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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又见“黑社会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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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男孩说,上帝只有一个,世人却有千千万万,我们要努力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奢望那亿万分之一的幸运。

    ——钱虔虔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整面的落地玻璃墙时尚简雅,几组奢华名贵的家具把这个宽阔的空间装饰得大气无比。

    房间里很静,只有空调运行的轻微声响和女子的低泣声——

    “……父亲,您去劝劝振宇好不好?落瑶那个孩子已经很可怜了,我们就放过她吧!”

    说话的是一个长相秀丽,气质高贵的中年女子。她穿着一袭款式简单中不失大方的月白色旗袍,一头乌亮的长发简单地盘在脑后,几缕卷发沿着洁白如瓷的颈脖垂落,露出那张泪痕斑斑的、丝毫看不出实际年龄的精致小脸。

    “蓉儿,不是父亲不帮你,只是这次,振宇的选择是对的。我们公司的财务出了点问题,相信振宇也跟你提过这些,现在唯一能帮我们度过难关的就只有落瑶。”坐在女子对面的白头老人无奈地说着,语气充满苦涩,“我知道我们欠了落瑶那个丫头很多,这样做对她是有点残忍。可是我们这也是没办法,不是吗?”

    “不!一定有别的办法的!”方蓉固执地摇着头,被泪水浸得透亮的双眸闪着倔强的光芒,“我绝对不能让落瑶受到丝毫伤害,否则浣浣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我的!”

    说罢,她拿起身旁的手袋,不顾老人的劝说,毫不犹豫地离去。

    在打开办公室门的那一刹那,她清楚地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走道的拐弯处闪过。

    那熟悉的身影,分明就是……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收临时工。”

    “老板,我很勤快的,无论是洗碗还是端菜,我都可以做得很好的,您就聘请我好不好?”

    “不好意思,如果你不吃饭的话,请你出去好吗?我们还要做生意。”

    “老板……老板……”

    随着“砰”的一声,钢化玻璃门无情地关上。

    站在餐厅的门外,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看着里头欢声笑语的人们,钱虔虔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往下一个目标走去。

    新目标是一间沐足城,她是在报纸上看到他们的招聘信息的。容姨说在沐足城工作不安全,特别是年轻貌美的女生,很多非法交易都是在那里进行的,一不小心就会误入岐途。

    可是她没有办法,她需要生活费,她没有文凭,也没有人脉,甚至连时间也是限制的,她只能去那些地方找工作。

    从店面的外头看来,那似乎是间挺有格调的美容中心,想来应该是比较正规的。

    盯着大门上的招牌看了差不多一分钟,钱虔虔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招待她的是一位打扮得低俗暴露的年轻小姐,听说了她的来意后,对方就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那赤裸裸的目光让她感到极不舒服。

    钱虔虔强忍着掉头走人的冲动,把来意再说了一遍:“那个……请问你们招收银员吗?”

    一个在她们身边经过的中年男人无意间听到她的话,目光在钱虔虔的身上转了一圈后,转身走到她们身旁停下。

    “ROSE,发生什么事了?”男人的手随意地搭在年轻小姐裸露的肩上,手指有意无意地在那光洁的肌肤上画着圆圈,目光却滴溜溜地围着钱虔虔那张漂亮的脸蛋转着。

    这男人西装革履,衣冠楚楚,言行举止却尽是轻挑风流。钱虔虔把男人的举止看在眼里,秀眉不自觉地蹙起。

    年轻小姐轻蔑地瞥了钱虔虔一眼,抬头一脸妩媚地对男人娇笑:“辉哥,这个小妞来应征收银员。”

    “收银员?不好意思,我们的收银员名额已满了。”男人轻笑了声,放开ROSE,倾身向她,戴着厚重金戒指的食指轻浮地挑起她圆润小巧的下巴,“小妞,长得满漂亮的,要不要应征我们的按摩小姐?时薪可是收银员的十倍哦!”

