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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章 博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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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眸但见光线昏暗,门廊下有人展扇微摇,香气溢散,扇面题诗:“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

    随即拢扇而入,里面的人纷皆躬身退到墙边,恭然让出一条过道。有人欲避不及,其畔数只手忙伸,将其拉开。那人兀自不解而望,旁边有识者悄言告知:“京营的人。别挡道儿!”

    “律先生。”过道尽头一人趋迎上前,难掩满脸神色不安。低着头闻听有问,香风随影漾然而近。“卓吾怎么样了?”

    神色不安之人在过道尽头摇首微叹,眼见来者已入侧边之门,便即尾随其后,低声禀陈道:“李贽在狱中,要侍者为他剃头,等侍者离开的间隙,李贽用剃刀割开了喉咙,但并没有咽气,留下了一段对话。侍者问:‘和尚痛否?’答:‘不痛。’问:‘和尚何自割?’答:‘七十老翁何所求!’眼下他还未死,却也难救活,毕竟伤势很重。不料惊动了律先生……”

    随着香风拂然而入,握扇之人先已进内探视。从者抬臂,拦下别人。另一随从立在门边压着话音说道:“逼死李卓吾,你们闯下大祸了。南北一片哄动,他曾任职的国子监、朝廷礼部、南京刑部旧时僚属闻讯纷纷不满。其最后曾任云南姚安知府,那里的百姓得知后恸声遍地。虽然礼部给事中张问达秉承首辅沈一贯的授意上奏,攻讦李贽。可是礼部和首辅大人也扛不起逼死李卓吾这个骂名,李贽主张富国强兵,他抨击儒者不懂武事,只会高谈阔论,把天下百姓痛痒置之不闻,反而以理财为浊。因而他提倡耕战,认为‘务农讲武,不可偏废’,深得兵部和京营的有识之士赞赏。你们应该明白,历来千古贤者即便蒙冤一时,昭雪是迟早的。凡事不要做绝了,谁也不好收场,而你们当中的有些人将遗臭万年。”

    闻者皆为相顾自惴在外,握扇之人在里边叹息,负手仰看壁挂画作,随即转问墙角盖着血褥而卧的老人,稽首道:“画里是谁?”

    盖着血褥卧在墙角的老人语声低弱地回答:“千古一帝。”

    握扇之人微微点头,欣赏道:“先生笔下摹绘的秦始皇果然形象与众不同。”老人蜷卧墙角说道:“我画的不好。但他也是凡人……”

    虽然赞扬秦始皇是“千古一帝”,李贽认为,按照万物一体的道理,世间原本不该存在高下贵贱的区别。老百姓并不卑下,自有其值得尊贵的地方;侯王贵族并不高贵,也有其卑贱的地方。

    趁有随从奉药为老者施用,握扇之人又观看另一幅描笔粗绘之作,端详道:“晚辈却觉并非不好。线条粗,棱角分明,也似先生的为人。旁边画像里的这一老一少在放鹤,不知又是何样人物?”

    “向雄、司马孚。”锦衣医师在旁调药,转看画像下方题字,凝目辨觑道,“西山放鹤,最后一次同唱归去来兮。时为曹魏灭亡之年。”

    握扇之人恍然道:“想起卓吾先生读史感言:‘如向雄、司马孚者,皆松柏也。可敬,可敬。’似此高风亮节,我原该认出他们……”

    信包说他的老朋友律先生透露,李贽在自刎后两天,才始得死去。

    万历三十八年,李贽的学生汪可受,以及梅掌科、苏侍御捐银钱为其树碑。据袁中郎等人记载:“卓吾血流二日以殁,惨闻晋江,士庶甚悯,于晋江西仑作温陵先师庙,颇奉香火。”

    李贽一生着述颇丰,着作先后数次被禁毁,民间盗印、假托者不绝,门人汪本钶说:“卓吾一死而书益传,名益重……渐至今日,坊间一切戏剧及谑言刻本批点,动曰卓吾先生。”

    其实他本来姓林,信包旁边常有儒者认为李贽出身于海商世家,虽然直系长辈主要是农民、塾师、小商贩之类,但他六世祖林驽是泉州巨商,从事远洋贸易,乘船往来于泉州与忽鲁模斯之间,并娶波斯当地色目女子为妻。三世祖因反对礼教,得罪林姓御史,被扣上“谋反”罪名,为避祸改姓李。

    李贽住在龙湖芝佛寺着述、讲学,虽说他是有大学问的人,却也开荒、种粮、种菜、勤快得很。李贽讲学跟别的先生不一样。别的先生只收男孩,他偏偏要男女收在一起教;别人都要求孩子走路要轻,说话莫大声。而李贽偏要他们蹦蹦跳跳翻跟斗,大声读书震天吼;别人教书要白天,李贽却让孩子白天帮大人种田、种地,夜晚听他讲学;别人教书专讲“四书五经”,李贽更教些实用的东西,还经常出谜语逗孩子玩。

    信照跟我说,有人最后一次看到律先生出现在李贽曾经讲学论道的天台书院,就此不知下落,却把先前带来的色目女子留给了信包。

    律先生离开的大约四年后,信包上洛。不幸吐血死于途中,先让那个胡婢留在我身边。

    “上洛,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后来有乐说什么也不肯去看我,他对信照一迳摇头不已,“很多人都死在路上,带再多兵也凶多吉少……”

    “王经刚上洛也没多久,”闻听阮浑泣诉,向秀和阮咸、刘伶他们在堂前纳闷互觑,“怎么就出事了呢?”

    “传闻好多人要被诛三族,”阮浑在廊间哀叹道,“其中也有我从小一起玩的好朋友他们家。刚才我一听到消息就跑来了,进院子后却给袁孝尼一伙打岔,被他们逗了半天,搞到现下很难哭出来了……”

    长利憨问:“所谓‘诛三族’是怎么回事呀?”

    信孝颤着茄子说道:“诛三族是古代酷刑‘族诛’的一种,最早出现在商代,而后出现了五族、七族、九族,明成祖时代曾有过惨绝人寰的诛十族,例如方孝孺案。所谓三族,有几种说法,一为父族、母族、子族;二为父、兄、子三族。也有一说概指,父母、兄弟、妻子。《史记·秦本纪》曰:‘法初有三族之罪。’裴骃《史记集解》引张晏曰:‘父母、兄弟、妻子也。’若按父族、母族、妻族而言,则夷三族最为残酷。秦代的诛三族主要步骤有:先在每人额头上刺字;再剜掉鼻子;接着割掉手指脚趾;然后乱棍打死;再将死尸的头割掉;最后剁成肉酱。”

    “简直了,”长利咋舌儿道,“幸亏我们祖宗抢先跑掉了。不然决计难以侥免‘团灭’的下场,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有乐摇扇说道:“我们祖先毕竟机灵,老早就溜,跑得算快了。你看公孙渊他们家逃慢一点,差点死光。幸好我们有些祖先跑来拽公孙家剩下的族人一起划船逃走,不过夏侯氏就没那么走运,死得七七八八,仅余少许走脱。”抬扇指了指墙头高处蹲望的酒糟鼻小孩儿,在其下面仰觑道:“这小子也险些完蛋。他哥哥阮瞻的内兄潘岳后来出事,亦即‘貌若潘安’的绝世美男潘安。他所体现的那种唇红齿白的清秀、偏于柔美多愁的文才风流。然而潘岳这样一位美男居然被坑,潘岳曾经因为看不惯孙秀为人狡黠经常鞭挞他,后来孙秀得势遂罗织罪名说他和石崇要和某王爷一起造反,于是潘岳和石崇等人被诛灭三族。潘岳被收押之时,石崇和他都不知道对方也在其中,石崇已经送往刑场,潘岳后至,石崇对他说:‘安仁,怎么你也来了!’潘岳回答道:‘可谓白首同所归。’潘岳曾作《金谷诗》云:‘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本意是说两人关系很铁,老了还在一起玩,谁知竟然成了他们死亡的预言。潘岳的母亲及兄潘释、弟潘豹、潘据、潘诜,兄弟之子,已经出门的闺女,无论长幼一齐被害,唯潘释的儿子潘伯武逃难得脱。而潘豹的闺女与其母相抱号呼不可解,于是被赦免。”

