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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插翅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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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波箭雨撒落,虎头虎脑的小子连忙抱起我飞奔,有乐也跟着往草深处慌张走避。背后叮叮乱响,我投眸望见蚊样家伙拉着一个中箭之人,仓促倒步后退,不断有箭矢接连从他襟前的护心镜弹开。

    小珠子连打数转,悬空荡开箭雨,护着我们避到河畔。长利牵挽信雄之手,从石头后边挪身移近,询问:“这波箭袭好急,有谁中矢?”蚊样家伙拖拽一人到水边,不安道:“马千户中箭了。”

    “他什么时候不中箭?”有乐摇着折扇,从藏身之处伸头察看,说道,“每次来到这里,都是这家伙挨一箭。浪费了我多少膏布……”

    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勉力睁眼,不顾伤痛,挣扎着抬起血染之手,伸去掴有乐一耳光,愤然道:“倭寇!”

    有乐拿折扇搧回他,啧然道:“乱说!你怎么看出来的?”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忍痛伸手去掴他,忿然道:“我差点儿组队下西洋,有什么没见过……”有乐用折扇打他的手,说道:“我记得历史上曾有一个公公下西洋,难道你就是……”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挨打缩手,悲愤道:“那是永乐年间的郑和公公。后来万岁爷又造船队,让我再下西洋,被张昭破坏才去不成,害我在历史上失去应有的地位,却遇到了你们这伙倭寇……”

    “寇你的头,”有乐从身上摸出一块膏布,啪的贴在他嘴上。随即展开扇子,搧之曰,“成王败寇。眼下咱们都沦落在苇草里,跟‘草寇’一样落了草,谁也别说谁。”

    “还有什么可说的?”草丛中传来一声哀叹,有人仰天兴嗟,“我随万岁爷御驾亲征,数十万人马不战自溃。平日个个高喊杀敌,何其慷慨激昂?结果真打起来,竟然临阵自乱,无一人与斗,反而互相残杀,彼此埋怨争吵不休,甚至不惜诛戮同僚,争先恐后地奔逃,乱军之中践踩死伤无数。就连万岁爷也被你们这班无能之辈弄丢了,在混乱中失去下落。这场惨败致使此前睥睨天下的威望形象顿时崩塌,我有何颜面去见宗庙列祖……”

    我望见前边有个慈眉善目的老男人垂泪之余,掏出短刀自抵喉脖,手指颤巍巍的摸寻血管微凸之处。却被随从扑来抢阻,一人按手夺刃,另一人满含感情的劝说道:“老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可千万想开些……”眼见短刀被抢,老男人从发髻里拔出簪针,翘起尾指拈着又要戳颈,旁人慌忙按住其臂,加以苦劝。老男人披散苍发,仰面悲叹:“你们别这样,赶快逃生去罢!我已经想开了,就坐在这里,等鞑子搜近,跟他们拼老命。别忘了小时候,我曾练过几天拳脚功夫,学的是据说由赵匡胤传下的太祖十二路长拳。后来百忙之间,亦抽空琢磨过大内库藏的‘化骨绵掌’绘本……”

    “咱们也快逃罢,”有乐转面说道,“就连化痰的掌都不会,帮不上什么忙,因为又一波箭雨要覆盖过来了。再不溜只怕赶不及……”

    长利帮忙拖拽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往草深石多之处走避,边溜边问:“我们为什么又在这里呀?”

    “这里是肯定要来的,”蚊样家伙拉扯着说道,“咱们在土木堡南边的河畔救了受伤的马千户,让他从乱军中找到万岁爷,再艰难也要帮明英宗活下去,后来的历史才得以回归正统之道。”

    “僭夺者岂能久踞不属于自己的位子?”宗麟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含掌抚息,转觑道,“正统皇帝必须复辟,于谦再有功也是罪。同样道理,历史不容以任何缘由随意改变,小女王要尽早送回西班牙,你们可别把她带丢了……”

    信照牵着模样娇俏的小家伙之腕,快步穿掠草间,匆奔过来催道:“再跑快些,箭雨来了!”

    漫天箭落之际,后边草丛里传来一声声充满悲情的大叫:“老公!”

    虎头虎脑的小子听得一激灵,差点儿抱不住我,只顾懊恼转望,说道:“又在乱叫,使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挣身下地,面红耳热的嗔道:“当着有乐他们的面,让你搂抱半天,我一直乱起细皮疙瘩。”

    “看见你们这样,”蚊样家伙在旁摇头说道,“我已经一身鸡皮疙瘩。”

    信孝闻着茄子,从后边挨近问道:“你为什么一下子同时搭上好几支矢?”

    蚊样家伙摆弄着短弩,抬起来以手臂承托,瞄准前方草叶晃动间隙的身影,说道:“我这机括弩既能齐发,亦可连发数矢,还可以只射一支。文西帮我改进过的,厉害吧?”

    长利愣问于旁:“谁?”

    “达芬奇。”蚊样家伙难抑懊恼道,“我似乎又忘了带上他一起。这会儿不知还漏了谁没跟来?”

    有乐跑过来听到,转脖寻觑着问道:“咦,那个光头胖子去哪里了呢?”

    “他大概没跟来,”信孝伸茄乱指着说道,“此前我看见那个胖子先跑进迷雾里,然后我们到了这边,他不晓得去哪里了。”

    “或许穿越回去了古罗马那边,”有乐摇着纸扇,猜测道,“也许回不成,又晃去了海边,正逢君士坦丁十一世小时候,结果还是要给拉进宫里,参加太监选拔……我们要不要回去那个年代找他?”

    长利他们纷纷摇头,咋舌儿道:“谁敢?倘若去太多次,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真给抓进宫里当太监就糟糕了……”

    “当太监真有这么糟糕?”前方草叶晃动间隙的人影盘腿坐地,不胜唏嘘道,“传闻‘老公’中举人又自阉入宫,何等勇气,你们行吗?他善察人意,倍受先君和我喜爱。这场败仗怎可怪罪于他无能,只恨天不助我,土木堡竟然没水?士兵们挨渴难耐,争抢着跑来前边这条河,以致阵脚大乱,才遭鞑子乘机突袭得手。事已至此,不必怨天尤人。你们好生逃命去罢,朕便坐在这里,等鞑子搜近,就跟他们拼了。毕竟小时候,朕曾练过几天赵匡胤传下的太祖十二路长拳。即便百忙之间,也抽空琢磨过大内库藏的‘寒冰掌’绘本,后宫里流传的‘金蛇缠粘手’亦有几分火候……”

    长利闻言不安道:“没想到他会功夫,大家小心,别靠得太近。听说明宫里的‘寒冰掌’打人会变成一块冰……”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不顾我为其敷伤未毕,急促挣扎着叫唤道:“万岁爷,快跑!这里有倭寇……”有乐搧他一下,问道:“先前你被我贴了膏布在嘴上,口齿应该含混不清才对,那块我拿来敷贴后股的药膏呢?”我蹙眉说道:“信孝掰去嗅了。”

    有乐嗐了一声,忙从信孝鼻前夺回,顺手搧他脑袋,说道:“这有什么好闻的?前次让你拿我一只袜子去闻,至今没归还……”

    “快还给我!”前方草丛里人影晃动,一帮家伙拉扯盘坐之人衣甲,后者在推拥中间挣扎道,“识相就把帽子还回给朕,这不是你们这些小卒子能戴得起的,它承载着别人无法承受的社稷之重……”

    长利愣望那人被搡去河边,忍不住憨问:“咦,他不是会‘寒冰掌’吗?怎么裤子都快让人扯落竟仍未出招,还真能忍……”

    蚊样家伙忙道:“真正需要忍辱负重的时候到了。且去你主子身边伺候着,等伤养好了,日后咱们再相见。”说着不由眼圈微湿,将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轻轻推出草丛外。

    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踉跄折返,艰难地抬手掴有乐一耳光,忍痛骂了声:“倭寇!”草丛外那伙人转身回望,纷朝这边弯弓搭箭。有乐倒吸一口凉气,唰然收拢纸扇,转头催促我们:“快跑快跑!眼瞅着又要乱箭撒过来了……”

    一只血染之手缓缓的从垣影里伸出,拾起落地的弯刀。有个黑须乌衣人不顾满脸是血,抬起兵刃乱挥,跌跌撞撞的身影映入眸间,有乐拉着我在迷雾里边跑边望,信孝颤拿茄子一指,在旁不免惊惑道:“怎么一晃又回到了这里?”

