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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不兀剌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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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披白布、身罩铠甲之人俯视山谷里遍地杀戮,竟似眼眶微闪泪光,仰天喟然,喃喃地说了句话。我没听清是何意,看见有乐在望那边,便投眸含询。有乐转面问道:“知道啥叫‘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么?”

    “这是孔子编写完《春秋》后说的话,见于《孟子·滕文公下》,大意为‘是非功过,就让历史来证明吧’。这句话,后来张居正改革时也用过。”信孝抬着茄子伸去慈祥老者鼻下,说道。“咱们来的那时候,万历皇帝已有多年不上班,张居正还在苦苦维持。不过我听说他病了……”

    “大明帝国根本就已病得不轻,”垂涕之人在慈祥老者身后唏嘘道,“世间若无张居正,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不过我奇怪的是,你们竟然能听出罗马皇帝哈德良在山坡上那声低喟之言是何意思……”

    “我也没听得太清楚,”有乐转头笑道,“想来大概意思差不多。虽然明白他的眼色和含意,可惜此段邂逅于露水之缘分却因我旁边有妞儿连甩‘眼刀’,只能无疾而终。就算不理她的眼神儿牵强留下,由于我本身的取向自亦不明,患得患失之余,料想日后难免也要以‘割席’告终。”

    “你们懂得什么?”慈祥老者避开茄子,皱眉挪步移身,拉着我迳往林雾迷缭之间摸索而行,口中冷哼道,“我常跟奥斯曼苏丹讲,世间充满诱惑,周围杂兵太多,小心西哥特雇佣兵废掉西罗马皇帝的事件重演。怎奈年轻人总爱自以为是,听不进去我的提醒。当然,不到结果揭晓那一刻,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们来自你后面,当然知道,”信孝跟过来伸着茄子又撸去慈祥老者鼻下,忍笑着说,“嘴上说得好听,后来你们守旧派搞兵变要废掉奥斯曼苏丹,结果被苏丹雇佣到身边帮忙改革兵事的条顿骑士团消灭。不知是不是他在加拉塔遇到的那些跟上帝打架的家伙?看来一个个都很彪悍……”

    慈祥老者闻言焦虑道:“苏丹陛下竟然遇到这帮异教之徒了?幸好你告知,我要赶回去阻止年轻的陛下受其蛊惑……”抬脚踢开信孝,就势展袂一掠。他身形倏忽,即便手上揪着我,从垂涕之人和那蒙面汉子势成夹击的前堵后截之下只是一晃即离,有乐他们纷怔而望,慈祥老者拉了我疾行甚远,窜入雾多之处,留下哂笑萦林:“我何等身份?怎能跟你们这些无知小辈一般藏匿到山旮旯里不敢作声,这场混战与我何干?你们只管留下看热闹,我自来自去,佛拦杀佛,遇神杀神。”我提醒不及,他一头撞在树上。随着啪声叩响,磕得结实,闷哼而倒。

    “眼睛不好,就别瞎跑。”有乐施施然走来,拉住我手,皱着鼻说道,“这里树多,并非空旷地带。”

    慈祥老者急起欲捉,不意脑后挥来一个木槌,笃的敲击结实。他晕头转向而倒,懵问:“谁又给我来这手?”

    “还能有谁?”有乐啧了一声,拉我退开,短发老翁从树后转出来挡住去路,说道,“皇帝要你们跟他回去,别趁他忙于指挥作战,四处乱跑!”

    我见有乐欣然欲往,便甩开他手,转身自走,嗔道:“那你留在这儿玩罢,我要去找家翁了。”有乐忙趁那短发老翁又转身去敲慈祥老者脑袋,绕行其畔,跟上来说道:“你家翁有什么好找的?人又没丢,先前听那鸡窝头家伙说,他便在海边练习骑鸵鸟。”我蹙眉而行,问道:“先前咱们从哪里撞过来这边的?怎么没看到那个破庙了……”信孝拾茄跑随,指着前边说道:“刚才乱石弹轰击之下,那个破庙最后一面残剩的门墙似乎塌掉了。”

    我闻言不安道:“却要如何回去先前那里?”小珠子冒出来细声细气的说道:“破庙废墟那边有个时空交错的罅隙仍在隐然漾动,似乎越发收缩渐小近无了,快去试试看能不能挤过去!”我边奔边问:“你终于冒出来了,先前去哪里啦?”

    没等小珠子回答,长利拉着信雄跑过来,叫嚷道:“快闪快闪,林雾中又有许多人厮杀近了!”

    我急寻那模样娇俏小家伙踪影之际,忽见有个美颜小男孩儿坠骑,陷入攒闪逼近的幢幢黑影晃刃掩围之间,兀自不知所措。当下我怎暇迟疑,便依记忆里小僧景虎所授步诀,展动身形,抢去拉他避离。不顾耳边飞钺飕射,拽起便跑。后边数个罩有狞恶面具的黑衣人挥舞兵刃,号啸追近。

    眼见势难逃脱,我急瞥一眼手臂,朱痕却未显现。小珠子从肩后晃过来嘀咕道:“你身上不是有个‘竹卷杀器’吗,怎么不用它往后边甩一甩?”我摇头说道:“四处混战之中,我不想难免有所误杀。”只片刻间,罩有狞恶面具的黑衣人呼啸逼近,我正愁跑不掉,树后转出一个头戴铁缨盔之人,伸戈横击,扫荡凌厉。先将前头那些喧嚷最欢的狞面家伙拦喉打哑了嗓,随即许多持盾的甲士齐掩上前,树起盾墙,挡下纷投而至的飞钺。短发老翁率先投槌回击,身后接连有多杆长枪抛飞而出。嗖嗖之间,越撒越密,渐如急雨洒落也似。

    “你抱来的这个小孩是奥勒留,”我避到盾墙后边,放那男孩去甲兵围护周全之处,有乐从藏身所在冒出脑袋,说道。“将来长大成为抵御蛮族入侵的哲学家皇帝。他向往和平,却具有非凡的军事统领才干。并且留下以希腊文写成的着作《沉思录》传世。日后在戎马倥偬之际,奥勒留依然继续他对宇宙人生探究的思索。《沉思录》的许多篇章,便是在刀光剑影之征途写下的。”

    毛发乱糟糟之人在旁点头称然道:“作为一个斯多葛派的哲人,奥勒留是这一哲学的实践者,而不仅仅是一个能言善辩的学问家。人们要实践犬儒之道、甚至尊奉‘存在至上’并不难,但要实践斯多葛派哲学可就难了。其许多思考人生的真知灼见,留在他于鞍马劳顿所写的《沉思录》中。他的站在宇宙立场上的无条件的普爱思想,也被视为是一种爱的幻想,爱的乌托邦,爱的谎言。但是在奥勒留的生活中,在他心灵的火炉里,矛和盾已经熔化在一起,显示出金属的本质。所谓内圣外王之道在他身上获得了统一。奥勒留还亲身实践了这种看似不可能的爱。大约在公元一六九年,罗马军队在劫掠塞琉西的阿波罗神庙时,据说打开了一个神秘的金盒子,里面藏有疾疫的毒菌,于是末日降临当地,意大利的许多村庄和城市沦为废土,罗马城里也有近万人死亡。正当奥勒留为赈济灾民焦头烂额时,他亲信的将军、帝国东部总督卡西乌斯在叙利亚举兵反叛,意欲夺取皇位。叛乱最终被平定了。杀死卡西乌斯的是他手下的属将。但对于卡西乌斯的死,奥勒留深为遗憾。他为权力的欲望毒害将军的心灵而感到沉痛,还说本来要求宽恕的应该是他自己。奥勒留还小心地毁掉一切有关叛乱的函件,以免牵连参与其中的人。奥勒留说到做到。”