    “阮遥集虽没给株连到,”信孝仰望墙头高处挠胯的酒糟鼻小孩儿,在底下叹道,“后来他也死心了,一有机会就抱着着名美女宋袆上车赶路,带领全家离开是非之地。阮孚哥哥阮瞻的内兄潘岳侄子潘伯武,诛三族时逃跑幸免,率领残余亲戚随阮氏一族南下。”

    “孙秀垂涎石崇的宠妾绿珠,”有乐在酒糟鼻小孩儿下面摇扇兴叹,“由于索取不得,孙秀大怒,劝赵王司马伦诛杀石崇全家。石崇对绿珠叹息说:‘我做官之前家势并非显贵,只不过流徙交州、广州的富商出身,别人图我家财已久,不料现今我竟因为你而获罪。’绿珠流泪说:‘愿效死于君前。’拜毕突然坠楼而死,石崇想拉却来不及拉住。这位出生于白州,亦即广西博白的历史着名美女虽曾是歌妓,其实坚贞。包括白居易《洛中春感》在内,后世凭吊绿珠的诗篇多不胜数,人们还以桂花的散落譬喻绿珠一跃而下的凄美留芳,并尊她为花神。奉谓八月桂花之神。石崇昔为交趾采访使,以数斛珍珠买到了她。亦有一种说法,概因石崇用珍珠买下她,便以珠为名。石崇和当时的名士左思、潘岳等二十四人曾结成诗社,称‘金谷二十四友’。石崇被乱兵杀于东市,绝色美女绿珠先已坠楼自尽,而绝世美男潘安亦被押赴刑场宰杀。幸好我上面这个名叫阮遥集的小孩儿机灵地抱着绿珠的弟子宋祎,率领全族及时逃离是非之地。不过其实没人想杀他,尤为不敢起心当真触动其世代豪强势力。只是他太精了,最终全身而退,幸福地死于酒色过度……”

    “宋袆的人品比不上她师傅绿珠,”信孝在酒糟鼻小孩儿下面闻着茄子说道,“我上面这个名叫阮孚的小孩儿后来死于再度南下广州的途中,时年四十九岁。结果丈夫刚过世,宋袆就跑去改嫁给一代妖艳美男谢尚。由于镇西将军谢尚太妖冶,号称美女克星,终于使她先死在前面,避免了又嫁死一个老公,毕竟前前后后总共已有好几个丈夫被她折腾死在先头。尤其是晋明帝司马绍,每天没事就锻练身体,却在纳她入宫不久竟病逝,年仅二十七岁。然后由我上面这个名叫阮孚的小孩儿接盘,群臣为之唏嘘……”

    “绝世美男潘安之死,更令人唏嘘不已。”有乐在酒糟鼻小孩儿下边摇扇兴嗟,“潘岳又名潘安,字安仁。三十二岁仕途不顺使他那密云般乌黑的秀发添了几缕银丝,当时正值秋天他借古人宋玉、贾谊悲秋的典故写下了《秋兴赋》,后世因以‘潘鬓’谓中年鬓发初白。亦即‘沈腰潘鬓’之语的由来。潘安做河阳县令时,结合当地环境让满县栽桃花,浇花息讼甚得百姓遗爱。世人遂用‘河阳一县花’、‘花县’等辞藻代称潘安,或喻地方之美或颂地方官善于治理。而这也是‘花样美男’最早的出处。李白作诗赞曰:‘河阳花作县,秋浦玉为人。’史籍记载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左太冲绝丑,亦复效仿潘岳游遨,于是群妪一齐乱唾之,委顿而返。潘安、夏侯湛并有美容,喜同行,时人谓之‘连璧’。由于太出众,其‘粉丝’众多。广大的老妇女们尤其爱之,《语林》标有注引称:‘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潘安的小名为‘檀郎’或‘檀奴’,才如江海,貌美而不风流。潘安虽是美男子,又对结发妻子一往情深,忠贞不渝,即便其妻子很早就去世了,他也没再娶。是妇女们心目中完美的情人、绝佳夫君形象,‘檀郎’、‘檀奴’遂成为夫君或心上人、情郎的代名词。这一称谓寄托着妇女对情人、夫君用情专一的热切希望。赵王司马伦囚禁晋惠帝自立为帝,他的亲信孙秀当上了宰相。当初孙秀不过是个下人小吏,潘岳的父亲曾经做过他的上司,潘岳对他不好而被记恨。最终惨遭夷三族,潘安的母亲以七十余岁的高龄也未能幸免被杀。”

    信孝在酒糟鼻小孩儿下面闻着茄子感叹道:“史称潘岳亦即潘安有美好的容貌和优雅的神态风度。年轻时驾车走在街上,连老妇人都为之着迷,爱用水果往潘安的车里丢,都将车丢满了。可见当时广大妇女尤其是老年妇女对美男子的爱慕与追捧。左太冲即左思长得非常难看,他也来学潘岳到处游逛,这时妇女们就都向他乱吐唾沫,弄得他垂头丧气地回家。虽然留有‘掷果盈车’的典故,美男潘安其实感情专一,对妻子杨氏一往深情。他和妻子杨氏少年订婚,相爱终身。杨氏逝世后,他为她写的悼亡词情谊真挚,缠绵无尽,并未再娶。更成为千古佳话,此即‘潘杨之好’词语的由来。”

    有乐拢合折扇,若有所思的说道:“先前我们溜去司马昭宴请向雄那里没找到茶筅儿,似乎也顺便悄悄去过李卓吾和律先生那边,亦未找到信雄下落,要不要再从厕所穿越到贾谧开阁延宾那个时候,看看美男子潘安出主意帮贾谧为‘晋书断限’,或许还能适逢其会,赶上晋惠帝元康六年,征西大将军祭酒王诩要前往长安,石崇与众人在洛阳之河阳县金谷别墅设宴相送,这是中原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文人聚会,后人称之为‘金谷宴集’,这场盛会和石崇所作的《金谷诗序》堪称佳话,后人王羲之效仿于是有了‘兰亭雅集’和《兰亭集序》。‘金谷宴集’中‘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成为酒宴上罚酒的鼻祖,信雄会不会也在那里跟‘金谷二十四友’喝酒?”

    宗麟皱眉道:“不要四处乱去,快帮我找琴……不知西晋美女绿珠那里有没有我要的琴?除非赶在石崇妾绿珠跳楼之前,穿越到她楼下,那还差不多。”有乐在酒糟鼻小孩儿下边啧然道:“我上面这个名叫阮遥集的小孩儿长大后抱走的晋代着名美女宋袆她师傅绿珠擅长吹笛和舞蹈,人家不弹你那种琴。还是不要乱去泡妞了,先找信雄,然后去拉钟会一起离开为好。”

    宗麟琢磨道:“不如我们瞅隙穿越去看一下,能不能赶在历史着名美女梁绿珠跳楼之际,抢快一步从楼下把她接住,然后抱走。毕竟她在历史舞台上戏份已完,与石崇的缘份已尽,这样做似乎不会改变什么历史脉络……”长利憨问:“你怎么知道她姓梁呀?”