    “这里很可怕!”长利拉着信雄,闻言忙掩眼睛,悚然道,“一看就死的那些煞神不知还在不在?”

    “大家当心,”有乐转身说道,“此地充满了传说中的凶神恶煞。最好是赶快闭上眼睛,以免一看就死……”

    信孝伸茄指着我,难抑困惑的说道:“先前我留意到她似乎偷看过,为什么浑若没事?”

    “你怎么知道她浑若没事?”有乐拿扇拍他脑袋,啧然道,“说不定内心已经崩溃。腹里的小孩儿也未必保得住一个半个……”

    长利憨问:“你说什么小孩儿?”有乐改口掩言道:“我有说过吗?就算一下子脱口而出,那也是假设!无非一个比方,倘如看过那些凶神一眼,就算腹内真有婴儿也是保不住……先前我见到有个马戏团里跑出来的袋兽一撞见那些煞神,它口袋里揣的小家伙先爆头了。”

    宗麟揉搓头额,郁闷道:“我不想再听到什么婴儿。尤其是肉乎乎那些,可千万别再跑出来恶心人……”信照按刀惕顾道:“那些煞神般的家伙肃杀一切,似要将冲撞禁地的各路人马清除净尽。不管谁有再大本事,倘若到了这儿一旦撞见,皆难幸免。”

    蚊样家伙搀扶着宗麟,转头朝我不无担心的问道:“刚才你果真有偷眼看过那些可怕的东西么,腹中的婴儿没事罢?”我蹙眉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敢看。就只低瞥地面,扫了一眼便又迅即闭目转头。”信雄捂着眼睛咕哝道:“我也是瞥见些黑影,不知会不会崩溃而死?”

    信照按其肩头,慰言道:“放心。不直接看就没事,估计对视必死。而且立刻见效,要崩溃早就崩了,不会等到现下……”信雄哽咽道:“那些阴影投到地上,我毕竟从眼缝里偷瞄了一眼,会不会我以后要生的小孩儿也崩溃而死?”我自抑不安之情,加以抚慰道:“不会的,我偷看得比你多,不也没什么?”

    虎头虎脑的小子从信雄背后拿开我的手,随即卯蚊样家伙的脑袋,瞪着眼睛说道:“我家媳妇儿肚子里面有没有事,却关你什么事?又不是有个小蚊子在她里面……”蚊样家伙捧头叫苦之时,我忙拦住家翁乱凿脑瓜的手,说道:“公公,他也是我们家的亲戚。我曾经告诉过你,将来他姐姐嫁给你儿子,你和他爸爸不仅成为亲家,还是好朋友来着,简直可以算是你这辈子最好的铁杆哥们儿了……”虎头虎脑的小子瞪眼说道:“我哪个儿子看得上这只蚊子的姐姐?我家缺蚊子吗,别忘了咱们甲州僻处深山老林,从来蚊子就有够多……”我蹙眉说道:“这门亲事是你撮合给儿子的。”虎头小子恼问:“我哪个孩儿娶了只蚊子回家?”众人皆道:“武田信玄。”

    有乐摇着纸扇,笑觑虎头小子充满懊恼之脸,说道:“将来他比你厉害不知多少。早年你只顾乱折腾,好像从不把这位看似文弱的嫡子当回事儿,他从小爱看孙子兵法,却被你抢夺兵书去撕掉。为染指关东八州,昔在天文二年,你安排年仅十二岁的长子与上杉朝兴的女儿结婚,成为原配正室,然而不久妻子病故。天文五年七月,由你后来的女婿今川义元牵线说媒迎娶了左大臣公赖之女继为正室。这个儿媳虽能讨你欢心,此时你却跟儿子的矛盾加剧,你作为水灾频发的甲州领主,脾气暴躁,滥杀无辜,并没有在领内治理方面狠下功夫,而是对外穷兵黩武……”

    宗麟在旁连使眼色,摇头示意且勿透露太多日后之事,有乐便以扇掩口,不再往下说。我不安的瞥向旁边,但见虎头虎脑的小子早就没耐烦听,仍去追卯蚊样家伙脑袋,埋怨不休:“为什么又带我们回来这里?说好的酒呢,我要去找酒……”

    我拉住脾气毛躁的家翁,说道:“不关他的事儿。”虎头小子提脚踢开蚊样家伙,转面惑问:“那是谁在搞鬼?”

    信照回望那片迷雾萦绕之地,伸刀一指。有乐投眼寻觑道:“然而也没看出那里有什么东西不对路,却如何穿越迷雾,霎间又别有天地?据说有个时空交错的门缝儿或者罅隙在那边,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追我们的那些家伙为何没追过来?”

    小珠子从信雄耳后转晃而出,嘀咕道:“时空交错,只在雾气一荡漾间,你们就闪去了心里所想的地方,效果也跟撞墙穿越差不多。虽说是个缝隙,其实很大。不过我觉得它渐似缩拢得越来越薄弱,在雾中萦转不定,随时快要消失了。”

    信孝闻着茄子惑问:“为什么那些追我们的家伙过不来呢?”小珠子摇了摇,晃过来说道:“不清楚有没跟来。或许跟距离也有关系,靠咱们越近的就越容易跟随而过。而且我们当中好几人揣有相似来历的异界之物,更能在这片时空交错的地方瞬间起到某些交互作用……”

    长利他们听得懵愣之际,四周火把乱耀而近,涌来许多服色各异的家伙,纷抬器械掩近,叫嚷道:“扎干诺斯大人的部众已将此地包围了,识相的赶快投降,一个个放下兵刃,褪掉裤子爬出来,不然突厥铁卫火枪齐发,势必地动山摇!”

    有乐见势不好,连忙把扇子搁在脚边,低声说道:“好多火器乱指过来,赶快放下手中的家伙……”信孝跟着放下茄子,正要举手投降,却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褪掉裤子?”有乐亦觉不妥,加以猜测:“难道……”

    我转身就跑,牵住信雄奔去拉起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懵欲掀裙之手,说道:“快溜!”一个毛发乱糟糟的家伙抱着滚筒形状的物事从残垣后冒出来招呼道:“这边这边。大家快跑过来找地方躲藏,我掩护你们……”有乐拾回扇子,拉着信孝边跑边问:“用什么掩护,又射豆子撒往脸上吗?”毛发乱糟糟之人端着圆筒说道:“别小看这个发明。经过再次改进,已可发射碎石沙子撒到眼睛睁不开了。”

    蚊样家伙扶着宗麟寻声觅至,避往墙影里打招呼道:“文西,没想到你还在这里……”毛发乱糟糟之人抬起圆筒,搁在一个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肩头,忙着把萝卜往筒子里塞入,头没抬的说道:“不在这里还能去哪儿?我可不想跑进那片迷雾之中,先前有个黑袍僧人跟扎干诺斯对掌受伤,咯着血跑去那边就不见了……”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帮着硬塞萝卜之时,点头称然:“斜坡那边有一团迷雾很奇怪,仿佛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黑暗中吞噬了许多人。你们不要再往那边乱跑……”

    信孝从旁边捡起个萝卜闻了闻,随手塞去腰股后边,接着又拿起一棵萝卜去嗅,好奇的问道:“你们为什么拿萝卜往那里面硬塞呢?”

