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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江山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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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檐影下悄立一人,负手观天,垂撇的眉梢眼角充满愁苦之气,在火光跳闪之间,有语低叱:“白衣剑阵!”

    数圈剑丛迅即合围,垂眉塌鼻的老叟侧着脸朝旁打个激淋淋的喷嚏,以另一只指节残缺之手掏巾揩唇,却喷呛血汁,身躯摇晃欲跌,忽击一掌,拍翻欺近身畔的白衣少年,攫剑在握,指向阶前垂手拿笠背对他的妆容精致之人,桀然道:“眉目如画有何用?汉中太守张镇南大笑而逝,百年之后犹能形神不灭,你行吗?”

    为避乱兵冲撞,退入院落之后,有乐本似心神不宁,闻言转望妆容精致的那人,摇扇自笑:“他化了个这样夸张的浓妆,并未显得眉清目秀也就算了。居然还取个名字叫‘诸葛靓’……”信孝甩收软鞭,从白衣人环伺之间挤过来,拿着茄子悄言道:“你别嘲笑他。其乃琅琊名门子弟,将来官至东吴大司马,能力不弱,蜀汉灭亡后,又帮孙家多撑了十来年,熬到他的‘发小’晋武帝司马炎挥军灭吴之战。诸葛靓念及父仇,终身不仕晋朝,不知所终。”

    宗麟叹道:“比起司马师的狠绝,司马昭的儿子司马炎似更念旧情,待人处世方面,人情味尤甚其父辈。日后晋军兵临城下,吴主孙晧投降。东吴灭亡,诸葛靓逃走不知所踪,司马炎知道诸葛靓的姐姐是琅琊王妃,必然在姐之处,前去见他,诸葛靓逃到厕所里始终不肯露面。据《晋书》等史籍所载,诸葛靓躲了起来,因念父仇而不肯再与曾有交情的晋武帝司马炎见面。但晋武帝知诸葛靓藏身在其姐琅琊王妃诸葛氏那里,于是前去相见。诸葛靓知晋武帝来,逃到厕中,晋武帝追去寻他,拍着厕门说:‘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交情吗?’诸葛靓藏在厕所里流泪涕泣:‘我没能作到往身上涂漆,把脸上的皮刮下来,又见到了圣上的面容,我实在是又愧又恨。’便因司马炎的父辈早年诛戮他三族,他说什么也不愿出来晤面,晋武帝无奈离去。司马炎不忘旧谊,屡欲重用这位童年好友,此后再召为侍中,亦不接受。诸葛靓跑回家乡隐匿,仍因晋室与他有杀父之仇而终身不面向洛阳方向而坐。给历史留下‘终不北坐’的典故。”

    我从宗麟旁边投眸而望,看见那妆容精致之人伸手往龛壁塌陷之处微曳,随着手影晃动而过,掠取卷轴从墙洞抽离,墙边悄立的那一袭若幻若真的人影在夕照中漾然淡隐。妆容精致之人从龛壁坍塌处取出沾尘的卷轴,徐徐展幅而视。画像中人负手观天,垂撇的眉梢眼角充满愁苦之气。

    “那是五斗米教传说中的映影壁。”廊间有个秃头汉子对他旁边的小孩说道,“绘像中人似乃镇南将军张鲁。世称张镇南,他是魏武帝曹操的儿女亲家。这位东汉末年割据军阀,其隐藏的身份实系五斗米道第三代天师。”

    信雄见到那个光头小孩,咦了一声,直愣愣的要走去近觑。有个哭丧脸的乌衣媪从墙角悄蹑而出,扑来捉他。信照挥刀先临,撩刃抹喉而过,随即拉信雄从乌衣媪箕张欲攫的爪势之下避离。行开几步,乌衣媪才踣倒在后边。

    宗麟望向信照,目光流露欣赏之色,在我身畔说道:“史书《三国志》记载称,其祖父张道陵昔时客蜀,修真于鹄鸣山中,造作道书以惑百姓,从受道者出五斗米,故世号米贼。据《后汉书》等史籍所载,乱世之中,投奔张鲁的关西民众何止数万家,受其恩惠者更不下数十万计。如此神秘教主,实力不亚于张角,和西蜀霸主为邻,却非曹操对手。张鲁宁愿归降曹操,也不愿与刘备联手,便因他目光独到,早就看出双方优劣之势明显。”

    “张鲁为何口吐狂言:‘宁为曹公作奴,不为刘备上客’?”随着数下呼喝,又有白衣人接连掼飞,垂眉塌鼻的老叟伸剑搁在一个满头秀辫的白衫女子肩头,拽她到跟前,擤涕而觑,浑若无视四周逼伺之剑森寒凛迫,往白衫女子衣袖揩鼻,桀然道。“良禽择木而栖。司马炎公子念念不忘旧情,你们却跟着诸葛靓这等有眼无珠之人,明珠暗投,下场怎么会好?”

    信孝伸手悄欲拉那白衫女子避开,却被垂眉塌鼻的老叟甩涕朝脸上飞沾而来,有乐唰的展扇挡住,转面问道:“被曹操解决的割据军阀里,为何汉中太守张鲁混得最好?”宗麟憬然道:“道家历史上他是了不起的人。诸多史籍皆有传颂其事,元代列大彬《茅山志》卷九《道山册》引用陶弘景《登真隐诀》注释辞语,亦谓张鲁对老庄之道的经典贡献无可计数,仅只整理着述传世道书方面便远胜于荆州牧刘表对于道教的功劳……”

    小珠子从信雄耳后转出来嘀咕道:“身为名臣张良子孙,曾在汉末被忽视的军阀张鲁虽给曹操所收,但后裔显赫一千七百多年。三国时期雄踞汉中的张鲁与他的五斗米教,从未随时间湮没。因为他们那些流颂千古的事迹里面不仅有‘道’的传承,还有‘义’在。不讲道义的世间算什么,黑暗丛林?”

    我移眸眺向夕晖中的画像,那人负手观天,垂撇的眉梢眼角充满愁苦之气,浑然流溢无限悲悯的意象。妆容精致之人展卷看幅,叹道:“画像中人,我觉得是张道陵。”

    信孝闻着茄子,在我旁边悄谓:“张道陵,字辅汉,五斗米道的祖师,尊称为正一真人。他孙女儿张玉兰,修真于龙虎山,后世留有仙都睡美景观,传说就是她的化身。”长利一拍脑袋,望向画像,憨然道:“我想起来了,龙虎山张天师!难道就是……”

    “做人不可数典忘宗。”檐下那妆容精致的白衣秀士收卷转觑,微喟道。“听闻邵氏修真,先辈亦是出自天师道一脉早期渊源。可你们邵家这些年里,山门朝着邪门开,不再念着为天下寒门谋福祉,只顾着帮权贵衙门干尽脏事。你还有脸回来张天师故地吗?”

    “人不为几斗米折腰,却要怎样活下去?”垂眉塌鼻的老叟甩涕,在剑丛中目光闪烁不定,留意悄寻出路的间隙,低哼道。“我也不想只为稻粮谋,在官宦世家讨生活,低声下气。然而我本来就是出身寒门,与你们这班世家子弟不同。我从小就知道,鸟为食亡!”

    “既已造孽太多,说什么也迟了。”庭边有个按剑凛视的白袍汉子冷然道,“我们不介意为张天师清理门户,诛杀邵流涕。”

    我见塌壁之处另有物事微露在砖石屑间,悄拾一看,抽拿在手的却是一幅空卷。我正自纳闷,信孝凑眼来瞧,称奇于旁:“咦?瞅其式样透着说不出的眼熟,好像就是那幅咱们还未用过的‘回程卷’……”

    数名白衣人掩闭大门,持剑守御惕戒。垂眉塌鼻的老叟扫视遍布道场的乌媪死尸,面色渐变,揪住白衫女子退靠柱边,桀然道:“你们要恃多为胜吗?”