    “我还知道她讲地佬话呢,”宗麟冷哼道,“许多史料皆有记载,少看书是你的损失。绿珠者,姓梁,白州博白县人也。州属古越地。梁绿珠为广西博白县绿罗村人,生而端严。着名富豪石崇任官于交趾之时,用几斛珍珠把她换来,入府为歌妓,实乃宠妾。《晋书石崇传》明确记述:崇有歌妓曰绿珠,美而艳,善吹笛。孙秀使人求之。崇勃然曰:‘绿珠吾所爱,不可得也。’使者曰:‘君侯博古通今,察远照迩,愿加三思。’崇曰:‘不然。’使者出而又返,崇竟不许。孙秀怒,乃劝司马伦诛石崇及其外甥欧阳建。其实起因是当时赵王司马伦专权,石崇的外甥欧阳建与司马伦有仇。依附于赵王伦的孙秀暗慕绿珠,过去因石崇有权有势,他对绿珠是可望可恋而不可及。石崇在朝廷里投靠的是贾谧,后来贾谧遭诛,石崇因为与贾谧同党而免官。石崇一被免职,孙秀明目张胆地便派人向石崇索取绿珠。暗示石崇今非昔比,应审时度势。石崇坚持不给,遭到报应。毕竟他以前也杀人不眨眼,作恶非少,不能怨红颜祸水。见过劝酒很没品的,但你见过劝酒不成就要砍人的吗?”

    “有的炫富、有的清谈,两晋朝代为什么这样好玩?”信包歪靠在藤椅上吞烟吐雾的说道,“石崇富裕之后,生活奢侈,所居的房屋都装修得宏伟华丽。他的数百个姬妾,每一个皆穿金戴银,选用的乐器均属当时最好的,厨子都煮尽各种珍贵食材。家中的厕所设有绛纱大床,常有十多个侍婢列侍,全都打扮亮丽,弄得那些来他家的客人因内急也不好意思进去如厕的地步。客人上个厕所,居然被众多美女列队两旁,热烈欢迎上床排泄……”

    有乐忍不住从门外转返说道:“是吗?我也想去看看他家到底有多穷奢极侈,如果真的那么令人发指,就把他宠爱的梁绿珠抱走先,虽然我听不懂她说的方言‘地佬话’……”宗麟眉飞色舞的怂恿道:“他家必有许多上佳的乐器,其中包括我要找的琴,可能信雄也在那边吃鸡腿,然后上厕所受到众多美女排队热烈欢迎。这种待遇真是令人发指……”

    长利憨瞅瓜篱那边,摇头说道:“真要穿越去泡妞吗?可是蚊样家伙不知去哪里了,先前我似乎看见他鬼鬼祟祟爬进瓜篱后面,悄悄拉那个谁走了。怀里还抱着一个似未断奶的小婴儿,不记得是谁来着?”信孝闻着茄子走来张望道:“陶侃,东晋开国元勋。”

    宗麟转面惑觑道:“东晋开国元勋抱着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婴儿,刚才在这里吗?”

    “没有,他本人就是小婴儿。”信孝在瓜蔓下闻着茄子说道,“陶母湛氏,鄱阳郡破落户陶丹聘为妾,生陶侃。他父亲陶丹贫贱,家境衰败,生活不能自理,要靠小妾湛氏常年纺织资助供给,才得以让陶丹结交家世超过自己的人。在这位勤劳能干的小妾挣钱支援之下,陶丹出仕孙吴,先为牙门将,并启用朱伺为给使。此后升为扬武将军,担任边境之守备,当时被质任在武昌的陶操,曾经私自来到其父亲陶丹的驻地,想要与其相见,被陶丹以不可违悖法度之理由拒绝。根据《晋书》等史籍记载,陶丹历次倒霉后皆靠湛氏出力出资度过难关,其子陶侃饮酒犯过,同湛氏一起与其立约节制之事。可见这位小妾在陶家的地位和作用非比一般,毕竟她早就是一家的支柱,能撑起这个家业全靠她的勤劳。吴国被西晋平定后,陶家再度流落无依。陶侃年幼而孤贫,湛氏对教育陶侃起到重要作用。长沙太守万嗣来到庐江,见到陶侃,诚心敬悦,对他说:‘你最终一定会有大名。’让自己的儿子与陶侃结为好友才离去。陶侃受庐江太守张夔举荐到洛阳后,举世闻名的重臣张华起初认为他是来自偏远之地的人,不大理睬他。但陶侃每次去,都神色安然。张华后来与他交谈,大为惊异。当时的伏波将军孙秀出身孙吴宗室,名望不高,北方士族都耻于委身担任他的掾属,孙秀因为陶侃出身寒族,于是召他到身边为亲信。晋惠帝在位时爆发的‘八王之乱’引起江南动荡不安的局势,为陶侃施展才干提供了机遇。陶侃平定荆州,进封平南将军,随后又都督交州军事。在两晋风云变幻之际,他被温峤等各路诸侯推为西方盟主,都督七州军事,封公爵于长沙郡。陶侃晚年位极人臣,却不干预朝权,全身而退,告老还乡,享年七十六岁。其去世时,晋成帝下诏追赠陶侃为大司马,加礼祭祀。后来刘裕代晋称帝,前朝东晋的封爵中只有王导、谢安、温峤、谢玄与陶侃的子孙爵位未被废除,让陶侃后裔世袭侯爵,安享食邑。唐宋朝廷为历代名将设庙享奠,当中就有‘太尉长沙公陶侃’。”

    “陶母责子的轶事听过没有?”信包躺在藤椅上吞烟吐雾的说道,“陶侃是孝子,常念及母亲养大他不容易。陶侃年轻时曾任管理渔业的小官‘鱼梁吏’。有一次,他把一坛腌鱼赠送给母亲湛氏。湛氏问:‘这是哪里来的?’陶侃派来的人说:‘是官府的。’湛氏将腌鱼封好并且回信,责备陶侃说:‘你身为官吏,把官府的物品赠送给我,这样做不仅没有好处,反而增添了我的忧愁啊!’陶侃在武昌时,曾与自己的僚属从容宴饮,但喝酒常有节制。有人劝他还可以再喝一些,陶侃一时凄然泪下,许久才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喝酒后犯有过错,与双亲有约,所以不敢超过适量的限制。’”

    有乐摇了摇扇,琢磨道:“要不要顺便穿越去陶侃那里拿一坛腌鱼,回头送给咱们那位当家的哥哥,毕竟按儒家的教诲,长兄为父……”信包从藤椅上转头悄问:“我们是不是在作梦呀?先前被一个三髻小女童追缠不休,我感觉不对劲……”信孝闻着茄子告知:“那个不是小女童。看看你一脸的草莓印,脖子也有许多。就该知道作梦不是这样的……”

    信澄着地一滚,不安地凑过来悄言道:“他们堵在外边,我看邵家那些人还不甘离去,咱们走不掉怎么办?”

    有乐忙道:“不如我们一起挤进后院角落那间厕所,悄悄撞墙穿越走……”长利憨望道:“可是先前我们试过了,撞去的那些地方没有信雄。反而看到已然显似模样衰老的司马昭好像在哭,形廓隐约有点像幸侃那样大个儿。陪着他悲秋的那些人当中有个华袍美女似乎已看见我们,眼神好厉害的样子,再去怕会被逮住……”信孝闻着茄子说道:“那个浓艳之人并非美女,似是裴秀。”

    “而且我不想再乱去,”长利憨然道,“其中一个地方是在不知哪儿的牢狱里,看到有个很可怜的老和尚躺在血泊中,样子瘦弱而摧颓。旁边的人似乎瞅见我们探头探脑,不知为何却未吭声?恐怕下次再去那里,搞不好直接被他们关在牢房里了……”

    信孝闻着茄子说道:“律先生来来回回好多趟,其常年出使,往返走访,原本认识我们,况且他一向跟信包交好,就算故意不动声色,有何奇怪?”