    “很显然,”毛发乱糟糟之人忙碌道,“我在测试用他肩扛的这个筒子发射萝卜飞去打突厥人的脑袋。估计许多年后,这个发明可以用来打我设计的铁甲战车……”

    长利憨问于旁:“这哥们儿究竟是干什么的呀?”蚊样家伙帮着塞萝卜,回答道:“画师,兼军事工程师。以及各种师……”

    毛发乱糟糟之人拉动扳扣,抬脚去顶着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背梁,使劲掰下机括,我们纷纷捂耳,但见信雄从筒口拿出萝卜,放进嘴啃了一口,咯巴有声地嚼吃。有乐忙抢回来,啧然道:“茶筅儿,你怎能乱吃人家的炮弹?”

    长利帮着把萝卜又塞回筒子里面,然后抬手掩耳。有个叼烟的家伙从墙影里伸出烟叶卷棒儿不知点了一下什么物事,毛发乱糟糟之人急忙抬脚去顶着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背梁,使劲拉动扳扣,啪一下猛击活塞,嗖的把萝卜发射出去,我们伸头而望,看见有个黑须乌衣人不顾满脸是血,挥刀追劈信照之时,萝卜刚好飞来,黑须乌衣人伸刀一戳,将萝卜穿在刀尖。

    有乐他们难掩失望之感:“就这?”黑须乌衣人冷笑一声,忽见萝卜里垂伸半根火燧子嗤一声迅速燃短,欲甩不及,砰一声炸开。信孝转头惊问:“萝卜为什么会爆?”墙影里那个叼烟的毛发蓬松家伙说道:“里面预先挖孔,塞了炮仗,被我伸烟来点着它,当然会爆开。”信孝慌忙从股后拔出萝卜,扔回原处。叼烟的毛发蓬松家伙拿起来说道:“这棵不会爆,因为我还没点它。”随即拿到烟头上一触,火燧子嗤溜一下急燃而短,毛发蓬松家伙乱抛而出,咋舌儿道:“引绳竟烧这么快?险些炸手……”

    “你往哪儿扔?”有乐摇着扇兀自乱望,不意萝卜抛来他怀里,惊忙伸扇拨开。叼烟的毛发蓬松家伙低头瞧见萝卜落在他脚边,不禁嘴为之张,慌乱而踢,又将萝卜踢回有乐那边。有乐伸扇又拨回去,毛发蓬松家伙转头寻觅不见,方要松了口气,信雄抬手一指,发出甜嫩之声,“在你臀下。”

    毛发蓬松家伙低眼瞅见,不觉嘴上烟坠,慌扑墙后,随着砰然声响,我们晕头转向而跌。

    “只是个炮仗而已,”黑须乌衣人满脸是血地冷哂一声,挥手扇开面前的炮烟,忽见有个披头散发的黑影从草里窜出来,默不作声地伸脸挨近瞪视。黑须乌衣人骇然而呼,转身往残垣豁裂处踉跄跑去,外边火器轰响,他应声掼跌之时,服色各异之人纷声喝叫,“即刻放倒了一个,谁还敢说这只是放鞭炮?”

    “奥斯曼帝国的鲁密铳,”耳听又一阵轰鸣传来,宗麟在残垣后矍然道,“果如传闻所称‘最远最毒’。大家千万当心,别伸头出去。这可不是玩儿的!”

    信孝从破墙缝儿间窥望着问道:“他们所持火器上似附有个明晃晃的东西是什么来着?”

    “所附加之物乃近战利刃,”蚊样家伙抬弩悄瞄着外边,低声说道,“钢刀,若敌人逼近,即可作斩马刀用。鲁密火枪后来由奥斯曼帝国使者朵思麻传授给大明王朝,火器名家们的记载中详细地再现了突厥人使用这一武器的场景,而且赵士桢此后明确指出:‘俱朵思麻所授。’”

    有人抬起长铳朝空中鸣放,忽听簌一声响,夜空中不知坠落何物。服色各异的家伙仰望道:“所谓‘插翅难逃’不是吹。瞧,连只鸟儿也飞不掉……”

    “不一定是鸟,”有个裹扎花巾的家伙前去察看,拿着火把往草里寻觑无觅,纳闷道,“刚才你们把什么东西从天空打下来了?”

    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从败垣后伸头张望着说道:“我押一张‘兄弟会’粮票,草丛里会有东西扑出来弄死那个裹扎花巾之人。”长利憨问:“粮票是什么样儿的?”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从身上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团儿,展开以示,随即放在旁边,说道:“我也出一张‘兄弟会’的粮油券。”

    信孝瞧了瞧,问道:“这东西干嘛用?”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遍寻身上,摸了好一会儿,才找着一张皱纸券儿,拉开来搁到旁边的砖石上,说道:“吃饭用的。但凡找到认这些票券的地方,譬如各地兄弟会士开办或者有份参与的饭馆,以及他们罩得住的地盘,吃过东西之后亮出来,就不用给钱了。正所谓‘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当然也不要一下子吃太多,管饱就行。倘若存心去占便宜,暴吃暴饮会被踢出来的……”

    长利憨问:“粮油券又是干嘛的?”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拿起沾有烟垢的皱纸券儿仔细辨觑真伪,口中说道:“顾名思义,就是用来购买粮食和油盐的票券。举凡找到认这些票券的地方,譬如各地兄弟会士开办或者有份参与的场所,以及他们罩得住的地盘,拿出票券展示之后,再对上兄弟会的切口,就可以领取东西回家做饭。不少贫苦人养家糊口,离不开‘兄弟会’的互助共济之道。要不然在漫漫长夜般的黑暗世途,受困于生计艰难,熬不下去的人会更多。任何官府都不靠谱,别相信他们。大家要靠自己,抱起团来,守望相助。”

    说到这里,转面朝着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伸出皱纸券儿晃了一下,说道:“你这张粮票不但过期,而且还是‘东亚述公会’权限地域指定范围使用的。除了‘东方至圣宗徒’和泰西封牧首管区那边的居民能用之外,别处应该没什么人能用得上它。而且‘亚述会’早就已经脱离罗马帝国及普世牧区,估计就连东方人派系也不怎么使用这类旧券在市面上消费了。”

    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乱摸身上,又胡乱擞出些皱纸券儿撒在脚边,拾起来逐一展陈,懊恼道:“不能用了吗?这儿还有很多饭票,我全押上枱面,赢了就拿走你那张罗马全区域及西方行者通用的纸券儿。”

    “看看你这些是什么?”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拈起来瞧了瞧,皱眉不已的说道,“亚美尼亚宗徒会、高加索阿尔巴尼亚正宗会、全东方叙利亚会、亚历山大港科普特联合会圣玛尔谷派、自治派共融会、东方正统会、马其顿会、黑山会、真俄罗斯会,还有这些什么马拉巴尔派、马尔多默派、凯尔特派……除了其中一两张在基辅牧区或许能用来试试看会不会被人打出门之外,我看几乎就没有真正抵钱的。”

    有乐拿起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旁边那张油腻之券,好奇而觑,问道:“你这张就比他那些值钱?”

