布之人动手。披裹黑布之人面孔微侧,身后晃出一名披花布的黑巾遮脸汉子,挥刀朝我颈项挥劈。我见势紧急,怎暇稍想,一咬牙:“不管那么多了!”掏出块帕拈起来抛甩而出,引那黑巾遮脸汉子抬眼去瞧,我探手拽那模样娇俏小家伙过来,拉起信雄转身就跑。

    只一霎间,先使出记忆里那小僧景虎所教的手法,急趁扬甩茶花布帕扰目的间隙,迅即揪那模样娇俏小家伙到身边。披裹黑布之人撩剑拦截不及,我施展记忆里小僧景虎所授的身法步诀,先已晃出火光刀丛之外。披花布的黑巾遮脸汉子追斫在后,挥刀劈近我脖颈,宗麟抬脚踢桩,撩飞旁边一块柱石,呼的击打黑巾遮脸汉子腰背。我听到身后猝发一声痛呼,黑巾遮脸汉子扑倒在畔,刀锋堪堪擦肩掠落,劈石溅火,将信雄吓一跳。

    宗麟不动,他后边那个披裹粗布之人也不动,只垂面悄立,交拢着双手在袍布内。宗麟一动,披裹粗布之人倏然撩刃出手,不料宗麟先已按掌临胸,吐劲一摧,披裹粗布之人脊背撞陷墙垣,展布甩出一大片形状各异的飞刃,纷纷扬扬地激撒开来。宗麟忙推开长利和信孝,眼见势仍避无可避,便揪起他俩,急提在手,腾身旁蹬,踢翻一个绰刀追劈有乐的乌巾裹头之人,借势高纵,翻掠垣后。数名花帽之人急展身形,四下包抄,追去狙截。

    有乐拽着信雄跑在我后边,见我转面回望,便催促道:“快跑快跑!趁有宗滴这般高手绊碍他们一时,咱才有机会走脱。不过别失散了,且往斜坡下面溜去,看看能不能和他们到海边会合……”

    “能溜去哪儿?”披裹黑布之人一剑忽至我喉前,破雾荡袂现身,沉着脸说道,“普天之下,都将成为我们的势力范围。”

    “瓦斯卢伊战役再次受挫之前,他们最爱这样夸夸其谈。”蚊样家伙拉着一个毛发乱糟糟之人在残墙阴影里边躲边叹息道,“从东罗马帝国废墟里继承拜占廷皇帝头衔之后,苏丹穆罕默德二世颁令让臣民称呼自己为宇宙的主宰、永久的主宰、至尊陛下。当时野心勃勃、狂妄自大的奥斯曼苏丹,凭借其拥有的军事力量,宣称他要主宰全人类。在这种野心的驱使下,他对外连续发动了野蛮的侵略战争。苏丹为了满足他侵略者的欲望,显示他征服者的淫威,派遣他的将领苏里曼统率大军进犯罗马尼亚诸公国,却在摩尔多瓦遭到各地涌来抗击的民军击败。奥斯曼帝国军团溃散,主帅仓皇逃窜,许多将领被摩尔多瓦大公生擒,突厥兵伤亡多达十几万,是安卡拉战役以来奥斯曼最大的失败。此后,其雄霸天下、主宰宇宙的迷梦才幡然惊醒了……”

    有乐拉着信雄正要避去残墙后边,忽遭服色各异之人涌来围住。随着火把纷耀,披裹麻布的慈祥老者踢翻信雄,踩在脚下,抬着袖袍抵住那模样娇俏小家伙的脑袋,神色倨傲的哂笑道:“你们已是俎上之肉,还有什么话可说?攻下君士坦丁堡后,年仅二十一岁的苏丹陛下即兴当众咏诵了这段波斯诗歌:‘蜘蛛在帝国的宫殿里织下它的丝网,猫头鹰却已在阿弗拉希阿卜的塔上唱完了夜歌。’此前你们目睹了罗马这个千年帝国的覆灭,没有任何东西能救它。世人虔诚拜奉的神在哪里?到头来,我只相信实力。以我们的势力之强,唯神能杀。然而你们的神呢,叫他来杀我试试?”

    “真是作死啊,”有乐瞅着震动的砖瓦在脚边阵阵撼然摇晃,不安的转顾道,“他为什么老爱这样说?简直是不作不死,非要一作就作个大死……”

    “闭嘴!”有个青盔将领手持长戈,从背后扫他扑跌在地。有乐咧着嘴忍痛转觑,惊愕道,“咦,你怎么还没死?”

    “断帅,”披裹麻布的慈祥老者竖耳聆听,面色惊疑的问了一声,“什么动静一阵又一阵,从黑暗中渐震渐近?”

    “我也听见了,”信雄发出甜嫩声音,我眼前陷入一团昏黑之际听到他嘀咕道,“周围那些火把为什么全都暗灭啦?”

    “神杀世人,通常有三个办法。”服色各异的家伙慌乱地重新点着火把,闻声惑觑,只见有个毛发稀拉的捧碗之影映壁,往阴暗处佝偻而行,喃喃自语般的说道,“其一,小施手段,频繁给世人弄出些难以摆平的疾疫灾祸,让人们应接不暇,以维持物竞天择的自然平衡。其二,使执迷不悟之人疯狂互斗,彼相残杀而致自取灭亡。其三,再不行就直接灭世,推倒重来。就算不能重来也无所谓,毕竟在神的眼里,这一切或许都不算什么。”

    有乐闻听水声浇洒的微响,伸头往墙角那边惑望道,“他从哪里捡来一条这么长的水管拿去墙脚浇草?”信雄愣问:“后来他拿的那根水管是不是断掉过?”模样娇俏小家伙低声说道:“断掉的那根是猪肠。我煮它之时,觉得好像是。”

    毛发稀拉的捧碗之人在残垣暗处背对着我们,抖擞几下,转身回来,迎面飞戈荡击,啪一下将他打翻,往砖瓦堆里跌没了影。青盔将领绰戈回觑,冷哼道:“装神弄鬼没有用。与其不问苍生问鬼神,不如用一场场实战的淬炼,雁过留影。战争是这个世界上最诚实的,任何谎言都瞒不住。是赢是输,不会因个人意志而改变。我们的崛起,突厥的复兴,任何鬼神也挡不住这般势头!”

