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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五章 行云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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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荧光一暗一烁,有些器械磕飞撒落,不知何物打着旋儿呼一下甩过头顶上方,撩撞旁壁,又溜荡开去,引得许多脑袋纷纷转望。

    “悠悠球,”傲然冷觑的白脸俊逸之人在高处说道,“最早源出古希腊,在雅典的博物馆还保存着一件陶瓷罐子,据称陶罐上的人物手中拿着的正是最初形态的悠悠球。”

    长利憨问:“悠悠球也能用来打人吗?”

    “它本来就是用来打东西的,”有乐摇扇说道,“人这种东西当然也包括在打击范围内。”

    蚊样家伙颔首称是:“其乃狩猎工具。后世年代常见的悠悠球来源自菲律宾,早在你们生长的万历年代,菲律宾的猎人部族狩猎和格斗使用的器具在绳子的前端挂着重物宛似悠悠的武器。原本想用以吓走不速之客,却不小心让来往贸易的闽浙商贾发现其甚好玩。过后也没多久,由中土东传至近邻的长州一带,颇受辉元家族的小孩喜欢。随即推荐给跑来化缘传经的婆罗多僧侣,向西传至天竺,并由天竺传至欧洲。这期间此样玩物已在东瀛各地时兴,被形象地叫作‘钱轮’,深受年轻人的欢迎。作为玩具传到英伦列岛称作‘王子财宝’,而在法兰西以‘诺尔曼悠悠’之名广为流行,尤其是盛兴于英法的上流阶层。此后,这种玩具和‘悠悠’的名字从法兰西流传到世界各地。”

    “悠悠球被称为‘世界上第二大古老的玩具’。”有乐摇扇赞叹,“名下无虚……”

    长利憨然又问:“排名第一古老的是啥来着?”

    “最古老的玩具是洋娃娃。”信孝闻着茄子告知,“包括布娃娃和泥偶及木偶娃娃在内。各地古时候皆有,说不清谁玩更早。然而巫师早就惯于用来施以咒术……”

    恒兴表情严肃地转面惑望道:“为什么你们在旁边扯起这些玩艺儿?”

    “因为刚才听到有谁提及‘悠悠球’,”有乐寻觑不见恒兴先前所拿的那支破扇在哪里,难免恼闷道,“凡事并非无因,由来皆有故。便如你那把破扇,既与‘菜根谭’有关,合该让我加以收藏才对……”

    “那个又不是‘悠悠球’,”门廊上有个抱捧字画的光头壮汉伸脸探瞅道,“流星锤而已。我从后厨伙计那边给你们找来了会表演传统武术的帮手,纷以八卦掌和太极拳之类拳脚功夫殴打妖魔鬼怪,属于意想不到的创新,正所谓高手在民间……咦,我瞧见有一卷轴掉在窗边,让我先捡起这幅羊皮卷看看里面,究竟是何书画瑰宝?”

    挤过来刚要抢先拾取,耳边咔一声微响,其旁有枪机扳转,指着他青秃发亮的头额。

    “转轮上膛,”光头壮汉转面惊觑,一个帽沿儿低额遮眉的家伙叼着牙签先蹲身在畔,左手抬枪抵住脑袋,右手微招,示意把羊皮卷推过来。光头壮汉垂汗咋舌之余,见其目光不善,只好乖乖照办。面色苍白的黑袍法师攥握串链不禁低哼道,“牛仔还没死绝吗?这儿不是你们西部‘神弃’之地,别来掺合……”

    未待说完,两个宽沿黑帽家伙不耐烦地推开旁人,将他揍翻。拳打脚踢之际,廊间一个黑发的年轻人忍不住挺胸说道:“休要乱来,此处不是你们可以撒野的地方。凭什么耍横,就因为有枪?”更多黑帽家伙纷持器械越众挤近,其间有个胡须修剪精致之人大摇大摆地刚要去拿羊皮卷,闻言停步,微一皱眉,转身走向黑发的年轻人,出其不意地掏出短枪,将其射杀于当场。

    众人惶呼之间,我一惊而觑,门边有位苍发老者废然长叹:“世人真是没救了……”语声未落,突然挨揍倒下。其畔的妇人哭叫欲奔,背后一个戴帽的长发家伙投刀先至,将她扎倒在门旁。随即上前跨到身上,缓缓抽刀抹脖,然后在她衫上若无其事地揩拭刀锋。人丛间有个汉子看不过眼,刚要愤然拔枪,立即被前后数名戴帽的家伙开火夹击而倒。