    “他那张好。”非仅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悻悻然点头称是,便连墙影里蹲着的其余捧碗之人也纷声赞叹,“真的抵钱。圣方济的金钵粮油券,可以在许多地方不限次数使用,‘小兄弟会’的慷慨出了名,拿它能领到吃的东西……”

    “兄弟会是另一个世界,”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拿回油腻之券,用手按住,饶有意味的说道,“任何历史教科书籍都不会给你揭示到这一层。世上不只有那些冠冕堂皇之辈能话事。枱面之下,历来还另有洞天,但这些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地下世界却未必便是有些人以为的黑暗世界,在我们这些兄弟会众的心目中,我们的生存之道或许比枱面上的那个世界更光明磊落。人心真正的厚道,从来不在台上。”

    “五百年后,意大利的‘兄弟会’很成气候。”小珠子转到我耳边悄言道,“甚至在认为局势崩坏之际,不时公然出面组阁主政。除此以外,历史上流于传说的那些秘密团体,诸如郇山隐修会、圣殿骑士团、光明会和共济会、玫瑰十字会、骷髅会、乃至各个兄弟会,一直并未真正湮灭,而是或隐或显的存在于人类族群整个文明历程之中。”

    我小声询问:“前次穿越到‘苍耳号’看到那个据说像阿汤哥之人是不是兄弟会的?”小珠子嘀咕道:“是。不过他没死,估计你下次再穿越去还会遇到那家伙。他若发飙起来,你可要当心了,场面可能会很激烈……”我闻言不安道:“什么?还有下次……”

    小珠子晃到我耳后转动着,悄语道:“我觉得或许仍要撞见他。你别小看他穿拖鞋出场,其实很厉害的。我那位死去的哥哥记录他有句话似是‘战至一兵一卒,只要一口气在,绝不罢休。’给我留下印象很强烈。不过你应该带那个小女王跟着一起去,估计是她将会杀死那谁……”模样娇俏的小家伙伸嘴过来,好奇的探问:“杀谁?”我摇头说道:“别提下次了,我可不敢想。还有下次?”

    “下次我也去哪里找人换些粮票来使使。”长利憨笑道,“不过估计我们那边没人会用。”

    “刚才押什么来着?”信孝拈出一枚元宝,故意从信雄眼前晃过,徐徐炫示之后,搁在托钵僧们羡慕的眼光之下,以食指按住,来回轻推着说道,“然而不论你们押哪边,我都跟你们反着来。”

    信雄迟疑了一下,捧出些零散钱,稀稀拉拉的搁到元宝旁边,说道:“那我就跟你反着来。”有乐卯他脑袋,啧然道:“茶筅儿,你脑子不灵光,别跟人赌钱。何况这里混得开的都是历史上有名的人精儿,当心输死你!”信雄正要缩回,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连忙按住他欲缩不及之手,嘿然道:“迟了!你押什么?”信雄望了望有乐,发出甜嫩声音,怯生生的回答:“我不知道刚才你们赌什么。”

    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指着草坡下边,问道:“草丛里会不会有东西扑出来弄死那个裹扎花巾之人?我打赌那个家伙会立马完蛋……”信雄怔了一下,摇头说道:“我赌他不会完蛋。”信孝将元宝挪来挪去,似是拿不定主意,闻言转面问道:“凭什么你会这样认为?”

    “因为他就站在你后面。”信雄抬手一指,托钵家伙们纷皆转头愕望,只见裹扎花巾之人拿着火把在信孝身后伸头问道,“你们躲在这里赌什么来着?”

    长利憨笑道:“赌你会不会完蛋。”裹扎花巾之人掏出一张折皱的票券儿,按在那些叠垒的钱券之上,说道:“我也参加。押下这一注,赌你们会不会完蛋?”

    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坐在旁边的地上瞅了瞅那张折皱的票券儿,摇头说道:“可你这张是阿喇伯的兄弟会票券儿,我们不收这一注。”

    “别以为就你们有‘兄弟会’,”裹扎花巾之人随手掴开他,冷笑道,“我们也不例外,‘部落联盟’到处都有兄弟会。不只你有地下世界,我们也有自己的。开的钱庄比你们多,票行比你们旺。千百年来,倘若没有兄弟会帮着从各地寄钱养家、筹款搞事,我们靠什么熬下来?真以为念几句经文就能生存,历史教科书籍和各类经典着作不会告诉你,其实我们也靠自己的‘兄弟会’才撑得下来。”

    有乐转头望见周围火把纷晃渐近,不由咋舌儿道:“说话间就被包围了?”信孝正要悄收元宝,裹扎花巾之人抢先按住不放,俯身抬目,凛然而瞪,在火光中逼视道:“还有谁下注?这一注若没人跟,那就按自古以来这个世道的惯例,赢家通吃。”

    信雄先趁旁人未察,悄悄扫些散钱落回手里,随即捧着钱转身便要跑去我那边,裹扎花巾之人从腰后抽出锋利的斧钺,飕的投出。

    我忙拉信雄到身后,眼见飞斧掷近,势不容避,只好硬起头皮抬手欲接,虎头虎脑的小子从旁探臂,先已抄住钺柄,恼道:“劈谁不好,却砍我媳妇?”忿然扬手便要掷还,不料裹扎花巾之人先已连中数刀而倒。

    信照唰的收刃回鞘,扫目瞥见一个头裹碎花土布的蒙面汉子撩刀划过花巾之人颈后,迅即伏刃收势,隐入墙影之下。其畔有个垂涕的家伙移开搁在花巾之人肩头的剑鞘,转身退返残柱一隅。长利拔刀要挥之时,裹扎花巾之人已从面前倒下。长利握着刀一时茫然无措,愣望墙边一人斜伸染血之刃,往褪落于地的花巾擦拭而收。

    随着兵刃破风荡响骤近,破墙外有人吆喝:“什么人?”叫声未落,便已掼躯坠地。蓦有笠影从墙壁裂缝间隙晃闪而过,从尸体上抽刃,唰一下掠击另外数名突厥禁卫纷倒。墙边一名突厥甲士喝问:“是谁来袭?”霎随刃芒飙闪,其声嘎然而哑。惊尘溅血之际,一个蓑衣汉子翻过墙头,从咯血之人咽喉拔刀,骁然道:“大明锦衣卫。”

    墙外似还剩余一名突厥甲士,见势不妙,慌忙夺路而逃,断柱后边转出个乱发披散的破袍瘸子,飕然投槌,砸翻踉跄奔向夜雾的突厥甲士。

    有只手缓缓伸来,将砖石上的钱券扫入承接在畔的帽子。那人从垣影里咧嘴而笑,发出破锣般的声音,说道:“先前我也想赌那家伙完蛋。况且我们‘哈密卫’的兄弟最先出刀,一击致命。因而赢家通吃,你们没意见罢?”

    四周接连又有多个欺近残垣间掩围的服色各异之人杂乱倒下,火把易手,瞬即交晃过眸,另有些破衣烂衫之人各持兵刃现身。其间有个公鸭嗓般的嘈杂声音说道:“谁若有意见,咱们刀口上见。”

    虎头虎脑的小子拿着斧子,一时不知砍谁才好,在我旁边乱转着说道:“谁上来就劈谁!媳妇儿,你看我砍哪个脑瓜为好?”说着挥斧斫向一个晃近之影,蚊样家伙闻听链声拽响,投眼一瞧,急忙伸弩格开斧钺,说道:“先看清楚了再动手!”

    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瞠看利斧停在额前,咧了咧嘴,说道:“别劈,是我来着!”

    有乐从藏身之处伸头张望,讶然道:“他怎么又冒出来了?”