    随着瓦砾又阵阵震动,迷离夜雾当中似有异声嗡然回萦于耳。但是又望不清什么东西在逼近,服色各异的家伙举着火把照觑四周,似皆别无所见。

    我觉得有东西从黑暗中森然围涌渐近,兀自张大眼睛望向火把纷纷退离之处,小珠子冒出来,在耳后低声说道:“快跑!不然就来不及了……”

    披裹黑布之人伸剑逼抵我喉前,沉哼一声:“想跑就先过我这关。”我瞥一眼手臂,没等看清朱痕有无显形,周围亮光忽灭。当下无风,不知如何那些火把竟然一齐熄掉。

    “越来越近了!”披裹麻布的慈祥老者竖起耳朵,面颊搐然道,“那些嗡嗡的声音响一阵、停一阵,黑暗荒野之中似有许多人齐声诵念什么秘语。每靠近一些,就同诵一句。然后间歇片刻,又齐诵一句,随即又更加逼近几分……有谁听清那些越来越显得气势雄浑宏壮的声音一齐念诵的是何意思?”

    “邪恶的年代,”干戈坠落,啪的一响。随着惊霆闪电,青盔将领突然捂耳跪踣于地,痛哼着发出咕哝,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随即肩背抽颤渐剧,嘶声说道,“不承认真神!”

    “这句话似是在圣宫陷落之时,”有乐满脸疑惑地探觑道,“有个光头胖子濒死,咯着血跟他诅咒过。似还提及‘死圣’要来了……”

    “拜占廷这个千足之虫,莫非果真死而不僵?”披裹麻布的慈祥老者搐颊冷哼道,“然而我从不相信诅咒真的管用。那些嗡吵的杂音就在更逼近之时竟又消失,此刻你们看见什么了?”

    “不要看!”万籁俱寂,唯剩一片惊眸。我倏觉有物悄临,异样气息逼近,摧压心头欲裂。小珠子蹦去信雄肩头急催一声,“快跑!”

    披裹麻布的慈祥老者转脖之时,躯似一震,踉跄而跌。袖炮砰的轰击,打飞青盔将领的帽缨。

    我忽感后边有人拉衫拽着跑开,披裹黑布之人似亦顷觉有异,顾不上追刃撩截我的咽喉,挥剑急劈背后。叮一声响,断剑撒刃散落四周。有一坨血肉模糊的残毁之物飞过来,裹着绽裂碎撒的黑布坠到我跟前。我猝然吃惊,籍借闪电的霎刻亮光投眸欲瞧一眼,拽着我跑的那个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被一声声此起彼落的惨呼和惊叫给吓到,先已拉我避往墙后。有乐随即仓惶而至,与信雄一起掩眼低头,面如土色地挨过来蹲下。小珠子在信雄肩头蹦跳着提醒道:“千万不要看!一看就立刻崩溃而死,跟那些突厥军团的家伙下场同样,毫无机会活命……”

    信雄惊吓哽咽道:“为什么看一眼就要死得那样奇惨无比呢?”

    “勿视、勿听、勿言。”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提指贴近嘴唇,先嘘一下,随即又忍不住面色发灰的说道,“古老传说中,凡人看见真神是要即刻身心崩溃的。其第一重神威就是‘勿视’,视之必死。一旦遇到此般真神现身,人若走避不及,必须赶紧低头闭眼,尤其不可目光接触。总之能躲就躲得远远的,躲不开便趴身跪伏,无论身边发生什么事,千万别抬头去看它。因为一看就死,绝无侥幸。第二重神威乃是‘勿听’,有些东西连听都不能听它的声音。倘若不幸真的撞到,那就死定了。就算你刺聋了耳朵也是没用的。第三重神威‘勿言’更是提都不能提,割舌变哑也没作用,想都不能想的。其中最厉害的家伙能集三重神威合于一体,至今没谁知道是什么,因为无人敢提,也不会有命言及它是谁。”

    “不一定全是神才会这样肃杀凌厉吧?”有乐咋着舌儿说道,“我似乎曾听那谁说,有些很厉害的妖魔鬼怪也能让人一看就死。就像‘中奖’一样,等闲很难中到头奖。但若一撞到正,那就完了!”

    信雄哽咽道:“可是我买友闲推荐的那些彩纸从来没中过奖。为什么撞妖会撞上这样大的厉害家伙呢?”信孝的话声传来,在草声簌动之处苦笑道:“就因为没有那般好运,触霉头才会触大的。”有乐闻声转望,忽有所见,嘴为之悸,倒吸了口凉气,眼皮乱跳的说道:“我看这趟真的中‘头奖’了……”

    我连忙抬手,要掩他眼睛。

    有乐啧了一声,打开遮挡到面前的手,说道:“干什么?我又不是看那边……”

    我伸另一只手去掐他腰后。有乐叫了声苦,转头问道:“究竟有多少手在后面用力掐我?”我收回了掐他的那只手,有乐仍然喊疼道:“还在掐……”我拿开模样娇俏小家伙悄拧之手,有乐依旧苦楚的说道:“还有!”我一时瞧不清,就问:“你肩膀左侧后边是谁呀?”

    “左是哪边?”有乐转头寻觑,瞅见昏暗中有一张蓬头乱发之脸从肩后悄悄挨近,惨白之靥正要贴近他面颊,有乐吓一跳,蹦身叫嚷道,“真的有鬼!刚才我还看见它在信孝那边,怎竟突然移到我后面了?”

    随着草声簌响,信孝颤抖着手拿茄子往这边溜过来,惶然道:“刚才我后边好像有只鬼……”有乐也从藏身之处蹿出,两人撞了个满怀。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摇头说道:“怎么可能到处都有鬼嘛?这里的重点不是闹鬼,而是千万别跑出去撞见真神……”信雄抬手一指,哽咽道:“可是我也看见那只鬼了,就在你后边。”

    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啧然道:“节骨眼儿上,闹鬼又算哪一出?鬼并非当下的重头戏,古神才是。怎么会有只鬼跑来抢戏搏出位?”信雄抽泣道:“戏演的哪一出,又不是你说了算。我觉得你只是跑龙套的……”边说边起身,挪去我后面。

    “鬼在哪儿?”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转头没瞅见身后有何异样,皱起眉头,回觑道,“谁在别人的人生这场戏里不是跑龙套,难道你还想在我的人生里当主角?从六岁起,各个罗马教皇已然是我的人生过客了,多少红衣主教也只在我的隐修生涯与托钵历练中跑龙套。话说回来……鬼呢,哪有?”

