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回 巧遇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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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闻言微微一怔，说：“陆公公，原就通知的三位呀。”
陆公公摇头说：“不对，不对，伯府只有两位姑娘，甄二姑娘和甄六姑娘，这多出的一位姑娘还是请回吧。”
大家都是愣了愣，然后看着甄宝人，神情各异。
二姑娘乌黑的眼珠里满满的幸灾乐祸，六姑娘则有点担忧地看着甄宝人，但心里又暗暗松了口气。
另有一些要进宫的贵妇闺秀也纷纷往这边看。
老祖宗沉吟片刻，说：“陆公公，原先是通知的两位姑娘，后来宫里又派了人，通知我家七丫头也入宫觐见，这个老身都在场，绝不会错的。”
陆公公不软不硬地说：“老夫人，咱家只知道伯府是两位姑娘，若是再放这位姑娘入内，万一闹出什么事，咱家担当不起，伯府也担当不起。”
话说到这份上，老祖宗虽不知道其中出了什么差错，又看到好多贵妇往这边看，议论纷纷，也觉得尴尬，对甄宝人说：“七丫头，你先回府里去吧。”
甄宝人本来就不想入宫，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这般折腾，心里一股怒火滋滋。不过她向来沉得住气，因此面上一点也不显，对老祖宗和大夫人一礼说：“祖母，母亲，孩儿先回去了。”
陆公公冷眼旁观，心想，年纪轻轻，如此沉得住气，相貌又不俗，怪不得万姑姑一定要我拦下她。
在一干命妇闺秀好奇的眼神里，甄宝人昂着头登上甄家的马车，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
她不想入宫是一回事，但被别人众目睽睽之下挡在宫门外是另一回事——好象是她甄宝人想攀高枝，强闯宫闱一般。
马车沿着东华街，再到马行街，听到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叫骂声，她的心情才渐渐恢复平静。
甄宝人平静下来由不得莞尔失笑，人心真是奇怪的很，明明这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但因为是被别人先拒绝了，心里就难以接受。
她深深地吸口气，看着窗外，早就听秋芝说过，马行街是京城里最热闹的街道之一，街边商铺林立。
她隔着竹帘子的缝隙往外看，确实如此，医馆、药铺、茶坊、酒店，一间紧临着一间，繁华如同后市的步行街。
人流也多，挤挤攘攘的，连袂成幕，挥汗成雨。
忽然听到车后马蹄声传来，路上的行人并不惊慌，只是往两边闪。
二十余骑铁甲森森的铁骑军将士从前方步行过来，队伍整齐，目不斜视，看得出来军纪不错。
秋芝说过，马行街驻扎着禁军，想来这是换防的禁军。当先一人……甄宝人怔了怔，居然是她三叔甄世峻，戴着盔甲，一时没有认出来。
紧随他身后的是一个壮年男子，身材高大，目光凌厉。
天啊，是刘大——虽然他把胡子刮干净了，但是他的身材和眼神，甄宝人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呵，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甄宝人死死地盯着他。
也许是这人感觉到了，也开始往这边张望。马车镌刻着伯府的标志，他肯定认出来了，所以碰了碰身边的甄世峻，然后甄世峻也往这边看。
片刻，甄世峻催马过来，问轿夫：“这是谁在车里？”
轿夫说：“是七姑娘。”
“哦？”甄世峻微微吃惊，附身从车窗帘子里往里看。
一股寒气从帘子外面往里渗入，甄宝人岿然不动，淡淡地说：“小七见过三叔。”
甄世峻默然片刻，说：“嗯，外面太乱，赶紧回府去吧。”说着，拨转马头要走。
这时，隐隐又有马蹄声传来，且来得十分急促，奔雷一般。路人行人纷纷躲闪，回首张望。
甄宝人从竹帘子里隐约看到七八骑风卷残云般地过来，当先一人是身着深紫色锦袍，身姿挺拔，看清了马上来人的模样，她吃了一大惊。
今儿是什么日子？刚刚与三清观绑架自己的凶手巧遇，这又碰见那个三清观有一面之缘的杀神安王。
大周继承唐统，紫色为最尊贵，只有三品以上大员和柴氏宗族可以着紫。
