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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叁长犀鸟光影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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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远方抽打完自己的脸,又昂头喝下一大口酒,酒是牛栏山二锅头。62度,辛辣。他红着脸瞪大了眼睛望着迟素颜。

    他说:“素颜,我真的谢谢你。”

    他是真的在谢谢迟素颜,不管几年前在监狱里,还是几年后在这家餐厅的醉酒后。但是素颜以为他以前说的是义气话,现在说的是疯癫话。总之那不是他的心里话。

    她不清楚,始终都没有弄清楚程远方到底有没有恨过她。就如程远方始终也没有弄清楚迟素颜究竟对他隐瞒了什么?

    程远方当年进了监狱,被判了六年的徒刑。真的不是坏的事情,在他进去不久,小镇上的老黄就出事了。或许是四季逃离小镇之后头脑清醒了过来,她和那个有着显赫背景的男朋友商量来商量去,感觉问题是出在了老黄身上,首先是他们先打了老黄,而在那个小镇上唯一与四季有仇,有充分理由要陷害四季的人也只有老黄。两人想通了这一节,先是撤免了镇长,然后就等机会收拾老黄。其实四季家里也有背景,父母亲都是政府官员,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当初放到小镇上,说是为了锻炼身心,储备基础工作的丰富经验,实际上是为了以后回到城里后的仕途做准备,可是谁也想不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丑事,他们当然也是不会就此罢休的。两家人背后都有硬台,也与公安部门有着深厚的联系,于是收拾老黄并不是多么难的事情,老黄以为四季狼狈地走了,一切都遂了心愿,这也是青年混混的心态,以为自己可以做很多事情,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无法无天,全没有考虑后果,也忘记了因果报应这个老人传下来的教诲。于是伤好以后依旧横行小镇。

    老黄是在程远方接到素颜的电话后,在程远方骑着摩托车赶往县人民医院的路上的那个时候,被逮捕的。本来老黄是和程远方说好了的,说好了晚上去那个台球店收保护费,顺便去老虎机上赌点钱喝酒。程远方没有去,老黄却还是去了,领着那帮小弟刚进去,还没来得及伸手,就被一帮子警察围了起来,全部押到了镇上的派出所里。老黄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惹点事情进去蹲几天也就出来了,司空见惯的事情,所以警察押着他走的时候,他还朝着台球厅的老板笑了笑,走到大街上的时候,有人围过来看,他还大声喊道,你们他妈的看什么看,明天老子就出来收拾你们。

    他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从这个小镇的街道上走过。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成了一把骨灰。

    当晚被押在镇派出所的黑屋子里,又是一阵痛打,用警棍狠狠地打腹部的地方,一下又一下。老黄这感觉肠子都碎裂了,然后又交缠在一起。其他七八个小弟被分关在隔壁的房间,也是喊叫声起伏。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老黄这才感觉可能出了岔子。第二天就下来了文件,说是当地要开展严打,严厉打击乡镇恶霸黑社会团伙,老黄便正好撞到了刀尖上,以身试法。于是一帮人被押到了市里,立即重判,每个罪名都罗列得清清楚楚,老黄被判了十年,而其他几个小弟也都是三五年的徒刑。

    程远方又遇见老黄,是在易初县的芍药湖监狱里。那天出来放风,他就看见了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老黄。老黄自从进了监狱的第一天晚上,就被整了。牢头姓胡,秃头,后脑勺上有一个茶碗大的黑疤,据说是打架的时候被对方用烧红的烙铁烙的。这里的人都喊他胡爷,老黄进来后也恭敬地喊了声胡爷,可是胡爷上来就是一脚,老黄一下子被踹到墙角里。胡爷剔着牙齿,斜睨着老黄。身后的几个人上来就一阵急踹,胡爷呵呵地笑了,他说:“胡爷也是你叫的吗,听说你在外面的时候也是一霸,怎么不摆摆威风。”

    老黄知道自己是被人整了,他当天晚上没有地方睡,被当作一条死狗样扔在马桶的旁边。可是就是想睡也是奢侈,胡爷的人一拨又一拨地轮换着来折腾,冲马桶的时候骂他水的声音太响,端洗脚水的时候骂他眼睛乱扫,他们故意整他,想尽了所有惨绝人寰的法子,但是又不会让他死,他们是慢慢地折磨他,一直到他过来苦苦求着能不能快点死去。他就那么卑微地活了下来,猪狗不如。等他遇见程远方的时候,已经骨瘦如柴,浑身伤疤,没有了人的样子。

    程远方看见缩在墙角的老黄,根本就没有认出来。是老黄喊了他一声。他伸出手,喊他:“远方,远方。”他看着程远方疑惑的表情,又跟上一句:“我是老黄呀。”

    他怎么是老黄呀?他怎么是程远方心目中那个叱咤一方,威扬四方的老黄啊。当年的老黄看见他被打,上去说了一句话,人家就饶过他。老黄多有面子啊,整个小镇上没有一个人不怕他。他如今竟然成了这个样子了。

    老黄拉住程远方的手,接着就哭了起来,这个七尺男儿,曾经呼风唤雨,如今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哭诉的人。他以为自己就要这么的悄无声息地死了,可是他还是遇到了程远方。他哭着说着,似乎在交代自己的后事。他说:“远方,我真的快要死了,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叫四季的女人是想了办法要把我整死在这里的。我也不抱希望能出去了,我就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程远方问:“什么忙?如果是打打杀杀,就别指望我了。老黄,你应该已经明白,我们这些年做了多少恶啊,这是报应。我在这里是报应,你在这里也是报应。你说你要死了,你说是别人故意整你,可是你不觉得你本来就是该死的吗?老黄,我来了这里没有学到什么,我就是想明白了很多过去的那些事情,我想明白了,我们都错了。我们以为自己有多么厉害,实际上蝼蚁不如。老黄,我求你放过我,我想出去,我想过几年就出去,我想找到素颜,我想做一个好人,我想有个家。我可以做点小买卖,就是在学校门口冬天卖红薯,夏天卖冰棒,我也是多么愿意啊。老黄,你也醒醒吧?我们才来到这个世上有多久呢?我们又有多少事情要去做呢?”