    “然而起初是你们人多,”有乐转顾四周,说道。“却在不知不觉之间,这里竟被‘白衣会’清场了。”

    “可我手上还有牌,”垂眉塌鼻的老叟扼着白衫女子喉脖,擤涕揩在她吹弹得破的腮颊上,哂笑道。“有明牌,也有暗牌。”

    穿条纹衫的小子见他悄掏响箭曳甩出院墙外,急拿烟花点燃投射而随,飕飙空中,倏将响箭迅即掩落。垂眉塌鼻的老叟仰瞠变色之际,有乐啧然道:“一积,用点脑子好不好?你在里面放烟花,岂不是让外边那些乱兵都知道咱们在这院内,转眼就要纷纷撞破大门,攻进来堵咱们死作一处……”

    “所以我历来认为,姜是老的辣。”垂眉塌鼻的老叟低哼一声,扬手发出袖箭,甩射穿条纹衫的小子胸前。我从宗麟之旁抬臂急发盾谶欲挡,却不灵光。穿条纹衫的小子顷刻挨箭坐倒,有乐连忙惊觑,但见他胸口嵌箭跌坐在地,竟又浑若没事般起来摘箭玩耍。信孝讶问,“是不是你爸爸把那件黑猬甲给你了?我本来还想跟他要呢……”

    “谁没讨要过?”有乐伸手摸了摸穿条纹衫的小子襟内,急缩不迭,自吮指头,懊恼道。“那是泷西逃族的传家之宝,我拿多少茶器都没换到,他爸爸不肯给。我就知道迟早要传给这愣头小儿,留着宝胄用来护犊子……”

    我抬着手,纳闷道:“怎么盾谶又不好使了?”小珠子晃到我耳边,正要嘀咕,垂眉塌鼻的老叟突然探手揪我,冷笑道:“此乃张天师的法禁之地,除了硬碰硬的真本事,什么伎俩都未必管用。”宗麟挺矛作势要戳,小珠子急忙闪避,远远溜转开去。

    垂眉塌鼻的老叟瞥见矛头呈现象匕之形,猝为变色,亦要后退,信孝绰刀阻断其退路。垂眉塌鼻的老叟转往另隅,却被一个面容清癯的白褂汉子撩剑狙截,两人急交数招,剑不相磕。又有一个破笠遮额的白衣男子仗剑加入,三道剑芒交闪,两个白衣剑士各挨一道掠刃划衫殷绽,并不后退,反更一齐挺剑进逼。垂眉塌鼻的老叟臂腕淌血,失剑踉跄。信照趁机拉开白衫女子,推向有乐那边,旋即撩刀荡击,迫使那垂眉塌鼻的老叟缩爪急退。有乐从藏身处伸头出来,关心慰问:“姑娘,你有没有事?”

    白衫女子揩颊拭面,摇了摇头,许多辫影飘晃,接连拂过有乐之脸。有乐挥扇打开纷至沓来的辫梢,宽之曰:“没事就好。别怕,这里有我……”穿条纹衫的小子凑过来咧着嘴说:“还有我,亦能保护姑娘无虞……”有乐推开他挨近之脸,啧然道:“虞你的头!没事就点炮,打麻将也是这样,有你在我就没糊过。一边呆着去……”

    白衫女子辫影纷扬的挥剑上前,仍要去夹攻垂眉塌鼻的老叟,寒着脸说道:“我是没事,不过他要有事。你们退开,别被我的利剑刮破了俊俏的脸……”穿条纹衫的小子闻言高兴,咧嘴而笑,转头向有乐说道:“她夸我们俊。”

    庭边有个按剑凛视的白袍汉子冷然道:“何靓靓,你也退开。”穿条纹衫的小子咧开嘴,转头向有乐说道:“我知道她名字了。”

    有乐见辫影飘扬的白衫女子护着穿条纹衫的小子后退,连忙悄收小镜转觑,瞅及那穿条纹衫的小子在朝他挤眼睛,有乐复返藏身之处蹲下,跟信雄说:“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妇女,不是很合我意。你怎么看?”信雄蹲在里面,哽咽道:“我要回家!”

    有乐慰言道:“先等接到钟会,然后找回那个神兮兮的小女王,咱们就回家。”信孝躲过掼飞的白衣人影,移躯连避砸撒的砖石,从垂眉塌鼻的老叟掌势纵横之下艰难爬行,绕到剑阵后边,一溜小跑,挨近说道:“刚才我去龛边捡东西,差一点儿挨掌击了,幸好咱们有‘回程卷’,可以用它离开险地。”长利凑过来憨问:“用它能回去哪儿?司隶大牢吗,听说那里从前曾经是可怕的‘巫蛊之狱’……”

    忽随撞门声响,箭矢纷从院墙外飙飞而入。垂眉塌鼻的老叟击翻一名白衣剑士,揪衫拽起,投出墙外,冷笑道:“这趟是死路,谁也回不去。尤其是一班不知死活的东吴使者,先前我指条生路给你们,却不肯走。邵家从汉初以来就是权斗场的玩家,能熬得过最酷烈的‘巫蛊之狱’,眼下这点小挫折算什么?”

    眼见院门撞开,狂潮般的乱兵涌入,箭如雨至,众人慌乱走避。辫影飘扬的白衫女子护着穿条纹衫的小子躲到柱后说道:“穿过侧廊,绕往后院那边另有门可出。”信孝颤拿茄子,在箭雨中惶奔而问:“她怎么知道后边另有门路?”其畔一个肩膀中箭的白衣人搬桌挡矢,忙碌道:“她是汉室大将军何进的后人。‘十常侍’作乱那年,其祖父尚幼,随何家侧室女眷远避,流落蜀郡。曾在张鲁门下,后来……”

    信孝跑去桌后,问道:“后来怎样,为何不往下说?”转头一瞧,但见白衣人被箭穿桌射颅,钉在板上。信孝惊蹦而出,慌避去我后面,说道:“没处躲藏了。”

    我正要拉他跑去有乐那边,忽然有戈飞搠,嘭一声扎在柱上。我惊眸投觑,只见门墙轰然坍塌,烟尘弥漫之间,现出一个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垂手而立,率领众将森然围伺在外,仰观匾额,目光诮寒。

    一个赤发如焰的玄氅道士腾身高纵,挥剑劈落牌匾。众将踩着“天人合一”的门额,接连踏裂而过。

    乱兵纷纷涌入之际,有个秃小孩儿在侧廊角落里朝我招手,低唤道:“这边这边。快跑过来……”有乐拉着信雄先往,我亦和信孝要跑随其后,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从旁边士卒手里拽取一根长枪,觑定那秃孩儿身影,飕投而去。乍抛出手,只见宗麟拔下嵌柱之戈,亦投而来。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急忙抬手绰接,不料来势倍剧,遏止不住。穿条纹衫的小子从宗麟旁边点烟花嗖嗖持射,连续往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身上飙焰击溅。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一时目炫,被长戈撞得脚步踉跄,戈尖透肩而过,穿到后边,猝然把他钉在门柱上,随即衣衫着燃。

    穿条纹衫的小子放过烟花,又点鞭炮乱扔,掩护我和有乐他们分从两边逃往侧廊会合。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咬牙拔戈,投向穿条纹衫的小子窜闪在烟雾中的身影。宗麟探手接住,另手持矛扫翻欺近的乱兵,又将长戈抛掷而回。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躲避不及,长戈贯穿大腿,又把他扎到墙上。

    宗麟见我边奔边望,便哼一声:“这手是跟你家翁学来的。”我觑及信照迎击那赤发如焰的玄氅道士窜梁飞袭之际,背后有影凶猛扫刃突狙,我急唤提醒:“当心后边!”信照反撩一刀,迅即横扑旁掠,身后有个凶悍之将抡刀劈柱,欲拔再砍,突然踣倒。有乐在我后边讶道:“那个偷袭信照之人是不是有点像罗烈?”