    强忍着作呕的冲动,钱虔虔的脑袋微微一侧,躲开了男人的手:“不好意思,我对这个没兴趣。”冷硬地说罢,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走出沐足城,夕阳已西下,白茫茫的天边泛起灰蒙蒙的暮色。

    大街上车水马龙,霓虹灯闪着五颜六色的光,食物的香气从路边的餐厅里传出,直刺激着她辘辘的肌肠。

    打开钱包,看看里头为数不多的几张十元钞票,钱虔虔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把钱包放回口袋里,默默地往居所的方向走去。

    路渐渐地变窄,大街变成小路,高楼大厦变成瓦砖平房,人流也渐渐地少了,车辆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见。四周慢慢地变得静谧,幽黑的夜色中,只有几盏忽明忽暗的路灯伫立在小巷两侧。

    空气很冷,钱虔虔拢着衣服的领口,慢慢地向巷子深处走着。忽然,她像是看见了什么,怔愣地盯着某处,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一米开外的灯柱前,一个斯文儒雅的男孩安静地站在那里,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察觉到她的到来,男孩微微抬头,四目相接的那一刻,钱虔虔清楚地在那双漂亮的墨眸里看到一抹来不及掩饰的复杂情绪。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淡淡地问,美丽的瓜子脸上不见一丝表情。

    易轩宇显然被她的冷漠怔着,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耳朵周围的肌肤多了抹淡淡的粉色:“我……我给你带课堂笔记。”

    说着,也不知道是想让她信服,还是在掩饰什么,他连忙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递给她。

    “我不需要这个,我离开学校前,校长把接下来一个月的课堂笔记都给我了。”钱虔虔扫了笔记本一眼,没有接,径自走到小巷最末端的房子停下。

    那是巷子里最破最小的房子,三十平方不到的空间,墙体上的石灰剥落,露出最里层的青砖。窗门是破的,被人在里头用两块厚厚的木板钉死了,透不进一丝光亮。房顶的瓦片是90年代那种黄色混凝土,上头爬满青藤。整栋房子看上去就像危楼,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易轩宇盯着那房子瞧了好半天,不敢置信地看着正拿钥匙开门的她,讶异地问:“这就是你居住的地方?”

    钱虔虔回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反问:“怎么了?很惊讶?”

    “可是,同学们不是说……”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忽然住了口,没有说下去。

    “怎么了?怎么不说了?”钱虔虔边拧开锈迹斑斑的破铁门,边无所谓地说,“他们说什么?说我是富贵人家不愁吃喝的大小姐?还是被有钱老头包养的下贱狐狸精?”

    易轩宇的脸红了红,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可惜,让你们失望了。就像你看到的,我不过是一个住在贫民区的孤儿。”她自嘲地笑了笑,走进屋里拉亮了灯,又探出头来问,“你要进来吗?”

    易轩宇犹豫了半秒,抬腿向屋子里走去。

    房子的室内面积比易轩宇想象中的更小,布置也十分的简单,家具都是旧的,但很干净,就连缝隙里也不见丝毫灰尘。

    钱虔虔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傻傻地站在客厅中央,便指了指墙角的椅子说:“坐吧!椅子虽然看起来是旧了点,但很稳固,不会摔着你。”

    “谢谢。”易轩宇挠了挠脑袋,不自然地朝她笑了一下,走到墙角的椅子坐下。房子里很静,只有钱虔虔忙活的声音,易轩宇安静地坐了一会,忍不住问,“你自己一个人住吗?”他本还想问“你父母呢”,又忽然想起她刚才说自己是孤儿。

    孤儿,那是代表她的父母已不在人间吗?

    “嗯,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她边煮着开水,边回答。

    只有自己一个人,这句话是指“这房子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住”,还是“这个世间上,她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易轩宇微微皱起眉,踌躇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那……你的父母呢?”

    钱虔虔的动作一顿,脸上的淡淡笑意凝固在唇角,浓浓的痛楚漫上她的双眸。

    她背对易轩宇而站,后者没有发觉她的异样,只知道她沉默了差不多一分钟,声音才缓缓地传来——

    “死了,他们都死了。”轻轻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缥缈得就像来自另一个时空。

    “虔虔……”易轩宇担心地看着她,眼底浮上一抹忧色。

    钱虔虔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时,脸上已恢复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她无所谓地说着,端了一碗泡面走到他旁边的桌子前坐下。

    盯着那碗毫无营养可言的油炸食物,易轩宇不禁皱起眉:“你的晚餐就吃这个?”