    另一边亦有人掏械未及,顷遭乱枪射踣于人丛里,捂腹缓缓歪躯翻栽。他跟前那个戴帽的粗矮汉子稳扎步桩,连枪也未抬,便从腰侧开火,迅即又射倒一个慌退之人,然后保持身形步桩不动,仅以帽檐下鹰隼寻猎般的目光悍然扫视。

    多名戴帽的身影从哗然移退的人群里纷现,抬起手上的短枪,分别往不同方向伸指周围众人脑袋。四下里杀机森然,一时竟似无人敢动。那个胡须修剪精致之人大摇大摆地走去拿羊皮卷,捧在手上刚要拉开,面色苍白的黑袍法师攥握串链忙加劝说:“不管你们是谁,这东西最好还是别随意展卷为妙……”

    胡须修剪精致之人利落地收枪回腰侧皮套之内,侧脸微摇,示意其畔抬械作势欲射的随从先且放低枪口,随即移目投觑黑袍法师,问了一声:“为何我不能展卷一瞧?”

    “刚才我听说云霄下方是一九零几年的西伯利亚,”面色苍白的黑袍法师在枪前蹙眉说道,“不意时空穿梭至此,似跟有人拉开羊皮卷有关。”

    “既然它有这般作用,”胡须修饰精致之人侧着脸微哂道,“所以我更要展开此轴秘卷,让它带返更好的岁月,例如我这种人更能横行无忌的年代,回到西部的广阔天地,重新开拓一番激情澎湃、壮志奔腾的事业,而不是跟你们这些笨蛋一起困坐在莫名其妙的怪塔里面离开我们的世界四处流浪……”

    “你想凭借时光倒流,重回西部世界作威作福,那可不成。”面色苍白的黑袍法师在枪下摇头叹道,“恐怕我们都无法再走回头路。哨塔在云霄,看样子不会降落,任何人从这样的高空跳下去都别想活命。”

    “无论怎样都值得一试,”胡须修饰精致之人听后更加脸色阴沉的低哼道,“我要回到淘金年代,快枪跨马,畅饮杜松子酒。宁可死于‘西大荒’的广袤天地,也不想在这个古墓巨棺里面多留片刻……”

    语毕移步自行,转脖吩咐:“干掉他,杀光挡路的。随我前去控制台,夺取控制权,让巨塔降临属于我的西进岁月……”

    面色苍白的黑袍法师在枪前急呼:“不要让他拿走那卷秘轴……”胡须修剪精致之人示意戴帽的跟班开枪,我见状不安,扬手欲出,光头圆脸胖子慌忙拉扯道:“那些都是恶霸来着,想活命就别强出头。”因其屡番作梗生碍,我发盾谶不及,戴帽的跟班抬枪朝那面色苍白的黑袍法师脑袋即将扣下扳机之际,蓦有一道剑光倏划而过,握枪之手落地。

    胡须修饰精致之人闻听戴帽的跟班失声痛叫,凛然转望,喝问:“谁不识好歹?”

    “所罗门圣殿,”蓦随荧壁复亮,肩后现出一袭披罩破布的麻衣薄胄之影,拄剑于膝前,手抚古意灰郁的剑柄,俯首低眉,语含怆然道,“贫苦骑士团。”

    胡须修饰精致之人微哼道:“我当你们无非有如走投无路的马戏团……”按枪欲拔,忽觉他自己先被瞄准。一时没敢轻举妄动,皱眉转觑,只见一个大块头的俊容男子先已朝他抬枪遥指。

    “我以为这种拔枪对峙的经典场面早已成为绝响。”胡须修饰精致之人瞥见另有多人朝他这边侧目惕觑,各皆持械待发,不由瞳孔收缩,皮笑肉不笑的低哂道,“不料这座古冢般的巨塔之内又要重现狂野西部乱世‘墓碑镇’那样的快枪决斗,碧血黄沙飞扬,势如行云流水,刹那间尘埃落定……”