    没等我细瞅分明,一个魏兵操刀急戳而至,口中大叫:“我要为国家……”其声未落,宗麟走来甩巴掌一掴,将那魏兵撂飞撞墙。宗麟脚步不停,一路扫翻冲近的小卒子,走上廊间,推我和有乐往前边避去。赤发如焰的玄氅道士翻檐而下,撩剑疾截去路。

    宗麟晃伸袖炮,却咔一下又没打响。穿条纹衫的小子从旁拿烟花嗖射,其畔的白衫秀辫女子亦挥剑急削,赤发如焰的玄氅道士发足旁蹬,腾越往上,避开宗麟袖口倏伸之刃。宗麟另手抬矛迎搠,赤发如焰的玄氅道士踏矛窜过,不意信照便在后边,横抹一刀,顷即截颈。我瞥见一颗赤发如焰的人头滚落,有乐展扇挡在眼前,催道:“别看别看,赶紧往院后溜走。”

    不料后院也有许多乱兵涌入,持枪戟纷搠挡道。长利一边退避一边叫苦:“太多乱兵了,小珠子还不快出来扫光他们?”

    “你们觉得我有无限能量,是吗?”小珠子从信雄耳后转出来嘀咕道,“上吊之前也要先喘口气。”

    廊角有个八字眉之人持剑戳倒白衣客,抽出剑刃伸搁于颈旁,冷哂道:“眼看蜀国归降,局势平定在即,你们这些东吴人为什么又要来拱火?”白衣客咯着血仰头说道:“不援助蜀汉,难道叫他们投降就好吗?为何天下的人一定要顺遂你们意欲……”

    八字眉之人割其咽喉,目光沉狠的说道:“益州的灾难,就来自于他们没有一个好的统治之人,无非那些被东吴势力操纵的权臣在左右朝政。一班被诸葛家族玩弄的人,火拼的越厉害越惨烈,东吴那边就越高兴。”

    “伐蜀之战打到时下,整局棋即将完枰收官。”宗麟望见乱兵肩背小旌当中纷现司马家徽,伸矛一指,说道。“双方后台老板纷纷亮相了。当然,跟‘成都之变’的真正幕后主脑司马昭相较之下,东吴还不算老板。孙家只是后援,无非想提供有力支持,帮蜀汉也是为了帮自己。只不过司马昭更棋高一着,历来赢在最后的并不都是好人。”

    眼见满院厮杀,势已退无可退,白衫秀辫女子忽指旁边,说道:“从西翼大屋跳窗出去。”

    宗麟持矛殿后,象匕之刃一扫就撂倒一片。穿条纹衫的小子连抛二踢脚,往人多处噼啪蹦响。便趁乱兵没敢太过逼近,我们跟随白衫秀辫女子往西厢跑去,宗麟忽有所见,转觑屋中供奉之物,讶然道:“剑杖?据《真诰·卷四·运象篇》记载,镇南将军张系师笑咤而亡,几十年后,其尸如生。屋中供桌上那根是不是历代张天师生前所持的剑杖?汉末张道陵便持此物,纵横三山,初创天师道,又称正一派,与金元朝代出现的全真派并列为道教两大教派。”

    帐后窜出一伙哭丧脸的乌衣媪,乱刀纷戳而至。宗麟抡矛驱之,正要去拿供桌上摆放的古物,八字眉之人突从窗外掠入,挥剑将他逼退,口中冷笑道:“这些都是垃圾,司马公将要厉禁怪力乱神之术,张道陵算什么?世上有几人知他是谁……”哭丧脸的家伙纷声喧嚣:“世人只知司马公乃国之栋梁,谁晓得什么张道陵?”

    “历史不只是帝王将相的戏台。”有个秃头汉子破壁而入,兔起鹘落之间,撂翻多个哭丧脸的家伙,双手各拿一椅抡打,将其余乌衣媪逼退回帐后,随即投椅掷去,击飞一个鬼鬼祟祟悄蹑欲袭之人,忿然道。“连张道陵是何许人,你们这帮鼠辈都不晓得,在这里大惊小怪。你们简直就是数典忘宗的败类!躲在后面搞鬼有用吗?整天算计人,四处捣鬼,骂这个骂那个。表面装得一本正经,其实恶贯满盈。谁不知道你们最坏?世间所有坏蛋里面,你们是垫底的。无论你们把别人说得有多差,自己也是最恶劣的那个。你们这帮烂货,就是天下所有烂菜当中最烂的那棵。”

    长利憨望道:“说谁呢?”秃头汉子指了指,冷哼道:“阴暗处那班蠢蠢欲动之徒。”

    宗麟迳取剑杖自觑,无视八字眉之人挥剑欲阻之势,说道:“恶势力及其同伙,从来非蠢即坏。其中的极端之徒,既坏又蠢。只会追慕权势,骨子里贪财好色,见利叛义,属于真正的数典忘祖。”八字眉之人撩剑虽疾,忽感脊寒凛迫,刹势转视,但见信照斜伸单刀悄伺在后,其态虽似闲立,俨如人刀浑合化一。

    信雄在屋中挂像前愣问:“张道陵是谁呀?”

    “道教创始人。”信孝瞥他一眼,闻茄说道,“创立道派。天师道尊奉张道陵为祖师。统领江南阁皂山、龙虎山、茅山等三大符箓道派。元成宗追封其为留国公、赐一品金印。历代众多名士望族加入天师道,例如宁远将军王羲之,祖辈从汉魏之际即信仰五斗米道。张道陵授徒只收五斗米,昔曾炼丹修行于云锦山,此山因而显现出龙虎之形,依此改名为龙虎山。张道陵为天师派第一代天师,所以在道教中被尊为祖天师。唐玄宗加封他为‘太师’,唐僖宗、宋神宗、宋徽宗、宋理宗、元成宗皆以国师奉之,尊崇为真君。他高举‘廉耻’大旗,依此教导信徒。无论信仰如何,后世之人还是勿太不顾廉耻为好。”

    “你说这些有用吗?”有乐纳闷道,“我曾听小珠子嘀咕,她说后世之人越来越不要脸了。咱们还是别跟他们多扯,我哥常认为坏胚子无法教化,浪费工夫。尽快杀出一条血路,设法赶去救钟会于乱军之中……”

    “你想帮钟会完成救赎,”小珠子嘀咕道,“可是有些救赎需要自我牺牲。”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宗麟仰观供桌两旁柱留之字,唯嗟而已。“无论庄子还是易经,皆谓天地之道与人之道义相互感通融合。‘天人合一’属于中原古代哲学思想,儒、道、释等诸家各有阐述。连‘天人合一’那副匾,你们都容不下。”

    摇了摇头,从杖内拔出雌雄剑,寒光凌然。众人纷慑而退,宗麟绰剑说道:“此器号称太上神兵,传自东汉顺帝年间。张道陵以符箓精淬千日,欲用其诛灭横行蜀地之妖魔鬼怪。看来我今天也要大开杀戒,首先须诛蜀人愤恨的庞贼,那个庞会在哪里?自己站出来引颈受戮,省得我四处找……”

    有乐不安道:“你啥时没有‘大开杀戒’过?赶快掩护我们逃脱,先别操心为关公家报仇了。况且这雌雄剑,我看也未必真有传说那样神。昔日刘璋诛戮张鲁满门,攻陷这个道场之时,为何没拿走?可见它未必便是什么宝贝,否则也不会留给你随便过个路就捡到……”

    白衫秀辫女子在旁说道:“刘璋认为这里的东西不吉利,尤其是此间大屋,先前他封禁了里面的一切。当时据说没有看到这根剑杖,不然他连整栋房屋都要烧掉。”有乐听得眼皮乱跳之际,长利憨问于旁:“为什么?”信孝见那穿条纹衫的愣小子歪着脑袋往供案下边瞅,便也拿着茄子蹲到供桌边察看,只听那白衣秀辫姑娘低声说道:“龛后有很多坛坛罐罐,看见没有?听说整间屋的墙壁里皆藏有小瓮小坛,地下也有。据传张天师封印了许多鬼魂在内,就连那根剑杖,也是集魂摄魔之物。刘璋小时候饱受张鲁的母亲惊吓,自幼不得安宁。张鲁的母亲偏偏常去他家里走动,折腾鬼神之道,蛊惑其父刘焉,并且张鲁年小之时也喜欢整蛊刘璋,结下宿怨不是一天两天之事。刘璋就这样被他母子吓大……”