    “不然呢?除了低廉的泡面,你以为像我这样的人,还吃得起什么?”她斜睨了他一眼,夹了大大的一口面条放进嘴里细嚼。

    “不要吃了!”他皱着眉,一把夺过她面前的碗,毫不犹豫地把面条倒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你干什么?”钱虔虔瞪着他手上的空碗,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疯了?你把我的泡面倒了,我今晚吃什么?”

    易轩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搁下碗就往外跑:“你等等,我很快就回来。”

    看着他跑远的背影,钱虔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男人疯了吧?大冬天的晚上不回家吃饭,在她家门前等了半天,就为了倒她的泡面?

    真是世界大了,什么人都有!

    钱虔虔摇了摇头,回头翻了翻,最后在柜底找出了半条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干面包。她正打算将就一下,干面包配白开水,把晚餐解决掉时,虚掩的铁门被人推开了,气喘吁吁的易轩宇出现在大门后。大冬天的晚上,他的额角竟全是薄汗。

    “你又回来干什么?”钱虔虔蹙起眉,放下手上的干面包,目光落到他手上那个鼓鼓的环保袋上,“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掩上门,他冲她神秘一笑,越过她,走进大厅最里头的小厨房里。

    钱虔虔好奇地尾随在他的身后,想看看他要干什么,却让他半路拦住了。

    “你在旁边看着,我会紧张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继而提议,“要不你先去外头温习功课?”

    “不看就不看,我才不稀罕呢!”

    钱虔虔撇了撇唇,一脸不屑地回到客厅继续啃她的干面包,耳朵却竖得高高的,仔细地听着厨房里传出的声响。

    半小时后,厨房的门终于开了,易轩宇端着两盘菜出来。

    “这是什么?”钱虔虔惊讶地看着他手上的碟子,扑面而来的阵阵肉香令她忍不住咽了咽唾液。

    “辣子鸡丁和蕃茄炒蛋,我小时候父母很忙常常不在家,我又不喜欢去外面吃饭,就跟保姆阿姨学做了几道简单的菜。”

    易轩宇把菜放下,嘴谗的钱虔虔趁他去厨房拿碗筷的时候,连忙捏了一块鸡丁放进嘴巴里。那鲜嫩香滑的滋味让她顿觉意外,没想到这小子看起来白白皙皙,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做的菜居然这么好吃。

    “味道还可以吧?”不知何时,易轩宇端着白米饭站在厨房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她。

    钱虔虔脸一红,匆忙把口中的食物咽到肚子里,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勉强能吃吧!”

    易轩宇笑了笑,没说什么,走过去把饭递给她:“赶紧趁热吃吧!天气冷,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诱人的肉香刺激着钱虔虔饥饿的肠胃,她迫不及待地接过,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什么矜持什么害羞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易轩宇静静地凝望着她,唇畔不自觉地漾起一抹满足的笑。

    “对了,休学这段时间,你打算怎样过?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天天过来给你补习功课的。”

    “我的功课没问题,我有校长给的课堂笔记,我可以自学的。”钱虔虔头也不抬地消灭着桌上的菜,口齿不清地回答着他的问题,“我打算找份短期工,我的积蓄快没了。”

    “你今天这么晚回来就是因为找工作去了?”

    “嗯。”

    “那找到了吗?”

    钱虔虔的动作一顿,脑中掠过沐足城那个庸俗男人的轻浮笑容。那双水墨色的明亮星眸顿时黯了下来,她失落地摇了摇头。

    易轩宇看着不禁有些心疼,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我家蛋糕店最近在招人,你要是不介意,不如来试试?”

    钱虔虔抬头讶异地看着他,那双黯淡的眼眸像是接通了电源般重新亮了起来:“可以吗?”

    易轩宇本在心里为自己的冲动而有些忐忑不安,现看见她欢喜的表情,他的心情顿时没缘由变得的明朗起来,逐挺起身子,拍了拍胸膛保证道:“当然!包在我的身上!”

    钱虔虔一下子被他的夸张表情逗笑了,蔷薇般的粉唇轻轻地上扬起一道好看的弧线,那双亮晶晶的水眸在灯光的映照下像是盛满了璀璨的星光。

    易轩宇不由得看呆了。

    “工作的事,谢谢你了。别老站着,赶快坐下来吃饭吧!你再不吃我就要吃光了……”钱虔虔夹了块鸡丁正要往他碗里送,却发现他面前空荡荡的,“咦,你的碗筷呢?”