甄宝人深谙配色，知道深紫色不合适大部分人，可是安王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眉眼坚毅，全身散发出铁血战场才磨砺出来的将帅之气，就象一把上好的千锤百炼出来的宝剑，锋芒灿灿，先夺了人魂魄。
至于他穿什么衣服之类，如同剑穗，只是个点缀。
安王一掠而过，看到一列禁军裹足不前，又看到甄世峻立在马车，轻吁了一声，勒住马头。他身后的一干随从也急急地勒住马，好几匹差点撞到一块儿，急急地打着转圈。
安王看着甄世峻，声音清越冷冽。“世峻，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还不去换班？”
甄世峻抱拳说：“今日有外命妇入东宫觐见皇后，换班时间稍微延后，属下带人马刚刚去城外训练回来，遇到府里的家眷，说了几句，这就要去。”
“哦？”安王看着马车，“车里何人？可是文孝公的夫人？”
“不是，是属下的侄女。”
“侄女？”安王似是突然有了兴致，“我听说你有好几位侄女，这位是老几？”说着，双脚一夹马过来。
甄宝人的小心肝顿时狂跳起来。
甄世峻诧异，安王绝非好色之徒，怎么会管他家里的侄女如何如何。“这个，今儿碰见的是我家小七。”
安王微微颔首，看向车里，既不说话，也不走开。
甄宝人手抚胸口，大脑快速思考，这鸟人什么意思？难道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上次见过的那个道姑？还是想听听自己的声音？
甄世峻心里更纳闷，又不敢问安王，自个儿寻思一会儿，在外面说：“七丫头，还不见过安王？”
隔着竹帘子，甄宝人硬着头皮说：“小女子见过王爷。”
隔着竹帘子看不清楚，但是隐约感觉安王的目光闪了闪。然后听到他说：“不必多礼。”
哦，甄宝人猜到了，这人多半是想听听自己的声音，而且估计他一定派人打听过自己的身份。这么心思缜密的人，肯定要把一切掌控在手里。
他过来是想提醒自己？还是想确定自己的身份？甄宝人正猜测，忽然听到安王对甄世峻说：“时辰不早了，你速去宫里换班，我要去禁军营里见卢指挥，晚点你也过来，我有事找你。”
“是。”甄世峻马上拱手遵命。
两人调转马车，同时跑开。车夫也挥鞭，马车继续向前。
一时间马蹄声、车轱辘声、外面的叫卖声，闹腾异常。出了马行街，这份喧杂才渐渐地远去。
回到伯府，甄宝人直奔老祖宗的后院。
徐嬷嬷正在院子里跟小丫鬟们说说笑笑，看到她，诧异地迎上来，说：“七姑娘怎么就回来了，老祖宗她们呢？”
“她们入宫了，我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过会儿老祖宗她们回来就知道了。”甄宝人朝徐嬷嬷使个眼色。
徐嬷嬷会意，扫了一眼周围竖着耳朵在听小丫鬟们，拉住甄宝人的手说。“七姑娘，上回你帮我抄的经文，我有几个字不认得，姑娘若是有空，帮我看看如何？”
“改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徐嬷嬷说：“那就先谢过姑娘了，请随我进屋里。”
甄宝人跟着徐嬷嬷进她住的小屋，见她要关门，连忙用眼色阻止。
徐嬷嬷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不由地赞叹，这个七姑娘果然深谙人心。常人总觉得关上门才放心，但其实一关门就暗示着别人——别有内情，赶紧来偷听吧。
索性开着门，人又在屋里，谁敢随意过来呢？
徐嬷嬷请甄宝人坐下，拿出经文放在桌子上，低声问：“姑娘要问什么？”
甄宝人接过经文，低声说：“嬷嬷，年初我大病一回，高烧不止，烧糊涂了脑子，记不得从前的一些事情了。我想问嬷嬷，为何三叔每回看到我，眼睛里都带着杀气，好象我是他的仇人一般？”
本来徐嬷嬷上身前倾向着她，听到这话，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一缩，拉远距离，表情为难地垂下眼帘。
“嬷嬷，此事非同小可，请嬷嬷一定要告诉我。”
徐嬷嬷犹豫片刻，说：“姑娘，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三老爷又不会对你咋的，你忘记了就忘记了吧。”
“嬷嬷，你觉得三叔会放过我吗？我告诉你，前几天我还在三清观的时候，有个男子装成我们府里的车夫，来接我，被我识破后，掳我上车，好在后来遇到一帮贵人相救，我才脱得出来，只是劫匪却跑了……”
徐嬷嬷震惊，问：“竟然有这事？”