    “我一直都在这里呀,”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拉着锁链说道,“就没离开过。此前一迳在等候你们寻来,还好先撞见了这票旧日的老兄弟,说来真是惨!你看看他们几个,都混到差不多没裤子穿了……”

    “但是骨气还在,”有个光身之人昂首阔步而出,在火把围耀中巍然屹立,仰面说道,“包括裤子在内,做人可以什么都失去,就是不能失去气节。”

    “咦?”信雄从我身后探面,瞅向那人腹下袒露的淌汁脓包,忍不住伸指去摸。我打开他的手,信雄又从另一个方向伸出食指,被我及时捏住不放。信雄犹未甘心地挣扎,那个光身之人啧他一声,随即目光转凛,威然扫视,语气沉浑的说道,“刚才说到气节。我最看不过眼的就是小偷小摸,以及蝇营狗苟的勾当。尤其可恶的是我们当中有个盗墓的家伙,出于贪心,私底下拿了不该要的东西,因而祸及同伴的兄弟,致使一路不断有人遭殃。这个行为实难再容忍,识相就自己站出来认了,切两根手指,然后把东西归还原处。”

    “现下才想奉还,”墙后传来一声低叹,夜穹翼风飒掠之际,有人惊疑不定的说道,“恐怕已迟了。”

    长利收刀入鞘,憨问:“什么迟了?”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轻拍他肩膀一下,问道:“哪来的刀?瞅着像大明那边‘朵颜三卫’的腰佩……”长利愣问:“哦,刀啊?先前在迷雾萦绕的那条河边捡得。什么是‘朵颜三卫’呀?”

    “就是兀良哈三卫。”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伸眼看刀,回答一声。长利不明白,懵然道,“什么哈?”

    有乐唰的展扇,伸去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眼前摇了摇。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念出扇纸所题之字:“有容乃大。”随口问了一声:“反面是啥?”有乐转给他看,旁边一个裹着烂絮棉被的家伙以浓重的俚腔口音念出来:“无欲至刚。”

    有乐觑视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显得沧桑之容,讶道:“怎么历练得不再似从前那般愤然发青的嘴脸?”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唏嘘道:“因为不再年青。而且亲眼看见,世界真的很大。经历许多变故之后才明白,人性复杂,哪边都有是非善恶。到处皆有好人和坏蛋,并未因立场不同,人心好坏就随着阵营分明。或许更坏的家伙便隐藏在自己人那边,比谁都会装,扮得大奸似忠、大恶似善……”

    “你们就好?”墙影里有个金铁磨擦般刺耳的声音哂然道,“跟丧家犬似的,跑来跟我们一起厮混。大家临时抱团,仿佛寒冷之夜相互挨近取暖的牲畜而已。谁推举你出来当头?当初我从西域过来的时候听说,你们的正统皇帝兵败土木堡,连他自己都被鞑靼人捉了。几十万大军溃灭,什么‘兀良哈’或者‘朵颜三卫’、‘泰宁卫’、‘哈密卫’之流,起过什么作用?却跑来这儿胡吹大气……”

    几口兵刃齐唰唰纷指墙影下诮语传出之处,使其嘎然而止。有人抬手伸在兵刃前边,微示放下。破锣般的嗓音说道:“贸然欺进来的那些家伙虽被打发掉,外面还有突厥人纷以鲁密铳包围着这里,咱们还是先别忙于‘窝里斗’罢?哈密卫没拦着你们干盗墓的生计,可若由而生出祸患,势必殃及大家,也包括你们自己,难免跟着倒霉。谁想触霉头?”旁边一个裹着烂絮棉被的家伙以浓重的俚腔口音说道:“我妈妈来自河西走廊,一个出嫁的小媳妇,撞上马贼,送亲的人全死掉,从而千里走单骑,闯出一片天,创下‘马帮’如何形成的早年传说。根据我们河套那边的生存智慧,在道上混,谁逞强就要先玩完,笑到最后那个才是最强的存在。没人推谁出头,但是‘斗圣’既然在这里,他挺身站出来说话,我们就应该要听。”

    蚊样家伙在我肩后低言道:“许多年后,他那个妈妈的帮派里涌现出了不少乱世枭雄,诸如闯塌天、射塌天、斗塌天,这些响当当的名号一脉相承,从河西威震到河东,最终响遍大江南北,轰动朝野……”

    “我们从南天门砍到北天门,一路劈去,就没怕过谁。”有个公鸭嗓的声音嚷道,“斗家的人很厉害是吗?先前看见你们跟另一帮莫名其妙的家伙玩法术,还耍得那样煞有介事。然而刀口上讨生路,从来靠的是硬桥硬马。凭真功夫说话,才有人听。”

    随着语气转狠,火光一晃闪间,几把西瓜刀蓦从不同方位劈向光身之人。墙边有个罩着篓筐的家伙低哼道:“动手啦?斗破天,当心第七把西瓜刀……”信孝拿着茄子转觑道:“咦,这家伙蹲在墙边不吭声之时,我还以为那只是一个谁搁在角落的篓筐,刚才还想坐上去歇会儿脚。”

    话声未落,西瓜刀纷已摧飞。光身之人昂首挺胸转顾,在数人叫苦掼翻的身影中间发腿高蹬,伸到我面前,将一个举着刀锋瞬即弯折摧落的家伙蹬在墙上。有乐啧然道:“哥们,这里有妞儿在场,你没穿裤子还把腿抬那么高,不觉得辣眼么?”

    说话间又有一把刀从后边捅来,光身之人看也没看,继续保持高抬腿的姿势,却扬起另一足,踹飞身后之刃,就势蹬那人在墙上。有乐连忙抬扇遮挡我眼前,却见旁边还有另一个小妞在愣看,他又啧一声,移扇去遮挡光身之人腹下部位,皱眉说道:“哥们,你太不修边幅了。身上没遮没挡,简直一丝不挂,甚至腹下连块遮羞布也没有。还晃来这么靠近,竟然大大咧咧在两个妞儿跟前,先摆个‘朝天一柱香’的高抬腿姿势,然后又改为‘凌空一字马’的大劈胯姿态,并且保持这样久。我拿扇帮你遮挡都累到手酸了,你还不赶快收一收?”

    信雄忍不住伸出食指,悄欲触摸脐下脓包,光身之人连忙缩身收腿避开。有乐拿扇打手,说道:“茶筅儿,不要弄破人家的脓疮!”信雄不顾有乐拉扯,追着要摸。光身之人避得匆忙,不意喉前倏有一刃戳至。墙边有个罩着篓筐的家伙低哼道:“提醒过你了。”

    光身之人愕问:“这是第几把?”篓筐破漏处露出一张兔唇般的嘴巴,噏张欲答,但见绰刀之手先已急推临脖,有个矮汉挺刀越众而出,气咻咻地近距逼视光身之人,发出公鸭嗓般的声音,“第七把。”

    有乐连忙抬扇遮在我眼前,皱眉说道:“又要见血……”我摆头避开,只见光身之人梗着脖子不避反迎,刀身却在抵喉之际绷弯,硬扎不入,反折两段。眼见钢锋斗摧,矮汉怔然失声,发出公鸭嗓般的话音:“你竟然刀枪不入?”

    “一身横练,”光身之人抬手抓扼其脖,拎鸭一样提起身躯,将矮汉举在半空中,昂然道,“做不到‘沾衣十八跌’,那就干脆不穿衣。这身皮肉本来亦是衣,无非臭皮囊而已。却要看看你衣服里藏了什么不属于自己之物?”