    老黄不说话,泪哗哗地砸在干枯的草地上。等着程远方停了下来,方才开口。他说:“远方,我不会让你做坏事了,我想请你替我照看一个人,如果我出不去了,希望你能去看看她。她叫芍药,就是台球厅旁边发廊里的那个女人。”

    程远方记起来,那个瘦小、白净的南方女子。

    他问:“看她做什么?”

    老黄说:“我总觉得我活不过这个冬天了,我给你说,我进来之前,把那个女孩子给睡了。我不是睡过这么一个女人,我也不知道我睡过多少,但是到最后我记得的也就这一个女人,因为她曾经来看过我一次,她说她怀孕了。她说她等我出去。远方,你知道吗?我编谎话编了一辈子,可是到了最后,我想说一次实话,我想做一次好人。远方,我求求你,如果我死在了这里,如果我出不去了,你一定要去看看芍药,如果她生下了我的孩子,你一定帮我去看看她。”

    他说:“远方,你说多好啊,我有孩子了。”

    程远方三年后出了监狱,他因为表现良好,被减免了三年徒刑。他回了小镇,见到了芍药,这个时候的芍药已经自己开了一家发廊。那天下了雪,整个小镇上空荡荡的,街面上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着,有几行浅浅的脚印延伸了出去。程远方下了汽车,询问着找到了那家发廊,是街东头一个很简陋的小房子,绿色的门窗刷得崭新,在雪白里很是耀眼,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广告牌儿,却是黄底白字,上面写着五个黑体大字:老黄理发店。他当时就哭了起来,他看着那广告牌,想着死去的老黄。那个叫芍药的女人开了门,惊讶地看着门外的男子,她是认得程远方的,她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却是什么都明白了。有个两三岁的男孩从门缝里露出了头对着程远方嘿嘿地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眼睛大而有神,很像老黄。

    程远方进了屋,这时正是中午的时候,桌子上有两盘小菜和米饭。芍药把程远方让上桌,给他倒上了酒。她说:“记得老黄说你会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程远方拿起筷子夹了根青菜,哽咽着说:“老黄最后给我的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芍药摇头。

    他说:“多好啊,我也有孩子了。”

    那是老黄的最后一句话。当天晚上老黄在监狱里自杀了。他用脑袋一下又一下地撞在马桶上,当时还没有死,而是惊醒了狱舍里所有的人,有人喊来了监守把他抬上了救护车,可是他手中拿了一块马桶上的陶瓷碎片,那是他用头撞下来的。就是在车上,他用那块碎片割了自己的脖子。鲜血喷涌出来,再也没有止住。他是用尽了心要死的,谁也挡不住。

    程远方说起这些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他端起面前的那杯酒,手颤抖着怎么也放不到嘴里。旁边坐着的芍药却笑起来,她笑着握住程远方的手,把酒送了过去。她看着程远方把酒一口气喝下,拉过一边玩耍的孩子说:“来,这是你爸爸。快,喊他爸爸啊。”

    程远方一愣,手里的酒杯顿时落在了地上,碎了。

    当时程远方是故意装醉而碎了那个酒杯,如今却是真的醉了。素颜把酒又给他倒满,他要举起来却啪的一声跌到了地上,酒水撒了素颜一身。程远方轰的一声响趴到了桌子上,菜碟四散地被推开到了一旁。他醉了,嘴里迷糊着说道:“素颜,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没有你我早就死了啊。”

    素颜把包里的一封信掏出来塞进程远方胸口的衣兜里。起身离开。她走出餐厅,只见夕阳满地,似乎大街上落了一层又一层的金子。远处厚重的云朵与矗立的高楼也似乎要一起压了下来,风从对面吹来,隐约有着西药水的味道。

    她打了辆的士,弯腰钻了进去。

    迟素颜摇下了车窗玻璃凝视着对面医院的门口,那个叫石天明的男子跪在了水泥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她看着他,那个陪伴着她不知多少个日夜的男子。她终于落了泪,却又伸出手来迅疾地擦干覆盖了满脸的泪水,回过头朝司机说了声:“走。”声音哽咽,沉闷。似乎不是从嗓子里出来的。黄绿色的出租车闪着转向灯缓缓地上了高架桥,依稀地有男子的哭喊声夹杂着大风而来。那个男子在哭喊着:“迟素颜,你在哪里?”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这些年,经过的那些事,对于那个哭泣的男子有着无法道尽的恩。然而当自己决定从这个人的身边离开,她在一生中剩下的只有愧疚与负债累累。她知道他的好,于是她不想让自己的完美在他的生命中留下残缺。当遗憾存留,自己如何努力也无法成为过去的素颜。那是多少年前,她扎着两条辫子,穿着粉红色碎花长裙,纯白色的圆领上衣,公主袖儿露出莲藕般粉嫩的臂膀。腰身紧束,胸脯圆鼓鼓地俏立着。那是一个好天气,金子般的光映在她的额头上,额头光洁,有微小淡黄的绒毛。她站在看守所的门口。她很小声地对他说,求求你好不好,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那是迟素颜初见石天明。而如今一切恍若昨天,又似隔了几世。迟素颜坐在车里,身后的医院渐渐不见,她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头慢慢地低下去,当额头与十指相触。

    唯有,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