    “子不语怪力乱神,”因见众兵听得悚然不安,八字眉之人挥剑劈向供桌,冷哼道。“正如司马炎公子所言,鬼神之道,纯属无稽之谈。东吴孙家迷信星气谶纬,迟早要有报应。”

    白衫秀辫女子连忙拉开穿条纹衫的愣小子,但见供案忽从剑光之下匿藏,信孝往后跌坐,颤着茄子问道:“它隐去哪里了?”有乐取镜自照,从里面瞥见穿条纹衫的愣小子在那姑娘身边朝他挤眼睛,有乐收了小镜,蹙眉说道:“不要一惊一咋,无非有个机括。对吧,一积?”穿条纹衫的愣小子咧开嘴笑道:“对,他上前挥剑,踩到那块地板,牵及桌底的机括,供案就沉陷往下了。”白衫秀辫女子讶问:“你怎知道?”

    “他们家族有个支系是机括术方面的大师。”有乐摇扇在旁,说道。“泷城那个范胜很厉害。席间饮宴,轻易就破解了墨俣‘一夜城’的秘密。秀吉及其竹中军师吹嘘得天花乱坠,其实拆穿并不为奇,无非机关术……”

    哭丧脸的家伙纷撕对联,喧嚷道:“田续将军说得对,这些都是垃圾,留着碍眼。就如外边那块门匾,让‘岱宗’的赤炼真人一剑劈了干净……”秃头汉子哼了一声:“什么赤炼真人,头都没了,倒也落个干净。”拿椅子挥打,接连撂翻数个撕对联的家伙,揪躯抛往窗外,忽见秃小孩爬在血泊中,那汉子惊呼跳出,扫开廊间乱兵,抱起小孩窜上屋脊。

    我望向侧院的屋顶,只见乱兵投矛纷飞,却没沾及那汉子片袂,抱着小孩一晃便不见了踪影。宗麟似要拿八字眉之人试剑,小珠子转出来嘀咕一声:“先别杀田续……”

    “想杀我没这样容易,”八字眉之人作势挥剑砍向供案那边,忽却移袂旁掠,晃刃转撩信照,口中冷哂道,“方士说,从小我就有光环笼罩,没那么好死。”

    信照虽蓄刀势悄伺在畔,却似听到窗后传来蛙鸣,忍不住转头而望。宗麟提醒未及:“别又分心……”八字眉之人一剑急斫,削至信照颈背。信照一惊转神,挥刀挡格剑削之势,八字眉之人另手打出袖锤,荡甩飞链捶击,信照所持之刀弯折,一时震躯难定,跌步后退,懵问:“什么光环?”

    八字眉之人剑锤交加,正欲进击,眼前突然光焰喷溅。穿条纹衫的愣小子拿着烟花连连朝他脸上绽烁炽芒射去,八字眉之人踉跄后退,撞出门外。穿条纹衫的愣小子另手掏出鞭炮点燃,投去乱兵脚下,噼啪炸响。宗麟持矛扫击,象匕之刃锐不可当,乱兵挤进屋内便遭刮躯残裂,慌惟退避门外。

    白衫秀辫女子趁机领着我们跳窗而出,信雄也跟随纵身跨越,却发一声嫩叫,绊栽在窗外。我忙转返,正要拉他起来,屋脊倏发沉陷之声,霎随瓦砾塌落,数道黑影如从天降,激撒锋刃临头摧覆,有语疾喝:“泰山压顶,风雷岱岳!”

    长利回身欲护信雄不及,眼前袍影荡旋,他抬足踢去,没等踹着,先挨一脚,撩在裆下。长利叫苦而倒:“唉呀,我次奥……”

    有乐转头望见数个道冠黑氅之人纵落屋中,不由怔望讶然:“咦?”一个白须黑衣道士欺近,拂袖将他搧开,掼躯撞去窗边,随即出爪如钩,攫向长利肩后之匣,沉哼道:“蜀宫秘藏之物原来是被一帮小蟊贼偷拿到手。你们知道太多了,都别想活着离开……”

    小珠子蓦从后边转出来,猝朝白须黑衣道士额头疾发微芒,击穿两边太阳穴。白须黑衣道士溅血而倒,长利忙爬向有乐那边,两相愕觑称奇:“为什么我们好象经历过这些类似情形?”

    信照随手拾起地上一口单刀,疾走了个“之”形,迅即掠刃抹杀两名玄袍道士。刚掩护有乐和长利穿窗窜出,跃过廊栏,又有三个黑氅道士追袭而至。柱后闪出一个黑须道士,甩袖发出六道银链飞爪,将信照驱开。我见另外三个黑氅道士围着有乐和长利,便扬手欲发拳谶,不料腕脉一紧,忽遭抓扣。转面看见那垂眉塌鼻的老叟踉跄趋至,冷不防扭臂反拧腰后,把我揪住,擤涕说道:“世人爱扯什么道德绑架没意义。不论好坏,能有本事赢在最后,就是强者。”

    我见他捏了一把鼻涕,粘垂指间,晃悠悠地往我脸颊揩抹而近,不由惊道:“你别往我脸上搽过来……”那垂眉塌鼻的老叟不顾我惊恐挣扎,硬要把浓涕往我身上搽拭,口中哂然道:“胜者即是强人,从来便可为所欲为。规则不由你定,弱势之辈没资格说话,我想拿你怎样就怎样……”话未及毕,有物忽击他脸上,仰啪一声猝击鼻破溅涕。

    我摆头忙避,只见一幅飞展之轴飒然拢回亭内。妆容精致之人在草亭下收卷说道:“没人想沾你的鼻涕,何必强人所难?”

    “你们甘愿追随诸葛靓,”那垂眉塌鼻的老叟仰脸而立,复又陷入白衣剑士围伺之中,鼻血淌流,兀自桀然道,“跟着这等丧家之犬,不与我们相向而行,能有什么好结果?”

    宗麟从柱后伸矛戳他腰眼,低哼道:“世人为什么一定要跟你相向而行?”我趁那垂眉塌鼻的老叟吃痛转顾,忙使记忆里小僧景虎所授手法,挣腕反撩得脱。垂眉塌鼻的老叟探爪复欲再攫,宗麟又戳一下,微哂道:“逞强霸道也要看实力到底配不配,不妨先瞧清楚自己所临形势实属何样困境,你已是穷途末路。不动则已,一动就死!”