    他边说话边转头回来,愣不丁儿跟一张伸近吐舌的脸突然打个照面。

    那张脸在黑暗中嘴巴大开,作势要咬鼻子。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似是猝吓一跳,往后急退。信雄见他惊慌缩避的样子仓促狼狈,不禁好笑,揩泪说道:“怕了吧?”

    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哧溜一声收回舌头,在旁捧腹不已,指着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笑道:“胆小鬼!胆小鬼!”

    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却不安的望向我肩后,面色有异的说道:“然而我好像也看见了……那个是不是鬼?”有乐他们纷纷惊蹦开去,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发出“呀”一声大叫,居然不退反迎,扑上前揪发扯链扭打。我转面看见她跳上村姑背梁,正在抓扯头发,忙拉小家伙下来,说道:“别闹,这只是跟你一起穿越过来的村姑而已。先前你那班手下差点儿把她烧死了。”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抓着链子勒紧村姑脖颈,不依不饶的说道:“可我觉得她是异端!”

    “未必吧?”我拿开她拽链不放的小手,摇头微笑道,“我看不见得。你别跟那帮偏执的家伙学就是了。”

    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却惕意不减,拿出胸前衣襟内的十字形状银饰,连着项链拈抬在手上,朝那蓬头乱发之影一伸,说道:“瞧!它害怕了。”我见那蓬头乱发之影颤抖而退,蜷缩在草丛里,似是惊吓过甚所致,究因于心不忍,我正要帮那瑟缩可怜的村姑设法卸除笼面的罩环之类物事,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从残垣废壁里伸头瞧见,似感此举不妥,连忙叫唤道:“当心!先前我被咬到手了……”

    他旁边又冒出几颗愣望的脑袋,有个破锣般的嗓音说道:“啊?那还不赶快砍手!大家帮着按住他,让我拔出钝刀匆忙磨一下,然后把他那只挨咬过的手及时砍掉,以防万一生变……”磨刀霍霍的声音中,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挣扎道:“又不是被殭尸或吸血鬼咬过,干嘛要剁手?”一个头罩铁锅的家伙按住他说:“还是剁了为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去年或前年我们盗墓的时候,在沙漠地窟一座金字塔里面找到个木乃伊,也就是古代埋藏的干尸。本来以为有宝,哪料从它下面窜出许多蝎子,一些跟我挖墓的伙伴被咬,不及时剁手剁脚,结果很快就毒发身亡。”磨过了刀,破锣般的嗓音嚷道:“什么也别说了,剁他是为他好!”

    我听那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呼救,便和有乐一起跑来拉他。模样娇俏的小家伙从裙带后边拔出一根手炮,咔嚓打火,挤上前轰了一发。炮烟弥漫之中,有乐他们纷纷捂耳叫苦:“喷子哪儿来的?怎竟在我们耳边弄出恁大声响,震坏耳朵了……”

    便趁一时混乱,我探手拉拽那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过来。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手脚利索地填装弹药,拿细棒儿捣鼓几下,又咔嚓打火,众人纷声叫苦而避,有乐啧然道:“不要再喷了,你这根炮声音太响。闹出这么大动静,搞不好又要把鬼神招惹来……先前老瞎子易卜拉欣一迳在那儿说大话、撂狠话,不停地大放厥词,甚至大言不惭,也不先看看这是什么所在,竟然真把神引出来了。后果是严重的,料必无比惨痛!”

    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伸手试图捻灭火绳儿,不顾嗤溜着燃,急要捏熄,神色不安的说道:“古神就在那边诛杀突厥兵和西域人,恐怕距离此处渐已不远,你们别再闹了,赶紧溜走为妙,再迟耽就来不及逃命……”有个铁锅从天而降般坠落,咣的掉在他头上。

    我转面瞧见那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晕头转向而倒。有乐他们纷纷抬头乱望夜空,但无所见,只听一个破锣般的嗓音在荒草里嚷道:“盗墓那哥们儿怎么突然飞上天了?你们刚才看见没有,‘啾’一下就飞走,很快没影了……”信雄捡锅愣瞧,耳边轰响如雷,震得其畔之人纷声呼苦。

    信雄慌忙把铁锅罩在头上,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拿着犹冒余烟的手炮跌坐在旁。我尚未定神,呼簌一声,夜空有物坠下,掉在跟前血肉模糊,有张嘴在那里艰难翕动地问了一声:“剁手了没?”

    破锣般的嗓音在草多之处忙问:“谁看见刚才是什么东西把这哥们儿突然从我身边拽上天去啦?”众皆吃了一惊,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硬起头皮趋近欲加细瞅,忽飒一声,夜空中又有物坠落,啪的掉在草丛里。信孝颤拿茄子转觑道:“又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看上去似乎一只被打伤翅膀的大禽,瞧!它在草丛更茂密那边一扑一蹦……”

    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摸出火摺子,匆忙点着,拿起来触亮旁边一个满头秃癞疙瘩之人伸着的干草束儿。有个烂脸汉子抬弩指向草动之处,惕觑道:“那里面有个东西,似乎被小姑娘打中了翅膀,一时急飞不起。要不要凑近去看看?”没等几个举着火把之人小心翼翼地凑近草边,忽簌一响,有团黑影扑窜骤急,将众人跟前那血肉模糊的家伙又拽入草中。

    眼见同伴猝遭掳掠而去,那伙破衣烂衫之人登时惊呼怒叫,纷拿弓弩朝草动之处追袭乱射。随着前方有人接连发铳轰击,不知从哪里冒出更多人纷操家伙涌入,有乐张望道:“看来四处躲藏的逃兵不少。虽然他们不肯给易卜拉欣老爷打仗当炮灰,救同伴却很勇敢。”破锣般的嗓音在草丛里叫嚷道:“咱们堵它!我带人往这边包抄去路……”草海里一片喧闹,动静不断。不待我看清有没着落,草丛里倏又骤起大荡,翼影穿掠,簌动频密。一时铳响杂乱,破锣般的嗓音惊叫道:“它又抓走了我身后一个家伙!”

