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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回 初次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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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芝话音刚落,假寐的甄盼人先睁开了眼睛,揭起帘子看一眼,对甄宝人说:“小七,三清观附近有不少人家,你把帘子放下吧。”

    甄宝人知道她是善意,依言放下竹帘。

    又行了一会儿,车外传来一声长长的“吁”,马车停下了。

    牛车上坐着的丫鬟婆子们先下来,拿过踩脚凳,扶着两位夫人和几位姑娘下马车。

    甄宝人抬头,只见一条笔直的台阶通往山顶,山顶上层台累榭,烟雾缭绕,隐隐有种重雾瀛州的飘渺感觉。

    她定睛还想细看,管家已叫了八顶软轿过来,只得上轿。从门帘里偷看,只见台阶两侧都有身着短打布衣的老百姓摆的摊子,卖各色各样的糖果、香烛、时新水果、针织物什……

    甄宝人只觉得心里羡慕。

    晃晃悠悠过了牌楼,又过山门,大家才下轿。

    有个三十多岁的青衣道姑迎了过来,客气地跟大夫人和二夫人打个稽首,寒喧几句,引着大家往里面走。经过几个大殿,到后面的一座幽静小殿,上书着三个大字“长生殿”。

    长生殿里并不大,因为只陈设着蒲团和法坛,反而显得很空落。殿里并没有供着泥塑的神像,只在坐北朝南的墙壁上绘着一副五彩斑斓的画,画中间是一个头戴帝冠的神仙,身边围着一堆小神仙。

    甄宝人在现代去游玩过一些道观庙宇,认得画中间那个头戴帝冠神仙是长生大帝,另有一个名字叫南极仙翁。

    青衣道姑请大家在蒲团上休息,几个小道姑用漆盘端上清茶,大家喝过茶后,仍放回漆盘端了下去。

    不一会儿,小道姑又用银盆端着水过来,往每个人身上洒了几点,喃喃有词,大概是沐浴的意思。然后青衣道姑带着一干小道姑退了出去,另有一个穿银光闪闪道袍、手拿拂尘的中年姑子进来,目不斜视地走到法坛坐下,低低的吟诵声响起……

    上午打了祛病延年的长生蘸,中午吃过饭后,又打了祈福谢恩的太平蘸。

    太平蘸做完,已是申时四刻,又有道姑过来引大家到后院的“尘洗山居”住下。

    这一天车马劳顿,甄宝人靠着床头休息,看着秋芝把包袱里的衣服拿出来,突然听得巧珍在门外叫:“七姑娘,大夫人有请。”

    “秋芝,你不用跟着我,把东西收好,先休息吧。”甄宝人边说,边下床穿好鞋子,走出房间。巧珍站在台矶上侯着,二姑娘甄巧人则站在不远处的廊檐下,带着古怪的表情看着自己,好象是幸灾乐祸,又带着一点儿厌恶畏惧。

    巧珍拉住甄宝人的手说:“七姑娘,请随我来吧。”边说边往院门方向走。

    甄宝人一怔,问:“不是母亲要见我吗?”

    巧珍笑眯眯地说:“没错,不过大夫人不在屋里,她在古月真人处。”

    甄宝人心里突的一跳。

    走出尘洗山居,往东走了约摸二三十米,又是一个院子,院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刻着四个大字“扶疏精舍”。进院门,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丛一丛的芭蕉树,错落有致,高舒垂荫,几排屋宇掩映在芭蕉叶里。

    巧珍带着甄宝人到一间精舍面前停下,说:“七姑娘稍等,我去回禀夫人。”

    甄宝人点点头,看着巧珍推门进去。

    一会儿,大夫人带着巧珍出来了,隔着一点距离,表情古怪地看着甄宝人,说:“七丫头,你自己进去可以了,真人正在等你。”

    甄宝人暗暗吸口气,推开木门进去,眼前光线骤然一暗。

    这个房间不大不小,北边靠墙有一个坑,坑上有一个小矮几,摆着几本经文,一只香炉。东面墙上挂着一个木雕太极图,西面墙上挂着一副墨宝,上书“离境忘尘”。

    坑前两个大蒲团,东面的蒲团上盘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戴冠道姑,脸色白皙,眉目淡淡,一只手执拂尘,一只手捏着三清诀。

    屋内再无别人,想来此人就是古月真人。甄宝人微微屈膝,向她行一个礼,在她面前的蒲团上坐下。

    古月真人看着她,说:“两年未见,姑娘已长大成人。”

    甄宝人说:“真人却是容颜不老,风采依旧。”

    古月真人默然片刻,说:“无量天尊,贫道方才打了诳语。贫道与姑娘素未谋面,今日实乃此生初见。”

    甄宝人心里一跳,面色却如旧,静静地看着她,问:“真人存心戏弄甄宝人,不知意欲何为?”