    语毕随手将那矮汉一擞一甩,撂飞撞墙。信雄见有些东西零散落地,好奇的蹲身寻觑。罩着篓筐的家伙低哼道:“似乎不在那厮身上……”

    我拉信雄回来,长利在旁憨问:“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该拿呀?”墙边有人回答:“据说是一个难看的雕像,仿佛焦萎蜷缩的骇异女尸形态……”长利不禁纳闷道:“会不会是宗麟家里那个……”信孝颤着茄子说道:“就算真是,那也在一百多年后,才辗转落到宗麟手上。然而我记得咱们在西班牙战船上似乎听闻那个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说他捡到了此样物事……”有乐啧然道:“就算真是让他捡到,然而咱们在西班牙战船上的时间,其实应为大约十多年以后,因为咱们是从这边穿越去的。眼下拜占廷公主才只有四岁,她远嫁俄罗斯举办婚礼之时,听说是十九岁……”蚊样家伙感叹道:“那一年,有两个了不起的女人出嫁,结果使世界发生了巨大变化。其婚事演变到最后,出乎意料地分别促成俄罗斯统一和西班牙统一,世界上出现了两个日渐强大的国家……”

    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没心思听,忙着掰信雄的嘴,拉他的舌出来捏着玩。有乐转面见到信雄口水乱淌,啧然道:“不要折腾他。”模样娇俏的小家伙伸手入去,塞在信雄嘴里乱掏,笑道:“他很好玩。”有乐把信雄拉去身后,皱起鼻梁说道:“别玩我家信雄了。你这样玩法,再好玩的东西也会玩坏的……”模样娇俏的小家伙追着捏信雄,叽叽呱呱的笑道:“可是他就像肥鹌鹑一样,真的很好玩。我可不可以把这只乖鹌鹑领回家去养?”信照他们纷道:“不可以。”

    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捏着信雄不放,呶嘴问道:“为什么不行?”小珠子转到信雄肩后嘀咕道:“因为他也是历史名人,一度叱咤风云,在他们那边的战国乱世争锋称霸,日后还当上了内大臣。位份显赫,得享尊荣。”长利他们闻言失笑道:“不会吧?除非朝臣们都跟着变傻了吗……”小珠子细声慢语的说道:“他们究竟是精是傻不好说,但你们要知道,傻人有傻福。况且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后来你们好多人的头像散布在庙堂之中,让更多人认识你们的可爱一面,那也是因为信雄喜欢学着亲手做雕像,所有头像全都做成了小可爱形态……”

    墙边有人伸足撩开坠翻于畔的矮汉,忙乱搜寻着问道:“有谁看见那个状似尖叫女妖的骇异雕像?休再留它在这儿祸害人,快帮着找它出来扔掉……”

    言犹未迄,异风蓦从头顶簌掠而过,墙影里发出一声嘎然而绝的惊叫。火把纷晃转暗,不知是谁遭殃,倏有人影从平地里竟尔消失,接连又有几人迭发惊呼,竟似迅即腾空不见。众目乱觑之间,无觅踪影,但闻惨叫之声遥遥传来。

    我随着众人转眸惊望,远处暗雾隐漾,草影曳划,不知何般异物疾窜而过。

    一枝长枪从我肩后伸出,搭在张弦拉满的大弓之上。我转面看见有个满头脓疮的家伙和另外一个破裤之人咬牙撑弓而立,合力挥汗扎桩。随着喀喀绷弦的声响,强弓拉到极致。

    头罩篓筐的赤身男子拈弦挽弓,信雄忍不住又要去揭篓,我忙拉他回来。信雄正自挣扎,忽又看见光身之人昂首挺胸地立在大弓之畔,信雄伸出食指,摸向其脐下脓包。

    有乐伸出折扇,啪的打手,说道:“紧要关头,不要调皮!”信孝抬着茄子怔看一个包裹烂絮被套的家伙往长枪上捆绑三个筒状物事,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正要点燃引绳,我们纷纷掩耳,忽听背后翼风掠响飒然,有人倏发一声惊呼,随即转为惨叫。一时黑影杂错,火把乱坠而落,不知是谁撞在残墙上,砖石坍翻半堵,一人横掼开去,远远摔入草间。另一人不知被什么东西攫上半空,躯离地面,惊慌挥刀乱劈,旁人急欲抢来扑救之际,有个破锣般的声音叫苦:“劈到我了!谁砍我后背一刀?”

    眼见有个家伙中刀跌开,一帽子钱券撒落于地。信孝伸茄一拨,伶俐地把滚近脚边的元宝拾回。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亦忙着捡东西,不时与叼烟家伙争抢推搡。有乐被撞了个趋趄,嘴磕在墙上,转头一瞅,不禁啧然道:“大毛和二毛,又是你们两个?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却在那儿纠缠争斗……”小珠子从信雄耳畔转出来嘀咕道:“几百年后,他们也是这样。”

    破汉们正要将长枪从大弓上扳转,硬生生的瞄向后边,光身之人在畔岿然而立,昂首说道:“不要动,继续朝着前方。”破汉们惶然道:“可是背后也有兄弟被袭……”话声未落,前边雾气忽漾,草声簌响,破汉们慌忙又将枪头移转回来乱瞄,指向动静传来之处。

    我闻听叫苦声迭发,转面瞧见后边几个衣衫破烂之辈不顾接连挨斫,急忙抓住乱挥朴刀的那个同伴腿脚,匆欲拉扯不放。眼瞅着那人将要腾上夜空,残墙败梁之间纷飕飕投出数根钩镰链子,不知搭着何物,一扯而直,又有几条钢爪飞索抛向空中交错缠拽,随即绷紧,倏然扯脱。好些人站立不住,跌了一地,另有几人绰接坠脱之链,发力拉扯,一个满头脏辫杂乱的背箭之人从墙后转出,张弓拉矢,朝上边连连发射。

    墙头传来一声惨呼,血浆飞撒,破汉们拽着半截残躯倒地。有人哀叫:“过山鹞完了!刚才砍我们那么多下,这样狠的人怎么只剩下一段了……”另一人抱着半段残躯,拉开裤子看了看,说道:“我觉得不是他。过山鹞应该没死,这个好像是那个名唤‘飞过山’的盗墓帮家伙……”

    “盗墓怎么啦?”有个金铁磨擦般刺耳的话声从墙影里晃转而出,我觉有杀气悄侵骤盛,未及转面寻觑来处,只见一个衣衫褴褛之人跃上墙头,朝空中投矛抛射,飕的一击,却似落空。墙下接连又有几人跟着投矛扔斧,嗖嗖乱发,然而接应不及,又有个衣不蔽体的家伙似被什么东西拽上天空。信照翻身腾梁,追撩几刀,援向衣衫褴褛之人。墙下窜起一名蓑衣汉子,以及一袭笠影分从侧翼包抄,另有个碎花土布裹头的汉子也挥刀狙截,多人齐攻之下,竟也救不回那个猝遭拽上夜空的衣不蔽体家伙。却见啪一声响,有物坠落,墙下有人抱起一看,发出惊呼,“快看这是什么爪子?竟有这么大……”

    没等我凝眸看清那是何物在抱,金铁磨擦般刺耳的话声晃至后边,沉哼道:“这里轮不到你们来话事!”

    杀机毕显之际,罩着篓筐的家伙咕哝道:“九把刀。”信孝拿着茄子从旁质疑道:“你会不会算数啊?刚才是七把,怎么会一下跳到九……”

    话未及毕,陡见九道刀光几乎同时烁射而至,分别袭向光身之人不同方位,有乐见状惊啧道:“霎间涵盖上中下三路,对横练功夫本身构成防护上的考验。便如我以砖屑匆促画在墙上的这张解析之图所示,你们看看那个‘呆’字形状的躯体。有一句成语叫‘一孔破窗’,就是说如果一个点处理不好,会影响全局。倘若防御不周,必有一处遭到突破。尤其是脐下那个用以排泌的部位最不容易练到刀枪不入……”

    只听叮然乱响,九把刀纷磕开去。有乐一怔,咋舌儿道:“还真练到那里了?”