    草动倏急,异影忽近。有乐拉我欲避之时,但听有人低吟于畔:“平明寻百鬼,死神夜引弓。”一枝长枪从我肩后伸出,搭在张弦拉满的大弓之上。我转面看见有个满头脓疮的家伙和另外一个破裤之人咬牙撑弓而立,合力挥汗扎桩。随着喀喀绷弦的声响,强弓拉到极致。

    有个头罩篓筐的赤身男子拈弦挽弓,在我和信孝他们的愕望中发出几声清吟:“风起青萍之末,陆地飞仙惊鸿。慎终追远溯源,不问前尘了因。”其畔有个光着后股之人昂首挺胸而立,负手于腰后,冷眼觑视草动骤急、异影穿掠的方向,微哼道:“越来越近了。此刻离弦还不是时候,再拉扯一会儿,先别放手。引而不发,待其更近。”

    信孝抬着茄子怔看,旁边有一个裹着烂絮被套的家伙拿起小筒子往草动之处拉长而观,不安道:“泥水佬做门,过得自己也过得别人。务求稳当些虽是有够讲究,可是草里面又有个盗墓帮的伙计被抓住了。”

    “不急,”光着后股之人昂首说道,“《孙子兵法·计篇》有云:‘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真是酷死一条街。”有乐不禁咋舌称奇,“凡是一出场就自称大王啊天子啊什么的都是疯子!这帮家伙却各个不同凡响,而且毫不讲究造型,甚至连服装也省略掉了。”

    “没钱就顾不上造型了,只剩下狠。”旁边有个衣不蔽体之人冷哼道,“一文钱难倒多少英雄好汉。这才是真实的江湖。那些大侠一进饭馆就吆喝小二来几斤牛肉几斤好酒吃完后扔下一大锭银子扬长而去的故事只能是故事。睁开眼睛看世间,见到的只是满眼辛酸,没有多少光鲜亮丽、明艳瑰美。真正的闯江湖又能存活一时,其实是叫花子别腰刀——穷凶极恶。”

    有乐他们正啧叹间,草动倏急,裹着烂絮被套的家伙拿小筒子在眼前观察到异影骤至,忙道:“是时候了!”信雄出现在弓后,伸手拿掉挽弓之男头罩的篓筐。那伙衣不蔽体之人愕问:“干啥呀你?”信雄摘下篓筐,说道:“他头上有个篓筐遮挡,我怕他看不清东西,就帮他拿下来。”衣不蔽体之人纷声惊呼:“赶快放回他头上!这家伙不戴篓筐从来射不准的。你一摘掉,他就会失去准头。唉呀,要糟……”

    没等信雄又把篓筐罩回那人的脑袋上,眼前火光忽暗,草尘激扬,有火把随着飞溅的血花掉落。弦声嗡响,长枪飕射而出,扎穿草丛里奔出的一个青盔之影,去势迅急,一下撞躯带飞,掼出老远。

    “射中了没?”有乐连忙抢过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掏出来抬到眼前要观看的小筒子,拿去扫觑远处,随即咋舌难下,说道,“竟然扎穿那个青盔将领肩窝,把他钉到远处一棵树上了。咦,怎么是他从草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却撞在枪头上?”

    啪一声响,有个瞬间没头的家伙摇晃而倒,断颈溅血四洒。未及看清是谁的模样,其躯又被迅即拽入草中。呼嚯一响,翼风扫掠之间,倏有爪影飞攫而出,数支火把落地,惨呼接二连三,顷刻又有不知几人遭殃。

    模样娇俏的小家伙伸着手炮往草丛簌晃之处追射,一迳蹦跳乱叫:“异端!异端……”

    我探手一揪,正要拉她回来,不意猝遭翼风从草中劲扫而至,撞脊摧荡,将我掼出甚远,拽着那小家伙翻落泥洼凹陷处的积水潭里。信雄的大脑袋突然冒出,撞得我眼前金星闪烁。

    昏沉之间,我捂额跌坐在泥水里,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叽叽呱呱地在旁发出懊恼之声:“我的火枪呢?谁看见我那支‘嚎叫之鹰’条顿枪刚才丢去哪里了……”信孝爬过来捡茄子嗅了嗅,不待惊魂甫定就说:“丢就算了罢!你那支手炮声音太大,震我耳朵可能坏掉一只了……什么‘嚎叫之鹰’呀,你去哪里弄来这么大威力的手炮?”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往水洼里乱寻道:“有个条顿团家伙要被我烤的时候,用这支据称由锡耶纳工程师特别改进过的火枪换取饶他不死。”

    “条顿骑士团的人吗?”信孝拿着茄子惑问,“你为何要烤他?”

    “有人指控他曾在罗马尼亚被吸血鬼咬过,”模样娇俏小家伙咭咭喳喳的转到我身后摸寻着说道,“因见他真的似有咬痕在手上,于是我就烤他。不过他没承认撞过吸血鬼,只说是狗咬的伤。还拿这支火枪央求我饶他一命,后来我收下了,只烤他那支手。然后他开始发疯般地咬旁边的人,我就用这支枪打他死掉。却又好像没死透,天亮发现尸体不见了。”

    “真的有吸血鬼?”信孝跟在她后边惴然追问。模样娇俏小家伙正要回答,忽见有个湿发蓬松的叼烟之影在斜坡上边拾起一物,端详道,“呵,有支短铳掉在这里!”

    模样娇俏小家伙忙叫一声:“还给我!”湿发蓬松的叼烟之影在高处摇头后退道:“不!根据俄罗斯风俗,到手的东西决不吐出来。”其畔有个毛发耷拉之人争抢道:“我先看见的!”湿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推搡道:“基辅罗斯的兄弟,你不要事事跟我争。咱们斯拉夫民族是一家人,火枪在我手上跟你拿着没分别!”毛发耷拉之人脚下踩滑,咕辘辘翻滚而下。有乐闻声寻至,压低话音叫唤道:“咦,大毛、二毛在这里……你俩在斜坡高处忙着争吵什么呢?快帮我们察看四周,尤其要留神左近有没有妖魔鬼怪追来?”

    “世上哪有什么神魔妖怪?”随着一声冷哼,有只手影忽从后边探攫而来,我刚转面欲瞧,便被抓脖扼喉揪起,一时气为之憋。慈祥老者披布趋近,几乎脸贴着脸,挨颊说道,“先前我被你们所害,火器爆膛,坏了眼睛。现下你来当我的眼,帮我看看四周。究竟是什么人杀光了我的一班手下?”