    垂眉塌鼻的老叟抡掌拍翻旁边持剑进击的白衣人,桀然道:“防止战争的唯一办法就是你们停止反抗。世事如棋,谁也下不赢司马相国。你们跟着东吴势力跑来鼓劲蹿火没有用,孙权那些后代也跟刘禅一样扶不起。韩非子有句格言: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这肯定不符合历史正义,但这就是人间这片黑暗丛林的残酷现实。”甩涕而去,啪一声飞沾廊柱,浓溅开来,将宗麟逼退不迭。我正要溜避,垂眉塌鼻的老叟探手揪住衣领,又拽我回他身前,在我惊觑的眼眸前擤涕说道:“不要惊慌,只是鼻涕而已。人生要豁达,没必要计较。你若还想挣扎,就是执意延续咱俩的冲突……”

    有乐伸头问道:“我去你家把你打一顿,然后睡你的大床,你若反抗就是想延续咱俩的冲突?”垂眉塌鼻的老叟捏一手浓涕正要往我面颊搽抹,闻声甩去有乐脸上,转头看见信照跃栏骤至,小珠子晃掠廊间,那几个道士顷已爆头而倒。

    信照挥刀飞劈,撩斫垂眉塌鼻的老叟手臂,说道:“我从不下棋,谁要和我下棋,我直接掀翻棋盘。”黑须道士绕过廊柱闪出,甩袖发出六道银链飞爪,追袭信照颈后。

    柱影另隅有只手疾伸,倏然抓攫链索,抡甩那黑须道士飞撞屋檐,连掼多下,直撞得黑须道士血肉模糊,才甩躯投去乱兵那边。我随众目惊望,但见一个秃顶老者拍了拍手,坐地合什,垂目说道:“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胜利者。形势总在不断变化,一着不慎,往往满盘皆输。”

    小珠子晃到我耳畔嘀咕道:“不由想起武侯祠里那副着名的对联: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治蜀如此,治理别处何尝不是这样?”草亭里的妆容精致之人讶问:“怎么我没看到这副对联?”小珠子转去信雄后面回答:“因为你去早了。”有个哭丧脸的乌衣家伙从假山后边探头说道:“那边也有乱贴对联吗?过会儿我们就去撕掉……”话未说完,便被穿条纹衫的小子点烟花追射乱跑。信孝闻着茄子转望道:“烟花还是很可惮的,别说一千多年前之人受不了这般惊吓,自从信雄小时候拿来追我,我至今都犹有后怕……”

    垂眉塌鼻的老叟似自晓得信照快刀难御,急推我去挡,不意那白衫秀辫女子忽从另一边闪身疾袭,刺他一剑,贯臂穿过。垂眉塌鼻的老叟痛呼声中,又挨另一名白衣人撩剑削在后背,踉跄而退。白衫秀辫女子抽刃说道:“你话太多了,没有一个国家是靠打嘴仗胜利的。我先祖何进大将军便因忙着争论是非,未听袁绍谏言,没能先下手诛杀‘十常侍’,反遭所算。命运阴差阳错,与机遇失之交臂。汉室随着历史大潮,便因良机稍纵即逝,从而奔流不回。”

    “何进只不过出身于杀猪客,他懂什么?”垂眉塌鼻的老叟抓住白衫秀辫女子抽离之剑,折刃反抹其喉,沉哼道,“仗着其乃何皇后之外戚身份,厚起脸皮挤上台面也玩不转。是不为也,还是不能也?”

    有乐从旁展扇急挥,往垂眉塌鼻的老叟脸上划出一条血线。垂眉塌鼻的老叟眼珠爆眶裂迸而出,惊痛交加,转刃欲刺有乐,穿条纹衫的小子伸烟花往他脸上嗖嗖喷烁炽焰,我趁机挣身得脱,推白衫秀辫女子避离,拉有乐退开。

    信照挥刀作势欲劈,寒锋凛迫之下,垂眉塌鼻的老叟惊忙后掠。信照并不追击,凝刃刹势,说道:“我是厨房里砍瓜切菜厮混出来的,就跟杀猪客也差不多。然而没乘你之危追劈一刀,是不能也,还是不为也?”白衫秀辫女子向他投去显然大有好感的一眸,穿条纹衫的小子在旁瞅着似觉失落,斜伸烟花射偏,垂眉塌鼻的老叟挥掌把他打跌,随即捂手痛叫。

    有乐抬指以示,忍痛告知:“一积这小子身上穿有扎手的黑猬甲,稍微用力按摸一下都不行,何况使劲打,你看我这支手指。”

    垂眉塌鼻的老叟突然探爪抓住他伸来的手指,正要拽离围伺迫近的白衣剑丛,信照挥刀,迅即削断其手。

    有乐忙甩那只断手坠落,我提脚踢开,啪一下飞击垂眉塌鼻的老叟脸上。垂眉塌鼻的老叟叫了声苦,接住断手,挥打旁边一个逼近的白衣人,撂翻之后,窜身急越剑丛之外。有乐见那穿条纹衫的愣小子欲点烟花来阻,便加以提醒:“他血槽厚,竟能抵抗这么久。一积你快退远些!”

    垂眉塌鼻的老叟闻声转向那穿条纹衫的愣小子,一扑即至,倏然箍脖勒颈,挟持欲离。眼见剑光纷随,将要乱刃齐加,白衫秀辫女子忙喝止同门,便趁众人一时投鼠忌器,垂眉塌鼻的老叟拽着穿条纹衫的愣小子,趁机奔往乱兵糜集之处。

    宗麟抬手,晃出袖炮,瞄向那老叟背影,扳动机括,却咔一下又没打响。信照欲追不及,跑在后面,只见信孝从假山石后蹿出,挥甩软鞭抽在垂眉塌鼻的老叟背后,连连荡击数下,那老叟吃痛不过,甩开穿条纹衫的愣小子,怒朝信孝扑去,我扬手遥击一拳,奈何拳谶不显,小珠子在旁嘀咕道:“须离宗麟远些才行。他那根象匕之物竟似屡能克制咱们……”

    有乐啧然道:“扔掉算了!”宗麟拿着剑杖如获至宝,闻言瞥向手边搁置的长矛,微一迟疑,点头称然:“那就投它出手。盼能帮到信孝走脱……”抓起长矛,觑定那垂眉塌鼻的老叟奔窜倏忽的身影,飕投而去。小珠子忙呼不可:“别扔!”宗麟抛矛飞掷,那垂眉塌鼻的老叟似觉来势凌厉,顾不上扑攫信孝,急忙横掠而避,跃去廊柱后边。

    长矛飕然穿柱透搠,将那垂眉塌鼻的老叟扎在屋垣上,撞陷半堵墙,整栋大屋撼动欲倾,檐梁歪塌半边。宗麟抬手惑觑道:“一投之威,怎如此厉害?难道我临到老年,突然功力大增了,那些‘九转雄蛇丸’竟有这样给力……”

    垂眉塌鼻的老叟不顾肩骨摧裂,挣身拔矛,口中咯血说道:“张鲁的祖父张陵自从拾获这枚天外异陨,声称得道,其名字也改成‘张道陵’,昔时拿它镇炉炼丹,聚九鼎于云锦山,稍加提炼之下,竟致山峦也为之变形,呈现龙虎之相,故称‘龙虎山’。连山形地势都能改变,可见此非寻常之物,我拿去献给司马炎公子,或许也能改变邵家的命运……”

    “邵家的命运无法改变,”随着一声沉哼,两只手破壁而出,抓起垂眉塌鼻的老叟掼撞檐粱,只见一个秃头猛汉抡躯挥甩,抛那老叟飞跌廊外,随即抽矛投掷,扎穿腰际,抬手自按颈侧伤处,背靠残壁说道,“先前被你用袖刃暗算,咱们的帐算清了。”

    数名白衣人挺剑齐刺,垂眉塌鼻的老叟拔矛未及,前胸后背顿时穿刃交错。有乐展扇挡在我眼前,我摆头避过,看见妆容精致之人在亭间收卷说道:“邵流涙、邵流涕兄弟皆已伏诛。加上他们宗族那个爱用黄符擅施幻惑之术的苍头叔辈邵逸叟先已殒命于道场门外,宗长邵醉翁前几年已故,其子邵仲衡不知去向,邵家应该没剩什么人了。”

    “还有邵悌在,”垂眉塌鼻的老叟在乱剑穿躯之间淌涕不已,随着阵阵抽搐,喃喃说道,“他会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

    “可我收悉洛京的密信说,”旁边有个按剑掠阵的凛视之人微哼道,“司马昭的心腹邵悌已不知所踪。其字元伯,常任司马家族的西曹掾属。邵元伯预料钟会有反志,提醒司马昭早做防范。为防兵权在握的邓艾和钟会生变,司马昭挥军西进长安,邵悌再次谏言,设下连环局。”

    垂眉塌鼻的老叟语声渐消,却似垂死诅咒,久萦在耳,戾气不散:“他会追你们到天边……”