    光身之人探手抓刃,撩向墙影之中,随着金铁磨擦般刺耳的痛呼,两根断指落地。有乐从砖墙上移回指点图解的折扇,跳脚蹦身避开一个踉跄撞过的秃顶矮子。不知何物啪的掉落,那人捂着血淌之手奔出几步,转身欲拾。

    忽然一阵铳声轰响,秃顶矮子震跳掼躯,冒着烟翻下斜坡。

    宗麟端坐墙后,凝掌含胸抚息未讫,又闻一排乱铳轰击骤近,不安地抬眼欲起,说道:“鲁密铳声似更逼近了。垣外增援的那些大概是扎干诺斯的部下精锐,恃仗火器犀利,转眼只怕要攻进此间……”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拾物抱起,忽闻身后瓦砾咯一下微响,黑影悄临其畔。

    宗麟伸手拉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过来,却只拽到半途,那人肩上按落一只缠丝罩巾的手掌。宗麟眉头微紧,低哼道:“说到就到。”

    “日子小富即安,”黑须先生在火把纷晃之间现身,眯着眼缝说道,“有些人很容易自我满足,从而不思进取。可是人心毕竟贪得无厌,这部份属于多数。自古以来,都会有人利用灾难发财。慈不掌兵,治乱更需用重典,然而矫枉过正,又会产生新的不平。”

    “不论你想要表达什么,”两相较劲之际,宗麟皱眉说道,“理肯定在众人这一边。要问术于民。”

    黑须先生按着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肩头,眯眼叹道,“都把你们所得的东西给我留下罢。不要让我难下台阶,我攻打君士坦丁堡都没死如此多人,却在加拉塔这个地方损兵折将。毕竟投入太大了,已经是骑虎难下,拿下是亏,拿不下是血亏。”

    光身之人昂然转觑道:“出来跑,终要还。但若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只怕你想还,也来不及!”

    黑须先生无视旁人,只朝我寻觑而望,微喟道:“这是一个非常痛苦的历史时期。犹如漫长的凛冬降临,要将寒意传达给每一个人。世界正发生重大变局,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要面临‘牺牲’,从前的安逸富足生活将不复存在。中原有句老话,说敌存灭祸,敌去召过。现在的情形大体就是如此。你们何时从睡梦中醒来?”

    有乐抬扇遮嘴,悄问:“为什么高手出场,通常都要说些让人如坠云雾里的高深话语呢?”

    “等你活得到我们这般年纪,”宗麟瞥他一眼,低哂道,“你也会出来就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深奥之语。这是人生感悟,来自阅历,弥足宝贵。”

    “很高兴我们又看法相同,”黑须先生移目投向宗麟,却微蹙眉头,不无关切的嗟然道,“然而为何你的功力似是大打折扣,气色也不好……”

    “他是年纪大了,”光身之人瞥了瞥宗麟的面色,在火把纷耀之间昂首挺胸的说道,“年轻时拿命换钱,年龄大了拿钱换命。我家乡那边的土豪雄爷年青之时因痴迷猎艳,收割了不知多少当红女伶,如今身体也已吃不消,肾脏早就完球了,出门需要靠太太推椅伺候。年轻不知身体重要,年岁稍长后重金求寿已是常态。生老病死本难避免,可是不少手握重金厚券的富豪不甘任凭命数摆布,甚至花大价钱研究起如何‘长命百岁’的秘术。然而穷,也会死人的!把人往绝路上赶,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病死是天灾,穷死是人祸。没有活干就没有收入,人还在钱没有,还不是照样生存不下去?买吃买喝不用钱吗,除非天下全成了‘兄弟会’共济互助的世界!”

    “你懂什么?”黑须先生皱眉说道,“人性明摆在那里,共济互助也是吹。穷根来自劣根,一样低的起点也有人混出头。我随家人让匈牙利军队从塞族栖居地遭逐流浪科索沃,家族惨被土民屠戮,自幼孤身投入突厥军中,不知经历多少磨难,终成帝师。即便如此,人活着哪有多少真正的自由可言,除了死才得解脱。不服管就给你一条死路,让你从此自由了!”

    信孝闻着茄子惑问:“为什么高手开打之前要说那样多话呢?”

    宗麟勉力对峙之间,低哼道:“说这么多话不就能让你们这班小辈趁机溜走?难得的逃命机会不把握住,还愣在旁边看什么热闹?”长利憨笑道:“可是你还留在这儿,我们不会跑的。”宗麟懊恼道:“你们不先跑,我怎么溜掉?再耽留在这儿,大家都走不成……”

    光身之人立到火把纷耀之间昂首挺胸的说道:“没事有我……”有乐他们纷声啧然道:“可你没穿衣服,为什么还要故意站到如此明亮的地方呢?”

    我拉住信雄,但听水声撒响于旁,光身之人擞了几下,黑须先生忿懑道:“你这家伙竟然朝我脚上撒尿,未免也太挑衅了!”有乐见其眼光陡转精闪,急忙拽我走避着说道:“这便要开打,咱们快闪!”

    黑须先生一只手按着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另抬一掌拍去。我见掌形霎间晃变六道谶象,引得臂腕触痛暗剧,瞥看朱痕似显卦圈形状,不知何意。啪一声响,光身之人摔出六般不同形态,我不由诧然道:“怎么他好像还有六壬之术留下?”小珠子嘀咕道:“先前你手上之物只似复制其术,他当然还有。不过现下也够呛,你看光身之人把他反震吐血了……”

    宗麟乘机拽开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不意袖影悄临,黑须先生伸掌按至胸胁,咯着血说道:“我一直不肯对你痛下杀着。但你也别太让我为难,此人拾得之物需交予我。西圣祠前我不能没宝可献。毕竟我这条命是仆固遗族给留下的,狗都知道报恩……”

    随着呀一声大叫,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冲过来,双手拿着短铳忽轰一发。

    有乐他们纷纷捂耳叫苦声中,黑须先生身躯微晃,抬掌急拍而出。我见掌形又似幻变六壬谶象,便不顾臂腕搐疼犹剧,扬手欲迎。黑须先生先自变色道:“妖女,敢跟我对掌,当心把你腹中胎儿震出来!”我闻言一惊,不禁纳闷:“你怎么看出来的?”小珠子不安的转动着说道:“小心为妙,别跟他对掌。”

    宗麟趁机移身避离黑须先生按抵的掌端,拉着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退开。我瞥见模样娇俏的小家伙乱轰一铳之后,跌入草里,便趁引得黑须先生变换掌势惕守,我也要就坡下驴,凭借记忆,悄展步诀,突然移足旁略,不意数支火枪顶过来,我发觉踩进了遭围的方位,连忙改而另往,又有数支火枪纷拥而至,逼近身畔,齐唰唰现出斩马刀,架将上来。

    服色各异的家伙涌近之时,其间有个方面大耳之人抢先将明晃晃的刀锋伸来搁在我肩头,口中肆笑道:“小娘子别乱动,不然兵刃插进身体里面,再抽得你死去活来。伤口肿得像小馒头,血干了又湿,随着利器一波波抽送,最后被潮浪般的血水淹没……”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闻言摇头不已,哂然道:“台上人模狗样,其实男盗女娼,一肚子坏水还假正经。”随即他也被服色各异的家伙围住乱打,脸很快就肿得跟蒸笼包似的。

    我正想抽那个方面大耳之人,一根短柄斧打着转儿飞来,飕的投过眼前,凿在方面大耳之人肩头。倏听那人失声叫苦,旁边那些服色各异的家伙纷忙移铳乱指。我趁机急展步诀,拉着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走避。他拽扯草中之链,踉跄跌撞在畔,犹自懑然道:“别以为我好欺,要不是因为他们手持鲁密铳,刚才我就使出内库秘藏的‘葵花挪移之术’了。毕竟我从小习武,刚生下来没多久就先不吃奶,忙着苦练赵匡胤传下的太祖十二路长拳……”

    有乐从藏身之处伸头问道:“什么‘内裤’呀?”