    “不要看!”小珠子从信雄肩后冒出来,不安的说道,“有东西逼近,一看就死!”

    青盔将领从树上挣身落地,不顾肩背伤口溅血,急促欲起又跌,踣躯跪倒在斜坡上嘶声惊叫:“当心!过来了……”有乐他们似亦觉察,纷忙埋头趴低。

    “非看不可!”慈祥老者披布微扬,倏发一脚,踢开信雄,随即抬起手炮,抵住我额头,冷笑道,“我才不相信什么以眼杀人、一看就死。”

    信雄踉跄后跌,踩着模样娇俏小家伙之足,两人撞作一团。模样娇俏小家伙喊疼之余,拿手乱打,懊恼道:“乱踩什么呢?你最没用了!要是我那支‘嚎鹰枪’在手,就拿来打那老头……”毛发蓬松的叼烟之影在斜坡半麓说道:“在我手上还不是一样?你们要打谁,尽管说。不过要先等我找到弹药……”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摸出一个皮袋,抬到耳边摇晃几下,眨着妙眼说道:“弹药在我这里。‘嚎鹰枪’很特别,填装其他弹药不好使。而且它本来是用来杀吸血鬼的,不知刚才那个长翅膀会飞的怪影是不是……”

    “子不语怪力乱神。”慈祥老者披布转身,揪着我往斜坡上觅路而行,冷哼道,“西域人带来的此般名言连我都知晓,你们就留在烂泥坑里自己吓自己罢。断帅,死了没有?若还没死,就过来帮我捉那小肥娃儿,加以保擭……”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朝他吐舌儿道:“我也想要保擭。”信雄小声嘀咕道:“他还念念不忘要捉我去阉。”模样娇俏的小家伙转面悄问:“‘阉’是什么?”

    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爬下坡麓,偷偷摸摸挨近其畔,伸手欲取小皮袋,闻言忍不住便做个“切”的手势,啧然道:“这你都不懂?就是切香肠……”

    “这时候就有香肠了吗?”信孝闻着茄子,抬面惑问。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见模样娇俏的小姑娘转头,连忙缩回摘取皮袋之手,又啧一声,皱起脸说道,“意大利人有售,想吃就跟我去。不过那边眼下也跟我们俄罗斯一样,大多数地方仍处于城邦状态,尚未统一。前次有个锡耶纳工程师拿了条他制作的香味之肠,以及他们家乡一种很甜的蛋糕,请我品尝。”

    “那是意大利经典甜点,起源于锡耶纳。”一个模样年轻的黑巾罩头之人在斜坡下边草丛里说道,“这种带酒味儿的蛋糕,外貌绚丽、姿态娇媚。至于其由来,流传过许许多多不同的故事,比较温馨的说法是一个意大利士兵即将开赴沙场,深爱他的妻子为了给丈夫准备干粮,把家里所有能吃的饼干、面包全做进了一个糕点里,那个糕点被称为‘爱的甜羹’。每当这个士兵在战场上吃到‘爱的甜羹’就会怀念他的家,想起家中心爱的人。从那以后,此种美酒加咖啡般醇甜而略含甘涩的蛋糕便成了爱与情的美味象征。后来有位公爵加以改进,由于深受喜欢,随之开始风靡宫廷。”

    小珠子从信雄耳后冒出来嘀咕道:“就是提拉米苏。在意大利那边语言里的含意为‘马上把我带走’。至于爱做蛋糕的那位公爵,有人说是美第奇家的……”

    “一说到吃,都冒出来了。”有乐转面瞅见草丛那边现出数个人影,似为一怔。信孝拿着茄子惑觑之际,长利跑来憨问,“常常听到别人提及锡耶纳,那是什么地方啊?”

    “这个历史有名地方,位于意大利中部,锡耶纳是与佛罗伦萨齐名的古城。”蚊样家伙拉着一个毛发乱糟糟的家伙在废垣残墙后往火把光亮照耀不到之处走避着说道,“锡耶纳建立于公元前二九年,罗马皇帝奥古斯都创建。此后扩展成为千秋名城,属于拜占庭艺术和哥特风格的完美结合。经常有许多骑士从各地前往赛马,奇招百出,各显神通。据说锡耶纳人一直固守着一个哥特式梦想,并且成为所谓星辰派探险者和神秘工程师们的乐园,即使发生黑死病也未能浇灭他们前赴后继的探索与创造热情。当时一批锡耶纳工程师对达芬奇的科学世界也产生了重要影响。这些锡耶纳工程师的发明,让达芬奇对机械的魔力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咂着嘴点头称然:“那个地方调制的冰糕美味异常。”

    “你四岁那年,美第奇家族的人统治了锡耶纳。”有乐朝我转觑道,“柯西莫一世时期,托斯卡纳大公的使者送给我一个礼物。声称可以当成什么‘塔防’攻略游戏来玩,其做工精致,是个带有塔楼的防御工事沙盘,整体充满哥特式风格,大小只跟茶具托盘差不多。可惜没等我将它送给家康,就被我那个爱玩举重的可疑儿子抢先拿走了。家康也和你一样属于我发小,可是我那个名叫‘赖长’的儿子总爱跟家康过不去,天晓得将来会不会酿成积少成多的后患……”

    “冰糕,又叫雪糕。”模样娇俏的小家伙转面问毛发蓬松的叼烟之人,“你有没吃过?”

    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从她腰后所系的小皮袋旁边缩手回来,摇头说道:“冰雪之类的冷冻东西对于我们俄罗斯人来说不算什么稀奇……”趁她转开脸面做个鄙夷的嘴形,他叼着烟草棒儿探指又摸向皮袋。模样娇俏的小家伙突然伸手抢他所拿的短铳,向后急蹦,哈哈笑道:“拿到了!”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几乎同时摘下皮袋后退,拎起来一晃,咧嘴笑道:“我也拿到了!”