    “他嫌罗马盛兴的角斗竞技太血腥。曾经敕令过角斗士必须使用粗钝的剑进行格斗,”有个毛发稀少的胖脸之人接茬儿说道,“这位心慈的帝王在《沉思录》的第一篇,他列举了一长串对其品格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人。包括他的祖父、父亲、母亲、家庭教师和一些哲学家。他的母亲教给他不要在心中产生报复的念头;他的家庭教师使他‘学会了不在竞技场上加入某一方——无论是蓝队还是绿队;也不要为格斗比赛的任何一方叫好——无论他们是执方盾还是圆盾’;拉斯提库斯告诫他‘不要因为虚荣而撰写冥思玄想的文字,或慷慨陈词地谈论道德,不要故作热情洋溢’;阿波罗尼乌斯教导他‘不要让心依赖于偶然机遇’……”

    “他是一个悲怆的人。”旁边有个毛发稀疏之人感叹道,“在其必须加以抗拒的各种慾望里,他感到其中最具有吸引力的念头就是想要隐退去一个宁静的乡村生活的那种愿望。但是实现这种愿望的机会始终没有来临。他渴望成为一个圣人,一个像苏格拉底那样的哲学家,然而命运让他踏上了一条看起来是相反的道路。作为皇帝安敦尼的养子,当他还是一个十九岁青年的时候,就被推举为罗马的执政官,此后又两次连任,还娶了皇帝的女儿为妻。他在世俗的事务中愈陷愈深,不可自拔。最后他听从命运安排和感召,写下心迹:‘让命运成为你惟一的意向吧,因为此外再没有更合理的事情。’这句话不像是对别人说的。随着奥勒留的逝世,意味着罗马帝国黄金时代的结束。继位的独子康茂德是最出名的暴君之一。后来的子孙似乎都没能像奥勒留一样给臣民带来如此多的恩惠。他生下了孩子却不能生下他的心。”

    “大家快聚拢过来破庙废墟这边,”信孝招呼了一声,转头惑问,“为什么这里有一个不同时空交梭的点呢?先前似乎看见我家那边,怎么一下子就晃到古神庙这儿了,是不是传说中的古神布置的玄机呀?”

    “加拉塔那边可能有个隐藏的超维装置,”小珠子细声慢语的说道,“趁还没消失,赶快穿越过去,我不想遇到可怕的‘仙班’或者什么‘古神’……”

    “佛教传入中土,约在公元前后。秦王追求长生之时,他们出现。起初在汉代被视为神仙方术的一种。没人知道大宁寺起于何时,始建年代无考。”黑袍僧人在破庙废墟上寻觅道,“大约在公元前三世纪的孔雀王朝时期,阿育王鼓励佛徒四出传授佛教。阿育王派他的儿子摩哂陀向南最先传给僧伽罗人,公元前一世纪,锡兰一带出现了大寺派和无畏山寺派。北传的佛教经帕米尔高原传入中土,再由中土继续东渐。虽然这个异域庙宇的残廓看上去很古老,其图纹余迹竟却隐约似有‘万法唯识’、‘三界唯心’同般渊源的空宗遗风……”

    信孝过来推他,说道:“你在这边找什么?别挡着我们回家的路……”黑袍僧人懊恼道:“先前混乱之中,我苦心绘制的‘死海图卷’又不见了,你们有没看到那个卷轴掉落在哪处?”信孝闻着茄子惑问:“什么路线图呀,你要去死海干嘛?”黑袍僧人焦急乱觅着说道:“我听说那里隐藏了一个比天还大的秘密,直接关乎我们从哪里来、去往哪里……”

    “我知道咱们要去哪里,”信雄蹦过来,往废墟上乱踩着说道,“回家!”

    “从这里能回家吗?”垂涕之人凑过来惑觑道,“不行吧?我们找了很久,遍觅不着回家的路。虽然我回家也没什么好结果,老婆跟人跑了,债主又天天上门添堵,不过这边的人更难打交道。日子不好过,想上吊又找不到合适的树……”

    黑袍僧人抬眼问道:“这里树多。你需要什么样的树才适合上吊呢?”垂涕之人推搪道:“总之可遇不可求,要等找到才知道……”

    “真是想不到,”有乐过来拍他肩膀,说道,“我们家后面竟然是古罗马!看来‘条条道路通罗马’这种说法真是有道理……”

    “罗你的鸟,”慈祥老者悄步欺近其背后,闻言忍不住冷哼道,“这里根本不是罗马。”

    “我有说罗马吗?”有乐啧然道,“你听去哪里了?我说的是古罗马。”

    “古你的卵,”慈祥老者嗤之以鼻,“不论古今,这地方根本不是罗马。你再胡扯,我就揍你。”

    说着,探手来揪。有乐拉着我忙避之不迭,懊恼道:“你明明只不过一厨师,还是回去好好给人做饭罢。本身修养这么差,又不肯看菜谱,却玩什么兵法?若再纠缠,咱们都回不成。届时你困在这里,年轻的苏丹就会让别人勾搭走,势必趁你不在,越发跟条顿那帮家伙在昏天黑地的加拉塔荒园打得火热……”

    “真是水深火热,”我摔得迷糊,愣望一只小弹跳鱼从眼前乱蹦而过,有乐爬在残垣下咕哝道,“穿越真的很难受。突然被老瞎子推撞过来,肠胃就跟翻江倒海一般……”

    “这是哪儿?”我转头惑望四周,眼见乌霾蔽天,阴晦迷离的光景,不禁愕然问道,“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电闪雷鸣之间,忽见一根黑森森的铳口抵临。我抬眸惊望,慈祥老者伸着袖炮从背后转出,黑森森的管口顶住头额,沉声说道:“条顿又怎么样?谁有实力,就能改变命运。我们势力之强盛,早已今非昔比。重塑世道、治理天下之日,垂手可及。无论你们服不服,谁又能奈何?像我这样的人除了相信实力,已经不想再相信别的什么东西。所谓‘古神’在哪里?倘如真的有神,我不介意你们求神来杀我试试?我们雄霸天下,羽翼既成;势已如此,唯神能杀。”

    “真是作死呀,你又这样说?”有乐不禁纳闷道,“况且你手上拿的那支火枪已经没弹药了罢,还撸过来?”

    “先前剩余最后一膛未发,不信你试试?”慈祥老者伸着袖铳寻声乱指,冷哼道,“谁装神弄鬼,就杀谁!”

    小珠子冒出来,在我耳后低声催道:“快跑!有东西悄近……”

    “什么东西?”我正要转面愕望,有乐急忙伸手来掩眼,慈祥老者打开他的手,揪我而起,贴着面颊说道,“我才不相信什么一看就死。你睁大眼睛,替我看看究竟是什么在后面?”