    “不是你以为的内裤,”信孝闻着茄子挤在旁边说道,“内库即国库的意思。属于明代宦官机构。明朝建立伊始,最初是只有内库的,内库即国库。明帝国时期,内库共有十库,内承运库就是其中之一,由掌印太监管理,执掌大内库藏。马千户那个时候是由‘老公’打理内库,又称‘督公’。虽说权柄在握,老公不幸死于拜占廷沦陷的四年前所发生那场‘土木之变’,明英宗被释归后失位,遭囚禁于南宫,出征时没带上‘兀良哈三卫’中最精锐的劲旅是他和老公的失策。为了教训瓦剌首领也先、脱脱不花、阿剌知院、阿乐出之辈,明英宗决定北伐亲征,企图再现此前正统九年边军征讨兀良哈的成功体验。然而在明英宗组编亲征军的时候,外卫的兀良哈征讨军却没有被编入。因此,避免了在同年八月十五日的‘土木之变’中覆灭,得以幸存。在土木之变后的京师保卫战中再次出师,面对瓦剌军队时,以各种军功晋升。”

    长利憨问:“既然当时并未在场,我为何在土木堡南边的河畔捡到所谓‘兀良哈’的佩刀?”信孝闻着茄子说道:“兀良哈三卫又称朵颜三卫,是明朝设置的三个羁縻卫所。蒙古称为‘山阳万户’,早年因为北元后裔降明,明朝遂分其为三卫。明朝的三卫也就大致沿袭了元代的三所名称,分别称为‘朵颜’、‘泰宁’和‘福余’。明朝统称三卫为‘兀良哈三卫’或‘朵颜三卫’。据说他们一直朝秦暮楚,不是很靠得住。常在明廷和蒙古部族之间来回反复,曾助朱棣登上帝位的‘朵颜三卫’,最后反遭到明成祖大规模剿杀,剩余之辈不再忠心效力于明廷……至于刚才提到明初只有内库,由太监执掌,这个做法从一开始就使宦官权势很重,为日后之全局崩坏留下隐患。”

    光身之人接茬儿道:“为免脐下脓疮捂得太多,而致溃烂崩坏,我从最初就不爱穿内裤。”黑须先生瞥见光身之人仰躺在地上,便哼一声:“该死的娃娃屌朝天。”伸足踏落,光身之人滑溜地挪躯避开,没给踩到。黑须先生正要上前追踹,忽见虎头虎脑的小子从残垣里窜出来,乱发数脚,踢开未及发铳的服色各异家伙,随即揪住方面大耳之人抽打,恼道:“欺谁不好,我家媳妇是你这班烂货能欺得的?”

    我叫了声公公,问道:“刚才你去哪里了?”虎头虎脑的小子拔下斧子,又凿另一边肩头,随手推开方面大耳之人,飞脚乱扫,踢开其余服色各异的家伙,转身说道:“我去看残垣后边他们究竟在打什么怪。虽然啥也没看清,不过空中掉了个爪子很大,比你腰身粗……”我闻言不安道:“我腰变粗了吗?”虎头虎脑的小子过来将我拦腰一抱,咧开嘴笑道:“还未。”

    有乐啧然摇扇之时,我忸怩着问道:“公公,你为何突然把我抱起来?”虎头虎脑的小子踢开有乐,抱我便走,口中说道:“你不看看四周处境啥样?总之,快溜为妙。别人跟不跟来,我顾不上许多,先抱走自家媳妇才最要紧……”蚊样家伙跑随在畔,慌张的说道:“好多鲁密铳包围过来了,大家快闪!”

    “闪族的宝贝还没归我,”黑须先生展身掩袭,冷哼道,“都别跑……”

    话未说完,身影忽竟平地消失。长利他们纷纷仰望,愕然道:“他去哪里了?怎么飞得这样快,一下子竟没了踪影……”

    许多服色各异之影纷围上前,有人抬起长铳朝空中鸣放,只听簌一声响,夜空中不知坠落何物。服色各异的家伙仰望道:“你们已经插翅难飞。瞧,连鸟儿也逃不掉……”

    “不一定是鸟,”有个裹扎布巾的家伙前去察看,拿着火把往草里寻觑无觅,纳闷道,“刚才你们把什么东西从天空打下来了?”

    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从残垣后边伸头张望着说道:“我押上所有饭票,草丛里会有东西扑出来弄死他……”信孝拈出元宝,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也掏票子,说道:“我跟这一注。”信雄一怔,随即捧出散钱。刚要上前参与,草声荡响,那个裹扎布巾的家伙猝挨一击,同时跌出六种不同姿态。信雄嘴为之圆,怔眼而望,只见黑须先生从草丛里狼狈蹿出,不顾步态踉跄,乱掴数人翻倒,惊恼交加的喝问:“刚才谁开枪射我腿上?”

    掌影挥扫之间,黑须先生霎似陡然从平地消失。信雄嘴为之喇,慌忙捧着钱转身跑开。长利他们愕望夜空,惑问:“黑须先生呢?他又去哪里了……”

    我从虎头小子怀抱挣身而下,伸手去拽信雄之时,听到后边铳声乱响,服色各异家伙纷朝夜空轰放火器,有人惊叫道:“扎干诺斯大人不知被什么东西抓上天了,你们有没看清他在哪个方向?”有乐他们仰望夜空,茫然摇头说道:“什么东西?在哪儿?”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挤过来,双手举起短铳寻觑天上,在人丛中间叽叽呱呱的说道:“先前那一发,我好像打中它了……”说着又轰一下,长利等人纷声叫苦于旁:“又来?真的震坏耳鼓了……”

    忽然人影密集处一阵哗然惊乱。随着异风扑掠,接连有人腾空飞起,天上雾漾激荡,似有掌卦霎显,另有人影坠落草里。我觉那是黑须先生的身影,跌撞慌奔没多远,背后草土飞扬,不知何物疾追骤近。有人惶呼道:“草里有东西出来了!”服色各异家伙忙发火器齐轰,黑须先生扫掌先至,忿然道:“一群废物!我在前边跑,你们朝这边射就是冲着我来……”

    掌谶纷闪之下,服色各异家伙皆以多种姿势跌开,摔得眼花缭乱。一杆长枪飙射,飕的扎到黑须先生身后,溅土激洒。黑须先生拔出长枪,飒然投回残垣里,冷哼道:“也是废物!这么大支枪有什么用?”信孝颤着茄子慌避不迭的说道:“枪头绑扎的三个炮药筒子不知掉去哪里了,大家快跑!”

    虎头小子拉着我奔往夜雾萦迷之处,只听后边几个方向蓦有炸响,众多惊呼惨叫,伴有异鸣巨哮,杂沓而来。

    随着穿越迷雾,霎然眼前一亮,水青草绿。

    “眼熟,”信孝颤着茄子边奔边望,惑觑道,“这是哪儿?”

    水边芦苇飘絮,有人坐在草叶掩遮的间隙怔看,回答道:“不兀剌川,插翅难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