    “别闹了!”青盔将领从斜坡翻滚而下,惶呼道,“快跑,夜雾中似有什么东西袭击我……”

    “可能是那个会飞的魔怪又过来了,”模样娇俏小家伙急忙抢回晃在眼前的皮袋,蹦跳着说道,“幸好我拿回弹药,这就打它……”

    话没说完,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又把短铳抢去,拿在手上边退边笑:“我又抢到火枪了。”有乐不禁啧出一声,皱起脸说道:“可是你拿到的火枪没弹药,她拿回弹药却没火枪。你俩争来抢去,还不是全都白拿?”蚊样家伙掏出短弩,紧张地扫觑四周,挨近毛发蓬松的叼烟之人旁边,摇头说道:“哥们你这样不行。大家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不要老跟小伙伴争来抢去。世间黑暗,夜路还长,尤其将来更要留心,俄罗斯千万别上了那些阴险坏蛋的当,交朋友要交‘诤友’而不是‘损友’。务必教诲子孙后代,别让心机叵测之徒挑唆怂恿去给他们当枪使,糊里糊涂地为人作嫁衣裳,冒然出头横挑强梁,结果不免掉进火坑。要当双头鹰,有两颗脑袋就得盯着两边,而不是只瞅一边、瞻前不顾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哪儿?”

    “不知所谓!”慈祥老者扼着我脖子,在斜坡上冷笑道,“这帮家伙真是个个莫名其妙。说话行事使人如坠云雾里,摸不着头脑。不过也无所谓了,让他们留在坑里成为烂泥,我在高处看……不,你帮我看!”

    我瞥看手臂,见无朱痕显现,正感疑惑,斜坡下有人急呼一声,叫道:“不要看!大家赶快跑避,雾里有东西,据说一看就死……”

    “断帅!”慈祥老者啧然道,“你怎么也变成这个样子?全然不顾身份,竟也跟着神叨叨,成何体统!”

    “那是因为你瞎了眼,”众人惶急乱跑之际,有个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奔来拽我,从慈祥老者身后撞他差点跌下斜坡,趁手一松,拉着我就跑,边逃边说,“老瞎子看不见,他手下差不多死光了。殊不知这里有些东西不好惹,外边打仗越打越近,突然有许多人冒失闯入,惊动了它们,结果只能是大杀四方,犯界则死。”

    “然而我也不好惹。”慈祥老者抬起手炮,从后边轰了一发,竖耳听到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应声倒地,便拽我过来,掐脖说道,“大杀四方的是我,任何地界想犯就犯。不论什么神只,我想踩便踩。”

    冷笑着换膛易管,伸出另一根袖炮,踩住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又轰射一发。我不禁蹙眉惊问:“你怎么又射他?”慈祥老者再次抖擞袖管,换膛复指,抵着我额头,冷哼道:“这家伙难死不是?先前在废垣那边,我打他不知多少次了,你看看他现下死了没有?”我正要急使眼色悄示勿动,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抬头说道:“你打不着,我当然没死。”

    “瞧!蟑螂一样。”慈祥老者皱眉掏弹药袋,却摸了个空,懊恼地啧出一声,发脚乱踢,忿懑道,“浪费我这么多弹药!最后一发,不能便宜给你……”

    “印象中他们个个都有如‘小强’一般,不但难死,还会装死。”有乐悄移过来,本要偷偷摸摸地拉开我,闻言不禁引起同感,在旁称是,“而且造型几乎同般模样,难以辨认谁是谁。这方面也跟蟑螂差不多,你很难分清刚才见到的究竟是其中哪一只……”

    信雄从慈祥老者后面发出甜嫩的声音,蹲身挪近其畔,忍不住嘀咕道:“我能分辨。先前一路上出现了几个不同的托钵僧,除了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和他那个毛发耷拉的同伴以外,另外还分别出现了毛发稀乱之人、毛发稀拉之人,以及我面前这个悄悄爬开的毛发拉杂之人。”

    “他是历史学家记述中所谓‘野蛮人教皇’亚德六世的师傅,”小珠子冒出来细声细气的说道,“从你面前悄悄爬开之后,这家伙去了乌特勒支一带,遇到小时候的‘野蛮人教皇’艾德里安,并且成为第一位低地宗师。而乌得勒支的艾德里安长大后亦在低地绝隘帮助抚养并教育了疯女王之子查理五世,亦即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一世的外孙,日后查理五世击败法兰西和奥斯曼帝国,称霸欧洲,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兼任西班牙国王兼德意志国王兼领荷兰与奥地利以及意大利一带地区,另外还加上美洲和非洲殖民地,使西班牙成为第一个日不落帝国。”

    “这个甜美的嘀咕者将我的脚下废物吹嘘得多么威风。”慈祥老者鄙夷道,“那我岂不是更要有望统治整个世界?我的命运将会如何,谁能看见前边是什么样的路,说来听听……”

    有乐伸头瞧了瞧他前面,悄拉我手腕,小声说道:“我看他的路到此为止了。”没等我反应过来,慈祥老者踏前一步,脚踩落空。

    眼见我也跟着往下跌步滑坠,长利跑来拽住衣衫。信雄忙咬慈祥老者扼脖不放之手,咬出一圈牙痕,又移开嘴另咬旁边,随即移开,再次留出牙痕。慈祥老者正要抽他,模样娇俏小家伙爬上前,大骂:“异端!异端……”伸足乱踢其脸。慈祥老者张口欲呼,不意被信孝塞入茄子,一时气为之噎,抓颈的手终于松开。长利拉我后退,止势不住,一齐跌坐在地。

    有乐到坡边往下探觑道:“瞎就不要学人出来四处跑。还爬这么高,一失足摔死你呀,老头!”不料慈祥老者忽伸一只手抓攫而上,揪他同坠。

    长利和我皆吃一惊,忙要拉住有乐,势已不及。蚊样家伙抬弩急发一矢,仓促地从斜坡半麓狙击。慈祥老者听风辨向,抓矢正着,抵住有乐颔下,发足连蹬旁边土石纷扬,消去急坠之势,拉着有乐堕进积水泥洼,随即拽他冒出脑袋,涉水而往浅滩,冷哼道:“刚才你蹦得最欢,这会儿怎么不吭声了?”