    我不得已的看了看,但见信雄脸上粘着两只又大又圆的纸绘假眼,从后面伸过来说:“瞪谁就让谁怀孕。”慈祥老者转身,一巴掌掴开他。

    随着“呀”一声叫,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扑过来,猛然跳上慈祥老者背梁扭打。慈祥老者不堪遭其撕发抓脸,正要甩开,却被信雄咬手,痛怒交加,扬掌欲掴之际,湿发蓬松的叼烟家伙从半堵残墙后抛投短铳,啪的打在面门之上。慈祥老者捂脸叫苦不迭,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却欢呼一声,从他肩背跳下地,抢去拾起短铳。

    湿发蓬松的叼烟家伙连忙跑来争夺道:“我的……”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提足踢打,驱赶道:“去你的!这支手铳明明是我的好不好?”湿发蓬松的叼烟家伙犹自不甘道:“根据我们俄罗斯的传统,抢到手的东西就算又被你抢回去,它仍然属于我。”边说边抢,拉扯之间,模样娇俏的小家伙腾身甩腿飞踹,湿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撇头歪掼而跌。模样娇俏的小家伙乘胜跳到他身上乱踩,湿发蓬松的叼烟家伙在她脚下叫苦道:“别踩别踩!蛋破了……”

    趁那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停足愣望,湿发蓬松的叼烟家伙连忙摸出身上揣藏的小匣子,忐忑不安的掀盖觑视道:“可别踩破了我的蛋……”模样娇俏的小家伙低头探询:“破了没?”湿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揭盖子稍觑一眼,微感宽慰道:“还好蛋在里面尚未破损……”模样娇俏的小家伙伸脚来踩,蹦跳道:“那就再踩到你的蛋破!”湿发蓬松的叼烟家伙仓促合上盖子,捂匣爬开,模样娇俏的小家伙仍要追踢,却听信雄叫苦,她往叼烟家伙腰后多踹一脚,转面看见慈祥老者甩开信雄,扬掌欲掴,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忙掏皮袋填装弹药,随着咔嚓打火声响,双手拿起短铳,轰了一下。

    有乐捂起耳朵,啧然道:“你往哪儿射?”我眼前烟焰绽扬,随慈祥老者踉跄趋趄之际,脑后似有异风扑飕,倏近又即掠离。长利窜出草间,不顾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挣扎踢打,从背后抱她退开。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匆忙填装弹药之际,口中恼嗔:“若不是突然从背后抱开我,刚才就打中了。”转身抬铳一指,吓得长利慌张躲避,跌入草里。

    “要看打谁,”信孝拿着茄子,从草里冒头出来张望道,“你瞧有乐的帽子崩掉半边了。两只眼圈发黑,样子焦头烂额,全是拜谁所赐?很难想象他这般憔悴不堪的形象还能让古罗马人为之惊艳,甚至认为其有出色的美貌,却根本无视了旁边的我……”

    “古人审美之眼光是很难说的,”有乐歪戴塌瘪半边的帽子,黑着眼圈转觑,正色道,“环肥燕瘦,各有所好。一时一个风气。你知道貂婵长什么样吗?其实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春秋时期的美人跑出来会吓死你也说不定。甚至唐朝那时候的人还以无眉和黑牙为美,大胜突厥的唐朝名将黑齿常之就是着名的牙黑,并以黑齿为自家姓氏。跟黑齿常之的儿子黑齿俊十八岁的时候并称‘美男’的唐朝名将沙吒相如,甚至以剃眉称帅。”

    “唐朝大将军燕国公黑齿常之的祖先出自扶余,为百济王室大姓,后因封于黑齿而以封地为姓。”信孝摇着茄子说道,“他是牙黑,但并不以此为姓。其身长七尺有余,骁勇有谋略。每次获得的赏赐金帛等,全都分给了部下将士。突厥侵扰唐朝,黑齿常之率军抵抗,突厥狼狈而逃。黑齿常之率领精锐骑兵转战青海击破吐蕃军,史载:‘常之在军七年,吐蕃深畏惮之,不敢复为边患’,并且赞叹:‘古之名将,无以加焉’。他被权奸诬陷致死后,当时的人都感到很痛惜。武则天下诏为自缢而亡的黑齿常之昭雪,朝廷改葬这位百济骁将于洛阳邙山。自从唐军彻底平定百济复国运动,黑齿常之、沙吒相如眼见百济复国无望,从此归顺了唐朝,倍受重用,唐朝名将刘仁轨称赞此二人皆忠勇有谋,敦信重义。”

    “又在这儿聊呀?”青盔将领突然冷哼一声,从草后窜出,抡戈扫打,有乐拉着信孝慌忙走避,叫苦道,“这家伙怎么如此难死啊?又在这儿撞上了他……”

    “断帅,”慈祥老者抬着袖铳在昏暗中凝势惕戒,压低话音问道,“我们撞到了什么?”

    青盔将领惊疑不定地望着暗雾萦迷的方向,说道:“此间必有古怪。刚才我看见你们霎刻消失又复现的那个地方,夜穹似有巨大影廓曳闪而过,仿佛琼楼玉宇,又似空中楼阁,无声无息的掠过地面晃转升腾更高,没等我看清,瞬即从雾中隐去……”

    “那你肯定是眼花了,”慈祥老者听着不禁面颊微搐,低哼道,“或许只不过是看到了海市蜃楼。眼见不一定为实,闪族人的花招很多。别忘了咱们突厥人先辈来的地方,祖上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就是为了不受蛊惑……”

    有乐忍不住说道:“那还不赶紧掩起眼睛、捂住耳朵,或者跟那些鸵鸟一头扎进泥沙里,假装看不见、听不到……”信孝在旁不安的问道:“你听到什么了?是不是我耳鸣,只觉嗡嗡回响不息……”长利倒退过来,小声说道:“便是先前我们听过的那种嗡嗡的响声,间歇反复,有其节奏。”

    “什么节奏?”慈祥老者听着越发面颊微搐道,“你们不要胡乱带歪节奏。那只不过像是楼阁上许多风扇一齐转动的嘈杂声响。风车或者风陀螺、水车或者水轱辘一齐转动也似这般喧响……”

    “你们那里啥时候就有风扇了?”听闻信孝摇着茄子惑问,有乐啧一声说道,“这有什么稀奇?小孩儿手里还拿了风陀螺转着玩儿呢,而且好多地方有水车在农田周围咕辘咕辘地转动得热闹。”

    毛发乱糟糟之人在残墙下忍不住接茬儿说道:“早在公元十世纪左右,波斯人就发明了一种古老的空气调节系统,通过利用装置于屋顶上的风杆,来捕获屋顶处凉爽的自然风,同时使用风道来使其穿过凉水并吹入室内,从而使得室内的人感到凉快。有些地方的聪明人还以风动转轮的方法,在楼台的窗口安装了风车缩小形态的转叶陀螺,用来给达官显贵享用夏日的凉爽。”

    蚊样家伙在旁称然:“从前,唐朝长安一带的达官贵人会使用一种名为‘凉屋’的设施,一般是临河流而造,在河水旁修建水车,用水车把活水抽到屋顶,顺着屋檐流下来,周而往复,流水就会带走整个屋子的热量。唐玄宗时期,更是修建了着名的大明宫含凉殿,含凉殿建筑内外都设置了许多水车,流水激起扇叶转动,冰凉的水汽和冷风就被送入殿内。《唐语林·豪爽》记载,夏日某天陈知节被请到李隆基的含凉殿时,他看到唐玄宗‘座后水激扇车,风猎衣襟’,当他被‘赐坐石榻’时,感到‘阴溜沈吟,仰不见日,四隅积水成帘飞洒,座内含冻。’可见那时候的空气调节设置已很高明……”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情势越来越紧张的时候谈论风扇和空气调节方法?”有乐不安地转顾着说道,“难道不应该趁那萦耳不息的嗡嗡回荡声响尚未由低转高,赶快逃离此处远避才对路?”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对对,赶紧溜走为妙。”蚊样家伙转面跟青盔将领说道:“暂时的撤退是为了更加有力地打击敌手,就像拳头往后收缩是为了蓄力,然后一拳挥出去直接把敌人干掉。”

    “难道地主家还有余粮?”信雄拉着我刚要溜,慈祥老者揪住不放,正纠缠间,残垣暗影里有个公鸭嗓的说话声传过来,“快乐的原因只有一个,不幸的原因却有千万个。东方人做生意,都离不开人情世故。若想生意做得好,先把礼物要送好。所以盗墓时我拿了那个以为值钱的东西。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随着脚步声响近,夜雾中现出几簇晃闪的火把光焰,走来一伙衣衫破烂之人,其中有个披裹破布的家伙唉声叹气地说道:“何不食肉糜?用立场去看待这个世界,是很容易脱离事实的,也无法认清这个世界的真相。世界那么大,应该去看看。应有担当。接地气,说人话。官僚尽在说漂亮话做差劲事。说一套做一套,处处都是套路。说的震天响,做的极勉强。以人为本你能做到吗?不是让你以管人为本。少折腾,不折腾,你得先让人活。一个人的梦游,无数人的梦魇。你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让人生不如死。想民众之所想,首先要知道民众之所想,不是替民众想。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当官的为了逃避责任可以干出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勾当。发酵,是一种持续过程。是脓包总有挤破之时,揭开浮夸的虚饰,满眼看到的是老百姓的辛酸!”