甄宝人点点头说：“真有这事，今日我在街上看到三叔带着的铁骑军将士，紧跟着他的就是那个劫匪，虽然他去了乔装，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嬷嬷，三叔不会放过我的，请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应对。”
徐嬷嬷垂下眼帘，思忖片刻，毅然地抬起头说：“三老爷记恨姑娘，多半是因为两桩事。”
“哪两桩事？”
“姑娘知道三老爷是妾室所出吧，那位姨娘叫木香，原来是个行首。老侯爷四十八岁那年生日，下属送的，很得老侯爷的喜欢，一年就生下了三老爷。三老爷小时候长得特别好看，人又聪明，老侯爷喜欢的不得了，亲自带他，教他读书写字画画，便是外出与同僚聚会都带着他，大家都称赞他有老侯爷的风骨，将来必定是玉林宴上的簪花郎。”徐嬷嬷叹了口气，“这样子一直到三老爷七岁，那年，姑娘出生了，老侯爷死了，三老爷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人人都道老侯爷是姑娘克死的，三老爷从小便憎恶姑娘……”
“那第二桩事呢？”
“第二桩事……”徐嬷嬷又犹豫一会儿，“便是因为姑娘害死了他的亲生母亲木香。”
“我？”甄宝人惊愕，“他亲生娘死时，我才几岁？”
“唉，那年姑娘不过五岁。”徐嬷嬷回答时眼神躲闪着甄宝人，叹了口气。
“她到底怎么被我害死的？”
甄宝人觉得自己干脆疯掉算了。
“她当时生着病，厨房给她煎药，姑娘跑到厨房里玩耍时候，捉了一只毒蝎子扔进她药罐里，竟与其他药物生出毒性。”
五岁的小姑娘喜欢捉毒蝎子玩？已经找不到任何词来形容甄宝人此时的感觉，也许荒唐两字可以勉强概括。“我是被嫁祸的，还是被谁指使的？”
徐嬷嬷看着她，叹息一声，却不吱声。
甄宝人默然片刻，忽然地扬眉笑了起来。
最无辜的杀人凶手，只有五岁的罪犯。
那个幕后的黑手，还能是谁，还会有谁？那个看上去又慈祥又尊贵的老祖宗呗！除掉老侯爷生前最爱的女人，拔去她眼里的一根刺，用她五岁的纯洁的小手，仇恨却让无辜的她一辈子背下去！
徐嬷嬷很诧异，因为甄宝人肆意的大笑。
她见过甄宝人很多次的笑，大部分时候笑容淡淡，飘渺的让人捉磨不透。偶尔她会笑得漫不经心，仿佛世事于她如浮云一般，不足一提。偶尔她也会不屑冷笑，眼神飘渺悠远……
可这一次，甄宝人笑得如此明艳张扬，带着一种烈火般的灼热。
老祖宗闻言微微一怔，说：“陆公公，原就通知的三位呀。”
陆公公摇头说：“不对，不对，伯府只有两位姑娘，甄二姑娘和甄六姑娘，这多出的一位姑娘还是请回吧。”
大家都是愣了愣，然后看着甄宝人，神情各异。
二姑娘乌黑的眼珠里满满的幸灾乐祸，六姑娘则有点担忧地看着甄宝人，但心里又暗暗松了口气。
另有一些要进宫的贵妇闺秀也纷纷往这边看。
老祖宗沉吟片刻，说：“陆公公，原先是通知的两位姑娘，后来宫里又派了人，通知我家七丫头也入宫觐见，这个老身都在场，绝不会错的。”
陆公公不软不硬地说：“老夫人，咱家只知道伯府是两位姑娘，若是再放这位姑娘入内，万一闹出什么事，咱家担当不起，伯府也担当不起。”
话说到这份上，老祖宗虽不知道其中出了什么差错，又看到好多贵妇往这边看，议论纷纷，也觉得尴尬，对甄宝人说：“七丫头，你先回府里去吧。”
甄宝人本来就不想入宫，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这般折腾，心里一股怒火滋滋。不过她向来沉得住气，因此面上一点也不显，对老祖宗和大夫人一礼说：“祖母，母亲，孩儿先回去了。”
陆公公冷眼旁观，心想，年纪轻轻，如此沉得住气，相貌又不俗，怪不得万姑姑一定要我拦下她。
在一干命妇闺秀好奇的眼神里，甄宝人昂着头登上甄家的马车，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
她不想入宫是一回事，但被别人众目睽睽之下挡在宫门外是另一回事——好象是她甄宝人想攀高枝，强闯宫闱一般。
马车沿着东华街，再到马行街，听到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叫骂声，她的心情才渐渐恢复平静。
甄宝人平静下来由不得莞尔失笑，人心真是奇怪的很，明明这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但因为是被别人先拒绝了，心里就难以接受。