    有乐掏东西自觑道:“我们再撞一次,换些去处碰碰运气,看信雄在不在绿珠跳楼那里发呆愣望,或者陶母湛氏家中吃腌鱼……不过要等一下,撞墙之前让我先看看口诀。”

    我暗觉不妥,正要拉住他加以婉劝,外边有人呼叫:“找到杨夫人悄悄驾走的那辆牛车了,丢在巷子里面,奇怪的是竟空无一人,谁看见她去了哪里?”酒糟鼻的小孩儿在墙头指点道:“先前我看见有个小胖孩在车上吃鸡腿。”

    “果真?”有乐忙随长利他们跑去寻觅,往陋巷深处乱觑道,“在哪在哪?”

    我跟在后边,但见一辆空车弃于巷尾,几个乌袍家伙围在那里遍觅无获,忽遭砖石投打,不待许多胡人追涌来殴,慌忙爬垣溜走。那些不知哪儿跑来的胡人纷从有乐他们旁边推挤而过,随着酒糟鼻的小孩儿在墙头蹦跳指引,追往巷外。我被撞到角落,忽见一影映壁掠过,翩若雁落,矫转于后。我回眸看到恒兴奔至墙边,其刚要拔刀,手先被捺,闷哼而踣,再欲勉力抽刃出鞘未及,便已掼跌甚远。

    信照晃身蹿近,挥刀空斫,虽是其快难状,竟没沾着片袂。反被袖风推撞,胸似一震,踉跄退到我跟前,横刀惕护之际,凛问一声:“何人?”

    一只手悄伸于畔,倏然弹落其刀。叮一声响,信照亦随而掼躯飞摔,现出背后之人,悄眸一瞥,寒如针芒,没等我转面看清,其已移避视线,孙八郎一戟搠空,旋遭袖风扫翻,现出一袭华袍之影如魅,有语洌然低萦:“河东裴秀。”

    有乐唰的展扇颤摇,在我旁边抖着舌儿问道:“有何贵干……”余音未消,便即歪掼开去,其后现出信孝拿茄颤抖而觑的身影,长利在畔憨问:“先前听有乐提过此人擅长‘缩放之术’是吧?不知会不会一下子把我们缩小跟蚂蚁一样,然后把他自己变大,好似巨无霸的样子……”信孝纳闷地转觑道:“这样也行?我看不是吧……”声犹未消,便亦颤着茄子掼翻于地。

    袖风一荡,信包叼着烟卷棒儿从我眼前飞撞而过,倒也了得,半空中双铳齐出袖外,砰然轰击,虽即落空,声如雷霆骤响,亦让那华袍之人似为一惊。信包发足旁蹬,便借脚底连踹之势,蹬壁折返,腾身拿扇扫打,黑骨扇显出“崆峒”字样,划垣而过,霎现勾锋纵横交错。

    有乐他们正要为之喝彩,信包便已仰摔。随着烟屑儿火星乱飞,喉脖遭扼而倒。华袍之人将他一下按落于地,嘭一声着实磕响,背梁震土激尘扬撒。随即甩手撩送,抛躯掼开。信包跌撞巷墙,弹摔下边,歪叼着残余烟卷儿,闷哼道:“我又挨打……真是噩梦啊!”

    长利咋舌儿道:“我也越来越觉得像是恶梦。现实不是这样的,信包明明是我们家几兄弟里最厉害的,他怎么会到处挨揍,还被人弄了一脸草莓印……”华袍之人逼近跟前,洌然低哼道:“井底之蛙,不知天外有天。几个纨绔子弟,四处乱跑,先前没见识过多少世面,还以为自己很行?”

    随其袖风一扫,信澄着地翻滚,欲避不及,亦摔飞甚远,反手发出袖箭,跌在半道,躯犹未落,数矢嗖嗖连至。没等坠地,又从袖下亮出短管之铳,牵扳腕间机括,砰然轰射一发。

    穿条纹衫的小子抱头跑避,百忙中点炮抛来,我掩耳跳脚闪开。烟花焰火四撒之间,那华袍男子浑若无视,迳往长利跟前,冽然逼视道:“识相就把肩后所背负包袱里揣藏之物搁下来,便放你们一马。”我在旁懵问:“什么啊?”

    华袍之人冷然道:“别装蒜,先前邵家的人说,见到你们这包袱里有东西。交出来!”长利后退道:“啥东西呀?可否提示一下,其中哪样最好……”话声未落,便被揪住。我提手一扬,并没作用,华袍之人微瞥道:“好东西你们不会用,何必暴殄天物?还是给我留下罢!”

    正要把长利揪去跟前,腕间落指如兰花拂过,华袍之人倏感脉门一麻,不觉指掌松脱。宗麟晃手牵带,推引反打,迅即将其逼退,趁机把长利拉开,口中说道:“我们都是过客,不会留下什么。”

    一语未毕,华袍之人荡袖欺近,两人急交数招,宗麟自肩及胸接连被捺数指,留痕于衫,状如七星。宗麟闷哼一声,振衣弹开疾点的指梢,错步交退,发出掌力,嘭击垣壁,震留手印赫然深陷。华袍之人面孔微侧而视,目光一凛,蹙眉说道:“看样子你已不过强弩之末,而我有如明日朝阳。”

    酒糟鼻的小孩儿在墙头高处突然大叫,拐角处奔来一个赤发壮汉,粗辫光膀,躯如小山般移至,从路边抱起一辆闲置的破车猛然抛投,呼霍砸落。车影骤覆将临头顶之际,华袍男子眼见避无可避,便即扬手承托车底,荡袖晃转之间,不知使何伎俩,破车倏竟变小若无。随手又一抛送,破车蓦然变大,撞那壮汉跌飞没影。长利不禁惊呼:“哇……”

    “没想到他真的会缩放自如之术,”有乐忙拉我避到墙角,招呼长利他们过来,咋舌儿道,“遇到会法术的就没辙儿了。谁知道他竟会变戏法?还好咱们有墙可撞……”

    华袍之人连发数脚,踹开纷纷怒扑而至的胡人猛汉,晃身急欺而近,探手欲攫长利。我见有乐瞅着扇子在念咒诀,便把长利抢先拽过来,推他撞壁,笃一声磕响,长利叫苦而倒,随即我亦摔于其旁,一时晕头转向。有乐问道:“信雄跟谁在那边?我好像听到他甜嫩的话声了……”

    信孝揉额而起,探头一瞅,颤着茄子转身,悄言道:“好像是赵高!”

    有乐连忙爬到其畔张望,抬扇指着前边一个胖大之影,纳闷道:“咦,幸侃什么时候又跑来扮演赵高?”长利憨问:“怎么一瞅便知是赵高来着?”

    有乐啧然道:“因为他在秦兵旌旗簇拥之下牵着一头鹿,在考信雄有多聪明。”

    赵高指着鹿,温和地问:“这是什么?”

    信雄瞧了一会儿,回答:“鸭子。”

    赵高称异不已,又牵来一匹马,含笑而问:“这个呢?”

    信雄瞅上一阵,回答:“某种鸭子。”

    赵高抱来一只鹅,依然慈祥地问:“它是什么?”

    信雄发愣半天,回答:“另一类鸭子。”

    赵高愕然道:“那……你觉得我刚才骑的是什么?”