    话声未落,其畔之人抢先发难。顷挨一枪,挫躯掼翻,黑帽飞坠。胡须修饰精致之人刚啧出一声:“我还没说完……”脸上倏然多了两三个弹孔,仰面倒下之时,手仍保持拔枪姿势。

    “没有你要的巅峰对决,”大块头的俊容男子转枪连射数名戴帽的家伙震掼开去,随即移步挨近胡须修饰精致之人之畔,低眼俯视道,“西部牛仔和圣殿骑士根本不在同一个级数。”

    廊间那个帽沿儿低额遮眉的家伙叼着牙签抬枪欲发,猝遭射倒在旁,瞪视另一个披罩麻布的佩剑之人从袍内亮出的枪口,咯着血抽搐道:“真是世风败坏。骑士不使剑,竟也用枪?”大块头的俊容男子踢开他手梢伸触的武器,随即低移枪口补射一发,说道:“没办法。不想被时势抛弃,就要与时俱进。”

    “看来你们玩枪不差,”后边有个戴帽的长发家伙投刀冷哼道,“不过我们保留地人更嗜好冷兵器杀戮的快感。”

    猎刀刚要投出手梢,猝挨一击,轰手迸落。角落里那位体态发福的粗躯壮汉披着麻布抬起枪械说道:“我更喜欢热兵器轰手炸裂的痛快淋漓之感。”戴帽的长发家伙跌撞未定,急用另一只手拔出腰后短斧,甩投而出,嘶声道:“让你试尝战斧斫骨之痛!”短斧乍出,便被一个披罩麻布的小个子家伙挥剑撩落,顺势斩手断臂。戴帽的长发家伙咯血大叫:“我恨不得割你们头皮……”

    随即脑袋离颈,拎在一个又丑又瘦的狭脸家伙手上。狭脸家伙只刷一剑,便已断头,揪发拿起来觑瞧道:“直接割头更痛快。”忽挨一枪射踣,捂腹缓缓歪躯转望,只见人丛里有个戴帽的粗矮汉子稳扎步桩,连枪也未抬,便从腰侧开火,迅即又射倒一个匆避之人,犹仍保持身形步桩不动,仅以帽檐下鹰隼寻猎般的目光悍然扫视。

    光头圆脸胖子慌忙拉我退后,一个金发碧眼的黑袍人越众而出,迅速撩剑抹过戴帽的粗矮汉子咽喉,用另一只手比划十字形,然后伸出大拇指往粗矮汉子面门一按即收,转身走开,粗矮汉子才倒地。

    “教廷的人,”体态发福的粗躯壮汉披着麻布投目讶觑,语气煦和的说道,“出手也有如此决绝?”

    金发碧眼的黑袍人收剑出枪,射倒人丛中倏然抬械欲袭的戴帽家伙,随即转瞅体态发福的粗躯壮汉,移转枪口射翻粗躯壮汉背后悄欲开火的破帽之人,口中低哂道:“人心黑暗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罗马教廷就算不决绝也一样未必招人待见。”

    枪火烁耀之间,多个黑袍教士高大的身影交错移近,分持长短枪械洗荡,缓步穿行,不时射倒周边戴帽的蠢蠢欲动之辈。残余的几名破帽儿家伙慌乱地开枪且打且退,觅路欲逃,忽挨一个端着粗管重械的黑袍教士扫翻。抱禽的粗嗓音家伙嘴叼烟卷儿惊啧道:“这帮机关枪传教士究竟哪儿冒出来的,瞅似不像教廷的传统作派……”有个挂彩未倒的破帽家伙踉跄跌撞到他跟前,抬枪逼指其颈,推躯欲挡黑袍教士转扫喷射的弹焰。抱禽的粗嗓音家伙叼烟掏枪,冷不防当头给他一击,砰的射额掼开。抱禽的粗嗓音家伙上前补枪,轰烂其脸,叼烟发狠道:“然而我们俄罗斯人也不是吃斋的……”