    有乐见我不安地退后,便伸扇遮挡,说道:“邵氏无非到此为止了,历史上没再出现。这里不知何故戾气忽重,咱们也赶快离开为妙,先前那些坐骑呢?”长利伸手拔矛,闻言憨望道:“因见街道有大拨兵马冲涌而过,咱们匆忙躲避进来,我和一积拉不住那些坐骑,好几匹马跟着乱军跑开了。”有乐啧然道:“没坐骑怎么行?你们这些家伙……”

    小珠子从信雄那边转过来嘀咕道:“长利别拿那根矛离我们太过靠近。矛头之物让我受不了,试试用那个剑匣摄引它进去。”长利似拿不住矛杆,连忙打开剑匣,朝里面甩了几下,象匕之物滑落于内,他惊奇觑视道:“咦,怎么突然变得就像水珠一样滴进去啦?”信孝探眼一瞅,讶道:“它把匣盒里几支剑粘凝住了。”小珠子蹦跳道:“赶快合上匣子,以真丝绢包在外边,用矛杆挑住那个系紧的结子。”

    长利合上匣子,转头憨问:“哪有丝绢?”小珠子晃去西翼大屋那边,往歪塌的檐下一转而过,招呼道:“来这边撕一块。”长利跟过来撕扯道:“这些丝绢上面有好多符咒,不知行不行?”信孝闻着茄子凑觑道:“这上边有些秘咒像是亦能用于‘尸解’的,我这还捡到一张镇定符,可辨其中一面隐约有诸如‘神霄’、‘清微’、‘净明’、‘太一’之类的标记。”

    信雄蹲在旁边愣问:“符有什么用啊?”

    “道教经典认为,合天地正气曰符。”信孝拿符作势去贴他脸上,说道。“道士在施法时,常常以符、咒镇邪祛病。张道陵以符水、咒法为人治病。并授民取盐之法。百姓得其益,奉之为天师,弟子达数万户。此前我在龛下捡到这张属于天师符,天师道是符箓派,符者天地之灵光。道士在施法过程中,常常需要念咒掐诀。咒在道教经典中,有‘祝告天地神明’之义,祈愿世间善恶得报应。诀又称手诀、法诀、斗诀、神诀,在使用中,又分‘单诀’、‘双诀’,即单手或双手行诀,行诀是鉴别正一派道士功底深浅的重要标志。而授箓是正一派传承的必要方式。正一派道士修真成仙的重要条件为‘受箓’。正一派又称天师道,信徒入道,只需交五斗米。俗称五斗米道。”

    小珠子嘀咕:“张鲁在汉中传道,他授徒收米之后广设义舍,置米肉于内,免费供行路人量腹取食,吃饭不要钱,凡是过路人,在那些饭铺吃饭吃肉皆不收钱。他搞了三十年,人们都高兴。日后曹操出征汉中,张鲁兵败,众人劝其烧粮仓,张鲁认为这是国家之物,并未听从,将库藏奉献给朝廷,其义举为曹操和后世的伟人所称赞。”长利憨问:“都有谁赞呀?”

    小珠子朝我这边晃过来,说道:“其中一个极了不起之人是她旧识的同宗。”我惑问:“哪个旧识,谁来着?”

    “毛继祖,”小珠子嘀咕道。“琉球王舅,后来他和你另一个旧识马良弼又去京都找你帮忙,要你们家族设法阻止义久和义弘兄弟侵占琉球王朝。然而萨摩藩强悍扩张之势头其实难以遏制,宗麟父子就曾经吃尽他们猛烈侵攻之苦。秀吉出面打得义久和义弘家族一时缩手,自亦损兵折将,痛感那是‘刺头’。家康也跟秀吉一样严令不许萨摩藩攻伐周边诸侯领地,放言谁抗令就打谁,义久和义弘家族历年惹事吃过几次亏之后,没敢再在周围攻城掠地,就转而另往域外海岛扩张,侵扰毛继祖他们掌权的琉球国。甚至派家臣吴济直接渡海去占领琉球,声称此举并未违抗幕府关于‘不许侵攻周边诸侯藩领’之令……”

    我纳闷道:“我有认识毛继祖吗?马良弼倒是有印象,其童名太良金。他是马世荣之子,我随父亲奉家翁之命前往九州走动之时,曾在宗麟那边的宴会遇到过同期探访丰州的马家父子。没记得当时有毛氏家族的人在场,就看到一个面团般圆润之人陪同出席茶会……”信孝拈符说道:“那个面团般的人就是毛继祖。他们家族之人皆形象丰美,就连其城池亦称‘丰美城’,并以此为入乡随俗的家姓。他和毛凤仪来京都拜见我父亲,用‘丰美城亲方’以及‘丰见城盛续’的名字登场,痛诉义久家族长期纵容海寇滋扰之事。其实琉球那边的毛家等几大宗族常遣使前赴明朝进贡,并接受册封。义久家族则伺机打劫往来贸易的商船……”

    信雄挪身避开贴脸之符,愣然发问:“刚才你说‘尸解’是什么呀?”信孝伸符贴他脸上,说道:“跟白日飞升差不多,得道就能尸解。张鲁有几个儿子皆如此超脱,长子张元微在曹操的丞相府作事,此后继任汉中太守,封昌亭侯。却爱修真多过做官,终于得道,尸解而去。他弟弟虽封爵为楼亭侯,也爱修真,而不热衷官场,亦得道尸解。张鲁还有个儿子张溢成为驸马,官至讨寇将军及汉中和南郑太守,分封阆中侯。亦热心于修真,得道尸解。其兄弟张儒宗官至义阳太守,也忙着修真,得道尸解。老七张梦得,历谏议大夫、宗正,得道尸解。诸子中道行最厉害是张盛,魏初至鄱阳入龙虎山传扬道教,四方学道者日众。道教历代天师均在江西龙虎山传教即自张盛始。”

    信雄哽咽道:“你把符贴到我脸上,那我岂不是也要‘尸解’了?”信孝拿符回来,说道:“你又没得道,怎么会‘尸解’?我贴到你脸上,无非想试一下,看你是不是狐狸精变的。”

    长利扯丝绢包裹剑匣,转头憨问:“验出什么啦?”信孝拿符封住剑匣,摇头说道:“没反应。还以为会变出个猪样……”屋角突然冲出几个哭丧脸之人,纷拿枪戟乱戳过来,其中有个家伙撕扯绫联,拽落“天地与我并生”字幅,叫嚷道:“瞎贴什么玩意,满院乱挂条幅,全是垃圾,跟你们这些废物一样留着碍眼!”

    宗麟拿矛扫去,撂打掼飞,侧觑扯绫的哭丧脸之人滚爬脚边的身影,鄙视道:“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此联语句出自《庄子·齐物论》,意谓宇宙万物与我浑然同为一体。你们觉得碍眼的垃圾,却是先哲千古经典精髓。”

    信照伸脚踩住犹欲爬开的那个哭丧脸之人,搁刀在肩。有乐拿扇拍其脑袋,问道:“此前看见你们捉向雄去围炉烤火,究竟拿他意欲何为?”哭丧脸的家伙惴望信照之刀,迟疑作答:“据说向雄知道那小胖狐作孽的事情,因而捉来拷问究由,不料他却懵懵懂懂,说不出个所以然,还乱发脾气,闹着寻死……”

    有乐犹要盘问多些,忽有飞箭倏至,射在哭丧脸之人额头,顿时没命。有乐一惊转望,只见箭矢接连飕袭而来,信照将他拉开。那个穿条纹衫的愣小子点二踢脚乱扔,冒着渐密的箭雨抛去前廊方向。白衫秀辫的女子在假山石畔忙唤一声:“不要往那边扔烟火,前面那屋的墙下存放有烧酒数十瓮,以及多箱炼丹材料,有些已经破漏……”其呼未落,大屋着火爆开。满院剧烈震撼之下,西翼那栋歪倾之屋轰然塌掉。