    易轩宇这才想起自己一放学就往这里跑,父母是不知道的。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老式吊钟,已经八点多,他匆忙拿起椅子上的书包往外走,“我不吃了,你吃吧!我要回家了,我父母不知道我来找你,我再不回去他们会担心的。”

    钱虔虔盯着他往外走的背影,心里挣扎了片刻,在他出门前唤住他:“易轩宇!”

    “嗯?”他轻轻地回头,桔黄色的灯光映在那张温柔的俊脸上,那双略带疑惑的眼眸静静地凝望着她,乌玉般的眼瞳里仿佛有莹光在流转。

    轻咬着唇,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着,看似淡定的水眸中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长长的眼睫毛有如蝶翅般颤动了下,他的唇边浮起一抹温暖的笑:“因为我们是朋友呀!”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仿佛她问的是一个很傻却很可爱的问题。

    凝望着他渐渐融入夜色中的身影,沉寂了将近半年的心头一次起了波澜。

    原来,这就是朋友。

    有朋友的感觉,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

    第二天傍晚,易轩宇如约把钱虔虔接到自家蛋糕店里。

    坐在蛋糕店的秋千式摇椅上,钱虔虔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周围的装饰,心情莫名的紧张。

    易轩宇把一杯卡布奇诺放到她面前,笑着说:“我亲手泡的,试试看。”

    “谢谢。”捧起精致的小瓷杯,牛奶混合着咖啡的独特香气带着甜蜜的诱惑,她却没有细细品尝的心情,“轩宇,伯父伯母……会喜欢我吗?”

    此话一出口,钱虔虔就后悔了。

    瞧她说的是什么话,她是来应聘收银员的,又不是来相亲,管人家父母喜不喜欢。

    易轩宇没有多想,只当她是单纯的紧张,柔和地安慰道:“你放心,我父母最喜欢勤快的员工,一定没问题的……他们来了!”他说着,连忙站起来指着旁边的钱虔虔介绍道,“爸爸,妈妈,这是我的朋友钱虔虔。”

    “伯父、伯母,您们好……”钱虔虔慌忙跟着易轩宇站起来,视线对着易父易母的那一刻,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他!居然是那个长得像黑社会的卖烧饼大叔!

    “是你?!”易爸爸显然也认出她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连忙转头对易妈妈说,“老婆,就是她!她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为了五个烧饼而把我踢伤的丫头!我记得你还为了这件事整整一周不理我!我不会记错的!”

    细长的柳眉轻轻地蹙起,易妈妈细细地打量了钱虔虔几秒,转头问自己的丈夫:“她就是那个诬陷你调戏她,还当众把你踢伤的女学生?”

    易爸爸盯着钱虔虔,斩钉截铁地点头:“是的!”

    易妈妈回头看着钱虔虔,姣好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谴责的意味,只有那双澄澈的眼睛里透露着几分的不满,一看就是那种修养极好的人:“小姑娘,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我丈夫曾在什么地方得罪过你吗?或者是得罪过你的亲人?”

    钱虔虔咬着唇,默默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说,我丈夫说的都是真的,你所做的一切纯属是为了几个烧饼,为了出一时之气?”易妈妈的声音细细柔柔,宛如三月的雨丝,看似不带一丝杀伤力,实际却自带着一股不容他人置疑的气场,“小姑娘,买卖这种事讲求你情我愿,你怎能因为我丈夫不把烧饼降价卖你,而蓄意伤害他呢?不好意思,我不能把一个如此轻视他人性命的人留在我的店子里,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妈妈,这当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一旁的易轩宇不由得急了,连忙扯了扯钱虔虔的袖子,“虔虔,你赶紧告诉他们,你那天不是故意的。”

    钱虔虔垂着脑袋,默默地站在原地,任由易轩宇扯皱她的袖子也不吭一声。

    她知道易轩宇是想帮她,可是她能说什么呢?说她确实是故意的那么做的,目的是想让这个世上多一个记住她的人?说她诞生在这个世上纯属是意外,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证明她还活着?