    旁边的烂脸汉子插话道:“求生的欲望会压倒一切,这是每个人在绝境面前都会做出的选择。”

    一个光着后股之人昂首阔步地说道:“我说个很严肃的事情,压死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掏钱,怎么折磨我都可以,动我的钱我会死给你看。”

    “永远不要低估草民被低估了多少。”后边有个衣衫褴褛之人兴嗟道,“回乡就要认命,要逆天改命就要到更大的地方去闯荡。拥有第一个安身立足之所,就是闯出名堂的证明。然后是小房换大房,大房换好房。这些并不是必定能实现,却还有希望实现。好时代的生活不是一眼看得到底的,而是充满了变数。变数就是机遇,给人带来希望的机遇。一旦失去机遇的人越来越多,整个时代也就没有希望了。迫使人们只有铤而走险。”

    “儿孙满堂绕膝嬉戏不好吗?”披裹破布的家伙叹道,“人到中年之后,做事容易畏缩。但如果你交出全部,你一无所有,也很容易走上极端,因为你同时也丧失了全部的希望。”

    “时间永在流逝,江湖多是看客。”那个光着后股之人昂首挺胸地说道,“老婆出门半月再回家时,我会感觉不习惯。”

    “这帮家伙……”有乐听着不禁好笑,摇了摇头,忽见那伙破衣烂衫之人纷似猝受惊吓,往残垣里一哗而散。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在那边招手,压着话声叫唤道,“快跑过来,一路别回头!倘有迟缓,我不会告诉你有什么后果,但是会有最严重的后果。”

    “听着很含糊,”有乐似忍不住要回头去瞧,一只手伸来掩遮他眼睛。有乐脑袋微仰,朝我说道,“不料你的手有这么凉!”

    我蹙眉说道:“不是我的手。”有乐闻言一怔,随即愕问:“那是谁的?”耳听得镣响呛啷,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拽链趋近其畔,低声说道:“村姑在你后面。不过那只手……”有乐没等听完就惊啧道:“你最好告诉我,那只手是你的。因为我正在乱起鸡皮疙瘩!”

    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哈哈一笑,移开手说道:“有这么大反应了吗?手是我的!”有乐却皱起了脸,不安的问道:“你有没有往我脸上趁机又涂抹了什么粘乎乎的东西?”

    “你们这班小东西太粘人了,”慈祥老者绰起手炮指过来,神色不豫的低哼道,“不论我往哪里走,身后都跟着一大串……”

    “然而现下你后边不是我们,”长利忽有所察,顿时舌为之咋,连忙推有乐他们往垣深草茂之处躲避。小珠子从信雄耳后冒出来催促道:“快跑快跑……”

    “能往哪里跑?”草垣后边蓦有许多火把乱耀而近,现出服色各异之人蜂涌包围的身影,此前曾经露面的那个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随抬起手上的明晃晃之刀,朝信雄做了个“切”的手势。信雄忙躲去我身旁,畏惧道:“不要切我!”见他走避如此慌张,一众黑衣甲士忍不住好笑,纷伸刀戈逼抵我们身上要害。有个披裹粗布之人从树后转出,伸剑一指,凛视道,“差不多都在这里了,那就正好来个干净利落的‘一刀切’,结束加拉塔这片乱象!”

    信雄抬一根食指,小心翼翼地推剑梢转向信孝,随即后退,避到有乐身后。眼见周围形格势禁,有乐啧然道:“可惜我没练好武功就急着带你们出来四处跑,不然眼下会有一场大架好打。”

    “将要死很多人,”长利绰拔肩后之剑,神情不安的转顾道,“打起来还真不好说……宗麟呢?”

    “没看到他,”信孝伸着茄子触碰鼻前的剑尖,却缩不及,随着剑光微晃,眼见茄子已断半截,穿在剑梢。信孝惊忙退避道,“节骨眼儿上,这厮却不知去哪里了?缺少了个生力军,咱这边战斗力堪虞……”

    “真要打起来,倒也不见得谁比谁弱,”有乐转觑两旁,眼见剑拔弩张,不由舌为之跳,倒退着说道,“马千户这边又来了些帮手,看来也皆是狠角儿,尤其是裤子拉胯的那几个,大咧咧的样子瞅着不好惹。先前我还看到世代守护若狭一带并且爱流鼻涕的‘孙犬殿’了,就是高次那个身手不弱的姐夫孙八郎,好像他还带了个眼熟的蒙面高手,以碎花土布裹着脸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没看到他们在这儿,”长利绰剑惕戒,神色紧张地问道,“料想马上就要开打,谁先上?”

    “哎呀,你踩到我的脚了!”随着模样娇俏小家伙一声疼叫,信雄从有乐身后被推出来,踉跄跌步撞向刀梢,我忙拉回他。服色各异之人要趁机捉我过去,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展开拳脚,从旁摆架势,对面也有人蠢蠢欲动,彼此变换招式、互相衅试之际,蚊样家伙忙抬短弩,掩护我拉着信雄退回,服色各异之人纷纷抬弩搭矢,反而围逼愈加靠前。

    看到大排强弩逼近,信雄他们正感惊慌,毛发乱糟糟之人摇头说道:“不要怕。我有更厉害的发明……”随即掏出个盘钵大小的滚筒,来回拧了几轮,一拉而开,挟抱在胁下,摆弄数下机括,除了咔咔转动,发出摩擦耳膜的杂响之外,别无反应,却吸引了大片含惑愕觑的目光。蚊样家伙怔问:“文西,你玩的这是什么呀?”

    “请叫我全名,”毛发乱糟糟之人从兜里拿了一把豆子出来,煞有介事地说道,“达芬奇。根据‘撒豆成兵’的传说,我专门打造了一把‘射豆枪’,不料发生‘种豆得瓜’的奇迹,最终制造成这个玩艺,其机关设置巧夺天工,我那个当税吏之生父认识的土耳其军械商看见我潦草设计的图纸之后,将它命名为‘机关枪’。却认为并不实用,断言三百年内派不上场。然而我无所谓,想到就做,此前还未有机会到野外测试其完整的威力……”

    他边说边射了些豆子接连飞撒在信雄脸上。信孝闻着半根茄子愣望道:“身为后世景仰的着名画师,你不好好绘画,却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名堂干嘛?”