    其畔的门里有人以浑厚声音高唱歌剧:“一场必败的战争,无法逃脱的天数。随着光明之神巴德尔死亡,芬布尔之冬降临,人间已历三个漫长严酷的凛冬。强劲的风雪冰封大地,不见阳光,世界从此没有了温暖,在刺骨的严寒中,充满了猜忌和冲突,战争和恶意支配了世间。全世界的人用矛或剑互相砍杀,烈血染红大地,旷野饥饿的野兽为了寻找食物四处徘徊,人们彼此不再宽容体谅或互助,手足相残、父子成仇,在丑陋的竞争中互相厮杀,整个世界变得异常不安,罪恶如瘟疫般蔓延。所有施了法术的魔链和诅咒的束缚也都消失。世界之树顶端的公鸡古林肯比徒劳地长鸣警告,啼叫得声嘶力竭,立于金宫之顶的法亚拉也全力呼应,巨狼芬里尔挣脱了诸神打造的枷锁,魔狼之子分别吞掉了天空中的月亮与太阳;毒龙尼德霍格掏空了世界之树的深根;尘世巨蟒耶梦加得从海底泥床上醒来,硕长的尾巴掀起巨浪淹没了山谷和山脉,海水直冲上众神之国度;诸神和巨人之间经历多年积累的怨恨,不断冲突,注定将引发一场史无前例的最终决战。双方之间所有的仇恨,都将在这场战争中做个了断。诸神末日终会来临,引我们魂归瓦尔哈拉。黄昏盛筵无比丰饶。海拉在冥界咏唱,芙蕾雅翩翩起舞,女武神瓦尔基里骑着飞马前往凡间战场,率领阵亡的勇者奔赴英灵殿……”

    抱禽的粗嗓音家伙皱起脸叼烟转觑,瞅见那个银鬃稀拉的白面清俊男子躺在墙脚目含悲怆之情,在另一道门边无语凝视。抱禽的粗嗓子家伙不禁惊呼:“军长,你躺在里面怎么又中弹了?”随即匆忙帮着高唱歌剧之人抬起银鬃稀拉的白面清俊男子避去门后。

    长利憨问:“那个歌喉高亢之人一迳儿在咏唱什么古老神话故事来着?”

    “瓦格纳,”傲然冷觑的白脸俊逸之人在高处睥睨道,“里面不时传出的歌曲大概来自德意志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纳戏剧作品《尼伯龙根的指环》当中的‘女武神’与‘众神的黄昏’。这位歌剧界的传奇人物不仅在欧洲音乐史上占据重要的地位,而且在欧洲文学史和哲学史上也影响不小。为了逃债,瓦格纳夫妇经历过长期的流亡生涯,路德维希二世因欣赏瓦格纳的才华,决定为其偿还债务,瓦格纳的命运也由此发生转折。俄罗斯人似乎很喜欢他这些神叨叨的调调儿,毕竟那边也有不少维京后代遗留。然而我们意大利人拥有自己的伟大歌剧,未必看得上那些讴歌北欧原始图腾的东西……”

    长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脖悄问:“他是谁呀?”

    花白胡须家伙捧着两盒东西告诉:“门卫。”傲然冷觑的白脸俊逸之人微一蹙眉,其畔的高冠黑髯长老啧然道:“教宗。”捧着两盒东西的花白胡须家伙纳闷道:“我记得他以前是看门的。后来成为咱们在‘青山’修行时期的病友,就住在我隔壁……”黑髯长老歪戴高冠又啧一声,皱起脸说道:“你看到的只是表面,他就算住在粪坑里也是教宗。”

    “低地宗师艾德里安成为教皇哈德良六世以前,”傲然冷觑的白脸俊逸之人在高处俯视道,“亦曾被视为‘野蛮人’。其又称亚德六世,但他高开低走,不像我这般低开高走。我两次智力测试都是优秀。我得了优秀。成大事者不计毁誉,朕愿为布衣。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慈爱。心中无欲,不过一张皮囊。用力过猛,常常引来反噬。一句话,笑看风云淡。历史上很多伟大的人物,其实都未必正常。在世俗眼中显得跟你们一样正常的人,往往做不成真正的伟大事业。在我看来,正常等于平庸。他们能同时玩两个球吗?我可以一边走路一边嚼糖,积跬步以至千里。正常人一旦接触到了真相,就再也无法回头去相信谎言;给子孙留下什么样的世界,取决于我们给世界留下什么样的子孙。在全民弱智的时代,唯有坚持独立思考才能看清这个迷茫蜃世,站在山外看山中。如果我自缚手脚,很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一鲸落,万物生。我为什么不能是在末日率领你们离开这个濒临毁灭世界的教宗?”

    长利他们听得懵愣,浑若未见面色苍白的黑袍法师攥握串链在旁连打手势,低唤道:“别在那儿废话连篇,快捡那个东西!”信孝闻着茄子惑问:“什么东西?”