    苍白的菱唇悲怆地勾出一抹苦笑,她闭上眼睛,长长的发丝披散而下,遮住了她的表情:“对不起,我那天确实是故意的,因为我的一时之气为易伯父带来了那么多麻烦,我很抱歉。易同学,谢谢你的好意,再见。”

    转过身,她挺直背脊走出蛋糕店。

    也许她的存在很卑微,可是她也有她的自尊。

    看着钱虔虔离去的背影,易轩宇又是担心又是懊恼,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焦躁:“爸妈,昨晚您们不是答应留下虔虔的吗?怎么现在又临时反悔了?”

    “那是因为我们不知道你说的朋友居然就是那个女孩!我们要是知道,绝对不会答应!”易爸爸气呼呼地瞪着他,心里还记恨着钱虔虔害他睡了一周客厅的事。

    “您们……唉!”易轩宇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无奈地向外冲去。

    “喂!臭小子!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还将不将老子放在眼里?你给我回来!!”易爸爸气急败坏地大吼着,那个不争气的“不肖子”却早已跑了个没影。

    傍晚的天,夕阳的一半已经滑下了山,橘红色的余辉染红了漫天的云霞。

    大街上车水马龙,下班放学的人潮几乎淹没了马路。人们的欢声笑语混合着此起彼伏的车鸣,那是人间最欢乐的协奏曲。就连那空气仿佛也感染了这份热闹,处处皆洋溢着那欢乐的气息。

    只有她,形单影只,孤零零地在路上走着。

    那份热闹不属于她。

    从来,与她为伴的就只有寂寞。

    晚风吹过,本是微凉,她却感到刺骨的寒意。伸手拢紧衣领,她垂着脑袋,继续心不在焉地走着。再往前不到一米就是电灯柱了,她却毫无所觉,眼看着就是撞上——

    “小心!”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在背后探出,稳稳地抓住她的手腕。

    钱虔虔茫然地回头,对上了一双充满关怀的眼睛,源源不断的温度从那只有力的大掌传来,那熟悉的温暖让她霎时清醒过来。

    “你怎么跟过来了?”她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手,微垂的眼帘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她眼底的情绪。

    “我不放心你。”易轩宇担心地看着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紧张,“虔虔,你别把我妈妈的话放在心里,她只是不了解你的情况,我回头跟她说说,她……”

    “不用了。”钱虔虔淡淡地打断他的话,眼底的神色恢复了以前的淡漠,“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没有同情你,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也不需要朋友,”她仰头看着他,声音清冷,一字一句地说,“以前不需要,现在不需要,以后也不会需要。”

    “可是昨天我们明明相处得很融洽!”易轩宇的声音多了一丝薄怒。他不懂,他们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就变成这样了呢?

    “那是你自个儿认为的!”她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仅存的一些希望,停顿了半秒,诡异的气息渐渐地在那双漂亮的水墨色大眼里弥漫开来,她的声音变得异常的轻,轻得仿佛晚风的呢喃,“还记得那些冥币吗?还记得金琳吗?我是个不详人。别再接近我,否则,哪天你触了霉头可别怪我!”

    “冥币?”像是想起了什么,易轩宇忽地笑了,那丝略带嘲弄的笑意攀附在他的唇角,显得异常的扎眼。

    钱虔虔不悦地瞪着他,墨眸闪过了一抹恼意:“你在笑什么?”

    易轩宇敛起唇角的讽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定定地凝望着她,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睛仿佛能把她的心事看透:“那些冥币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我想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丝不安在她的心底滑过,她努力地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伪装出一副坦荡的样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好了!那天我们约会分开后,我看你神色古怪,不放心你自己一个人回家,就悄悄地跟在你的身后。结果我看到你返回小吃摊,把那张写有‘死’字的冥币还给小吃摊主,我还听见你说,谢谢摊主的帮忙,以后继续合作。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弄那些冥币,就为了吓跑那些跟你约会的人。你如果不喜欢他们,大可以拒绝他们的邀约,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还有学校里那些谣言,我想也是你自己故意放出去的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钱虔虔咬着唇,沉默了。

    “你不想说没关系,等你愿意说的时候再说好了,但请不要拒绝我的友谊,好吗?”他认真地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里充满坦诚,棱角分明的侧脸在霞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的温暖,“工作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说服我父母的。”

    “我伤害过你爸爸,他们不会同意我留在蛋糕店的。”

    易轩宇歪头想了想,调皮地伸出了右手尾指:“要不我们打赌?如果他们答应把你留下,你以后就不可以再随意接受别人的告白?”