    “不论怎样努力,”毛发乱糟糟之人摆弄着机械滚筒,摇头叹道,“干什么都不能挣到钱养活自己,我算认命了。有些人就是这样跟钱财无缘份。不管别人说你多么有才,却始终有材无财。我常在饥饿中作画,不会弄钱糊口,惟有寄情于创作,实在太想吃个鸡蛋了,煎熬不住就画了一个又一个蛋,再怎样栩栩如生,可惜也不能吃一口填饱肚子。有时候饿到发狂,乱喝了许多烈浆浓汁之类东西,整晚睡不着,头脑异常亢奋,冒出许多新奇的想法,绘成草图,即便后来也造出了不少样品,仍然没指望赚到钱花。看开之后,我就只为兴趣活着,熬一天算一天……”

    我忍不住小声问道:“后来他怎么样了?”小珠子晃到我耳后嘀咕道:“这位意大利博学家,与米开朗基罗、拉斐尔并称‘文艺复兴后三杰’之一。他是真正超越时代的少年天才,身为画家、雕刻家,同时也是军事工程师和建筑师。虽然常有宫廷贵胄邀约礼聘,由于他的创作立场得不到当权者的赞许,其一生的大多数时候其实穷困潦倒。甚至常年过着风餐露宿、动荡不定的生活。达芬奇不愿迎合这些上层名流的喜好,因之处处受到冷遇,并成了恶意中伤的对象。他所从事的科学研究竟被教皇斥为‘妖术’,以至于罗马人当他是巫师一类的人物。达芬奇从青年时期就对中世纪的封建统治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他痛斥专制统治者的‘骄横是无拘束的’,并斥责说:‘当他们的肚皮塞得饱饱的时候,他们就要去满足其邪欲,要把死亡、痛苦、劳役、恐惧和流放分配给每一个有生命的东西’。面对着人世间的种种不平,他在创作中喊出了郁积心底的愤慨。达芬奇对统治者之间争权夺利的不义战争的态度鲜明,他始终认为这类战争是‘最野蛮的荒谬行为’。达芬奇对于洛伦佐时期美第奇家族的专制统治和骄奢生活深怀不满,而洛伦佐对他也颇为冷落。伴随意大利战争的进行,法兰西王路易十二的军队入侵米兰。为躲避战乱,达芬奇四处漂泊。他在困境中仍然渴求真理,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认为‘人类的奇迹’将会‘在黑暗中看到最光辉的东西’。在极为窘迫的处境下,达芬奇显得比其他同时候的人们更为过于形貌衰颓。他的自画像面容苍老,忧愁痛苦中蕴含着愤怒,这正反映了他当时沉重而不甘屈服的心情。便在最后穷途末路之时,法兰西王弗朗索瓦一世任命达芬奇为宫廷画师,把他安置在昂布瓦斯城堡中的克鲁克斯庄园,给他丰厚的年俸,听任其随心所欲地从事艺术创作和科学研究,并时不时地去请教。然而不久,达芬奇的右手就因中风开始麻痹,各种疾病相继袭来。他自知生命之火将熄,但仍坚持不懈地用左手进行新宫殿的设计、拟制运河灌溉系统、整理自己平生积累的手稿。直至因病与世长辞,终年六十七岁。据说他是在赶来的弗朗索瓦一世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也算临终得一知己,死后葬在弗朗索瓦一世行宫的教堂里。”

    蚊样家伙唏嘘道:“这哥们儿生前四处混不到饭,没几天好日子过,其实是当地那些统治者给他使绊子、玩儿阴的,他不肯屈服就断他粮道。其光芒得以不被湮灭,却是恰因生逢乱世。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就算意大利的权贵和罗马教廷嫌弃他,还有法兰西王肯垂青。倘若他不是活在群强纷争的乱世,而是生在某个专制势力一统天下的时代,得罪了权奸就没谁敢收留,那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甚至其人其名也会被权威势力完全抹杀净尽,就像从未存在。”

    有个垂涕之人连鞘伸剑,指向披布绰铳的慈祥老者,质问道:“比起生逢乱世,人们还有机会。其实更糟的是掌权者肆无忌惮一手遮天的年代。所谓治理天下、重塑世局,你们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

    “世界这么大,尽可各行其事。”慈祥老者眉头一紧,沉哼道,“为什么你们这些人偏要来堵道添乱?”

    “还在这里装呢?”背后之人不觉垂涕越来越长,伸剑更加逼近,摇头说道,“自身的命运让我明白前人之教诲,必须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掌权者使坏的心机。因为权力容易使人起坏心,有权在手,好人也难免变坏,形成祸害。坏人会因而变得更坏,越发荼毒四方。”

    “不同我们相向而行,”簇拥过来的服色各异家伙纷声叫嚷道,“就会被消灭!”

    “那要看谁消灭谁?”其中喧嚷最凶的那个家伙喉下忽挨刀背拍打一记,顿时窒气难舒,捧脖憋脸吐出舌头。披裹粗布之人抬眼瞥觑,只见一人晃转而出,伸手捏住舌头,随手撩刃,打掉服色各异的家伙纷搠而近的兵器。那些家伙犹没看清,倏已划腕溅血,旋即腿膝绽裂,顷齐掼跌。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随抬刀急斫,那人晃刃回掠,叮一声磕开,捏舌不放,在火把纷耀之间转头寻觑信雄身影,笑问。“要不要拔条舌出来丢给你拿去玩?”

    信雄舌为之咋,后退不迭。信孝闻着茄子愕望,讶然道:“谁呀这是?”

    随着火把耀近,我眼前一亮。有乐欢呼道:“信照!节骨眼儿上,你终于像苦海明灯一样出现了……”

    欣喜之余,我留意到暗雾里有光影移近,投眸惑视片刻,看到一个披氅的微须骑士抬手举着火把,从废垣内率先走出,背后跟着大群参差不齐之影,其中既有托钵捧碗、破衣烂衫之人,竟亦夹杂了些马戏团里走失的奇怪动物,以及若干大摇大摆的鸵鸟,也尾随其后,穿行墙影之间,络绎走过眼前。

    信雄忽有所见,抬手一指,说道:“咦,有只猪!”我和他们一起愣望,忍不住浅抿笑涡,说道:“先前曾见斜坡下边那片荒园有一簇微光穿雾移动,当时说不出什么因由,我觉得领头的似是微须骑士,没想到他们穿行半天才走到这里……”小珠子冒出来嘀咕道:“其实时间也不长,不论你以为多久,穿越只是一刹那之事。”

    我正要问她什么意思,但见那青盔将领伸戈指向微须骑士举着一束火把穿行夜雾的身影,眼瞳收缩的说道:“医院骑士团的异教之徒还没死绝,此间诸多蛊惑,必是他们在搞鬼。幸好扎干诺斯的大队人马也正朝这边赶过来。不用等到天亮,就能了结这一切乱象!”

    毛发杂乱的托钵僧在残垣边喃喃抚壁诵念:“让我们持续恒切祷告:愿上帝赐下和平,止息战争;让恶人得报应,善良者受庇护。”

    忽然有个包裹头巾的黑衣甲士抬弩发矢,毛发杂乱的托钵僧应声栽倒在残垣下。我为之惊愕,有乐啧出一声,在旁说道:“上帝不会护佑我们。或许他以为世人已经不再相信他,甚至以他为敌,因而抛弃了众人。”长利憨问:“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问?”信孝拿着半根茄子说道,“他以为先前看见上帝了。”

    “头罩简陋便桶那家伙吗?”长利憨笑道,“那个不是真的‘上帝’吧?况且‘上帝’怎么会跟信徒打架呢……”

    “那是因为世人愚蠢,”有乐啧然道,“就连所谓‘上帝’的信徒亦不免自以为是。他们也跟你一样,以为真正的‘上帝’就不能头罩简陋便桶、裤子掉一半,并且一只脚穿人字拖鞋出场。”

    长利憨问:“你怎么知道那个穿人字拖的家伙一定就是‘上帝’,而不是别的东西呢?”