    “死海秘轴,”光头圆脸胖子忽有所见,抢先探手欲拾。金发碧眼的黑袍人伸枪抵额,抬起另一只手微示索取,目光矜然道,“给我看看?”

    面色苍白的黑袍法师攥握串链不安道:“那东西不能乱看……”没等说完就被另一个有胡须的卷发黑袍人搡开,随手推撞门边,鄙夷道:“低地之人懂什么?罗马给过你们机会出个教皇,乌特勒支的主教艾德里安即便曾经当上教宗,所干之事不是遭到反对就是无人理睬。”

    体态发福的粗躯壮汉披着麻布抬目投觑,语气煦和的说道:“我也觉得那卷东西不能乱翻。”金发碧眼的黑袍人却似不以为然,抬手往胸前比划十字形态,执轴说道:“有我在此,自当百无禁忌。”

    花白胡须家伙捧着两盒东西忍不住疑惑道:“先前记得那东西好像被谁拿走了,怎又在里面出现?”抱禽的粗嗓音家伙从门后伸脸,叼烟称然:“别以为我们俄罗斯人看上去好像老粗,玩起心计,其实比谁都精明。我亦觉有诈……”

    因见脚边似仍有物蠕动,我忙着挪身往旁,匆促移足之际,金发碧眼的黑袍人拉卷说道:“以我的道行,历来群邪辟易。”面色苍白的黑袍法师慌欲阻拦,旁边几个持械的黑衣教士纷纷抬枪,逼退众人,便连体态发福的粗躯壮汉身后那些麻衣剑士一时亦未贸然动弹,皆仅按剑凛视。

    “再次申明,”大块头的俊容男子搀扶挂彩的狭脸同伴,从旁出言劝告,“那东西不对路。”

    有胡须的卷发黑袍人伸枪抵其额头,不耐烦道:“圣殿骑士,你们早就该死。别不识相……”傲然冷觑的白脸俊逸之人在高处睥睨道:“在上面枉然等了半天,没人前来拜见。我看你们一个个才是不识相……”下边有个黑衣教士抬枪仰瞄脑袋,往他眉心投映一粒小红点儿,冷哼道:“别给脸不要脸,先看清这儿谁有话事的实力再说话。”蚊样家伙匆忙拉我退避道:“咱们还是别太靠近这些机关枪传教士,毕竟他们手上家伙厉害……”

    我觉腕间搐疼猝剧,抬手忙看,朱痕微显别样印记。未待看清,高处丢下一个东西。众人惊叫:“谁又扔手榴弹?”

    “不好意思,”歪戴冠帽的黑髯长老在上面伸头张望道,“刚刚手麻,一时没拿好。我最近这两根硬痹的指节不知为什么总爱抽筋……”

    在一片指责声中,抱禽的粗嗓音家伙叼烟卷儿捡起来察看道:“手抽筋就别拿这么危险的古旧东西。幸好没拉开那个扣环儿之类的机括……”

    体躯魁伟的玄盔悍将急率数名佩有条顿标徽防具的机甲家伙慌忙返回检查,围涌到高处拽扯道:“怎么又有?再搜身……”歪戴冠帽的黑髯长老抬着双手在枪炮环围之间转来转去的说道:“随便搜。”

    “你们就会一惊一咋,”金发碧眼的黑袍人摇头冷哼,随手展卷说道,“不知所谓……”

    四周荧光忽暗忽亮,明灭不定。猝闻惊呼惶叫,我投眸瞥见那金发碧眼的黑袍人手拿一条活蠕乱扭的粘滑之物,没等瞧清,嗤溜一下脱手蹦窜,钻进其口,迅即入喉。仅余半截滑溜溜、软乎乎的尾巴在嘴上晃动,金发碧眼的黑袍人慌要拔出,急却抓扯不住,只一瞬间便已从喉咙滑下腹中。

    信孝颤茄惊问:“那是什么?”恒兴拽他退避不迭,惕然觅觑道:“看不清是啥异物,我们脚下似乎也有些怪东西游窜而过……”

    金发碧眼的黑袍人抚喉陡省:“刚才我拿到的不是羊皮卷对吧?可恶的幻觉……”然而已遭异物所乘,后悔不及,跌撞到门边,剧烈抽搐一阵,顷似颓首不动。有乐和长利跑开又返,虽亦害怕,究竟难抑好奇心痒,硬起头皮,睁大眼睛凑近而觑,不顾恒兴拉扯呵斥,兀自瞧来瞧去,金发碧眼的黑袍人突然抬脸,目瞳变成浊白。