    钱虔虔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如此孩子气的一脸,不禁怔了怔,然后学着他的样子伸出自己的右手:“好,我答应你。”

    纤细修长的尾指伸出,轻轻地勾住他的。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霞光在那对紧密相连的手指上闪耀着,绽放出最温暖的光芒。

    当天晚上,易轩宇本打算吃过饭后,趁自家老爸心情不错,跟他谈谈钱虔虔的事,怎料他刚开口,刚才还一脸笑哈哈的易爸爸霎时间就变了脸——

    “钱虔虔!钱虔虔!!你现在心里就只有那个叫钱虔虔的女生了!你眼中还有没有老子的存在?!”易爸爸凶巴巴地瞪着他,盘踞在他的左颊上的伤痕扭曲成一团,让那张本就长得不怎么和善的脸看起来异常的狰狞可怕,“那个叫钱虔虔的女生可是踢伤了你父亲我的命根子,害我住了两天医院不说,还被你妈赶出主卧室,当了一周的厅长!你居然找这样的人进蛋糕店?你想气死我不成?”

    一向温婉随和的易妈妈也是满脸的不赞同:“小宇,你爸爸说得不无道理。那个女孩子行事太冲动了,把她留在店里,我担心她会和客人发生冲突。”

    “不会的,虔虔的本性很善良。她的父母早逝,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独自生活,自我保护意识难免会强一些,这也是无可非议的。”

    “她是孤儿?”易妈妈不禁有些讶异,眉目间的不满也不自觉地缓和下来。

    易轩宇看到自家老妈有软化的迹象,连忙乘胜追击,故意用悲悯的语气说:“是啊!她一个人住在一间又小又破的危房里,父母留下的积蓄不多,她只能靠课余时间打工维持生活。最近她在学校发生了一些事,被学校休学在家,我怕她出去乱找工作被坏人骗,所以才会介绍她到我们家的蛋糕店打工的。”

    易妈妈听着听着不禁起了一丝恻隐之心,态度也软化了很多:“这么说来,这个女孩子也挺可怜的。”说着,她下意识地看向易爸爸,“阿正,不如我们把那个叫钱虔虔的女孩子留下来吧?虽然她以前是冒犯过你,但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呢?再说,我们要找的是收银员,又不是媳妇儿,要求太多就显得苛刻了,你说呢?”

    “我不要!”易爸爸别过头,赌气地不看易妈妈,心里还记恨着钱虔虔害他睡客厅的事。

    正当三人僵持不下时,客厅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长得极像漫画少女的长发女孩拿着一堆购物袋走了进来。

    看见围坐在客厅沙里里,脸上表情不一,却同样精彩的三人,长发女孩不由得惊奇地“咦”了一声:“爸爸妈妈哥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您们都一副经历了世界大战的模样?”

    “初雨,你回来得正好,你来评评理!”易爸爸连忙站起来接过女儿的战利品放到一旁,拉着她到自己身旁坐下,然后开始痛诉钱虔虔是怎样怎样伤害他弱小的心灵,易妈妈和易轩宇又是怎样怎样的偏帮外人,最后,他以一句悲痛欲绝的怒斥作为结束语,“你妈和你哥实在太没立场了,轻易便被人家作出来的故事骗了!女儿,你自小就聪慧正直,你一定不会像他们那样黑白不分的对不对?”

    “那是当然的!”易初雨接过易爸爸递过来的牛奶喝了口,一脸正义凛然地宣布自己的立场,“既然我们招的是收银员,那自然得找个能管钱的。哥哥的同学不但名中带‘钱’,而且为了五个烧饼居然可以把老爸踢伤,单是这种省钱精神就不得不令我佩服。概括点说,那个叫钱虔虔的女孩也算是个能管钱的人才。既然是人才,那我们为什么不用呢?”

    “三对一!爸爸,您无话可说了吧?那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就去告诉虔虔!”幻想着钱虔虔知道这个喜讯后的惊喜表情,易轩宇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你们帮着外人欺负我!哼!”易爸爸恼羞成怒地站起来,气呼呼走进房间里生闷气去了。

    “唉,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孩子一样,我去劝劝他。”易妈妈无奈站起来,跟着走进房间。

    易家小妹见怪不怪地对着主卧室关上的门翻了翻白眼,转头开始缠着易轩宇追问钱虔虔的事:“哥哥,那个叫钱虔虔的女生平时都是怎样省钱的?你们真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吗?哎,你别走!哥哥!!!”