    “我作为一个想法朴素之人,基于很简单的判断,”有乐不顾帽子耷塌半边,蔫垂一角撇去脑后,蹦着舌儿说道,“不知你们有没有留意到,三大骑士团围着头罩简陋便桶的家伙厮打那么狠,非但怎样都未能伤其分毫,顷遭回击之后,虽被打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这帮不知好歹的家伙竟似一个都没死掉。头罩简陋便桶那厮即便打出了如来神掌般巨大的威力,然而当时我只看到慈悲……”

    “那是真正的慈悲,”毛发杂乱的托钵僧从残垣下悄悄爬过来点头称是,“而且不知你们当时有没留意到,除了不杀信徒和未殃及无辜以外,还有一节异常的细微之处就是那个看起来其实寻常的便桶,他从里向外霎刻打出掌印,但掌痕只在瞬间即逝,桶上依然不留丝毫痕迹可寻。此节显然可见其神威所在。在我看来无迹可寻,才是最大的神迹。真神不需要刻意留个天大的脚印给你看……”

    “那你又是哪路神呀,”有乐往他身上瞅来看去,前后惑觑道,“如何竟又中矢而未死?还爬过来跟我们悄悄说话……”

    小珠子嘀咕道:“他是游历于乌德勒支一带的低地绝谷宗师之一。这些修炼秘术的家伙没那么容易被杀死的……”

    青盔将领提戈搠向其背,冷哼道:“那就再杀一次看看死不死……”长戈扎至半道,被一只手伸来抓住。青盔将领急挣难脱,任凭怎般使劲,枪戈在那只手里纹丝不动。他一惊转觑,但见有个黑袍僧人以一只手绰握其戈,另抬一掌含于胸前,低眉打个问讯,说道:“干戈不止,劫难未已。然而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抉择只在心中。”

    “这是哪儿?”一个光头胖子从他肩后伸脸懵问,“刚才还在白天,如何一晃竟到了黑夜里……”

    忽然看见这两人在此现身,非仅我为之错愕,青盔将领瞪着光头胖子,顷间更是犹如见了鬼般,一怔之下,变色骇呼:“你……你怎么又活转了?”

    光头胖子惑问:“我有见过你吗?”信孝抬着茄子瞠然呆视道:“这又是闹的哪出?”有乐似有所省,转头悄言道:“他们俩怎么从古罗马穿越过来这边了?而且那个胖子越看越面熟,我突然想起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般圆头圆脑模样之人,你们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长利憨问:“先前山坡那边是白天么,我觉得不是吧?”光头胖子横他一眼,说道:“那边天快亮了,我跟他跑到废墟上找你们,却不知怎么就晃去了某个白天的灰蒙蒙所在,飘落火山烟尘之类像雪花的东西,充满了腐烂气味,到处都有巨大的怪兽尸骸。似乎还看到有个蚊样家伙跑来跑去,没等我们拉住他,一晃又闪到这里了……想是闪族人在搞鬼!”

    “你们也到过史前巨兽的尸体遍布荒野那时候了?”蚊样家伙拿着短弩转觑道,“我就觉得好像看见你们两个家伙在山坡上边,那时候没别的人。”

    “必是闪族人搞鬼,”光头胖子不安的说道,“他们的庙宇果然很邪门。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为何剑拔弩张?”

    “见鬼,”青盔将领瞪着他,惊骇不已的说道,“真是活见鬼。你不是死了吗,怎竟又浑若没事般冒出来?”

    “断帅,”慈祥老者仰着脸摸索而近,不顾面颊淌血,绰起手炮乱指,冷哼道,“不要自己吓自己。若没死透,你就再杀他一次。清空这些渣滓,让一切乱象归零。”

    青盔将领咬牙拔扯枪戈不动,发腿急踢,迫使黑袍僧人松手退避,不待我更觑分明,呼飕声响,青盔将领向后跌撞,枪戈横击在胸前,夭荡之间,掼躯扫他摔飞。黑袍僧人踏前一步,伸足承接落下的长戈,合掌低眉,叹息一声:“执迷不悟,必无好果。”

    慈祥老者抬起袖铳,伸抵黑袍僧人眉心,浑似不觉包扎脸上的巾布浸血殷淌,腮颊微搐的问道:“你认为真有因果报应吗?我一直想知道,为了更有效的治理天下,狠起心肠溺杀幼儿、屠戮万千这类不得不为之事,我干得多了。然而我的报应在哪里?”

    我看得心弦绷紧之际,斜刺里有根手杖伸来,推开袖铳。黑须先生从我肩畔转出,绰杖微点,戳了戳有乐头上耷拉半边的帽子,笑觑道:“通常所谓高手死于话多,不是没有道理。你们觉不觉得易卜拉欣的话太多了?”有乐摸了摸脑袋,点头称是:“对,我也觉得他口水多过茶。从前他当厨师的时候,煮给人吃的羹汤里搞不好一半都是口水……”

    “至于你,”黑须先生随手晃转杖梢,撩飞有乐的帽子,转面朝我眯眼而觑,嘿然道,“听说苏丹陛下为了你,寻来照应,不惜以身犯险。这样看来,果然是红颜祸水!”

    他说到此处,眼缝里透出杀机。我刚心下暗凛,手杖移转过来,杖头朝我胸口疾点。蚊样家伙和黑袍僧人从旁欲救,却被簇拥而至的刀丛推隔开去。黑须先生叹道:“除患务尽,斩草除根,就是要这样狠。全杀了罢!”

    话声未落,脸颊上突然多了只横蹬之脚。倏地发踹之下,黑须先生面容扭曲,瞥目转觑,只见宗麟在畔,伸手抓握杖梢,忿然道:“我说得没错吧?手杖真的在他这里!”我目送黑须先生猝遭踹飞的身影曳空而过,宗麟追踢数脚,夺下手杖,扫翻一圈人。随即伸杖再撩往后,没等黑须先生挫步稳躯,又挨一击,趋趄跌开。

    “宗滴!”有乐捡起帽子,戴回头上,跑过来拉我避到宗麟身旁,问道,“刚才你去哪里了,如何这时候才露面?”

    宗麟揪来一个模样年轻的头裹黑巾之人,推他踉跄跌步撞到我跟前,哂然道:“先前我在斜坡那边救了奥斯曼苏丹这小子,不然他在此丧命,历史难免改写。你们呢?别把西班牙女王弄丢了,否则将来她的孙儿辈打奥斯曼苏丹的后代这一出好戏就不会有。那谁没说错,有人企图篡改历史,不可任其得逞。”

    “将来的历史有什么好?”信孝转着茄子说道,“人们最后不是还得照样玩完?”

    “很多人都跟你这样想,”宗麟卯他脑袋,随即摇头冷笑,“但其实越改越糟。当然不改也糟,因为人性本来就有够糟糕!”

    “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有乐拉起瘪垂半边的帽子,摆来转去的说道,“改道有用吗?多数河川最后还不是要流入海洋?”

    “我们应该往海边跑,”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仰观夜穹,神色不安的说道,“西域秘教千百年来演变出的‘魁星踢斗’这门玄法太诡谲了。你们听听那嗡震的异声似又由低难辨闻渐转高亢,一阵阵萦荡而近,越来越响了。我觉得其隐然预兆不祥之气,不知要发生什么……”

    “那根本就不是我们从西域传承的阵法,”黑须先生在暗雾迷萦之处低哼道,“你想到哪儿去啦?我的阵术很简单,只凭威兵仗势强摧,平推碾压,从来就是这样直接粗暴。”

    随着一支曳明箭啸鸣飙升,在纷纷仰望的眼瞳间灿然烁映,耀亮周边层层推进逼近的枪弩阵势。黑衣甲兵越雾围涌,势如排山倒海般迫入眼眸。黑须先生目光精闪,凛视道:“我旗下的精锐已至,这片园林将被踩平。”

    话声未落,脸颊蓦地蹬来一只脚。倏然发踹,黑须先生面容登时扭曲,瞥见宗麟在畔提腿高踢,愤然道:“我先跟你清算咱俩之间的帐!”长利见他二人相觑之间,鼻不是鼻眼不是眼,不由转头惑问:“什么帐啊?”信孝抬茄掩嘴,加以猜测:“宗麟这种风流人物,除了风流债还能有什么帐可算?”黑须先生啧然道:“杖已经归还给你了。打人不打脸,当着众多小辈和我手下人马跟前,给点面子好不好?”