她深深地吸口气，看着窗外，早就听秋芝说过，马行街是京城里最热闹的街道之一，街边商铺林立。
她隔着竹帘子的缝隙往外看，确实如此，医馆、药铺、茶坊、酒店，一间紧临着一间，繁华如同后市的步行街。
人流也多，挤挤攘攘的，连袂成幕，挥汗成雨。
忽然听到车后马蹄声传来，路上的行人并不惊慌，只是往两边闪。
二十余骑铁甲森森的铁骑军将士从前方步行过来，队伍整齐，目不斜视，看得出来军纪不错。
秋芝说过，马行街驻扎着禁军，想来这是换防的禁军。当先一人……甄宝人怔了怔，居然是她三叔甄世峻，戴着盔甲，一时没有认出来。
紧随他身后的是一个壮年男子，身材高大，目光凌厉。
天啊，是刘大——虽然他把胡子刮干净了，但是他的身材和眼神，甄宝人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呵，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甄宝人死死地盯着他。
也许是这人感觉到了，也开始往这边张望。马车镌刻着伯府的标志，他肯定认出来了，所以碰了碰身边的甄世峻，然后甄世峻也往这边看。
片刻，甄世峻催马过来，问轿夫：“这是谁在车里？”
轿夫说：“是七姑娘。”
“哦？”甄世峻微微吃惊，附身从车窗帘子里往里看。
一股寒气从帘子外面往里渗入，甄宝人岿然不动，淡淡地说：“小七见过三叔。”
甄世峻默然片刻，说：“嗯，外面太乱，赶紧回府去吧。”说着，拨转马头要走。
这时，隐隐又有马蹄声传来，且来得十分急促，奔雷一般。路人行人纷纷躲闪，回首张望。
甄宝人从竹帘子里隐约看到七八骑风卷残云般地过来，当先一人是身着深紫色锦袍，身姿挺拔，看清了马上来人的模样，她吃了一大惊。
今儿是什么日子？刚刚与三清观绑架自己的凶手巧遇，这又碰见那个三清观有一面之缘的杀神安王。
大周继承唐统，紫色为最尊贵，只有三品以上大员和柴氏宗族可以着紫。
甄宝人深谙配色，知道深紫色不合适大部分人，可是安王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眉眼坚毅，全身散发出铁血战场才磨砺出来的将帅之气，就象一把上好的千锤百炼出来的宝剑，锋芒灿灿，先夺了人魂魄。
至于他穿什么衣服之类，如同剑穗，只是个点缀。
安王一掠而过，看到一列禁军裹足不前，又看到甄世峻立在马车，轻吁了一声，勒住马头。他身后的一干随从也急急地勒住马，好几匹差点撞到一块儿，急急地打着转圈。
安王看着甄世峻，声音清越冷冽。“世峻，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还不去换班？”
甄世峻抱拳说：“今日有外命妇入东宫觐见皇后，换班时间稍微延后，属下带人马刚刚去城外训练回来，遇到府里的家眷，说了几句，这就要去。”
“哦？”安王看着马车，“车里何人？可是文孝公的夫人？”
“不是，是属下的侄女。”
“侄女？”安王似是突然有了兴致，“我听说你有好几位侄女，这位是老几？”说着，双脚一夹马过来。
甄宝人的小心肝顿时狂跳起来。
甄世峻诧异，安王绝非好色之徒，怎么会管他家里的侄女如何如何。“这个，今儿碰见的是我家小七。”
安王微微颔首，看向车里，既不说话，也不走开。
甄宝人手抚胸口，大脑快速思考，这鸟人什么意思？难道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上次见过的那个道姑？还是想听听自己的声音？
甄世峻心里更纳闷，又不敢问安王，自个儿寻思一会儿，在外面说：“七丫头，还不见过安王？”
隔着竹帘子，甄宝人硬着头皮说：“小女子见过王爷。”
隔着竹帘子看不清楚，但是隐约感觉安王的目光闪了闪。然后听到他说：“不必多礼。”
哦，甄宝人猜到了，这人多半是想听听自己的声音，而且估计他一定派人打听过自己的身份。这么心思缜密的人，肯定要把一切掌控在手里。
他过来是想提醒自己？还是想确定自己的身份？甄宝人正猜测，忽然听到安王对甄世峻说：“时辰不早了，你速去宫里换班，我要去禁军营里见卢指挥，晚点你也过来，我有事找你。”
“是。”甄世峻马上拱手遵命。
两人调转马车，同时跑开。车夫也挥鞭，马车继续向前。
一时间马蹄声、车轱辘声、外面的叫卖声，闹腾异常。出了马行街，这份喧杂才渐渐地远去。
回到伯府，甄宝人直奔老祖宗的后院。
徐嬷嬷正在院子里跟小丫鬟们说说笑笑，看到她，诧异地迎上来，说：“七姑娘怎么就回来了，老祖宗她们呢？”