    信雄吮了一会儿手指,回答:“鸭子的一种。”

    赵高拿起一把勺子,挡在脸前,露半边眼睛,纳闷地瞅着信雄,突然发问:“这个是啥?”

    信雄愣望片刻,发出甜嫩的话声,回答:“张学友。”

    “张学友是谁?”长利转头悄问,“信雄怎会晓得?”

    有乐摇了摇扇,低言道:“你难道忘了前次在白衣女王那里,三个拟形小妖弄出半颗头像,小珠子说那是张学友……”

    赵高捧起一盘禽肉,作势要给信雄尝,随即又移开,微笑提问:“此是何物?”

    信雄仔细端详,琢磨道:“一种鸭子。”

    赵高一怔,随即赞赏道:“见识不一般!”环顾左右,啧啧称奇:“此儿睿智过人,异乎常辈,堪为官场奇才,在我悉心培养下将来必有前途。日后带他骑鹿入宫,给百官看看我为社稷找到的人材……”

    随即转面,指着前边众人拥随而近的辇车,悄问:“小朋友,知不知道那位是谁来着?”

    信雄啃着鸡腿,语声甜嫩的说:“老公公。”

    赵高含笑又问:“那……我呢?”

    信雄吃着鸡,满嘴油的回答:“公公。”

    “虽然变矬,”有乐抬扇遮嘴说道,“看来信雄似还晓得‘公公’是什么名堂。赵高从一名宦官起家,管事二十余年。秦始皇死后,赵高发动沙丘政变,他与丞相李斯合谋伪造诏书,逼秦始皇长子扶苏自杀,另立始皇幼子胡亥为帝,是为秦二世。此后又设计害死李斯,继之为秦朝丞相。第三年他迫秦二世自杀,另立子婴为秦王。不久被子婴设计杀掉,诛夷三族。赵高依仗着皇帝对他的宠信,指鹿为马,把倒行逆施推向了顶峰,从而加速了秦朝的灭亡。导致乱世重临,自亦不得善终。”

    “其实他也是苦命人,”信孝闻着茄子说道,“赵高身世不幸,其母亲因触犯刑法遭到处刑后身体残缺,被收入‘隐宫’,赵高兄弟皆出生于此。秦始皇听说他为人勤奋,又精通法律,便提拔他掌管皇帝车舆,还让他教自己的少子胡亥判案断狱。秦始皇驾崩于沙丘,赵高使幼子胡亥登上皇位。一时之间,咸阳城内屠杀拉开了序幕。赵高第一个开刀的就是蒙氏兄弟。除掉蒙恬、蒙毅兄弟后,赵高便将谋杀的矛头转向了秦王室。据史书记载,赵高一次就在咸阳杀掉了胡亥的十二个兄弟,将十位公主碾死,然后又谋杀秦二世。日后有人说他进入秦宫引发秦朝内部一系列争斗,杀尽秦朝宗室,灭亡秦朝,赵高的所作所为志在复仇。”

    “赵高还是秦汉时期的书法大家,”宗麟低喟道,“北魏列秦、汉、吴三朝书法家五十九人,其中有赵高。南朝人羊欣谓赵高‘善大篆’。唐代张怀瓘称:‘赵高善篆。教始皇少子胡亥书。’。我收藏有赵高六篇遗作,没想到他写得最好的竟是‘爱’字。宦官赵高不仅是第一流的书法家、文字学家,也是精通法律的专才。他体魄高大强壮,骑术车技精湛,武艺非同寻常,是秦帝国宫廷中不可多得的文武双全的人材。”

    长利憨望道:“从这边瞅去,他体形确实有几分像幸侃的样子。不知有没有幸侃那样厉害的身手?”

    “我突然有个不好的感觉,”有乐摇了摇扇,在我旁边郁闷道,“幸侃这家伙会不会曾经穿越到更早的时候乱泡许多妞过,产生后代无数,以致留下各种貌似他的人分布四处……”

    宗麟皱眉道:“所以我说,不要干扰历史脉络太多。尤其别让你家信雄到处乱跑,万一留下无数傻瓜后代,人类的命运就更堪虞了。你看他把马说成鸭子,就连赵高亦叹为观止……”

    赵高抱起信雄,满怀慈爱的往脸颊“哱”的亲了一下,放在马车上。信照不安欲出,有乐他们连忙拉住。眼见众多甲兵森伺,我亦为信雄的处境担心,但听宗麟低哼道:“你们要冲出去跟秦兵厮拼吗?看样子赵高只不过要带上信雄一起走,似并无意害他小命丢失……”

    我投眸转觑,手心犹为信雄悄捏一把汗。赵高呵呵大笑,亲自端盘,拿禽肉给信雄大快朵颐。

    “信雄为什么到哪儿都吃得开呀?”信孝不禁纳闷道,“难道就因为他样子好玩?”

    “然而我怕他要被阉割,”有乐摇了摇扇,张望着说道,“赵高无非想带他回宫去当小公公,取名‘小雄子’,传授化骨绵掌的绝学,以及葵花搬移之术。甚至由于喜欢,或要加以培养,成为‘指鹿为马’的接班人。就算不让信雄做宦官,收留在身边也不靠谱。毕竟赵高日后要被诛三族,信雄难逃池鱼之殃……”

    “你还在担心将来?”宗麟微啧一声,抬手悄指旁边碑石,蹙眉说道。“我看眼下就要不妙。”

    有乐扬扇拂开尘土,转近碑旁,凑眼辨觑道:“博浪沙。”长利吹土憨问:“什么名堂?”

    “难道你没听过李白有诗曰:‘子房未虎啸,破产不为家。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信孝颤着茄子转望道,“这里很快将如唐诗所言‘天地皆振动。’”

    长利愣问:“为什么突然在风沙大作中吟起了唐诗?”

    “岂止唐诗?”宗麟不觉眼眶潮湿,慨然低吟道,“南宋丞相文天祥的狱中诗作《正气歌》亦提及此地将要发生之事,其曰: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这个位置不太好,”信照察看地势,忽觉隐隐不妥,在我旁边转顾道,“此地是‘张良刺秦’的方位,咱们正处于‘张子房击秦处’。博浪沙在河南原阳县城东关,属于历史上重大事件发生地。为报故国破灭之仇,张良曾派人在此地刺杀秦始皇未遂而名扬天下。博浪一椎,应该就是此时此刻……”

    坡下巡幸车马云集,帝旌猎猎。闻听鼓号奏鸣,擂得山响,惊飞宿鸟漫空。

    “博浪逐沙,椎起鬼神惊。”信包躺在沙土丘壑之间吞烟吐雾的说道,“壮士长歌动,无悔走天涯。你们是否听到山野有人放歌渐近?”

    有乐他们纷纷竖耳聆听之际,信孝颤着茄子说道:“秦灭韩时,张良还年轻,并未在韩国朝廷任职,韩国破灭后,张良还有私家仆从三百人,他在弟弟死时没顾上办理葬礼,而是将全部家财都投入反秦事业,征求刺客行刺秦王,为韩国报仇。张良到东海找到一个大力士,为他打造一棵重达百来斤的大铁锤,然后遣人打探秦始皇东巡行踪。按照君臣车辇规定,天子六驾,即秦始皇所乘车辇由六匹马拉车,其他大臣让四匹马拉车,刺杀目标是六驾的马车。”

    长利憨望坡下,担忧道:“赵高把信雄放在那辆车上,好像也是六驾的……”信照一瞧亦自不安,虞然道:“秦始皇因多次遇刺,早有预防准备,所有车辇全部四驾,并还时常换乘座驾,让刺客很难判断哪辆车中是秦始皇。怎么还剩有一辆六驾的马车在赵高那里,却让信雄傻乎乎坐到里面吃鸡腿?”