    古月真人说:“姑娘心知肚明。”

    “我不知,请真人明示。”

    “无量天尊,邪祟退散。”古月真人高声唱一偈,忽然一挥拂尘。

    雪白的拂尘在甄宝人面前拂过,隐隐有一股阴嗖嗖的风吹进毛孔,直往灵魂深处去,便托着灵魂要飘浮了起来一般。只是一眨间,这股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方才的飘浮感尽数散去,拂尘落回原处。

    只是甄宝人的心却不由自由地咚咚咚地敲打起来。

    古月真人静静地看着甄宝人,缓缓收回拂尘。“无量天尊,姑娘可还认得我?”

    甄宝人扬眉冷笑,说:“当然认得,不就是能断生死、遥知未来的古月真人吗?我呸,什么真人,既无慧心,更无慧眼。”

    古月真人微微迷惑地看着她,说:“奇怪。”闭上眼睛,掐指算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问:“姑娘从何而来?”

    “从来处来。”

    “因何一病之后,性情大改,却不记得前尘往事?”

    甄宝人问:“真人你可知道,我究竟为什么生病?又一病多久?”

    古月真人摇摇头,说:“贫道不知。”

    甄宝人嘴角噙着一丝儿冷笑,说:“我从前性子弱,遭人诬陷,闺誉被毁,还冻出了一场大病。一个半月都躺在床上,家人不曾来看我一眼,丫鬟也置我于不顾……这一个多月,我日思夜想,下定决心再不能象从前那样懦弱无能,任人欺侮。病好之后,我确实努力改变自己懦弱的天性,想出人头地,谁知道我的家人却又认为我是邪魔附体……”

    古月真人低声选了一声佛号,又问:“那为何姑娘记不起从前旧事?”

    “那些腌臜旧事,每每想起都让我如火焚心,记着又有何意义?”

    “姑娘确实巧舌如簧,但所说皆与情理不合。”

    “是吗?”甄宝人秀眉一挑,问,“那我就要问一下,难道真人生来就想当道姑?”

    古月真人不解地看着甄宝人,不明白这小姑娘为何说到自己的身上。

    “那又是什么样的一场刺激?让真人就此看破红尘,遁入道门……”

    古月真人脸色微变。

    “……从红尘女儿到道门女冠,真人性情可曾改变?”

    古月真人垂下眼眸。

    “……真人,我与你又有什么区别呢?若要驱魔,不如先驱你自己的吧。”甄宝人腾一下站起身来,朗笑数声。

    良久,古月真人抬头,看着甄宝人,微微一笑。“好一张利嘴,我已明白,你究竟是何人,姑娘且去吧。”

    甄宝人才不管她话里什么意思,向古月真人一礼,退出门外。

    大夫人和巧珍还在屋檐下站着,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甄宝人几步走到大夫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地面铺着青石,这一跪用力甚猛,痛得眼泪潸潸。

    “恳请母亲,请准许孩儿在三清观出家。”

    大夫人诧异中带着一点提防看着她,说:“小七,你这是何意,又说的什么胡话?”

    “孩儿从前性子懦弱,不被人所喜,孩儿大病之后,奋发图强,还是不被人所喜……小七已经心灰意冷,请母亲准许我出家吧。”甄宝人说完,朝着大夫人一拜,上身伏在地上。

    大夫人微微蹙眉,说:“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浑话,咱家是什么门第,哪能准许你遁入空门,快起来吧。这可不是家里,别让人看了笑话。”边说边朝巧珍一使眼色。

    巧珍蹲下去把甄宝人扶起,说:“七姑娘,先起来吧,有什么事慢慢商量不迟。无端端地,忽然来这么一句,你不是为难大夫人吗?”

    甄宝人当然不是真想出家,顺势就站了起来。

    大夫人看她眼角泪痕斑斑,以为她真是伤心难过,口气略缓,说:“休要再说这种话了,古月真人是得道高人,我瞧你自打病好后,身子骨一直不太健壮,怕是被什么污秽冲着,才带你过来看看,你怎么就胡思乱想起来呢?”

    话音刚落,净室门开了,古月真人手拿拂尘走了出来,说:“大夫人,方才我已替七姑娘看过了。病魔已退,余毒未清,是以七姑娘的身子骨大不如前,好在她还年少,小心将养一阵子,定能康复如常。”

    “多谢真人。”

    “至于姑娘行事作派与从前不同,方才我也已经看过了。”古月真人别有深意地瞅了甄宝人一眼,对大夫人正色说,“《大洞玉经》有曰,凡人皆有七窍。七姑娘从前只开六窍,神慧一窍未开,因此浑噩度日。这一场大病原是她命中劫数,也是她命中机缘,灾过福生,七窍俱开,行事气度自与从前截然不同。”

    古月真人这一番话云里雾里,机锋遍地,却明显对甄宝人有利。甄宝人猝不及防,一时倒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