    钱虔虔得知自己可以去易家蛋糕店工作果然很开心,当天就在易轩宇的陪同下去蛋糕店报到。她很珍惜这份工作,每天兢兢业业地做事,真诚友善地待人,她的勤劳和聪慧很快就博得所有人的喜欢。当然,易爸爸例外——这位别扭又孩子气的中年爸爸还在为“五个烧饼”的事生着闷气。

    易家小妹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就是比较爱钱,不过两个同样爱钱的人凑到一块倒是有不少话题。易妈妈也很和善,店里没客人的时候会拉着钱虔虔坐下,泡两杯卡布奇诺,天南地北地聊。

    “虔虔,你易伯父虽然是两个孩子的爸了,但孩子气仍然很重,他要是说错了什么,你可千万别见怪。”

    钱虔虔慌忙摇头,有些受宠若惊:“伯母,您别这么说,我那天确实是做错了事,不能怪易伯父的。”

    易妈妈拿着小银匙搅拌着瓷杯里的咖啡,像是回忆起什么,一抹温柔的微笑在她的唇角漾开:“其实阿正他人很善良的,你和他相处久了就会知道。他出生在富商之家,家里世代以经商为主,他是家里的小儿子,难免会比较得宠,性格单纯别扭一些是自然的。大学毕业后,他和他大哥一同接管了家族企业,不得不说易家的人都很有经商天赋,在他和他大哥的精心经营下,集团的生意蒸蒸日上,慕名来联姻的企业差点没把易家的门槛踏破。他本可以娶一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安安定定地过一辈子,可是命运让他遇见了我。”

    “伯母和伯父也是联姻的吗?”钱虔虔忍不住好奇地问。

    “不,我的父亲是个赌鬼,我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很清苦,我妈妈因为受不了,所以跟别人跑了。我19岁那年,爸爸借了高利贷又还不了,讨债公司的人要把我捉去抵债,我就是在逃跑的时候遇到阿正的。他为了救我,硬生生地挨了一刀,他脸上的疤痕就是这么来的。阿正他勇敢、正义、善良、体贴。我们结婚后,他知道我不喜欢参加那些什么宴会饭局,只想和他平凡平凡地过日子,于是把集团交给他的大哥,带我来到这个小镇。生活上虽然没有以前的锦衣玉食,但我们一家人过得很幸福。”易妈妈轻柔地说述着那段往事,眼里眉间充盈着说不尽的绻绻柔情。

    那一刻,钱虔虔觉得易妈妈美丽极了,易爸爸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也高大起来。她突然很羡慕易轩宇,不为他的显赫家世,只因为他有一对如此相爱的父母。

    如果……

    如果当年,那个男人也能如此深爱她的母亲,说不定她现在也能像易轩宇那样,幸福无忧地生活着吧?

    “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钱虔虔的身旁响起,打断了她略显絮乱的思绪。

    压下心底的酸楚,她仰头朝来人展开一抹灿烂的笑:“没什么,在和伯母闲聊。今天这么早放学?”

    “嗯。”易轩宇笑眯眯地点头,没有告诉她,为了能早点赶回来,他拒绝了班级自由篮球赛的邀请。“你下班了吗?我送你回家?”

    “好。”钱虔虔温柔地应了声,站起来走到旁边的置物柜收拾自己的东西。在蛋糕店工作了两周,在单纯善良的易家人的影响下,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她变得越来越温驯了。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霞光透过蛋糕店的透明玻璃墙斜洒在钱虔虔的身上,把她半蹲在地的身影拉得老长。

    易妈妈看着她瘦俏的侧脸,不禁有些心疼:“虔虔,留下来吃饭了再回去吧!”

    钱虔虔心里一暖,可是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用了,谢谢易伯母,我还要回去复习今天的功课。”

    “那下次好了,下次把功课带过来和小宇一起复习吧!慢点走,注意安全,知道吗?”