    有乐和长利一齐惊跳,抱禽的粗嗓音家伙亦叼烟颤呼:“变异了!”大块头的俊容男子搀扶挂彩的狭脸同伴匆欲退移往旁,却被那狭脸同伴将其推开,转身拔剑去戳金发浊目的黑袍人,口中说道:“与其被敌人或对手杀死还不如主动消灭危险……”

    有胡须的卷发之人抢先朝他头上开枪,不料那金发浊目的黑袍人在后面迸裂口腮,张绽巨喙,骤扩如血盆大口。有胡须的卷发之人抢身挡在前边,冷不防忽遭咬掉整颗脑袋,一口吞噬无余。机甲战士在高处见状惊呼:“裂口怪!不料这里也有……”一边惶叫,一边纷爬到栏边匆欲射击,歪戴冠帽的黑髯长老伸手推他们从上面坠落,催促道:“嚷有什么用,赶快下去呀!”

    我随有乐他们忙于避开砸躯纷堕的机甲众士,只见体态发福的粗躯壮汉披着麻布拔剑,忽挨乱枪扫倒。混乱之中,一众黑袍人匆忙抬枪朝麻衣剑士开火。有个白须老者挺身急欲喝阻:“不要自相厮杀……”其声未落,便被弹焰射烂腰身,断成两截。黑衣修士端着旋管重械转扫,眼看就要波及我们这边,长利慌避不迭。随着一梭更密集的枪火烁射而过,黑衣修士忽却爆头撒躯,血肉横飞。金发浊目的黑袍人亦在火力交织之间迸裂零散,瞬间支离破碎。雷霆万钧般迅猛的轰击不断,犹仍震耳欲聋。那个毛发耷拉家伙摇摆粗管重械趴在门边激烈射击,红着眼流泪叫嚷:“早年在巴赫穆特巷战,倘若有猛枪‘加特林’这般火力加持,我何至于丢盔弃甲,仅剩一人落荒而逃?”抱禽的粗嗓音家伙叼烟转瞧道:“你无论拿什么武器,还不是照样被打得落花流水?当年咱们都是炮灰,背后故意慢吞吞递刀送枪的那帮家伙没几个真心希望你们能赢。无非要借你们之手,利用你们拼命帮其消耗我们这边的实力,到头来咱才发现双方都给野心家们当枪使,各自背后皆有鬼。那些权谋老手隐藏在帷幕里博弈,却驭使咱们玩命去代替其打仗厮杀,更阴险的是下厨烙个馅饼动动嘴皮子的道貌岸然之辈,从来就爱搞鬼蛊惑人间,欲壑难填、私心膨胀,不满足于既有现状,整天瞎折腾,歪着脑袋动歪心思,四处煽风点火引发动荡,唆使各家兄弟同室操戈,亲者痛仇者快。好在你梦醒得早,最终仍得和我一起流浪……”

    忽见那个银鬃稀拉的白面清俊男子躺在墙脚目含悲怆之情,在另一道门边无语凝视。抱禽的粗嗓子家伙不禁叼烟惊呼:“军长,你在里面怎么又‘躺枪’了?”随即匆忙帮着高唱歌剧之人搬抬银鬃稀拉的白面清俊男子避往门后。因见旁边那家伙仍然悲歌不停:“一场必败的战争,无法逃脱的天数。诸神末日终会来临,引我们魂归瓦尔哈拉。黄昏盛筵无比丰饶。海拉在冥界咏唱,芙蕾雅翩翩起舞,女武神瓦尔基里骑着飞马前往凡间战场,率领阵亡的勇者奔赴英灵殿……”抱禽的粗嗓子家伙忍不住忿然抽打其嘴,歪叼烟卷儿在那里掴来搧去,恼道:“闭嘴!不许再唱……”

    挨打的家伙依然放声悲歌:“诸神末日终会来临,黄昏盛筵无比丰饶……”抱禽的粗嗓子家伙叼烟搧嘴,皱着脸郁闷道:“不要再浪叫,这支歌我听腻了。我早就知道该来的总要来,无论那班愚昧无知的掌权之辈如何虚装镇定地炒作歌舞升平,厄运终归无法摆脱,而且大难临头,很快就到。上苍岂容世人屡番行差踏错,一错再错之后,不会还有分毫触底反弹的侥幸……”