    我捂耳欲避不及,有个大坛子呼一声朝我头上飞砸而落。

    宗麟伸矛过来拨转坛子,说道:“让我尝尝五斗米教的烧酒……”语未及毕,坛子裂迸,我听到他叫了声苦:“什么东西从里面窜出来朝我脸上撩爪急抓?”我摆头避过脑后溅洒的异味浆汁,扬手乱甩一道盾谶往后边挡开。随着一声哮鸣,有影倏扑而过,我瞥目投觑,只见草木簌晃,不知什么物事钻进去,其迅难状,往草丛里一匿急隐。四周阴风悚飒,遍撒破罐碎瓮。

    宗麟似感毛发耸然,忙拉着我跑,惴问:“你刚才看见什么了?”我懵答一声:“没瞅清楚,就瞥见一个张牙舞爪的黑影掠过,好像是只猫……”宗麟低哼道:“这时候哪有猫?你要知道猫来自波斯,而这是一千多年前的魏晋时期……”我摇头说道:“或许是个狸猫。宋朝的时候就有‘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了……”宗麟啧出一声,郁闷道:“我觉得那不似活猫,却像死物。或者半死不活之物,隐藏在坛子里,突然蹦出来吓我一跳。”

    “赶快跑,这里阴气太甚。”有乐拉着信雄奔过来说,“须趁那伙秃头猛汉和白衣人绊着乱兵厮打,咱们从后边溜走。”

    长利跑随在后,不时转脖乱望,憨问:“刚才你们有没看见,那些坛坛罐罐里似乎有东西出来了。”

    “没看清。”有乐边跑边说,“我从来正气凛然,不会看到那些东西。”

    信孝从假山石后边奔来,甩着软鞭抽有乐背后,嚷道:“你后边有东西!”有乐惊叫:“快打掉!究竟是什么来着……”信照伸刀撩开一物,从他肩后甩去草丛里,说道:“似有个怪模怪样的蜥蜴粘爬在你背梁上。”

    有乐不安道:“怪不得刘璋要端掉张鲁的道场,这里实在是太瘮人了!你看就连宗滴,也像见了鬼一样……”

    “五斗米教属于道派正宗,并不瘮人。”宗麟面色难看的奔在前边,摇头说道。“瘮人的是张鲁的母亲。张鲁之母卢夫人年轻守寡,颇有姿色,喜好修身养生,自谓驻颜有术。《后汉书》说她兼挟鬼道,往来于益州牧刘焉家,让其子张鲁得到刘焉信任,在麾下受到重用。刘焉死后,其子刘璋与张鲁不合,以张鲁不听命为罪名,诛杀张鲁母亲卢氏与张鲁之弟张徵。张鲁便袭取巴郡,割据汉中,统治巴、汉近三十年。后来刘备入益州取代刘璋,而张鲁归降曹操。张鲁之弟张卫随张鲁降曹,封为昭义将军;另一弟弟张愧亦随张鲁降曹,任南郡太守。张鲁的姊妹张玉兰则修真于龙虎山正一观,化身仙都睡美人。”

    信孝颤拿茄子说道:“刘璋是益州牧刘焉幼子,在父亲刘焉死后继任益州牧。据正史所载,刘璋为人懦弱多疑。而张鲁骄纵,不听刘璋号令,于是刘璋杀张鲁母弟,双方成为仇敌。曹操趁益州陷入战乱,前来袭击。在内外交迫之下,刘璋听信手下张松、法正之言,迎接刘备入益州,想借刘备之力,抵抗曹操。不料此举乃引狼入室,刘备反手攻击刘璋,又有法正为内应,进至成都。益州吏民都想抵抗刘备侵占,但刘璋为百姓计而开城出降,群下莫不流涕。刘备占据成都后,把刘璋以振威将军的身份迁往荆州居住,交给关羽看管。关羽却与东吴交恶,招致白衣过江,荆州易主。刘璋从而归属东吴,被孙权任命为益州牧,不久后去世。”

    白衫秀辫女子跟在信照后边,不时指路,闻听谈论,面色苍白的说道:“刘璋攻破张鲁母亲的道场之时,只诛张鲁母弟等张氏眷属,以及卢家诸人,留下我们家人不杀,后来我家人随刘璋迁往荆州,白衣过江之后,我们跟着到了东吴,加入白衣会。”

    信孝闻着茄子转面探问:“听说‘白衣会’也修真,其中的高人擅长‘兵解’是吗?”信雄脸上不知如何多了一道湿符粘颊,在旁发愣。长利伸手帮他摘掉,憨问:“‘兵解’是什么呀?”

    “兵解。”信孝拿着茄子比划道,“尸解的一种,根据道教释义,刀砍的叫兵解。与尸解不同之处在于,兵解则要毁损肉身。尸解又分‘棺解’即指棺中失其尸体,唯留爪发;另外还有‘水解’、‘火解’、‘杖解’等多种方式。道家的说法大凡死掉,全叫做尸解。淹死的叫水解,刀砍的叫兵解。渡劫时如果自觉无法通过,可以自己选择兵解,将肉身功力转注到元神上,选择重新投胎或者寻找肉身重生,当然兵解之后的元神,不能长期没有肉身,除非有法宝在身,要不终究逃不过天劫的惩罚。凝神丹是兵解所需要的丹药,只有吃下凝神丹,元神才能出窍并且吸收精华,生死关头消灭敌人同归于尽,而元神逃逸,脱离危险。道教神话中,临死前必须由部下割掉头颅,才能够脱体飞升,是为‘兵解’。若是经由雷火天劫,即会形神俱灭了。此类神秘死法传至扶桑列岛,对于武者死亡方法升格为道术仪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长利听得懵愣,憨然道:“我还是不明白什么叫‘尸解’。”

    信孝闻着茄子说道:“根据《后汉书·王和平传》载称,道教认为道士得道后可遗弃肉身而仙逝,或不留遗体,只假托一物,如衣、杖、剑,遗世而升天,谓之尸解。通常用于粉饰神仙人物或方士的逝世,或者用于墓葬升仙。《无上秘要》卷八十七云:‘夫尸解者,形之化也,本真之练蜕也,躯质之遁变也。’故又喻之为‘蝉蜕’,详解就是‘如蝉留皮换骨,保气固形于岩洞,然后飞升成于真仙。’葛洪也引用《仙经》称,上乘修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等道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乘修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我就知道这些,你若想了解更多,就要回家去问信包。咱们家数他最懂……”

    信雄哽咽道:“我要回家。”有乐虽似心神不宁,忙加慰言:“这就回,这就回……不过要先拉上钟会,然后找到那个神兮兮的小女王,还有信虎那厮,就可以回家了。”穿条纹衫的小子拿一把二踢脚点着,往后边乱扔,跑过来悄问:“咱们可不可以带那个满头辫子的白衣姑娘回家?”

    “不可以。”宗麟在前边头没回的说道,“她将来要成为诸葛靓的妻室。诸葛靓的命运够苦了,你不要乱插一脚……”

    “跟着诸葛靓东躲西逃有什么好?”有乐啧然道,“等我拉上钟会,不如也带她一起溜走算了。”

    “有的人,命运就是一路逃。”宗麟瞥那白衫秀辫女子一眼,低声嗟叹道,“亡命天涯,是诸葛靓的命运。起初谁能料到,他原与父亲在魏国,性格方正且有才能和声望,又与司马炎自幼友好,显然前途无量。却因其父诸葛诞反抗掌权的大将军司马昭,派手下亲信带着诸葛靓和牙门子弟到东吴作人质并请求援军。诸葛诞据守寿春一年后终以兵败告终,自亦被杀,诛夷三族。诸葛靓留在东吴,任右将军,累迁大司马。然而这样的命运没有结束,天纪三年冬,晋武帝司马炎出兵多路攻打东吴,发动晋灭吴之战。晋兵先后攻陷长江诸镇,吴兵溃散,诸葛靓领数百人逃走,期间遇到丞相张悌并邀他一同离去,张悌不肯,诸葛靓亲自前往,对他说:‘天下存亡是有定数的,难道是你一个人可以洞察的吗,为何在此等死呢?’张悌流泪道:‘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了。而且我还是孩童时,便为你家的丞相所赏识,我常常担心自己不能死得其所,辜负了名贤眷佑。如今正好以身殉国,为什么要逃走呢?不要再拦住我了。’诸葛靓也流泪不再牵他,才走了一百来步,就见到张悌被晋军杀害。此后,诸葛靓再次成为亡命之徒。无论其旧友司马炎如何寻觅召唤,终生隐匿不出……”