    宗麟抬足发力,冷哼道:“不给又怎么样?”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忍不住从旁提醒道:“听说他是‘西圣’传人,本领殊不下于可怕的燕东煌……”宗麟没等听完就嗤笑出声:“那个自号‘西圣’的仆固怀韬不是早就死了吗?剩下些余烬未灭的信徒在河西古道一带搞三搞四而已。难不成还真让他们搞到西边来了?”

    “不要小觑了仆固家族的人,”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神情郑重的说道,“这个家族自从仆固怀恩、仆固怀安以下,都没出过好惹的……”

    有乐在旁听了不由好笑:“是个人出来就称圣,所谓‘圣’有这么好当吗?先前我似还看见有个没穿裤子的家伙在废垣那边被称为‘斗圣’,想想他的样子都好笑……”正自忍俊不禁,瞥眼见到那个光着后股之人昂首挺胸地站在其畔,目不斜视,显出气宇非凡,有乐悄掏镜子籍借周围火把光亮照了照,忽有所见,嘴为之圆,失声惊呼道:“呜……器量竟有这么大?”难免生出自惭形秽之感,颓然蹩去我身后,垂叹:“怪不得他这么有种,胆敢不穿裤子出来行走。唉,人跟人不能比……”

    “人比人,气死人。”信孝连忙拔个大瓜出来,伸去比了一比,舌为之咋,连忙缩到我后面,跟有乐交头接耳。“这家伙果然大器,难怪他一出场就这么跩,简直是叫花子别腰刀——穷凶极恶。”

    那个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随伸着手上的明晃晃弯刀,朝光着后股之人指了指,转头问道:“那个不肯穿裤子的家伙是不是扎干诺斯大人新近招募的杂兵营手持大纛把门、一打仗就溜掉的那厮?”服色各异之人纷望道:“一打仗就溜没影的是他不假,然而我们觉得他手持之物未必便是你以为的大纛……”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随皱起眉头,神色不豫地扬刀,冷哼道:“那家伙瞅着太碍眼了,随便从旁边一站出来,却抢去了扎干诺斯和易卜拉欣两大奥斯曼帝国巨擎难得同场联袂御敌的风头。”有乐见连宗麟和黑须先生亦情不自禁地分神转望,难免取笑:“既有过人之长,是金子总会发光。除非有谁盖过他,否则也就只能有如小寡妇看花轿——干着急了。”

    忽听水声撒响,众人闻声转觑,只见有个毛发稀拉的捧碗之人在残垣角落背对着我们,抖擞几下,转头而笑。有乐惑望道,“他从哪里捡来一条这么长的水管拿去墙脚浇草?”信雄愣问:“后来他拿的那根水管似乎断掉了,对不对?”模样娇俏小家伙低声说道:“断掉的那根好像是条肠。被我捡它去煮了。”

    有乐称幸不已:“果然有蹊跷,还好我没吃掉这根。”信雄在旁也笑着说:“幸好我也没吃它。”模样娇俏小家伙惑问:“那么究竟是谁吃了它?”

    包括我在内,几只手一齐抬起,指着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

    毛发蓬松的家伙叼烟咧嘴说道:“根据俄罗斯风俗,吃进肚子的东西决不吐掉,不管你们说的是什么……”随即抬腿,模仿宗麟的样子发足从另一侧蹬在黑须先生面颊上,点烟说道:“一字马,我也会。你使劲蹬了半天,还没踹他移动半分。再添上我们俄罗斯人突然从另一边倏加之踹,奥斯曼人被夹在中间的滋味势必更不好过。”

    “这就是俄罗斯的作风,”信孝玩着茄子忍不住说道,“将来他们子孙还爱这样冷不防给人来这一手。”

    有乐见毛发蓬松的家伙点了一会儿烟,愣没点着,就啧然道:“马千户提醒过,黑须先生显然是有名堂的,便连宗麟此般高手发了半天力也撼不动他分毫,你功夫不到家,就别学人抬腿这么高,当心裤子拉胯。”

    宗麟连催力道追加,见踹不动黑须先生,心下似已知有异,皱眉道:“什么名堂?”黑须先生在左右两只脚夹击面颊之间微喟道:“先前你能踢得动,只是因为我有心让你。情义两心知,飘萍终有定。人与人之间若无情义可讲,江湖就没有意思了。人们失去情义已久,不想你也失去。这样无情无义的江湖不要也罢,就让官府的权威来踩平它!”

    一振袂间,蓦然扬裾鼓起劲气激盈,旋即展袍震荡。蓬一下闷响,猝如煲锅爆开。

    宗麟觉势不对,急唤一声:“旁人退开!”探手推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跌离劲气激荡之处,他自己却退不及,倏似陡遭剧撞,无形劲气冲击之下,喉头涌血咯呛而出。我觉他情势堪虞,不顾有乐从后边拉扯欲避,瞥见手臂霎显的朱痕微现盾形,怎暇迟疑,抢身上前,使出记忆里小僧景虎所授手法,伸掌将宗麟推离无形的劲气摧击之间。劲气势如潮冲浪涌,扑面侵凌迅猛,骤然拍击而来,我抬手遮挡,眼前忽似现出斗大的盾,随着嘭然大响,劲流一撞而散,余波反涌,黑须先生纵掠急促,堪堪避过冲激之势,回看先前所立之处,烟尘弥扬,坍塌大片败垣。

    没等我定神,黑须先生倏在面前,出乎不意的晃身欺近,探手扼脖之际,忽似颈脊一凛,猝为眉关锁紧,转觑黑袍僧影悄晃在后,黑须先生啧出一声,变色道:“未料此间竟然藏龙卧虎!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惊喜层出不穷……”移身避过僧人按落肩后无声无息的一掌,回手相击,疾交数招,掌抵僧人胸前,目透杀机的冷哼道:“先前我有心饶你这和尚不死,没让易卜拉欣一铳给你爆头,你却不知感恩,与我作对,让我不得不反悔。”

    黑袍僧人含眉发掌,先已拍至他胁下,口宣佛号,叹道:“我见你不肯得饶人处且饶人,惟有以霹雳手段,施行菩萨心肠。然而尚留有余地,只要你退一步海阔天空……”黑须先生面色微变,晃避掌影之时,作状欲退,忽又提手按向僧人的头上。便趁那僧人一怔而望,正要吐劲殛落,耳后倏有咔嚓打火的声响,慈祥老者急忙提醒:“当心!”