    一个拖着残腿的破帽儿家伙从血泊里拾枪欲射,忽挨一梭弹焰撂倒。抱禽的粗嗓子家伙叼烟转望,只见大块头的俊容男子插剑别回腰后,单手持枪,目光精悍扫视。另有数名披罩麻布的同伴亦各以枪械清洗残余犹欲厮拼之人,身影穿梭交错,诛戮动作干脆利落,势如流水行云,杀伐决断殊无丝毫迟疑。

    剩下的黑袍人退无可退,虽被包抄合围,仍抬枪欲作困兽之斗。那个披罩麻布的小个子家伙提剑作势要劈,另一只手忽抬短枪旋身猝射,先放倒一个端着粗管长械之人。大块头的俊容男子迅即率众进击,体态发福的粗躯壮汉披着麻布捂腹坐在门边勉力抬首,口角淌着血汁,仍然语气煦和的说道:“适可而止,不必杀光教廷的人。”

    “历史的恩怨,”披罩麻布的小个子家伙抬枪指着剩余的黑袍人,难抑恨意的说道,“迫害我们好几百年了,几乎赶绝圣殿骑士,我以为要清帐便在此时……”

    “别忘了咱们是曾经东征的圣殿骑士团,”体态发福的粗躯壮汉披着麻布咯血苦笑道,“过去有很多恩怨数不清,如果还算旧帐,阿拉伯人也要找我们,那不是没完没了?”

    “他伤得不轻,”大块头的俊容男子单手拿着武器挨近掀衫察看,随即蹙眉转觑道,“不想再有杀戮,你们就放下枪,退到一边去。”

    剩余的黑袍众士闻言似将枪口稍为放低,犹在相顾迟疑。但见傲然冷觑的白脸俊逸之人在上面招手,歪戴冠帽的黑髯长老亦从高处伸头俯望道:“谁不愿意迅速玩完就赶快上来,我给出路。顺便附送‘授业解惑’最新版本,这一课叫做‘良禽择木而栖’,亦即土谚‘好女另觅良夫’……”傲然冷觑的白脸俊逸之人颔首称然:“他很会教东西,尤擅引人上进。把我从‘门卫’忽悠成‘教宗’就是其杰作……”黑袍众士仍在下面犹豫不决,歪戴冠帽的黑髯长老循循善诱的召唤道:“我有很多计划,先上来再说。只要你们从此诚心接受教宗的祝福,吻他手背以后继续找机会追杀‘圣殿骑士’也不在话下。我自有办法帮助你们复仇逆袭,但你们要保护我,不许再让别人随便来搜我身……”

    “外边又有好多人负伤了,”我不安的张望道。光头圆脸胖子见我急欲掏药拿出,匆忙拉我后退。我犹要挣扎往前,长利他们却又从另一边挤进来堵住,信孝颤着茄子在旁转问,“这里有点暗,而且透着莫明的阴冷,角落里那是什么来着?”

    恒兴表情凝重的说道:“幸好我们先已及时挤进这个房间,不然也会遭乱枪扫中。”有乐从藏身处伸头提醒道:“这里有几道门似是相互连通的,外边随时血肉横飞,充满枪林弹雨,大家先别出去。”明眸皓肤的小姑娘蹲在花白胡须的捧盒家伙后边语含哭腔地咕哝道:“不知外边为什么这样吵闹,快要震到我耳朵坏了,谁先带我回家?”花白胡须家伙捧盒慰言道:“先须找到安东尼再说,不然回去罗马那边也一样吵闹不休。找不到安东尼,他那些部众必定不罢休,非闹个没完没了不可……”苍头老卒从旁颤巍巍地裹着麻布佝偻而起,斜伸拄杖指点道:“那可不?安东尼老兵决非吃素的。咱们还是别在这里耽搁了,我留意到那边有门开启,尽早找路出去为妙。”

    向匡提刀转望道:“那道门好像是通往高处,刚才我看见肩头有炮的盔甲家伙上下楼,便从门口那里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谁晓得是不是迷路了?”蚊样家伙抬着袖弩拨拉机括,在门边说道:“这些不像房间,只是荧壁随时分隔开的空间。类似此般额外空间好像不少,幸有荧壁遮挡,枪弹轻易打不透。不过前边那道荧壁又要没有了,似会自行收缩,重新腾出一片空间……”