    “嗯,易伯母再见。”

    从蛋糕店出来,钱虔虔的心情似乎很好,唇角一直噙着一抹浅浅的笑。

    自从成为蛋糕店的正式员工,她一天中最快乐最期待的时刻便是傍晚,因为每天傍晚下班,易轩宇都会送她回家。在路上,他会跟她说学校里发生的新鲜事,或者是社会上的一些小趣闻。

    在很多人眼中,这不过是一件平凡无奇的事,然而,对她来说,这种平凡却温暖的生活却是她一直所渴望的。不过是两周,她已在不知不觉中,对这种平淡的生活产生了贪恋。甚至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平静无波地过一辈子也不错。

    然而,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对别人来说,这种平凡也许垂手可得,对她来说,那却是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奢望。

    那个老头子是不会允许她过这如此安逸的。

    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往事,好不容易压下的忧郁犹如压抑了多年的岩浆般从她的心底涌出,瞬间便将那双水墨色眸子里的快乐浇熄了。

    “……上周的校际篮球赛我们学校本来领先3分,离比赛结束只有五分钟的时间,眼看着第一名的荣誉就要落到我们学校头上,结果——用我好友的话来说,就是‘对方很无耻地让他们学校最漂亮的十多个女生组成一支啦啦队,还是穿着超短裙的,站在球场边喊加油。’我们校队的男生见了……”旁边异常的安静让易轩宇感到一丝不对劲,停下话语,他转头看向走在身旁的人,却发现她正垂着脑袋,心不在焉地向前走着,脸上的表情有些黯然。易轩宇不由得有些担心,“虔虔,你在想什么呢?”

    对方没有反应,易轩宇又连呼了两声,钱虔虔才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他满含关怀的眼睛,“轩宇,怎么了?”

    “虔虔,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钱虔虔沉默了半秒,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起以前的一些往事。”

    易轩宇想了想,然后试探着问:“那是一段不太美好的回忆?”

    “嗯,黑暗得让人绝望。”她闭上眼睛,回想起那段不堪的往事,眉宇间是令人心疼的疲倦,“我以前一直在想,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逆天的事,上帝才会安排这样一个毫无希望的人生给我。现在我不会想这些了,因为想了也没有用,我的人生是不会改变的。我累了,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易轩宇蓦地停下脚步,蹙起眉头不赞同地看着她:“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要去改变吗?”他不喜欢这样的她,她正值花样年华,该像同龄人一样快乐地笑,充满朝气地追求自己的理想,而不是一副历经沧桑的样子,屈服在命运的脚下。

    她淡淡地笑了,蔷薇色的樱唇微微上扬,易轩宇却感觉不到她的快乐,“既然是命运,又岂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呢?”

    易轩宇静静地看着她,思索了片刻,忽然握起她的右手。

    钱虔虔吓了一跳,转头看看人来人往的大街,回头惊异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我以前在书上看过一个故事,有一个人为了改变自己艰难的处境,奋力工作,努力攒钱,但他的举动遭到了很多人的嘲笑。他很苦恼,就去问一位智者,您说真的有命运吗?智者回答说有。这人接着又问,那我的命运在哪里?难道我的命运就是暗淡与贫穷吗?智者让他伸出左手,指着他手掌中的纹路说,你看,这条横线叫爱情线,这条斜线是事业线,而这条竖线就是生命线了。”易轩宇边说边展开她的手,沿着她的掌心仔细地描绘着那三条清晰的掌纹线,“最后,他让这人把手握起来,接着,智者问,你的生命线在哪里?那人迷惑地说,在我的手里啊!智者又问,那命运呢?”

    钱虔虔看着他轻轻地握起自己的手,他的体温从指尖传到她的肌肤上,她的心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你是想告诉我,命运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吗?”

    “是的,上帝只有一个,世人却有千千万万,我们要努力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奢望那亿万分之一的幸运。”

    他认真地凝望着她的眼睛,风缓缓地吹过,扬起他额前的发。霞光温柔地披洒在他的身上,那头乌黑清爽的短发在夕阳下漾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艳阳耀目,恍惚中,钱虔虔似乎看见他的身后腾起了一对洁白的翅膀。

    封闭了17年的心门仿佛瞬间被小鹿撞破,阳光慢慢地渗进绝望了多年的心田。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可以挣脱命运的束缚,也许通过努力,她也可以创造出幸福的奇迹。