    我瞥见那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双手拿铳轰击,忙拉黑袍僧人移避之时,随着一下剧响,面前冒烟弥散。有乐他们纷纷捂耳叫苦,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蹦着脚嚷道:“根据俄罗斯传统,小姑娘手上那支炮是我的!”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利索地又填装弹药入膛,忙碌着说道:“去你的!再乱说就拿它喷到你蛋破……”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见她抬铳欲指,慌忙往草里走避。

    有个黑巾甲士悄朝那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抬弩欲发,却被蚊样家伙眼疾手快抢了先,一矢先临,倏穿其腕。黑巾甲士换以另手持弩,仍要发射,信孝匆忙投瓜打在他脸上,黑巾甲士捂着眼窝疼呼而跌,旁边那伙服色各异之人纷欲以弩还击,毛发乱糟糟之人抱着滚筒嗖嗖连射许多豆子,冷不丁撒向他们脸面,长利乘机挥剑乱打,驱开服色各异之人。我见周围犹有暗弩欲发,怎暇迟疑,籍借火把光亮,瞥看手臂朱痕仍似盾形未变,抬膀一挥,眼前霎刻又现出斗大的盾,将那伙服色各异之人以及围伺逼近的黑巾甲士连矢带弩,悉数震散开去。

    我正觉欢欣:“不料这个盾形东西如此好!”抬手一瞧,朱痕却变成打了个交叉的模样。小珠子冒出来嘀咕一声:“打叉了。”我不安的问道:“意思是不是又不能用了?”忽觉周遭竟仍有些黑影绰绰晃荡,非但未退,似犹反而更近,没等我定睛看清,那个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随挥起手上的明晃晃弯刀,朝我颈项急斫。

    长利伸剑来迎,却被黑须扈随一轮快刀疾劈之势逼得手忙脚乱,叫苦不迭。黑须扈随抡刀摧迫,施压倍剧之际,沉哼道:“你这家伙笨头笨脑,本领稀松平常,却拿了支好兵刃,平白浪费了宝物,我要杀了你,将其据为己有。”信照捏着一个眼泪汪汪之人欲缩不得的舌头,正跟披裹粗布的家伙互相惕防,闻听长利叫苦,面不稍转,挥刀旁狙。以快制快,消去长利所临危急之势,将那黑须扈随逼退。

    披裹粗布之人忽趁信照分心旁顾,绰刃悄欺。有乐见状忙唤一声:“小心!”披裹粗布之人甩刃猝袭奇疾,顷间贯透眼泪汪汪之人躯背,透出前胸,利刃迳直逼抵信照咽喉。

    有乐抢将上前,急忙从后面拉拽信照衣衫。信照头颈一仰,堪堪避过迫喉之刃。但见血花飞洒,寒刃划衣而过,信照肩头破绽,披裹粗布之人却踉跄后退,惊啧道:“好快的刀!再说一次,什么刀法?”

    “一刀流,”信照回刃凝势,从容作答。我闻声愕望,只见一节断手随着血花飞坠,披裹粗布之人嘶声道,“倭寇!”

    有乐啧然道:“倭什么寇,你才是寇!你们这帮家伙不留在家乡好生耕田,却跑出来四处搞东搞西,惟恐天下不乱,却安的什么心肠?至少也该读多些言之有物的书,才会知道扶桑那边不只有倭族的土着倭人。更有许多来历比你纯正的中原汉唐遗族,历代被你们这样的权奸和糟糕的世道逼迫得背井离乡、四海为家……”

    “跟他们说这些没用处,”宗麟低哂道,“这都是极端之徒。从来器量狭隘得很!他们才不管你是哪里人,就算你是他同乡,甚至他同族,即使同属一家人,只要不顺他们的心意,照样将你视为异己,不惜同室操戈,党同伐异,斗臭批垮。”

    “咦,宗滴还能说话吗?刚才你好像差点儿‘挂’了……”有乐闻言转觑,只见宗麟撑着手杖,在旁勉力含掌凝调内息,惕视黑须先生在暗雾中时隐时现的身影,微哼道,“大家退后,不然都要‘挂’。”

    “退一步真能海阔天空吗?”慈祥老者抬起袖铳一指,喟然道,“世界有够大,本可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这帮来自四处的莫名其妙家伙却围在此间添堵,既然不知死活至此,还指望全身而退?”

    “恐怕我们都未必能够从这里全身而退,”模样年轻的黑衣人悄悄伸手拉我退后,神情不安的说道,“除非先揪出他们说的那个居心叵测的家伙……”

    “什么家伙?”慈祥老者皱起眉头,侧转面孔,冷哂道,“苏丹陛下,你还年轻识浅,不要听信他们胡说八道。尤其是条顿骑士团的那帮丧家之犬,在东欧失了势,却跑来粘上了你……”

    “先前若不是靠他们肯拼命,”模样年轻的黑衣人摇了摇头,惊犹未定的说道,“我还未必有命活着等到你们大队人马赶来。你跟前撑手杖的这位大先生也是救驾有功,他目睹了一切……”

    信孝闻着茄子转头惑问:“他们为什么把宗麟叫做‘大先生’呢?”宗麟低哼道:“难道叫我‘小先生’,你就高兴?”蚊样家伙抬着弩说道:“起初最先这样叫他的是那个谁来着?我记得应该是脱黑脱阿一口一个‘大先生’地叫得欢……”

    “不要扯什么‘脱黑脱阿’了,”有乐啧然道,“我不想脑海里出现宗滴这厮人模狗样地坐在蒙古包里被成吉思汗的中老年情敌眼神暧昧地尊称为‘大先生’的肉麻场景。”

    信孝闻着茄子质疑道:“不是情敌吧?”有乐又啧一声,说道:“怎么不是?根据宗滴提供的暧昧故事脚本讲述,我觉得脱黑脱阿也跟他老婆有一腿……”宗麟瞥他一眼,低哼道:“话要讲清楚,谁老婆?”长利憨笑道:“既然跟好多人已有一腿,当时严格说来也不应该算是事实上的成吉思汗老婆了,对不对?”信孝闻着茄子惑问:“那么究竟是谁老婆?”

    “究竟是谁?”黑须先生在暗雾中惊怒交加地问道,“谁干的?”

    有乐他们几乎一齐回答:“脱黑脱阿。”随即一只撕烂的死鸟啪的抛在有乐脸上,吓他们一跳,慌避不迭之时,黑须先生逼近怒问:“那个偷鸟的家伙呢?你们那个偷鸟的同伴躲去哪里了,瞧他干的好事,如此狠心虐杀我心爱之鸟‘阿吉’……”

    “她家翁吗?”黑须先生凛目扫视之下,信孝慌张地伸茄乱指,摇头说道,“严格说来,他是半路跑出的,并不算我们同伴……”

    “真是黑呀,”那个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随伸出手持的明晃晃之刀,撩起死鸟察看开膛破肚之状,不由恼道,“曾听来自西域的父辈说人如其名,难怪他取名叫‘脱黑脱阿’……”

    “这是他先前抢的那只鸟吗?”我暗觉疑惑,料想家翁不至于果真这样干得出来。黑须先生气急败坏之下,未容辩解,怒冲冲地探手揪我,面色铁青的逼视道,“那小毛贼是你家翁?先前他趁我不备,偷了我的鸟就跑,被我发现追着打掉他一只牙。若非医院骑士团的家伙乱放枪炮,何至于被他乘机溜掉……不叫他出来,我就这般对付你。也跟那只鸟死状一样。”

    “他干的,”我正惊慌,模样年轻的黑衣人在火把晃耀之间猝有所见,抬手一指,顷似变色道,“先前我看见他在草坡后边生吃鸵鸟,其身旁的地上散落有撕裂的野禽,还……还想杀我。”

    众人纷纷愕觑,一时看不出是谁。信孝伸茄子指了指那个披裹粗布之人,问了一声:“是不是他?”

    披裹粗布之人垂头看着断腕处徐徐伸出新掌,在一片瞠望惊异的目光中恹然道:“我这么低调,为何一定要扯上我?”

    随即展袂扬撒大片厉芒,出乎不意地劈头盖脸猝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