    信孝闻着茄子说道:“赵高掌管皇帝车舆,自有调度之权。或因喜欢信雄,就把他放上那辆车里,反正秦始皇也不坐。”我忍不住从旁悄问:“信雄究竟是怎么穿越过来的?”

    有乐忽有所见,指着山野中踽踽走近的一个放歌雄浑的胖大之影,纳闷道:“你怎么不问他是怎么穿越过来的?”

    我转面看见幸侃拖着一条粗链,从草间拽动巨锤滚滚而过,嗓声浑厚的唱歌:“大风起兮,云飞噫咦扬……”

    众皆傻眼愣望之余,信孝颤着茄子愕问:“难道张良在东海之滨找到的大力士竟然是幸侃这厮?”长利连唤几声,那胖大之人似未听闻,拖着粗链巨锤迳自前行。长利转面憨问:“究竟是不是幸侃呀?他怎么会在这里……”

    有乐懊恼道:“不管怎样,须要赶快阻止他跟张良合伙刺杀信雄。”

    公元前二一八年,亦即秦始皇二十九年。秦始皇东巡,沧海君的信鹄飞报频传,张良很快得知,秦始皇的巡游车队即将到达阳武,张良指引大力士埋伏在到前往阳武的必经之地——博浪沙。

    小珠子冒出来嘀咕:“从这里可以远远看到三十六辆车队由西边向博浪沙行驶而近,前面鸣锣开道,紧跟着是马队清场,黑色旌旗仪仗队走在最前面,车队两边,大小官员前呼后拥。见此情景,张良与大力士确定是秦始皇的车队到达。但所见车辇多为四驾,分不清哪一辆是秦始皇的座驾,只看到车队最中间的那辆车最豪华,似乎便是传闻中的‘六驱之舆’,显然目标就在上面……”

    有乐啧然道:“你终于又蹦出来了?还不赶快设法阻止刺杀,帮信雄逃离险境……”

    “然而你们就在险境,”小珠子叨咕声中,地面隆隆滚动,斜坡上面沙砺簌落,信照拉我忙避,低声招呼道,“不好,显然上边有异,我们所处位置首当其冲。大家快些转移别处……”

    没等我看清山坡上有何异样,长利他们亦随而纷跑下来。众人一时慌不择路,有乐伸扇指着前边坡麓一隅草木茂盛所在,低声说道:“那边树下有个素服妇人在支炉煲药,散发氤氲之气。瞅其神情忧悒,似甚孤独,不如咱们先去那里陪她坐一会儿,顺便商量怎生是好……”

    “咦,有个少妇。”宗麟拨开草叶而觑,讶然道。“其似好颜容。”

    随即若有所省,不待长利他们雀跃而往,连忙拉住,小声说道:“然而你们怎竟没听说过张良貌若好妇?虽乃汉初三杰之一,却并不魁梧奇伟,张良男生女相,《史记》称其状貌如妇人好女。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此语也适用于他。留侯张良自来体弱多病,素好修真,在博浪沙刺秦之时,至少三十二岁。应该就是他……”

    “其乃‘武庙十哲’之一,”信孝颤着茄子在旁称然,“又是张道陵的先人。应该很厉害,我看还是不要贸然靠近……”

    “草木中埋伏众多好手,”信照亦有所察,拉我和有乐后退,惕顾道,“张良刺秦,有数百死士掩护,咱们别掺合。赶快趁乱去拉信雄就溜……”

    信雄在车里抬起鸡腿指过来,发出甜嫩的声音,告诉辇卫:“我觉得那边藏有好多鸭子。”

    秦军甲士投眼扫觑,众目似皆凛视转注,有乐他们纷纷缩避不迭。赵高取弓说道:“此儿果然机灵过人,我没走眼。草木乱动,想是真有野鸭。大家一起放箭,看能射出几只暗藏之凫……”

    “赵高,”数骑簇拥之间,一个面容干瘪之人披甲勒马而视,按辔凛问,“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赵高棹弓在手,转觑道:“蒙天收,你还是赶快回到皇帝那边跟蒙氏兄弟一起大摆兵马俑姿势为好,我与蒙家自来各行各道,貌合神离已久。大家互相看不顺眼,明里暗里没少诅咒对方。身为武者不懂收放自如之道,处处张扬。到底老天先收谁,还属未定之数。你偏要取这种名字,我看蒙家的路走不长……”

    面容干瘪之人策骑而过,沉脸冷哼道:“我就是看不惯你一向任意妄为,做人太跋扈,未必能有好收场。去年你教方士徐福忽悠皇上,让其率童男童女三千人东渡瀛洲,为皇帝寻找长生不老药。结果浪费国力,有去无回。仙药在哪里?造那些巨舫号称‘蜃楼’,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徐福率领童男童女数千人,以及预备三年粮食、衣履、药品和耕具乘坐蜃楼入海求仙,耗资巨大。此后再也没有返回,我听说徐福死于大海之中。你却又来糊弄皇上,还要让徐福的门徒和族人率众出海,有完没完?”

    有乐以扇遮嘴,在我旁边小声说道:“徐福率众出海,一路游荡,往东边逛过崂山,传闻居然留下后代,其散落当地的后人改姓崂或劳。根据信正那边古渡城北‘东海望祠’里面一卷《徐氏宗谱》记述的徐国兴旺的历程,与瀛洲‘神武开国’相吻合。据徐福后世裔孙记述,徐福渡来东瀛列岛,先抵九州,再到富士,亦即不二山。徐福把七个儿子改为当地姓氏,然后把他们分别派往七个地方居住。从此,徐福的子孙遍及东瀛各地,逐渐繁衍起来。徐福则自称秦之徐福。后代家姓多带有福、秦、福田、羽田、波田、波多、北畠、畑、畠等字的姓氏和地名,皆与徐福的子孙或与徐福一起东渡的秦人子孙有关。古代渡来豪族秦氏为其后代,仍自称秦人。并说徐福到达后,将富士山称为蓬莱。元朝的吴莱热衷于徐福传说,他泛舟东海,寻访古迹,把徐福一行的遗迹记录下来。宋朝欧阳修的《刀歌》明确指出徐福所滞留的地方就是东瀛,并且认为徐福东渡时携带了大量的典籍,才使得在中原遭秦始皇焚书坑儒的典籍在东瀛得以保留。南朝大臣北畠亲房所着《神皇正统记》将此事作为信史记录,称‘孔子全经唯存东瀛矣’。徐氏源流久远,总堂号称‘东海堂’或东海郡。因为徐氏‘来自东海,去之东海’。所谓‘来自东海’,指天下徐氏皆发源于东海之地,故曰‘泽衍东海’。所谓‘去之东海’,意指徐氏失国后蹈浮舟沿泗水由黄河口出海东渡,远逸隐居,自此徐国臣氏,每日思念故土,故徐氏以东海为‘堂号’。根据唐朝徐懋功编《家谱》曰:徐福,又称徐巿或希。率男女各三千人入东海祖洲。有称瀛洲为琅邪祖地,徐福一支入东海祖洲,不复返也。徐家其余族人知福反,入东海祖洲,为避秦始皇灭门之祸,随令其孙该潜居洪都,自此世居南洲。徐懋功为徐家后世裔孙,迁居山东曹州,成为唐朝开国元勋,封英国公。”