    有乐惊犹未定的乱望道:“从这样高的地方摔下来,人家小心肝还扑通扑通蹦跳呢。一时哪顾得上跟你随口调笑?”慈祥老者抽他一巴掌,沉脸说道:“谁想跟你调情来着?”有乐啧出一声,捂脸说道:“谁跟你说要调情来着?然而你一定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坡底这片洼地太暗了,恐怕要撞妖。不如我们先去加拉塔街区逛逛夜市,吃个夜宵再慢慢调……”

    “说得轻松容易,”慈祥老者冷哼一声,揪衫拽他同行,口中说道,“我看不见路,若想活着走出这里,你就要乖乖当我的眼睛。不然我把你眼珠挖出来,大家都看不见。就一起困在这片乱葬岗,与游魂野鬼作伴。”

    “乱葬岗?”有乐闻言不安道,“黑暗之中,恐怕到处都是鬼了。咦,前边好像有片院墙,看来却似住有人家。还有人打开后边的院门张望……”

    长利悄打手势,示意我们别跟得太近。信雄从斜坡上滑落,不意一下子坐到凸石之上,张着嘴正要叫苦,信孝忙掏出一棵茄子塞入其口,先堵嘴巴。模样娇俏小家伙随即飞快滑落,猛地坐在信雄肩头。这一撞更甚,信雄再忍不住,喷掉茄子大声喊痛。其叫未出,我急忙转身捂他嘴巴,低声说道:“别声张!”

    信雄哽咽着抬手往前一指,我见他面色显似有异,便随其目光移眸投向夜雾幽迷之处。

    “咦,这边怎么会有个院落?”有乐在院墙后面发问,“谁家院子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以前我们怎么没来玩过?”

    听到有乐的声音从那边飘忽传来,信孝不禁拿出个瓜,抬到鼻前闻了闻,转头惑望。旋即信照的话声从那边飘过来,伴随着蛙声说道:“就是那谁留下的院子,瞅着很可怖,我们不敢来。尤其是天要黑了,不如我们趁坏人还没追近,赶快从后面溜出去……”

    “信照在那边!”信雄连忙起身要跑过去,长利拽他回身后,只见院门在幽雾笼罩中吱呀一声打开,有乐伸头出来张望,不安的说道:“后面是啥去处?这么阴森……我们家怎会也有这样阴暗可怖的地方?”

    “我好像听到你说话的声音在前面,”慈祥老者揪着有乐,不禁惑问,“怎么回事?你不正在我身旁么,为何那边又有你出现?”

    有乐自亦纳闷,揉着眼睛说道:“不是眼花了吧?我也看见我了……”

    “那边就是我家!”信雄忙转头朝那模样娇俏的小家伙高兴地说道,“终于到家了。”

    没等信雄和那模样娇俏的小家伙跑近,信照掩门不迭,惴然说道:“后院出去没几步便到冢林了,不远处就是从前那片乱坟之地,我们家打下这里之前的那些守护代们都不敢去的。”

    信雄和那模样娇俏的小家伙被磕在门外,兀自捂鼻蹦跳叫苦,信孝沿着院墙摸寻过来,惑望道:“不对吧?先别急着叫门进去,我们家后面怎么会是这个地方?究竟怎么回事啊,可把我搅迷糊了……”

    “现下进不得,”长利拉开急欲推门的信雄,摇头说道,“那是先前我们跑出来的时候。至少要耐心等一会儿,先等里面那几个傻瓜去撞墙离开。而且咱们没找到信照,此时也不好撇下他,自顾溜回家去……”

    “信照不就在里面吗?”信雄拍门,转面说道,“咱们现在赶紧进去,就不用找他回来了。”

    “可是你也在里面。”长利忙拉住他,伸手阻止那模样娇俏的小家伙踢门,拽她往后,退避道,“我们全在里面。至少要等咱们离开了之后再说……”

    “可是我没在里面。”模样娇俏的小家伙从皮袋里掏出个东西,咔嚓打火,靠前跑近些,点着后扔进院墙里,捂耳溜开,院墙内发出噼啪炸响的动静,夜雾中有人打着火把,在不远处闻声惊问,“斜坡下有什么东西爆了,是谁又在那边炸了个古坟?”

    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又掏物欲炸,信孝忙拉住她,不顾踢打挣扎,急促阻止道:“别再炸我家院子了。”

    “前面是什么地方?”慈祥老者揪有乐上前,满脸疑惑的问道,“到底是古坟还是你家?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莫非‘星辰之子’还没死绝……”

    “哪有什么坟?”有乐在门边挣扎道,“里面真的好像就是我家。要不请你进去喝杯茶,顺便到我家作客,能化敌为友就最好,不然会被秀吉和利家他们将你当成‘邪门外道’捉去下锅煮熟。我们那边口味清淡,一般不是很爱烧烤,尤其秀吉他们通常煮人而不是烤……”

    “那就顺路拜庄,”慈祥老者提脚踹门而入,毕竟小心,为防门后有人偷袭,推有乐先摔进去,随即冷笑道,“看是哪些异教之徒躲藏在里面尚未死绝……”

    信孝拿着瓜跟随在后,摇着头说道:“完了完了,恐怕你这个异教之徒将会死在里面。”慈祥老者冷哼而入,迈脚进门之时,森然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有乐摔进去时,没忘提醒一声:“当心门槛儿。”慈祥老者绊了个趋趄,踉跄撞入,懊恼道:“你家门槛怎竟这么高?”

    “他家的门槛不高呀,随便带谁回来都可以。”我到门边惑望道,“而且似乎没人把门……”

    没等长利拉住信雄,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推我进入,信雄跑去推她往前,长利欲拽他不及,也跟着蚊样家伙他们一涌而入。

    “这不是我家!”没等我看清周遭情形,信孝忽感不对,忙要转身跑离,却被四下里乱耀而至的火把和长戈包围。有人吆喝一声,骑马撞近我背后,伸剑按肩,俯视道,“看上去不像闪族人,哪儿冒出来的?”

    “什么啊?”长利连忙拉我后退,避开宽脊剑按肩摧压之势,招呼旁边一干同伴,低声说道,“进错地方了,闪!”

    “这里不是想来就来,要走就走的。”一张渔网抛撒而至,长利听到身后忽飒声响,刚把我推开,便遭大网覆罩在内,连同蚊样家伙也裹作一团,越挣扎越缠箍更紧。有个黑须汉子光着半边臂膀拉网拽翻他们,撂倒在剑戈纷指之间,沉声说道,“闹事的闪米特人已经杀得差不多了,难道‘星辰之子’还有余孽尚存于世?”