    我忽感戚然,自亦暗伤身世,心想:“或许这也是我的命运。却不知要逃到何时?”白衫秀辫女子指着前边一处出口,止步说道:“往那边便可离开。恕不能远送,我还要等待其他同伴赶来会合。”随即拿一卷东西伸递给我,见我怔似不解其意,她低声说道:“先前看见你丢失此物,这回可要收好了。”

    我展开一瞧,见是先前在龛边所拾的那幅空卷。有乐凑觑道:“这不就是‘回程卷’么?我记得你身上也有一幅……”我取出身揣之物,乍瞧虽然相似,展卷辨视,却非空白,而是墨染如画,呈现江山景象。信孝惑看道:“怎么弄脏了?先前只是空白的丝绢,好像没有这些污迹沾染上面,细瞅又似画有山水……”

    那姑娘讶看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回程卷’吗?我曾听白衣会的人提起,据称使用过一次以后,它便呈显所去之处的景观。不料真有如此神奇……”

    “染显之景像,让我想起赤壁。”宗麟拿去观看,吟咏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长利在旁憨问:“上面又没诗句,你念啥?”信孝挨近凑眼而觑,闻着茄子说道:“他咏的是宋代苏轼《赤壁怀古》。先前曾听他吟起‘大江东去’,然而我们有回过赤壁那里吗?我不记得已曾用过这幅回程卷,而且也不知道怎样使用才行……”

    我察看另一幅,展卷仍然空白,微尘不染。那姑娘悄瞥信照一眼,转身离去。穿条纹衫的小子愣随几步,有乐拽他后衣领,拉回来说道:“各有各的人生路要走,你就别跟着去了。”我收卷转望,只见一个秃头汉子在廊间招手,朝我们这边叫唤道:“钟大人此前嘱托我护送你们离开险地,我拉了几匹坐骑,赶快跑过来!你们走的方向不对,外边有乱兵满街杀戮……”

    我们正要跑过去,一支利钺忽飕飞斫,劈落秃头汉子手臂。

    那汉子痛踣在地,又有飞钺接连斫至。宗麟伸出长矛,撩荡开去。只见数名戴着哭相面具的乌衣人从廊角挥斧杀出,宗麟晃抬袖炮,抵向倏然冲近跟前的一人面门,按指捺压机括,硬扳之下,忽砰轰响,震飞其躯。其余之人皆吃惊怔住,信照绰刀疾走了个“之”形,撩刃游掠其间,顷即放倒数人。剩下一个跌撞而退,转身欲逃。宗麟飒收袖铳,将其揪住,按在廊栏上,另手提起长矛,朝口中缓缓戳入。

    有乐啧出一声,展扇往我眼前遮挡,说道:“别看别看,宗滴又要玩他那个九州‘杀戮艺术’……”

    我摆头避过扇子,上前搀扶受伤的秃头汉子,顺便瞥一眼,只见宗麟按住那戴着哭相面具之人,徐徐把长矛扎进口喉,直入躯内。眼见长利他们亦皆愣望在旁,有乐不禁皱起脸说道:“行了吧,宗滴!矛头都快从底下贯穿出来了,你要现场做成撸串吗?”

    宗麟冷哼道:“人生这一课,讲的是‘发小’。我要你们留下深刻印象,司马炎与诸葛靓、张鲁与刘璋,这两段截然不同的‘发小’故事,到底给你们怎么样的处世感悟……”有乐伸扇挡在信雄愣瞅的眼前,懊恼道:“所谓‘发小’的故事固然唏嘘,可这跟你戳人有什么关系?”

    “戳人是为了有助于让你们加深记忆,”宗麟慢吞吞的拔矛抽离,随即揪起那张着嘴死掉的尸体,抛去乱兵涌近的方向,微嗟道,“我后悔从来未曾认真教小孩,我那些孩子不行了,个个不长进。你们这帮家伙,可别学他们……”

    “我已印象深刻,”秃头汉子忍痛说道,“马匹在那边,大家赶快逃命去罢。”

    穿条纹衫的小子投抛鞭炮,驱退涌近的乱兵,爬上马背,又点烟花喷射四周,逐散冲杀挡道的兵马,有乐骑马乱望道:“不知钟会在哪里?”秃头汉子从我搀扶中挣开,抓起一根歪倒于畔的木杆,冲去呼飕扫打乱兵,头没回的说道:“既已失散,无法会合了。我先挡住他们,你们快往灯街后巷跑去避一避兵锋!”

    信照挥刀欲去相助,说道:“要走就一起走。”有乐转骑亦随,点头称然:“怎能丢下钟会于不顾?”穿条纹衫的小子咧开嘴笑道:“还有那白衣姑娘尚未脱离险境。”点燃一串小光炮,抛甩而出,投进人群之内,随着噼啪炸响,人仰马嘶,满街惊撞促乱。

    宗麟见状唯叹:“杀戮正合我意。”策骑迳入乱兵之中,抡矛冲杀,口中念道:“信念所向,无畏黑暗,行于死亡幽荫之谷,诛除邪恶……”

    有个脸色阴沉的束髻将领勒骑转望,不意宗麟忽至,随着连串炮仗满街蹦响,冲撞到跟前。束髻将领提刀劈去,喝问:“庞会在此,来者何人?”宗麟抬矛架开,另手晃抬袖铳,冷哼一声:“杀你的人。”虽已急抵头额,不料扳下机括,并没轰响。

    束髻将领另手拔剑,照胸直搠。宗麟以剑杖挡开,懊恼道:“火器又不好使,西洋玩艺太让我失望了。”束髻将领撩剑再斩,宗麟抢先提脚踹他下马,不料束髻将领同时抬足也把他蹬落。两人在乱兵之间挥剑互寻,复又打在一处,彼此兵刃交格,推来撞去,一时僵持不下。

    我看得心悬而起,因恐宗麟年老不支,忙捏起拳谶要帮忙,连挥几下,又无反应。但见穿条纹衫的小子点烟花烁射那束髻将领脸上,使其顿时目不能视,搡开宗麟,转身便跑。宗麟拾矛犹欲追搠,大群乱兵涌来接应那束髻将领,伸着长刀纷砍,使宗麟再近不得。眼看要陷入不妙境地,一众白衣剑士络绎而至,加入战团。

    宗麟退后几步,避离长刀纷戳之处,觑定那束髻将领掩面奔蹿的身影,再抬袖铳瞄准,口中念祈:“愿为神之手,替上苍与世人行善罚恶,诛灭祸害……”却咔嚓一声,又打不响。

    那束髻将领被士卒扶上马,从眼前奔窜而走。宗麟愤不可耐,挥甩胳膊,抡起铳炮朝逼近旁边的乱兵头上砸打,忽砰一声爆响,霎随铳管喷迸焰芒,那束髻将领的坐骑翻倒街边。

    宗麟仰面一笑,纵往道旁楼檐,攀援其上,绕过厮拼堵道的人群,持矛追向前去。那束髻将领拖着刀踉跄而行,宗麟纵越屋脊,尾随其后。瞄其身影,正要投矛掷出,不料脚下踩滑,先却失足坠落,从瓦脊堕向檐下。

    那束髻将领返身欲砍,信照打马冲至,倏然撞他跌飞,远掼乱兵之中。我捡起那幅“江山如画”的卷轴,听到宗麟在前边叫苦:“崴到踝了,摔伤不轻,谁来扶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