    “后来徐福封神了。”信孝闻着茄子说道,“秦始皇暴政,一部分人敢于揭竿而起,另一部分人就消极抵抗,在沿海地区,便有很多人向海外移民。徐福乃学识之士,他不满秦的暴政,但又无能为力,于是表面上热衷于寻访仙药,实际上是寻找合适的机会移民。持这种观点的人很多,《汉书》说:‘徐福、韩终之属多赍童男女人海,求神采药。因逃不还,天下怨恨。’唐代诗人汪遵《东海》诗也写道:‘漾舟雪浪映花颜,徐福携将竟不还。同舟危时避秦客。此行何似武陵滩。’汪遵把徐福入海不归比作陶渊明《桃花源记》所写的武陵郡渔人避秦乱而移居桃花源之事。也有人认为徐福东渡是为了报秦亡齐国之仇,消灭族之恨而策划的一次叛离始皇恶政统治的壮观行动。当时邹衍的大九州观点十分流行,认为在海外还有很大的疆土。邹衍的大九州学说引导和鼓舞沿海的航海家、探险家积极地开发海外。秦始皇所向往的正是:凡属日月所照的地方,都是他的疆土;凡属人的足迹所能到达之处,都是他的臣民。于是,为了扩大自己的版图,就打着求仙药的幌子,派徐福出海,实际上,却是为了实现自己疆土四至的理想。《吕氏春秋为欲篇》也指出了当时秦国统治者的理想:‘北至大夏,南至北户,西至三危,东至扶木,不敢乱矣。’东至扶木就是东至扶桑,此即秦始皇对国家版图的宏伟目标。世人认为徐福在东瀛的纪州登陆,当地还有徐福墓和徐福神社,每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是祭祀徐福的日子。在有关徐福的传说中,东瀛人认为徐福带来了童男童女、百工、谷种、农具、药物及生产技术和医术,对东瀛发展起了重要作用,因此尊徐福为‘司农耕神’和‘司药神’。”

    “根据我收藏的《义楚六帖》之记载。”宗麟在旁说道,“五代后唐天成二年,醍醐时代的高僧宽辅和尚来中原,与义楚和尚结识,相交日益深厚,宽辅和尚把流传在东瀛的关于徐福求仙的传说讲给义楚听,后来义楚把宽辅的这一口述内容,记载在他的《义楚六帖·城廓》中:‘其国亦名倭国,东海中。秦时,徐福将五百童男、五百童女,止此国也。今人物一如长安。东北千余里有山,名富山,亦名蓬莱。徐福止此,至今子孙皆曰秦氏。’”

    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最早记录徐福事迹的是《史记》,作为当时西汉武帝时太史令的司马迁,距离徐福东渡只有七八十年的时间,因为此事影响甚广,所以他在自己的不朽着作里记录了当时求仙这一盛况。从秦始皇二十八年,即公元前二一九年,到秦始皇三十七年,即公元前二一零年,无棣地方绅士徐巿即徐福一族门人子弟受秦始皇之命,到盐山一带招募了童男童女各五百名,以及百工、水手、弓箭手三千多人,并在原齐国故地饶安即河北盐山筹措物资,然后从无棣东端的马谷山浩浩荡荡地入海,一去不复返地为秦始皇寻找‘长生不老药’。东瀛列岛早于徐福来到前已有人居住,早期移民先在那里繁衍为土着,并已有其文化,虽然粗糙且落后,徐福与童男童女到来充其量只是与当地人通婚再产生后代而已,却更促进当地迅速发展起来。徐福来到之后,协助当地农民耕种,带来一些新的技术。徐福再没有返回中原,因未得到长生不老药,担心秦始皇追杀,要求同行男女各自改姓成为‘秦’、‘佃’、‘福田’、‘羽田’、‘福台’、‘福山’等姓氏,随后又变化万千姓氏,花样百出,然而万变不离其宗。两千多年后,和歌山县新宫市都还有姓秦的当地人,有些家门口楼上仍然刻着‘秦’字。”

    “幸侃他们家族原本就是姓秦,”有乐啧然道,“至今秦氏宗社那边还搞什么庙会,说是传自山东孔庙的风俗。义弘他们也是很舍得花钱,前次居然从江苏弄来一条大龙让人舞来舞去,我看见他哥哥义久就在‘龙头’下面耍得开心……”

    “我要把幸侃干掉,”宗麟伸腕拨弄袖炮,低哼道,“为我阻止义弘他们几兄弟统一九州除去巨大障碍物。”

    有乐他们忙加劝阻:“先不要动他!除非他敢乱扔巨锤去砸我家信雄……”

    面容干瘪之人缓骑而行,瞅见辇车上啃着鸡腿愣望的信雄,不禁纳闷而觑,蹙眉道:“记得这个胖小孩儿去年就跟徐福在一起忽悠皇上,怎么他又出现了?样子也没什么变化,居然让他坐在‘天子之车’吃鸡,你们这样未免太造次了罢?”

    赵高忙去辇车那边疼爱地护着信雄,搂抱道:“六驱之驾才是天子之车,我先已教人悄悄拆卸改装过,凑近仔细看才知有何区别。旁人少管闲事,我跟你们不一样,蒙家兄弟子侄多,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一生下来就在禁宫,从小被阉割,必然至死无后,去哪里找子孙继我遗裔?你们看来寻常之事,却在我心目中属于奢望,可盼不可及……”

    “信雄怎么到哪儿都被人疼爱呀?”信孝不由郁闷道,“你看赵高多疼他,居然还夸他机灵,赞其睿智过人。对于此说,我死也不服……”

    “讨厌别人谈到死。”忽听一语不豫,从某辆车帘里低哼道,“刚才谁在谈死呀?”

    众人纷纷跪伏在沙地里,一时鸦雀无声。长利憨问:“谁在发话?”信孝和有乐连忙抢着掩他嘴巴,只听辇帐低垂处透出一声废然长叹,有语哀怨:“朕一生都在寻求着所谓长生不老的秘方,并且讨厌别人谈到死,还想再活五百年。”

    一员大将出列,拜毕抬脸,慨然道:“陛下建立的是千秋功业,车同轨,书同文。北至大漠,南至北户,西至三危,东至扶桑。功名长存何止五百年?”眼见长利挣扎欲问,信澄在旁掩嘴悄谓:“似是大将蒙恬。辅佐长子扶苏,要助其成为贤能的君王。”

    “你拜的方向错了,”一个脸形奇特的文臣悄手拉扯道,“蒙将军,皇上刚才又悄悄换乘另一辆辇车。”

    “李斯大人,”赵高从一辆辇车里掀帘,伸头窃笑道。“你这就有所不知了,他故意拜错。我刚刚溜上这辆车,就想让他拜。可见其心不诚,有眼无珠……”

    “跟我捉迷藏吗?”大将蒙恬错愕道,“不要这样频繁地来回换车好不好?”

    “说话间秦始皇似又换车了,”有乐悄觑道,“偷偷上了信雄旁边那辆车。显然一路在跟大伙儿躲猫猫,出没无定,非常神秘……”

    我忍不住低言道:“你有没觉得他睥睨的眼神儿有点像你那位当家的哥哥?”