“她们入宫了，我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过会儿老祖宗她们回来就知道了。”甄宝人朝徐嬷嬷使个眼色。
徐嬷嬷会意，扫了一眼周围竖着耳朵在听小丫鬟们，拉住甄宝人的手说。“七姑娘，上回你帮我抄的经文，我有几个字不认得，姑娘若是有空，帮我看看如何？”
“改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徐嬷嬷说：“那就先谢过姑娘了，请随我进屋里。”
甄宝人跟着徐嬷嬷进她住的小屋，见她要关门，连忙用眼色阻止。
徐嬷嬷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不由地赞叹，这个七姑娘果然深谙人心。常人总觉得关上门才放心，但其实一关门就暗示着别人——别有内情，赶紧来偷听吧。
索性开着门，人又在屋里，谁敢随意过来呢？
徐嬷嬷请甄宝人坐下，拿出经文放在桌子上，低声问：“姑娘要问什么？”
甄宝人接过经文，低声说：“嬷嬷，年初我大病一回，高烧不止，烧糊涂了脑子，记不得从前的一些事情了。我想问嬷嬷，为何三叔每回看到我，眼睛里都带着杀气，好象我是他的仇人一般？”
本来徐嬷嬷上身前倾向着她，听到这话，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一缩，拉远距离，表情为难地垂下眼帘。
“嬷嬷，此事非同小可，请嬷嬷一定要告诉我。”
徐嬷嬷犹豫片刻，说：“姑娘，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三老爷又不会对你咋的，你忘记了就忘记了吧。”
“嬷嬷，你觉得三叔会放过我吗？我告诉你，前几天我还在三清观的时候，有个男子装成我们府里的车夫，来接我，被我识破后，掳我上车，好在后来遇到一帮贵人相救，我才脱得出来，只是劫匪却跑了……”
徐嬷嬷震惊，问：“竟然有这事？”
甄宝人点点头说：“真有这事，今日我在街上看到三叔带着的铁骑军将士，紧跟着他的就是那个劫匪，虽然他去了乔装，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嬷嬷，三叔不会放过我的，请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应对。”
徐嬷嬷垂下眼帘，思忖片刻，毅然地抬起头说：“三老爷记恨姑娘，多半是因为两桩事。”
“哪两桩事？”
“姑娘知道三老爷是妾室所出吧，那位姨娘叫木香，原来是个行首。老侯爷四十八岁那年生日，下属送的，很得老侯爷的喜欢，一年就生下了三老爷。三老爷小时候长得特别好看，人又聪明，老侯爷喜欢的不得了，亲自带他，教他读书写字画画，便是外出与同僚聚会都带着他，大家都称赞他有老侯爷的风骨，将来必定是玉林宴上的簪花郎。”徐嬷嬷叹了口气，“这样子一直到三老爷七岁，那年，姑娘出生了，老侯爷死了，三老爷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人人都道老侯爷是姑娘克死的，三老爷从小便憎恶姑娘……”
“那第二桩事呢？”
“第二桩事……”徐嬷嬷又犹豫一会儿，“便是因为姑娘害死了他的亲生母亲木香。”
“我？”甄宝人惊愕，“他亲生娘死时，我才几岁？”
“唉，那年姑娘不过五岁。”徐嬷嬷回答时眼神躲闪着甄宝人，叹了口气。
“她到底怎么被我害死的？”
甄宝人觉得自己干脆疯掉算了。
“她当时生着病，厨房给她煎药，姑娘跑到厨房里玩耍时候，捉了一只毒蝎子扔进她药罐里，竟与其他药物生出毒性。”
五岁的小姑娘喜欢捉毒蝎子玩？已经找不到任何词来形容甄宝人此时的感觉，也许荒唐两字可以勉强概括。“我是被嫁祸的，还是被谁指使的？”
徐嬷嬷看着她，叹息一声，却不吱声。
甄宝人默然片刻，忽然地扬眉笑了起来。
最无辜的杀人凶手，只有五岁的罪犯。
那个幕后的黑手，还能是谁，还会有谁？那个看上去又慈祥又尊贵的老祖宗呗！除掉老侯爷生前最爱的女人，拔去她眼里的一根刺，用她五岁的纯洁的小手，仇恨却让无辜的她一辈子背下去！
徐嬷嬷很诧异，因为甄宝人肆意的大笑。
她见过甄宝人很多次的笑，大部分时候笑容淡淡，飘渺的让人捉磨不透。偶尔她会笑得漫不经心，仿佛世事于她如浮云一般，不足一提。偶尔她也会不屑冷笑，眼神飘渺悠远……
可这一次，甄宝人笑得如此明艳张扬，带着一种烈火般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