    “眼前的一切瞅似奇幻境界纷呈,”有乐揉搓双目,不无纳闷道,“先前还扯什么神魔交战,我不是很习惯这样虚幻的东西。”

    “这并不魔幻,”面色苍白的黑袍法师攥握串链在门外感喟道,“人类最后的岁月,哪年不是魔幻开局?末世即乃魔幻成真的终决之修罗场,因为世人早已走火入魔,自陷魔障太深。其自称不信邪,本身却已成为邪魔外道,而不自知……”

    苍鬓虬髯的老者匆从廊间奔来,一路惶惑地发问:“先前不是已经开始疏散了吗?怎竟又有这么多人围挤在此,还莫名其妙地死了一地……”白发长者在门边捧经坐叹:“楼下又涌进来许多不知所谓的家伙,挤在这里杀来杀去,戾气太重,料必更给‘死圣’增强其力量。我们已然驱逐它不得……”

    “荧光越来越暗,”门口那个白发褐袍老者皱眉悄问,“从这边瞅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形?”

    “知道‘扑街’的‘扑’字怎么写吗?”我听到有乐发出懊恼之声,在后边慌张拿扇拍打角落的阴影。花白胡须的捧盒家伙腾出一只手,掏个悠荡之物出来,亦往身后撩击。没等看清他打什么,蚊样家伙仓促拉我退避道,“有蹊跷。”

    “别过来,”有乐摆着架势,虚声恫吓道,“我一掌打到你月兑月工。”

    掉牙老叟扶杖坐在角落里啧然道:“别闹,我膝边躲藏的小东西又不会咬人。它还没牙齿……”花白胡须家伙以悠荡之物溜转撩打,眼望掉牙老叟脑后,不安道:“快跟那没牙小物一起挪开,你后边另有异影!”向匡提刀掩护掉牙老叟抱东西匆避之际,面色苍白的黑袍法师攥握串链在门畔惑问:“他是谁呀?”

    “小西皮欧,”花白胡须家伙忙活儿道,“西庇阿的后人……”

    “末世来临之际,伟大的山巅之城走向崩解。”歪戴冠帽的黑髯长老在高处张开双臂,仰面嗟叹道,“被逮送青山疗养之前,我一直公开登上戏台用高音喇叭大声疾呼,试图警告他们,财富已渐枯竭,人心亦早就沦落,那些励精图治者最多只会成为罗马的埃提乌斯,奥斯曼的恩维尔帕夏,却绝不可能成为再造国家的执政官西庇阿,以及苏丹穆拉德和将军马尔博罗。世人以为只要从内部摧毁了雄霸天下的山巅之城,就会迎来更美好的时代。然而恶势力越发猖獗肆无忌惮,美好的前景只是人们一厢情愿,失去了制约平衡的世界直接走向无可挽回的末日终结,最后的变局即乃终局……”

    傲然冷觑的白脸俊逸之人在上面探问:“先前看见有些劲装结束的猛男把那个浊目家伙追打去哪里了?”抱禽的粗嗓音家伙歪叼烟卷儿愣望道:“那些玩耍‘悠悠球’和‘呼拉圈’的哥们儿纷将浊目家伙追打去木乃伊那边了。”花白胡须家伙撩甩悠荡之物溜转击打道:“我手上这玩艺才是‘悠悠球’,直接起源于古希腊……”

    恒兴摆头避开,转面瞧见有乐所拿之扇破裂,便问一声:“这把破扇所题‘云流’或‘水流’是什么名堂?”

    “行云流水,”有乐展开破扇说道,“宋代郑樵《漫兴·其四》有谓:‘人生行云流水,处世运瓮搬柴。’同个朝代的释居简尝谓:‘行云流水去仍还,多费清游少费闲。’宋人陈造亦曰:‘行云流水无定姿。’”

    正自忙于解说,恒兴突然推他跌撞出外,随即拔刀惕戒道:“浊目家伙似在你后边一晃而过,其犹出没无定,样子变得不同……”长利慌退而问:“角落里那坨儿阴晦之物是什么?”信孝颤拿茄子回答:“没瞧清,总之不明觉厉。”我拉开明眸皓肤的小姑娘,猝感腕间搐疼,抬目瞥看之时,四周荧光霎变更加幽晦沉暗,有影悄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