    “是吗?”有乐忙抢信澄掏出的千里镜,拉长而觑,从藏身所在觅望道,“在哪在哪?让我仔细看下。咦,他又跑去哪辆车上了,这里有三四十辆看上去差不多的车,就信雄坐的那辆最显眼,金璧辉煌太拉风……”

    信雄抬起鸡腿一指,发出甜嫩的声音,在帝辇里说道:“山坡那边有闪光,显然鸭子很多。”有乐忙捂住镜筒,头上忽挨一击而倒。

    赵高抬着弹弓,到信雄旁边慈祥地笑觑道:“公公教你玩弹弓好不好?用弹弓打鸭子,一打一个准儿……”随着叭叭数响,有乐刚爬起来又倒下,长利亦摔于旁。信孝颤着茄子缩避不迭,咋舌儿道:“他们的弹弓怎么不是‘丫’形的呀?看上去好像弓箭一样很吓人,打在头上肿出的包就跟拳头差不多。你看有乐仿佛多长两个脑袋,一大一小挤在旁边……”

    我给有乐搽药之际,宗麟在畔显得面色不好,自揉肩窝,蹙眉低哼道:“先前我挨那谁连戳几指头,虽然内有衡山雁翎软甲护住要害,这会儿却慢慢不好受,显似经脉已有暗伤,须要服用多些‘九转雄蛇丸’,并需找地方调息复元,万一跟秦兵打起来,我恐怕帮不上忙了……”

    “朕早就知道,你们帮不上忙。”一个眼神厉害之人忽从信雄后边坐起,不顾油腻,执手而叹,感慨万千地端详道,“除了这孩儿。珠圆玉润,尤胜于昔。而且双目极为清澈明亮,透出天真无邪。看样子他还真是没有什么变化,相较当年‘图穷匕见’之际,陪朕一起绕着宫殿大柱跟刺客荆轲捉迷藏的时候,模样却似更幼小。显然长生不老的秘密隐藏在他身上,此属天赐……”

    “活成这样也没什么好,”面容干瘪之人在车前摇头低哂,信孝亦有同感,“你看他似乎越来越傻……”

    “谁说的?”小珠子冒出来嘀咕道,“信雄很聪明。除了其极灵慧之外,尤其心性纯净,而能近神。这种小孩很容易受神明庇护的,别以为他们傻里傻气,虽然头脑单纯,其实冥冥中自有‘东西’祝福之。有些还受到‘特别关注’,比如日后那个看上去痴呆的‘雄主’,竟能成为末世绝境中真正的天选之人……”

    “不要再在耳边神叨叨了。”有乐往脑袋自敷药膏,闻言懊恼道,“赶快帮我们拉信雄回来,好带回家去扔给他老爸。并且大家要记住统一口径,坚持说信雄从来就是这样子,变傻跟我们无关……”

    “此儿必是仙童。”眼神厉害之人揉搓信雄粉嫩的脸蛋,满含艳羡道,“不知你们还记不记得,方士徐福身边有个瘦蚊子模样家伙曾谓此童非同凡类,称其来自海外仙瀛之洲,别人未必信以为真,朕却相信了。至今深信不疑,再次遇见此位仙灵般的妙儿,可知上苍对朕求仙的执念有回应。”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沙丘上有个黑衣秃子朝信雄的方向虔诚膜拜,在风尘弥扬之间叩首说道,“世人因信得救。”

    小珠子突似不安,转到我耳边嘀咕道:“果然不出所料,后世有些神秘势力似亦穿越过来跟着信雄。不知你们当中谁听到脑中又萦响仙乐飘飘,如果有就太迟了,须要赶快去拉信雄离开……”

    我定睛望向沙丘那边,并未看见另有人影萦留,唯见风尘迷离若雾。

    “又神神叨叨!”有乐自敷膏药擦额,口中驳斥道,“因遭赵高发射飞弹袭击,我头晕得很,并且眼冒金星,哪有什么异常?除了我一直觉得山坡下边有个家伙煞是眼熟,好像在律先生探望李卓吾那里便有出现过,虽没对白但是有台词,扮相为锦衣侍从。其亦在司马昭宴请向雄时在场,混进裴秀后边那班妆容浓艳之人中间,目光诡谲而视。我还想起此人似在‘竹林七贤’痛宰我们的那家酒楼露过面,投来同样诡异的眼神和莫名的表情,然后他再度在‘博浪沙’这里出现,那种独特的神色究竟掩藏不住,终于被我一下认出……”

    “哇啊……我们怎么会来到‘博浪杀’这里呀?”信孝惴然道,“看样子马上就要开打了,周围却没墙可撞,怎么穿越走?”

    “沙丘。”小珠子嘀咕道,“一直以来,是个问题。周围杀机四伏,我觉得似有厉害的东西要出来了,这种气氛很像许多年后,我随‘雄主’和你们那些莫名其妙的后代以及小疯女伊莎贝拉一起去沙地寻找隐藏的‘哨塔’,不料遭遇可怕的沙丘魔战,死圣出场……”

    信孝颤着茄子悄问:“最后谁完了?”

    “人类完了,”小珠子转来转去的嘀咕,“月之刃霎然划裂裴秀环形山,埋伏在里面的东西陡露峥嵘。随着月崩,你们整个世界彻底完蛋。不过此前已被人们自己糟蹋得差不多了,幸好我们及时找到伪装成金字塔的远古星舰‘哨塔’,就率骑士团、兄弟会残余众人一起离开,死圣和仇圣一路追杀到天王星那边,眼看不敌,难免覆灭之际,伟大的‘炼金术士’出乎不意的现形,霎显古代神话里‘天空之神’的惊天神威……”

    “不要再扯这些,”有乐啧然道,“我不想听睡前故事,尤其是那些有的没的。会变形并且装作星球的巨无霸金刚之类,不是我们眼下要面对的危险,幸侃才是巨大的威胁。不料他竟然成为‘大反派’,还抢先布局,穿越到人类更早些时候乱泡妞,产生无数貌似他的后代,遍布不同历史时期。个中蹊跷,岂止是‘撞脸’这样简单?除了疑似司马氏兄弟、赵高、杨贵妃、高力士等众多历史人物形象与他极为相似之外,这家伙还亲自出场,频繁走到前台,以嵌入式的不可分割方法密切契合在各个历史事件中,其行为包括冒充古人赠送广陵散琴谱给嵇康,并且抢在我们前面先认识竹林七贤,甚至把自己名字给陶丹的儿子使用,为其取名叫陶侃……”

    “幸侃这厮一直都是反派,”宗麟摆弄腕炮,试朝山坡瞄准,口中低哼道,“他在九州那边跟我为敌,恶战连场,长年与我缠斗,不知何时方休?”

    “纠缠到死。”小珠子忍不住嘀咕道,“你临终还打他一炮,惊天动地。最后动用了那个西番巨炮‘国崩’,此役名震战国史册……”

    “可见其极烦人。”宗麟拨转六管腕炮,目露杀机的说道,“就算亲手干扰历史脉络,亦在所不计。我要先在这里提前开炮打他。”

    我和长利他们转头寻觑,惑问:“咦,幸侃拖着那个巨锤去哪里了?你们有谁留意到他未知何时居然隐匿不见踪影……”

    “在上面,”有乐抬扇朝高处指着说,“刚才我看见他拖着巨锤爬上去了。这会儿似在高地抡动粗链,呼呼的甩来甩去,随时要抛下来砸人。”

    宗麟抬膀架炮瞄向那边,扣动勾机,却只发出咔嚓一声空响。有乐他们纷纷捂耳之余,见无动静,啧出一声:“我次奥!”信照亦摇头叫苦:“哇靠!”怎敢稍留停耽,连忙抢身快步奔向山坡高地,我和长利追随其后,只见信照一路纵掠往上,惊飞草间之凫。

    信雄抬起鸡腿一指,发出甜嫩之声,说道:“鸭子!”

    赵高转面惕视,抬弓发弹,射落飞凫。信雄高兴地拍了拍手,回头却没看到先前那眼神厉害之人在畔,他啃着鸡腿愣眼发呆自坐,但见后边一辆辇车帐幔稍掀即掩,有影钻入车内,身形迅捷利索,引得信雄一迳怔望。

    沙丘风起如涌,族旗蔽天簌动。黄河浪怒若蛟龙号啸,吹卷惊涛。

    一椎忽至,霍然穿破尘雾,巨影飞转而落,砸在信雄坐的那辆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