    我被一匹铁甲大马转辔推躯跌撞往前,眼看摔向数支尖戈之梢。有个美貌少年将我拉去一旁,见我显似惊魂未定,那少年一展锦袍,微笑道:“这是人类最幸福的年代,美女佳丽来了,就是到了天堂境界,不必惊尘溅血。”

    “什么年代?”有乐摔得灰头土脸,因见有只手伸帕递近,抬面惑觑跟前一个卷发蓄须,眼神犀利,身形强壮高大的披布之人。那人身罩铠甲,友善而不失威严地坐望,拈帕示意揩拭,待有乐懵然接过来擦脸,那人端详着他,目含称许之色,严肃而不失风趣的说道,“欢迎来到我的时代。”

    “咦,隐约却似我们西班牙的口音?”模样娇俏小家伙在后边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披布罩甲之人转觑过来,微一晗然,拿杯说道,“没错。我生于西班牙移民家庭,你这小东西难道是老乡来着?”

    “她不是什么小东西,”信孝拿着瓜说道,“此乃西班牙女王……”

    “放肆!”有个头戴铁缨盔之人伸戈拍打后背,扫信孝仆倒在地,随即绰戈抵颊,作势要戳,口中沉哼道,“皇帝面前,岂容你辈野蛮之人跑来妄言称王!”

    “什么皇帝呀?”有乐不由吃惊而问,“这是啥年代?”

    “五贤帝的年代。”信孝在枪戈之下脸颊贴地,刚好看到扬展之旗猎猎飘荡,眼前现出双鹰金杖,他顷似省起,变色道,“一千多年前?”

    蚊样家伙从网兜里伸嘴悄问:“你怎知这是所谓‘五贤君’时代?”长利在旁挤着脸憨问:“在说什么来着?”蚊样家伙转面告知:“五贤帝时期的文治武功,在罗马帝国其他时候也是难得一见的。五人先后相继,使罗马帝国得到了近一百年的和平与安定,罗马帝国达到极盛,地中海成为了帝国的内海。各个皇帝之间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他们大多是亲属。五贤帝时代权力交替方法非常平安,在罗马历代帝王中,此五人以和平传位而闻名。各个皇帝选择其继承人,然后收做养子,立为储君,这样就避免了权力交替前后的动荡和危机。故而皇位能够平稳交替,与他们之前一百年的腥风血雨形成很大的对比。这五位皇帝宽厚谦虚,施行人们所称的‘仁政’,深受臣民爱戴。这段时期也是自奥古斯都之后罗马帝国最强盛的时期。被称为罗马帝国的‘黄金时代’,又叫作五贤帝时期。”

    “过奖,”披布罩甲之人伸杯递去有乐跟前,目露赞许之色的说道,“其实我们这个年代也有动荡,到处都有蛮族入侵,我不得不在各个边界筑城,眼下修筑到这里,居民又明显地对罗马怀有敌意,尤其是闪米特人和那些所谓‘星辰之子’闹事不休、桀傲难驯,斗争较前更为激烈。世人的悲痛一直萦绕在我心头。”

    “你旁边这个美貌少年是他养子安敦尼,”蚊样家伙从网中伸嘴向我悄言道,“日后亦属‘五贤帝’之一。在史载中,这位未来的皇帝如关心自己一样关心别人。安敦尼是一位温和、仁厚、善良、和蔼可亲的君主,并被元老院授予‘庇护’称号。史实证明其养父的眼光是不错的。安敦尼以其沉稳的作风实现了接连两代权力的平稳过渡。却与他那绰号勇帝的养父不同,在他二十三年的统治之中,他的平静生活都是在罗马度过的。这位善良的皇帝所曾经历的最长一次旅行是从他在罗马的皇宫到他退隐的拉鲁芬别墅而已。”

    “我们的敌人首先来自多瑙河以外,日耳曼部落蜂拥南下,纷纷侵寇罗马帝国的边陲之地。这群凶猛的野蛮人不但蹂躏了罗马东北部行省的广阔地域,而且还扫清了进入意大利的大门。如果让这些源源不断的移民腐蚀了我们,罗马军队势必难免要陷入蛮族化的进程。”有个短发老翁在拿着火把围拥四周的人群里叹道,“最终也就走向衰亡。太平盛世气象只是表面,帝国形势处于极度紧张状态。随着日耳曼游掠部族到来,此时各类疾病传染整个帝国,内忧外患令人防不胜防。我六岁即进入骑士会,七岁入学于圣学院,辅佐皇帝苦心维持,说什么也不能让涅尔瓦陛下以来历朝贤君开创的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

    说着,拿槌子敲击慈祥老者脑袋,推搡他在挤迫的人群里跌来撞去。慈祥老者目难视物,懵转而问:“谁打我头?”

    “他刚才说什么瓦?”闻听长利憨问于旁,信孝在长戈下回答道,“涅尔瓦。古代罗马‘五贤帝’之首,无婚姻无子嗣,为黄金时代奠基。”

    披布罩甲之人望着有乐就杯饮酒,目有异样的泪光一闪即掩,抬手示意移开长戈。待有乐饮毕,他伸手拈帕,为有乐轻轻擦拭唇边。长利惑觑其举动,不禁憨问:“咦吔?怎竟对他这么好……”披布罩甲之人凝视有乐,又给他斟了一杯,面不稍转的问身后一个光头胖子:“像不像?”后者眯起眼也瞧着有乐的样子,手捧酒壶识趣地颔首称是:“有点。尤其是同属出色的美貌……”

    “不是有点,”披布罩甲之人瞅着有乐,目不稍移的说道,“我觉得很像。尼罗河一别,难道诸神不忍见我日夜悲痛,又将他归还给我?这次无论如何,我再也不能让他离开……”

    “谁?”因闻长利在旁憨问,信孝趁枪戈移开,连忙爬起来闻了闻瓜,吃了一口才说道,“想是美少年安提诺乌斯,早年跟随他出巡埃及时溺死于尼罗河中,此后被悲痛的皇帝追奉为神。不过我觉得有乐不像他吧?”

    “你又没见过他,怎知像不像?”光头胖子捧着酒壶白他一眼,低哼道,“皇帝跟前,别不识相。”

    “什么皇帝呀?”信雄挤在一旁愣问,披布罩甲之人拍了拍有乐臂膀,转身上马,在鹰扬之旗前侧首俯视,微微一笑,晗然道,“哈德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